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曖昧

初冬的延陵空氣濕冷,槐花樹還沒有凋謝。

白色的槐花累墜枝頭,有淡淡的花香襲來。

蕭岐和絡腮胡子坐在槐花樹下的石桌字旁,手裏各拿了一杯酒喝著。

絡腮胡子是一口接一口地猛灌,烈酒香醇,入口辛辣,他被胡子遮擋住的臉已經是一片潮紅。

蕭岐卻是拿著精致小巧的白瓷杯在手中把玩,他沒有喝酒,視線也始終落在不遠處的林昭言身上。

絡腮胡子又灌了一口酒,餘光瞥見心不在這兒的蕭岐,借著酒氣很不滿地衝他吼,“你別看了,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會跑了,不是你的,你就算看出朵花來也得不到!來來來,陪我喝酒!咱們今日喝個痛快,不醉不歸!”

蕭岐側首看了他一眼,麵無表情道:“喝酒誤事,我在外從不喝酒。”

絡腮胡子就罵他,“不喝酒,不喝酒你還是不是男人!小屁孩一個,整天跟我麵前裝深沉,你以為我是真怕你啊,我裝深沉的時候你還在娘胎裏呢!我讓你喝酒你就喝,好歹我也是你女人的師父,這點麵子都不給?!”

蕭岐依舊淡淡的,“是不是男人可不是靠喝酒決定的,相反,我倒覺得,心裏有苦卻隻能靠喝酒抒發的男人,最沒有出息。”

絡腮胡子一噎,那些想要靠喝醉酒抒發而出的苦便堵在喉嚨口出不來,良久,才又猛灌了一口酒,自嘲道:“是啊,你說得對,隻會靠喝酒麻痹自己的男人的確最沒有出息,嗬嗬,反正我是沒有出息。隻希望你記住你今日這段話,今後,可不要做這等沒出息的事!”

“我不是你。”蕭岐毫不留情地挖苦他,“我不會等到失去了才追悔,那樣的深情,狗屁不如。”

“你!”絡腮胡子氣紅了眼,可偏偏理虧,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

蕭岐冷笑一聲,將頭轉過去繼續盯著林昭言,再也不看他一眼。

絡腮胡子就這麽沉默了半響。最終還是長長歎了口氣,收起不知是對蕭岐還是對自己的怒意。

他也看向林昭言。

清雅秀麗的小姑娘,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身板單薄瘦弱,可此刻紮著馬步蹲在那裏,從骨子裏透出一股勇敢和倔強。

外麵的寒風吹拂她的發絲和裙擺。

明明該是很滑稽的動作,他卻覺得有些心酸。

“你跟這位姑娘,將來能成麽?”他突然轉向蕭岐,這樣問道。

蕭岐皺了皺眉。

絡腮胡子繼續說:“如果能成那就去提親。將來好好待人家,如果不能成,還是趁早掐斷這份感情。她隻是個再單純不過的小姑娘,承擔不了你那份野心。”

蕭岐一怔。隨後扯了扯唇角,“不愧是前朝功勳徐閣老的學生,這才半日的功夫,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

絡腮胡子也扯了扯唇角。“我若是個人就照單全收,恐怕早死了千八百次了。”又揶揄道:“你也不愧是蕭王爺的兒子,連皇上都查不出我所在何處。你卻有這樣大的本事。”

蕭岐能查出薛慎之的地址,全靠徐家莊的勢力,這些年薛慎之在江南一帶躲躲藏藏,如果沒有線人遍布天下的徐家莊,憑借蕭岐一己之力,是不可能查到的。

不過這些他並不打算跟薛慎之解釋,他比較好奇的是,陸言之一個勳貴之子,當年是如何能查到薛慎之的。

“先生這話就有些好笑了,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先生這些年可是收過一個學生,一個普通的勳貴之子都能查出先生所在,我堂堂皇親國戚,又怎麽會查不出呢?”

薛慎之詫異地看向蕭岐,“你認識子沛?”

子沛?應該是陸言之的字。

蕭岐勾唇,“認識談不上,見過一兩麵而已。或許是承先生之才,我很欣賞他。”

薛慎之笑了笑,“子沛確實是可造之材,而且他跟你一樣,都是小小年紀一副曆經千帆的樣子,也不知道你們現在這些小年輕是怎麽了。”

陸言之曆經千帆?

蕭岐皺了皺眉,據他所知,陸言之是嬌生慣養長大的少爺,嫡長子的名號、豔冠京華的盛名、家中長輩的疼寵、兄弟姐妹的崇拜,他這樣一帆風順的人生,要什麽有什麽,能怎麽曆經千帆?

