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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陰影聞言靜默了兩秒，隨後冷冷地笑了一聲，聲音聽起來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我當然不介意寬恕你的冒犯，畢竟我聽說過一句古話，叫做死者為大。”
列奧德羅也冷笑，祂從力量上壓過了這位不完整的舊日，但祂也知道自己的優勢隻是一時。
互相嘴硬的同時，祂明顯地感覺到時時刻刻都縈繞在自己耳邊的信徒的祈禱聲開始變得遙遠，稀薄，以至於祂的耳邊居然久違地變得有些安靜下來，就好像有大量的人一瞬間拋棄了祂的信仰似的。
這居然讓列奧德羅難得地感覺到了一絲懷念的情緒。
畢竟，從祂成為半神開始，耳邊就永遠有縈繞不斷的祈禱聲。到現在，居然已經有數千年了。
真是度過了一段漫長又短暫的時光。
那時的他單純又弱小，對自己的每一個信徒都相當重視，即便對方可能隻是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回報他，或者是在信仰人類的太陽的同時順便信一信，但就跟大部分第一次擁有信徒的聖者一樣，年輕的災難主祭真的會去盡力滿足自己的信徒們的要求，有空就去幫忙。
他曾經也是神職人員，也是一位戰士，因此他做過自己的手下們做過的所有事情。
當時，他們一路毆打有敵意的外族，遠古太陽神毆打這些外族的頭領，他們毆打這些頭領的死忠分子，隻留下那些友善的，善良的，不介意跟人類共處的。
他們在東大陸四處奔走，遠古太陽神說這是神聖的遠征，緊接著會說些他們都聽不懂的話語。每當祂開始說些怪話，就代表接下來他們會擁有一些奇怪的名字——比如給他們的非凡者軍隊起名叫是十字軍，比如那個名字似乎別有含義的“怪物”和“戰爭主教”，大夥不明白這些詞匯到底有什麽含義，但隊伍裏的窺秘人總說這其中似乎有古老的神秘又好像沒有，總之，遠古太陽神肯定是對的。
列奧德羅突然警醒。
祂意識到一件有趣的事情，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即便是在最柔軟的、最美好的、自己還稚嫩的那些回憶中，祂也不再將遠古太陽神下意識地稱為“主”了。
“……你受製於誰？”
雷霆擊穿匯集在一起的扭曲空間，在星界留下一處可怖的空間裂縫，列奧德羅低語：
“克萊恩·莫雷蒂？”
祂有些難以置信地想到了這個家夥的名字。
列奧德羅對詭秘之主無感，對詭秘之主的候選人也無感，但祂實在看克萊恩·莫雷蒂不太順眼——或者說，當列奧德羅正眼看克萊恩·莫雷蒂的時候，發現這個從人類一路爬上來的小子居然對自己表現出了叛逆和敵意。祂找到了對方的親屬，用祂的家人去試探，而那兩個凡人的後續反應證明了那確實已經不是人類克萊恩，而是詭秘之主的意誌。
既然這樣，那兩個人類也就沒有利用價值。他們也是自己的信徒，列奧德羅也就放他們回去了。
“你為什麽不讓所有魯恩人都去死？如果不讓費內波特的人都去死，是擔心大地母神的狀態崩潰導致墮落母神傳遞來更多的影響，那你為什麽不對魯恩動手？”
“你在擔心什麽後果？嗬嗬，有什麽後果是你這位偉大的舊日化身都不願意承擔的？”
屬於暴君的閃電接踵而至，混沌之子當即扭曲了方向，而下方的魯恩中，有數十個原本正在讚美皇帝的人忽然“清醒”了過來，轉而惶恐地向雷霆之神祈禱，刹那間，被扭曲了方向的閃電全部匯集到了混沌之子的手心中，祂一揮手，氣定神閑地將列奧德羅給予自己的強力攻擊全數奉還！
列奧德羅揮舞三叉戟，將眼前的閃電風暴打碎，十分不悅。
要說自己不樂意跟誰戰鬥，那“黑皇帝”和“審判者”肯定得名列前茅。第四紀的經驗告訴祂這幫實際作戰能力成謎，但是概念性作戰天花亂墜的家夥各個都是不好對付的玩意，從所羅門，到特倫索斯特，再到亞利斯塔·圖鐸，沒有一個是正常的，果然製定法律的工作幹久了都會覺得自己擁有命令整個世界的能力。
