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中忽然靜得近乎連呼吸聲都聽不到,好似蕭大夫人說的話令人震驚窒息,卻又似可笑得竟讓人一時靜默。
夏侯義尚未語,百裏雲鷲卻低低輕輕地笑了起來,在麵具後輕輕回響的笑聲不大,然在此刻靜悄異常的殿中卻很是清晰。
隻見百裏雲鷲微微別過臉看向神色晦暗的蕭大夫人,語氣禮貌,卻聽得出深深的嘲諷道:“蕭大夫人素來是眾多婦人標榜的對象,倒不曾想蕭大夫人居然也會開玩笑,真真是罕見,令本王不禁失笑,還望蕭大夫人莫要見怪。”
“臣婦見過王上,王上萬安。”蕭大夫人神色陰晦冷肅,不忘向夏侯義躬身行禮,而後才冷冷看向百裏雲鷲道,“雲王爺以為臣婦是在玩笑嗎?”
“難道不是嗎?”百裏雲鷲扶著椅把緩緩站起身,既不看夏侯義也不看蕭大夫人,仿佛自說自話一般道,“這次比試贏的人是本王,憑何……蕭大夫人竟厚顏無恥地說得出要琉璃與你那死人兒子舉行冥婚?”
誰也沒有料到一向雖然極少在人前出現但絕對待人有禮的百裏雲鷲會說得出這樣的話,莫說夏侯義與蕭大夫人,便是自小在他身旁伺候的聽風三人都驚住了,爺隻有在真正地生氣時,嘴巴才會這麽……毒。
“蕭大夫人,您認為您算什麽呢?莫不成您覺得王上會因為您的個人之私愛子心切而出爾反爾?”百裏雲鷲冷笑聲中的嘲諷愈來愈濃烈,隻見他轉過身,朝一臉鐵青之色的蕭大夫人不疾不徐地走去,“還是說——蕭大夫人認為蕭家的勢力已經大過了王上的王權,是以想要以此來命令王上改了已下的王命?”
百裏雲鷲的話才出口,夏侯義的臉色已經陰沉至極致,隻見他微微動了動唇,似乎欲張嘴說些什麽,然還未張口,百裏雲鷲大不敬又毫不給臉的話卻已在繼續,“若是蕭大夫人覺得蕭家還是澤國的臣子,還是好好地回到府中哭喪吧,何必一把年紀了還這麽折騰自己?”
暗月偷偷踩了踩了暗夜的腳背,猛朝暗夜遞眼色,爺今夜怎麽勁頭這麽狠這麽猛?連個老女人的麵子都使勁踩?
暗夜卻是看也不看她一眼,依舊用眼角的餘光盯著殿中黑暗處,然心下卻是如暗月一般驚詫異常。
“雲王爺,蕭大夫人不過是傷心過甚,你——”帝王的樣子還是要裝的,尤其是在蕭家麵前。
然,夏侯義的話還未說完,卻竟是被百裏雲鷲打斷,仿佛蔑視王權的不是蕭家大夫人,而就是他自己,“蕭大夫人愛子心切傷心過甚臣下管不著也不想管,但是蕭大夫人這卻是**裸地在和臣下搶臣下的妻子,王上,您舍得將您的寶貝琉璃嫁給一個死人嗎?”
“……”百裏雲鷲噎得夏侯義在數道視線中一時答不上話來,而百裏雲鷲冷冷地絮絮而言竟是讓臉色鐵青的蕭大夫人連插嘴的機會都沒有。
“蕭大夫人。”百裏雲鷲在蕭大夫人麵前稍稍停下腳步,挺拔的身軀像是居高臨下地俯視蕭大夫人一般,有種說不出的迫人氣息,“若是蕭大夫人硬是想要琉璃與蕭少公子冥婚,大可來本王府上搶人,不過——”
“就要看你們蕭府有沒有……這個本事。”話至嘴邊,含著五分輕視五分霸氣,仿佛他不在是百姓口中那個一無是處的鬼王爺,而是一個天地無懼的無上智者。
“王上,臣下還要回府準備明日與琉璃的大婚事宜,還望王上允許臣下先行告退。”百裏雲鷲似乎看也不看臉色變了又變,身體不知是因氣憤還是因何而輕輕發顫的蕭大夫人,轉過身走到他方才坐過的位置拿起弦冰劍,對坐在長案後的夏侯義施以一禮,卻是未待夏侯義允許便已轉回了身,自蕭大夫人的身側緩緩走過,往殿門走去。
百裏雲鷲在經過蕭大夫人身側時似乎略略頓了頓腳步,似乎朝蕭大夫人說了句什麽,卻又隻是瞬間,待蕭大夫人臉上變幻不定的神色露出一絲明顯的震愕時,百裏雲鷲已經跨出了高高的大殿門檻。
聽風三人也即刻向夏侯義行告退禮,隨百裏雲鷲一起退下,然他們每走一步都是謹慎小心,警惕的心弦未曾放鬆過一點點。
“蕭大夫人,坐下說話吧。”夏侯義聲音冷冷,也完全沒了尋日裏給蕭家的麵子,“不知方才雲王爺離開時與蕭大夫人說了些什麽?”
