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棺中重生
澤國癸帝三十年,秋,雨。
秋雨淅淅瀝瀝地下著,細密的雨絲在天地間織起一張灰蒙蒙的幔帳,整座帝都籠罩在灰蒙蒙的雨簾中,樹梢、房頂、青石路麵,皆是濕漉漉的,無處不勾染著深秋的涼意。
然,縱是這樣秋雨綿涼的日子,帝都溯城卻是鑼鼓聲嗩呐聲喧天,爆竹聲震耳欲聾,百姓人人臉上都掛著燦爛興奮的笑容,沿街而過的是火紅轎子,紅妝幾裏,無一不不被這歡喜之氣渲染著,不僅僅是因為今日是夏侯珞公主與新科武狀元喜結連理之日,更是因為今日是帝都第一惡女白琉璃下葬之日!
究其實,這白琉璃之死給百姓來帶的喜悅,要遠遠高於這皇家喜事,這喧鬧歡慶的鑼鼓聲爆竹聲,更多是為歡慶白琉璃之死而喧起。
白琉璃何許人也?在這以武為尊的澤國,她身為三大家族之一白家的嫡長女,卻是個毫無優點可言的廢物,如此也就算了,她偏仗著聖上的寵愛為非作歹處處作惡,十歲毆打朝中大臣,十一歲切割尚書府張公子命根害其成了太監,十五歲鞭殺府中下人,平日裏更是欺壓百姓四處作惡,終使得帝都百姓給其冠上了惡女之名,然她既是澤國英雄白致留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又是當今聖上的親外甥女,百姓心中雖有恨,卻敢怒不敢言,如今她死,如何能不讓眾人大肆歡慶?
今日天公雖不作美,卻不礙澤國慶祝這喜上加喜的日子。
就在帝都人人歡慶之時,溯城外,忽然,一雙瞳眸,在世人永不會見到的暗處,睜開了!
入目,除了黑暗,還是黑暗。
感覺,除了臉上火燒火燎般透骨的疼,還是透骨的疼。
這是白琉璃睜眼時所見到的所感受到的,臉上的疼痛讓她忍不住緊緊蹙眉,下意識的抬手撫向臉龐,觸手,是一道道皮肉翻卷的血痂,因著觸碰,疼痛愈加刺骨,真真實實的痛感令她震愕。
她不是已經……死了嗎?明明已死,為什麽還感覺得到疼痛?這伸手就可摸索到的黑暗狹小的地方又是哪兒?而且,她的臉……?
然,還不等白琉璃進一步思量問題,便覺腦中胸口傳來一陣排山倒海的劇烈窒息感,好像要將她的身體燃燒撕裂,迫使她不得不以手緊抓胸口以承受這劇烈得近乎蝕骨的衝擊。
曜月大陸,澤國,世族白家,爺爺,爹,世然表哥,為什麽……
一段段不屬於自己的記憶,一波波地衝擊著白琉璃的大腦,使得她將心口揪得緊緊的,緊閉雙眼,額上不斷沁出豆大的冷汗,心口大幅度起伏,呼息也變得愈來愈急促。
良久良久,她的呼吸才漸漸變得正常,當她緩緩睜眼時,她明白了一個事實,她穿越了!在另一個時空,在一個與她擁有相同名字的古時女子身上得以重生!
她是二十一世紀的修羅毒醫,一雙手可讓人在瞬間生,也可讓人在刹那死,黑白兩道皆視她如修羅,可偏偏,她的回天之術隻救得了別人,獨獨救不了自己,同自己的祖祖輩輩一樣,掌握不了自己的生死,死於無人能解的家族遺傳病。
如今,她成了曆史上無記載的古之澤國世族白家的嫡長女,她的生命,竟奇異地得以延續,或者說,她在異世界重獲了生命!