但水手本身就不必依靠非凡力量才能造成有效傷害，那些陰影即便擴散到了四麵八方也依然具有實體。
祂忽略耳邊若有若無的低語，將武器高舉指向天空，密布的雷霆便製成一張大網，從整片天空中落下，像是熟練的漁夫驅趕魚兒那樣，將流動的“秩序陰影”驅趕到自己的大網中。即便再怎樣立法禁止打雷，再怎麽樣使用賄賂，都有源源不斷的雷霆將混沌之子禁錮在雷網中央。
當混沌之子想要繼續扭曲空間的時候，列奧德羅的一隻眼睛忽然變成了黃銅色，緊接著，雙方的“賄賂”撞在了一起，列奧德羅用閃電賄賂對方安穩地被雷劈，混沌之子用“此地神秘減弱”來賄賂列奧德羅放棄閃電跟自己近戰。列奧德羅的力量稍強一籌，因此雙方的賄賂險險成了平手，混沌之子多挨了一頓閃電。
水流聲穿破天際，概念性的海水凝聚著暴君的威嚴，甫一出現便是比剛才險些撲向陸地的海嘯還要宏大的浪頭。
磅礴的汪洋怒吼著，狂風吹散了半空中正在凝聚的金色文字，海水強勢地占領了大半個星界。
難道詭秘之主的意誌居然會威脅混沌之子，不許讓魯恩舉國上下無一活口？
列奧德羅對克萊恩更為不爽了，如果那是克萊恩，那祂既不支持自己為魯恩做的一切，又不完全站在自己的對立麵，還讓混沌之子不能胡來，祂到底想要做什麽？
得到了力量還優柔寡斷的小子。
在祂後續的占卜中，祂確認在自己試圖將高地重新占據為殖民地的時候，當時出現的，阻攔自己的“門”就是克萊恩·莫雷蒂，不知道知識之妖用什麽方法讓祂暫時獲取了“門”的力量，並且在之後，居然也能跟伯特利·亞伯拉罕相對平和地共處。
明明擁有能夠決定天平傾斜的力量，卻好像對哪一方都不願意做出出格的舉動。明明也是擁有自己的準則和信念的神，卻好像做什麽都束手束腳，畏懼造成傷害。
……讓人生厭。
這世上根本沒有不用傷害他人就能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的方法，克萊恩的行為對列奧德羅來說，隻是一個天真幼稚的家夥正在盲目地試圖做什麽。
——當然，觀念和經曆上天差地別，即便克萊恩告訴列奧德羅自己的想法，後者也絕對不可能理解，甚至會覺得真是無理取鬧的惡作劇。
忽然間，一股突如其來的寒意穿透了祂的脊背，就在祂全力對抗混沌之子的時候，另一股力量猛然間加入了戰場！
祂的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個穿著怪異裝束的人類老者，對方出現的突兀又不起眼，但是在他出現的那一瞬間，列奧德羅的注意力不受控製地被吸引了過去，仿佛對方是祂克星。
列奧德羅突然想起來自己在什麽地方見過對方了。
在因蒂斯！
那老者用手上的竹杖輕點海水，刹那間海水不受控製地退往四麵八方。
祂抬起頭來，露出了一個有些呆板的笑容。
列奧德羅的心略微放下，但下一刻又提了起來。
“隱匿賢者”……也不是好對付的。
……
在他們的遠征中，無論走到哪裏都會有大量的人類被解救，主動跟隨他們的腳步，於是他們每天的飲食起居就成了最大的難點。
他需要去製作純淨水，將海水分離成水和生命需要的純淨海鹽，他要在聚集地下雨，要去靠海的地方呼喚海洋生物主動跳進漁民們的漁網，還要去阻止海裏的壞心眼的精靈們偷偷引發海嘯。
更何況，當時的隊伍裏，“風暴”途徑的高序列彌足珍貴，甚至隻有他一個，他更是受到愛戴。
後來他成為驍勇善戰的風天使，雖然開始逐漸忽視自己的信徒，不再跟他們同吃同住，傾聽他們的需求，也仍然盡量讓他們好好生活。——甚至，如今的列奧德羅成為了“暴君”，祂仍然能夠自信且傲慢地對質疑祂的人和神說道：
“我一直在保護我的信徒，我會用我的方式讓他們過得更好。”
“他們不需要思考，也不能拒絕，因為我為他們做出的選擇的都是正確的。”
無論是在過去，還是在現在，列奧德羅都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我不像你們，沒有保護他們的力量。”
……
不知道什麽時候，信仰擁有了“作用”。
在當前時代，在這個世界，對神靈的信仰是普遍的，區別隻在於信仰的是哪位神靈。但實際上，信仰是個非常複雜的東西。