百裏雲鷲的頓足雖然隻有刹那,那極短的刹那明顯不夠說完一句話,然從蕭大夫人的反應,卻又證明著百裏雲鷲必然是與她說了什麽。
“回王上,雲王爺並未與臣婦說了什麽。”蕭大夫人的臉色已在慢慢好轉,然那因喪子而消瘦的臉膛卻始終透著一股晦暗,隻見她恭敬地向夏侯義躬了躬身,“臣婦今夜前來,實屬莽撞,若是對王上有不敬之處,臣婦甘受處置。”
夏侯義卻是未答話,而是微微眯起了眼盯著蕭大夫人看,好像此刻他眼前所見的蕭大夫人不是以往的蕭大夫人一般,而後才緩緩張口,用沉痛的聲音道:“蕭少公子一事,蕭大夫人還是節哀為好。”
“多謝王上掛心。”蕭大夫人低垂的眼瞼未有抬起,來時還激動不已的聲音此時卻平緩得聽不出她任何情緒,“隻是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王上曾與臣婦說的事情,請恕臣婦已無心再理,還請王上令尋他人。”
夏侯義默了默後才用一種別樣冷沉的聲音一字一句道:“事情如此,朕也有一分責任,既然蕭大夫人無心,那朕便不強求了。”
“多謝王上,臣婦今夜鬧了笑話,擾了王上與雲王爺的談話,請王上念在臣婦失子痛心,原諒臣婦。”蕭大夫人說得恭敬得體,仿佛刹那之間她又變成了曾經的那個不輸於男子的大夫人,心緒平平,似乎何事也驚不了她一般,哪裏還有絲毫的悲傷之態。
“無事。”夏侯義冷冷的眼神似乎想要將蕭大夫人洞穿。
“臣婦謝過王上,夜已深,臣婦先行告退。”蕭大夫人得了夏侯義的應允後轉身離開了,隻是她的腳步卻不像她的言語般從容,倒很是匆匆。
待出了養心殿,匆匆下了石階,蕭大夫人的雙腿竟是忽的虛軟,險些跌倒在地,幸而有隨侍連忙扶住了她,隻聽她幾乎是用顫抖的聲音吐出兩個字,“回府!”
隨侍不敢慢,忙扶了她快速去往車馬場。
養心殿裏,夏侯義背倚在身後的椅背上,斷斷續續地冷冷笑出聲,“嗬——嗬嗬——好,好,好,真是好極——”
夏侯義的冷笑聲不大,卻足以令李公公與那隱匿在黑暗之處的“暗衛”們有些毛骨悚然,隻有他們深知,溯城……抑或說整個澤國,是要掀起腥風血雨了。
“李自。”夏侯義冷笑著,拿過長案上的茶杯,晃著杯中那早已涼掉的茶汁,喚了李公公一聲。
“奴才在。”李公公連忙上前。
“既然他們愈來愈不將朕這個九五之尊放在眼裏,那便——好好準備下去吧。”夏侯義輕呷了一口杯中的冷茶,陰陰而笑。
“嚴將軍正在偏殿候著,奴才這便去將他請來。”
夏侯義不語,李公公卻已恭敬退下。
養心殿去往小偏殿的遊廊上,百裏雲鷲的腳步看起來很是平穩,卻是步步快速。