雙手有些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她從未悲憫過自己的生死,隻萬萬沒有想到,已死的她竟然還有再睜眼的機會,即便她的性子再如何雲淡風輕波瀾不驚,也不得不為這得以重生的性命震驚,甚或說喜悅,因為若能選擇生沒人願意死,她也一樣。
那麽,既給她新生,她便好好的活下去,眼下要活下去,首先就要離開這個狹小黑暗的空間。
白琉璃試著坐起身,可她才撐起身,頭頂便被硬物撞到,迫使她不得不重新躺下身,伸出手再一次摸向四周。
黑暗之中,白琉璃隻能選擇以手來感受自己的所在,發現這個空間竟狹小得僅容她一人躺下,別說四麵,就是連頂頭都封死,不僅狹小,甚至密閉,而且,觸手盡是冰涼,鼻尖隱隱約約還能聞到油漆的味道,就好像就是……一具棺材。
如此想著,白琉璃抬起雙手用力去推上方的棺蓋,可無論她如何使力,那棺蓋就是紋絲不動,這具身體雖然早已冷透,但死去的時間並未超過兩日,居然就已下葬,若非已下葬,這棺蓋縱然厚重,也絕不至於絲毫推不動。
黑暗中靜寂,忽聽得棺外有滴答滴答的聲音傳入耳中,盡管聲響極其細微,細微得幾不可聞,早已練就了敏銳耳力的白琉璃不難聽得出,這是雨水滴濺的聲響,如此便說明,棺材並未下葬,忽然,一道寒芒在黑暗中的眸子深處一閃而逝,難道——
清冷的眸子暗沉沉,白琉璃再一次抬起手,隻是這一次她並不是準備推開那緊扣的棺蓋,而是將指尖放到了棺蓋與棺身的閉合處,沿著指尖所觸摸到的細小縫隙慢慢移動著手,每當她的指尖移到一分,她的眼神就愈冷一分,當她的手指沿著棺蓋摸了一圈再回到原位時,她所處的這個狹小空間裏,已滿是冰寒之意,因為棺蓋上釘了四十九顆鎮魂釘!
整整七七四十九顆鎮魂釘一旦打上,就是要這棺中之人永世不得超生!
難怪這棺蓋不管她如何推都紋絲不動,就算這棺中人不死,也離不開這口棺材。
原來,竟是如此,真真是——好歹毒的心。
白琉璃眼角揚了揚,冰寒四溢,永世不得超生嗎?嗬……
她既得以重生,又豈能被封死在這棺材裏。
她既能聽到雨聲,便證明這棺材的所在位置並未在室內,甚或已不在白府,外邊靜寂無人聲,想來這口棺材不是置於墓地就是位於在去往墓地的路上,總之,不論如何,這棺材還沒有下葬於她來說已是不幸中的萬幸,她要離開這口棺材的難度便相對簡單了許多。
外邊想來無人,即便有,當也不會幫她開棺,棺蓋上既然打上鎮魂釘,便是要她死也無法輪回超生,又豈會有人救她,一切,隻能靠她自己。
白琉璃細心地在摸索著棺材的每一寸地方,竟發現這棺材裏別說一件陪葬品,就是連一根簪子都沒有,這就是世族白家堂堂嫡長女的葬禮?
白琉璃微微斂眸,眼神冷冽,抬而未葬的棺材,四十九顆鎮魂釘,空無陪葬品的棺材,被毀的容貌……
忽然,一道光亮在腦中閃過,白琉璃即刻將手伸進衣襟裏摸索,當五指摸到懷中微微凸起的一物時,白琉璃輕輕勾起了嘴角,無聲地笑了。
隻因,她摸到的東西是一個半巴掌大的錦囊,即便當下目不視物,她依然能在指尖碰上錦囊的第一時間知曉錦囊裏裝的是何物——一把短小的小匕首,因為,這把短小的小匕首是這個身體的主人自八歲開始就從未離身的東西,是她的父親親手打磨送給她的八歲生辰禮,它於她來說,再熟悉不過。
白琉璃將錦囊緊握在手心,眸光低斂,笑意在嘴角上揚,上一世,她無法掌控命運,這一世,她命不亡,她絕不會再輕易地接受命運。
“叮——叮——叮——”
當白琉璃在死一般的沉寂和冰冷中無聲淺笑時,棺材之外,竟傳來響動!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令白琉璃都為之驚愕,卻又很快恢複淡靜。
白琉璃並未急著有下一步舉動,隻是靜靜地聽著棺外的動靜,聽著每一顆鎮魂釘被撬出再落地的聲音,時間在黑暗中一點一滴過去,白琉璃仍舊隻是握著從錦囊取出的小小匕首靜默躺著,有人出力開棺,她又何樂而不為,盡管她不知道來人是何身份,盡管她心裏清楚地明白來人絕非盜墓者,因為盜墓者絕對會在事先采好點,不會有誰願意做無利可圖的買賣。