畢竟以非凡世界的常理來說，隻要有最基礎的、有對他人的身份的一個簡單印象的人，就足以被稱為此人的“錨”。如果僅僅是這樣的話，那全世界的人都是曾經七神的錨，七神也共享全世界的人口來穩定自己的狀態，看起來根本沒必要彼此爭鬥，並且不斷地開辟新的信仰土地。
但實際上，錨顯然也是分有用和沒用的。倘若一個人想要別人了解自己，那隻需要留下名字。如果想要別人了解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那就需要一些傳記，來讓後世知道自己做了這樣的事情。
如果還想要再進一步，讓別人對自己的個性、人格、愛好、好惡都有所了解，就需要更多更詳細的事情來記述，甚至是直白地告訴他人“我是一個善良的人”。
如此一來，錨的分類就顯而易見了。
如果讓神來解釋“信仰”的作用，那就是讓一群人從小就生活在一個“了解自己”的氛圍內，大量對神的事跡和個性有所了解，會提供穩定的祈禱的人長久地聚集在一起，就會產生相應的文化。
這樣在代代相傳，耳濡目染的生活中，人們自然就會對自己信仰的神靈有很直觀的刻板印象。比如看到黑夜信徒就覺得他們應該是溫柔和藹，情緒穩定的，看到雷霆信徒就覺得他們是暴躁無腦的，看到戰神的信徒就認為他們好鬥，知識之神的信徒好學並且鄙夷蠢貨，看到大地母神的信徒，就理所當然地認為她們以女性為主，都掌握一些醫術，善良博愛……
某種意義上，不同的文化圈子也體現了神靈的個性。
僅僅是知道自己的神名遠遠不夠，眾神需要的錨是對自己的個性有所了解的凡人。因此，這些表現出來的刻板印象，最終會成為人們對某位神靈的刻板印象，這就是神想要的。
祂們可以通過調整聖典內容，刪減或增加故事，修改儀式和尊名，以及下達神諭來直觀地調控信徒對自己的印象，保證信徒們想象出來的自己總能跟真實的自己最為相似。
這就是信仰的用處。
……
“星界不屬於任何一位神靈，因此任何人都無法對此地施加大範圍影響。”
星界的半空中浮現出一片古樸的羊皮紙卷，上麵有一個個泛著金光的黑色字跡快速出現。
混沌之子放出了一個對敵我雙方似乎都沒有任何好處的條例，刹那間星界的天空黯淡下去，天上象征眾神的星星都逐一變得黯淡，像是蒙上了一層薄紗，或者是被什麽力量隱去了。而隻有最頂端高處的光球象征大放光芒，星界之主的力量籠罩了這個區域。
列奧德羅陡然生出危險的感覺，混沌之子主動上帝對星界的掌控力增強，就是想要逼迫自己收回力量，甚至回到現實世界作戰。祂的眼前隻剩下兩個選項，要麽回到現實，調動海洋，無視魯恩的活人，直接背離自己“保護追隨者”的底線，要麽繼續在星界跟祂們纏鬥——而作為全知全能五途徑的神，在星界待久了還大量使用非凡能力會發生什麽，誰都不敢想象。
逼退了列奧德羅的雷霆和海浪之後，混沌之子化身的巨大陰影也逐漸朝著中間回縮，化作一個巨大的，虛幻的人形輪廓。
無數個光環模樣的東西出現在人形輪廓的“頭部”上方，懸空著，而羊皮卷則漂浮在祂的麵前。
“嗬，祂是星界之主，星界又在這個星球的最高處。”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所有成神的存在都要在星界留下自己的象征和烙印，難道你們就不覺得這很奇怪？”
陰影的頭部裂開一條月牙似的縫，像是一個詭異的笑容：“將自己的象征烙印祂的地盤上……嗬嗬，我隻是借用喬治·奧古斯都的身份成神，做做樣子給你們看，如今我要收回我的象征了。”
另一邊的隱匿賢者看上去遠遠不如知識之妖靈動智慧，目前隻使用“窺秘人”途徑的力量，看樣子是缺少了“工匠”途徑的現實積累，即便是曾經出現過的“神秘複現·治水”也不如知識之妖的強大。然而，隱匿賢者不可能主動追逐“閱讀者”的非凡力量，這隻能是知識之妖在背後遠程操縱。
祂正在用一種探究的眼神看著列奧德羅，似乎是學者對某樣東西產生了本能的好奇。
但祂的加入直接打破了列奧德羅和混沌之子之間勉強達成的平衡，這樣一來，列奧德羅落敗的速度隻會繼續加快。
TBC
……
列奧德羅的臉上沒有了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