“爺,您今夜似乎挑撥了王上的底線。”暗夜腳步如風,形影不離地跟著百裏雲鷲,眉心微微皺著,一副隱隱不安的模樣,“這對您很是不利。”
“已然是劍拔弩張的事態,利與不利已無甚區別。”百裏雲鷲語氣淡淡,似乎不會驚,不會慌一般,“帝都風起雲湧想來也是在這幾天了。”
“爺既知帝都已然處處伏著危機,為何還要回來?您在哪兒,我等自到您身邊去便是。”聽風亦是皺眉,卻非如暗夜一般,而是將眉心緊皺得仿佛解不開的死結,“此時的王城,每多走一步就多一分危險。”
“聽風你笨哪,爺會回到溯城自然有爺的理由!”暗月全然不同於暗夜與聽風的反應,仍像尋常一般一臉的笑,好似不知危險一般,隻見她邊腳步如飛地跟在百裏雲鷲身側,邊用手指搓著下巴道,“容我猜猜爺的心思啊,嗯……這個……”
“……”聽風與暗夜有扶額的衝動。
“好吧,我想不出來。”片刻後,暗月一臉氣餒狀。
“……”
“正如暗月所說,我之所以回來,自然有我的理由。”百裏雲鷲從容的聲音裏有七分抱歉,“卻是讓你們因著我也置身於險境之中了。”
“屬下的命,不論生死,都隻屬於爺!”百裏雲鷲的話讓聽風三人的神色立刻變得凜然,便是方才還笑嘻嘻的暗月也是如此。
“多謝。”百裏雲鷲沉重地吐出兩字後不再言語,聽風三人也不再多言,隻警惕小心地護著百裏雲鷲。
小偏殿內,白琉璃仍舊是原模原樣,未換上幹淨衣裳,也未動半點麵前的膳食,隻是靜靜地坐在軟椅上,而整間小殿內,竟是不同位置地躺到著身著褐衣的女子,總共不下十人,隻見她們雙眼緊閉麵色發烏,卻仍有心跳,想來是中毒昏了過去。
小殿的門大大敞開著,寒風灌進,吹動著燭台上的蠟燭燭火忽明忽暗,也吹動著白琉璃過肩的短發一下一下飄飛著,她便這麽麵對著殿門坐在小殿正中央,翹著腿,手中把玩著絕情針,跳躍不止的燭光照亮著她嘴角若有似無的笑,此刻的她,像極一個不畏天高地厚的高傲之人,絲毫不擔心周遭不知何時會突然撲出的危險,便這麽一手撐額,一手把玩著絕情針,含笑望著大敞的殿門,似乎在等待著什麽,那一舉一動中本該滿滿的全是倨傲,卻又令人覺得好似帶著三分天生俱來的頑劣心性。
至少,在百裏雲鷲眼中是如此,這是他從未見過的她,像一朵盛開在暗夜裏的玫瑰,看著美麗,卻又帶著能致命的尖刺,這小殿中七倒八歪的昏迷女子便是證明。
見著百裏雲鷲披著夜色而來,白琉璃將絕情針收回衣袖內,放下翹起的腿,站起身理理衣裳上的褶皺,揚著淺笑問道:“這麽快便把話說完了?”
“嗯。”百裏雲鷲微微點頭,麵具下的雙眼似乎掃了那些昏迷不醒的女子們一眼。
盡管百裏雲鷲並未太過震驚,聽風三人卻不然,隻聽暗月大驚小怪道:“哇,咱們的準王妃,這些女人都是你放倒的?”