“先生可知他的身份?”蕭岐便問道。

薛慎之頷首,“自然知道,可這與身份家世有何相幹?算起來你是王爺之子,要比他更千嬌萬寵,不也是一副全天下都得罪了你的死德性?”說著,目光瞥向林昭言,又補充,“哦,不,還是有一個例外的。”

蕭岐冷冷地笑了一聲。

千嬌萬寵?他還真不知道那是什麽樣的滋味。

或許問問蕭銘,能夠告訴他具體的答案。

“誒,行了行了,不討論子沛了,我剛剛問你的話你還沒有回答呢!”薛慎之擺擺手,將跑偏的話題扯了回來,“你跟這位林姑娘,能不能成?”

“與你何幹?”蕭岐翻了個白眼,逃避這個問題。

薛慎之卻不依不饒,“怎麽不關我的事?你讓她到我這兒學武,那我就是她的師父,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怎麽能不關心?你將來若是會傷害她,趁早放棄吧!”

蕭岐反感地皺起了眉,“我的私事還輪不到你來過問。”

薛慎之就嘲諷一笑,“你剛剛還說我不是男人,瞧瞧,你這樣逃避就是男人了?既然給不了她幸福,那就不要開始這段感情,俗話說得好,長痛不如短痛。”

“你廢話那麽多幹什麽!”蕭岐有些生氣,陰沉著臉瞪著薛慎之,“你別把人人都當做你,也不要把你和她的感情強加在我們身上。”

提到“她”,薛慎之頓時噎住。

半響,才道:“我了解了。”

說完,頓了頓,眉宇間似是有些掙紮,可最終還是豁出去道:“你們之間的感情我的確管不了,但我作為她的師父,有一點務必要提醒你,那就是,她這一生,並無鳳命。”

“什麽?”蕭岐一怔,目光沉沉地朝他看過去。

薛慎之咬咬牙,解釋,“通俗一點來說,就是她沒有做皇後的命。”

蕭岐的眸光陡然冷厲,之前那些旖旎的心思瞬間凝結成冰。

並無鳳命……

薛慎之看他的神色變化,歎了口氣,“你的命格太複雜,我看不透,但至少有一點我清楚,林姑娘飛不上枝頭做不了鳳凰。所以,要麽你實現不了你的野心,要麽,她成不了你的女人。江山和美人,你隻能選其一。”

薛慎之的聲音很輕,可話裏的內容卻淩厲得像是刀片,一字一句都剜割著人的心髒,像淩遲一樣。

蕭岐下意識地朝林昭言看過去。

那樣瘦弱的小姑娘,脊背卻挺得筆直,明明神情很痛苦,眸光卻依舊堅定。

她穿著一襲鵝黃色的長裙,在陽光下,就好像挺立芬芳的劍蘭,散發著獨特的馥鬱馨香。

在他心目中,她真的就像是一束光,一株花,可以直抵他的內心,開出一朵朵的絢爛的花來。

或許是他的眸光太過熱切,原本沉浸在練武中的林昭言也感受到了,然後朝他看過來,眼神與他交匯,隨即揚唇,露出一抹笑來。

朱唇皓齒,明眸善睞,天上的陽光熠熠生輝。

她的笑容那樣燦爛美好。

可蕭岐卻覺得,那陽光再美好,也不能再抵達他的內心。

他心底盛開的那一朵朵花,好似在瞬間枯萎。

江山和美人,隻能選其一……

“我跟她,並不是你想象中的關係。”蕭岐避開林昭言的視線,這樣對薛慎之開口。

薛慎之一愣。

蕭岐自嘲一笑,然後執杯,灌下一杯酒,入口辛辣苦澀,如同他的心。

“我不需要和她修一個姻緣結果,我現在,隻想對她好而已。”

薛慎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隨後也仰頭灌下一杯酒,“你能想得開,最好!不過,小姑娘的心都很脆弱,你還是不要給她希望的好。”

蕭岐垂下頭,修長白皙的手指緊緊捏著酒盅,骨節泛起一片青白。

他輕輕地,堅定地開口,“她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比你我想象中的,都要堅強。”

“但願如此。”薛慎之苦笑,又接連灌下了幾杯酒。

在情能自控前,每個人都是這般篤定。

但情若能自控,就不能謂之為情了。

天上的陽光漸漸失去溫度,空氣中的風也越來越冷。

林昭言的雙腿早已經失去了知覺,隻能不停地催眠自己“我沒有腿,我沒有腿”或者“我在吃烤雞翅膀,特別香特別嫩”。

實驗結果,還不賴。

因為她並沒有覺得特別痛苦。

“好了,時間到了。”耳畔傳來一道聲音。

林昭言篤定,那是菩薩的聲音。

她想欣喜地站起來揉揉腳,按摩按摩,但似乎催眠太成功了,她沒有腳,根本動不了。

折騰了半天,隻能哭喪著臉看向來人,“我腿是不是斷了?”

來人“撲哧”一笑,很正經地打量了她一眼,然後回答:“沒斷,還在你身上呆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