她隻需要離開這口棺材,至於來人的目的,等她出了棺材,自然有的是辦法知道。
鎮魂釘一顆顆落地,白琉璃的心跳在黑暗中一點點加快,她已經很久沒有過心跳加速的感覺了,隻因,重活一世的她,想要活下去。
當四十九顆鎮魂釘落地之後,白琉璃隻聽到棺蓋被推動的沉沉聲響,涼風即刻灌入尚推開一條縫隙的棺蓋與棺身接合處撲向白琉璃的臉膛,使得她不禁微微垂眸感受著真實的涼意,等待外邊的人將棺蓋完全推開,然,涼風仍舊撲麵,白琉璃卻遲遲沒有等到來人將棺蓋完全推開開,隻見眸光一凜,輕吸一口氣,將小匕首以嘴咬住,而後抬手將十指卡進麵前那一道僅有一個手掌厚度寬的縫兒,微微弓起身,曲起雙腿,將雙肩抵在棺身上,斂眸使力,將厚重的棺蓋用力往後推開——
昏黃的光線劃破棺材內長久的黑暗,有些刺目,使得白琉璃將小匕首重新握在手裏迅速坐起身時不禁微微眯了眯眼,帶著寒意的秋雨飄灑而下,滴落在白琉璃的麵上頸上,隻見她慢慢站起身,眸中警惕陡現,寒意未減反增,隻因為,除了淅瀝的秋雨滴落到棺蓋上發出的細細滴答聲以及白琉璃輕微的呼吸外,周遭再沒有生命的存在,隻有一盞搖曳著昏黃火光的風燈掛在一旁的枯樹枝上。
驚訝的寒芒在白琉璃眼中一閃而逝,很快又恢複了她素來的淡然,在她手上往來的生命不知多少,她早已練就了波瀾不驚的性子,即便是上一世麵對死亡時,她亦是淡然處之,如今重活一世,她又何須驚懼什麽。
白琉璃不疾不徐地跨出棺材,涼涼淡淡地掃視了空無一人的漆黑周遭一眼,而後走到掛著風燈的枯樹旁,這才瞧見風燈紗罩上以朱墨書寫的一個筆法遒勁的字——鬼。
鬼?清冷的眸子深處波光流轉,白琉璃淡淡一笑,輕輕抬手,就要取下風燈,忽一陣秋風掃過,那本就搖搖擺擺的風燈“啪”的一聲掉落到地,裏邊的火苗瞬間燒了薄薄的燈罩,秋雨又立刻澆熄了燭火,眼前的一切重新歸於黑暗。
墨黑的蒼穹下,一道黑影倏地閃過。
在由北郊回溯城的泥濘小道上,一盞風燈,一把油紙傘,三道身影,走在左側的男侍從手裏撐著油紙傘,為中間身材頎長的男子遮擋秋雨,走在右側的女侍從手裏提著一盞風燈,走得稍靠前些,為中間男子照明。
隻見走在中間的男子身著墨色素淨長衫,垂在肩上的長發幾乎要與墨衫融合,及膝長靴,風燈裏的火光清楚地映照著他衣擺以及長靴上的泥漬,搖曳的火光中,看不見他的麵容,隻因,他的麵上戴著一張鬼臉麵具,青麵獠牙,將他整張臉完全遮擋住,便是連雙眼,都隱在麵具之後的黑暗裏讓人無法看清。
雨水落在傘麵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舉著油紙傘的男侍從看著中間男子被雨水和泥水濕了的鞋背,眉心微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有何不解之處,問吧。”麵具之下,男子的聲音低沉好聽,卻帶著絲絲的冷意。
“爺如何知道棺中之人沒死?”聽風將眉心蹙得更緊,神情困惑,“那女人的生死如今根本無關緊要,爺為何讓聽風開棺救人?”
“依夏侯琛的性子,不會真的讓她死,這一理由,足夠了。”男子冰冷的聲音有些悠遠,“溯城將要起風了,回吧。”
“是。”
隨後,空置的棺材處。
“殿下,這——!?”當一名褐色衣衫的年輕男子推開置放在已然挖好的墳坑旁還未下葬的棺材棺蓋時,眸中震驚陡現,向正慢慢向他走來的身著墨綠錦衣的公子緊張道,震驚得一時竟是連話都說不完整。
墨綠錦衣公子在棺材旁駐足,看著空空如也的棺材以及散落在周遭的鎮魂釘,麵色陡然變得陰桀,語氣森冷至極道:“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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