“許久未活動筋骨,今夜小小地試了試新製的暗器而已。”像是回答暗月的問題,又像是在與百裏雲鷲說。
百裏雲鷲並未有何疑問,隻似淡淡笑道:“琉璃想來必是累極,我們這便回府吧。”
“正是等著此刻,走吧,這兒終歸不適合我們久留。”
兩駕烏篷馬車,駛出了王城,未受任何阻攔。
風雪之中,風燈飄搖,偌大王城,卻似籠罩在一片濃濃的黑暗之中。
雲王府裏,倒不知百裏雲鷲是何時讓人去白府把沙木接了過來,隻當沙木見到安然無恙的白琉璃時竟開心得落下淚來,於著伺候白琉璃梳洗的時候,與她說了白府這小段時日來的事情,其實不必沙木言說,白琉璃也自當知道沒有了主人的府邸是何模樣。
當沙木低泣著說白越老太爺還未回府時,白琉璃卻是讓她不必擔心,隻因百裏雲鷲與她說過,老白越他已命人送到了安全的地方,帝都暫不適宜回來,既是百裏雲鷲做的事,白琉璃便也放下了心,待事情平息後她再去瞧老頭兒,如今的帝都,的確不適合老頭兒回來。
沙木聽著老白越安然之後便也安心了下來,隻道珍珠小姐也遲遲沒有回府,白琉璃不語,沙木也不再多說多問,隻專心地伺候她梳洗用膳,待得白琉璃問話,她才一一答道,待到一切妥善下來,已是夜深深。
白琉璃遣了沙木去歇著,沙木告退之後,她卻是躺在**久久無法入眠,忽聞屋外有響動聲,不由披了大氅出門一看,隻是在她拉開屋門的瞬間,整個人便驚住了。
隻見本是滿滿濃沉夜色的院中,此刻竟掛滿了大紅的燈籠,燈籠下綴掛著長長的紅色流蘇,在風中不斷搖晃,自大紅的燈罩灑下的火光柔和了撲簌而下的白雪,仿佛為白雪染上了一層暖暖的喜慶紅色,此刻還有模樣憨厚的家丁將大紅的燈籠往高高的枯樹上掛。
白琉璃的心也因著這暖紅的火光覺得有些溫暖,自屋中緩步走了出來,正在忙碌的家丁看到她連忙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向她微微躬身憨厚一笑,在她回以友好一笑後又開始繼續忙活了。
白琉璃沿著被紅燈籠照得明亮的道路慢慢走著,白雪撲麵不覺寒涼,寒風吹亂了她的發絲她甚至未抬手將它們別到耳後,而是微微昂起頭欣賞著雲王府裏這難得喜慶的畫麵。
遊廊下樹枝上,府邸裏的每一處每一處似乎都掛著大紅的燈籠,紅綾編就的團花,係在枝枝條條上的紅綢帶,不過她梳洗用膳以及睡不著的短短時間內,整個雲王府竟都披上了喜慶的火紅,白琉璃第一次覺得,這座冷冰冰的府邸有些生氣。
她素日從來隻著黑色衣裳,並非她不喜這些暖暖的色調,而是她覺得這些太暖太喜慶的色調以及東西與她沒有緣而已,她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喜慶之人。
可是她知,如今這府邸中一改暗沉沉的黑色而披上如嫁紗般的大紅,是因為她。
想著想著,白琉璃走往了銀玉湖的方向,卻在一個拐彎處遇到了手裏拿著兩隻大紅燈籠蹦跳的暗月,暗月見著她,連忙笑眯眯地熱情問道:“準王妃,這大半夜的你不歇著這是做什麽呢?莫不是睡不著?”
“暗月姑娘不也這麽晚了不歇著麽?”對於這個雖隻見過一麵但卻似乎熱情得不得了的姑娘,白琉璃並不討厭,盡管她從不喜聒噪的人,然卻奇怪的,像聒噪的暗月與這總是死氣沉沉的府邸完全不搭調一般,她竟也不嫌惡她,反倒也揚起了嘴角,露出友好的笑容。
白琉璃覺著,前世極少真真笑起來的她,來到這個時空,遇到了如今身邊的人,她總是不由自主地發自內心地笑起來,就像此刻這般。
“這可不一樣,你是準王妃我是屬下,爺不許我們歇著我們哪裏敢歇著,你瞧,這不正忙著嘛。”暗月邊說邊晃了晃手中的大紅燈籠,意思是她正忙著掛燈籠呢,哪裏有空歇息,而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突然呀了一聲,竟是湊到白琉璃耳邊碎碎小聲地問道,“準王妃,你這麽大晚上不歇著,是不是想爺想得睡不著啊?瞧你往銀玉湖的方向走,想來是去找爺的對不對?”
“……”白琉璃有些不能相信這是能被百裏雲鷲留在身邊重用的人。
“嘿嘿嘿,準王妃別不好意思說嘛,反正爺都要是你的男人了,有什麽不好意思承認的。”暗月一臉嘿嘿笑,說便說了,竟還用胳膊肘頂了頂白琉璃的手臂,完全沒有避諱道,“就像我喜歡夜夜沒什麽不好意思說的,隻是夜夜總是不理我罷了。”
“咳咳——”暗月的話音還未完全落下,不遠處便響起了一陣被嗆到的咳嗽聲,暗月一聽這咳嗽聲臉上的笑容更甜了,“呀,是夜夜!準王妃,我不跟你說了啊,我要去和夜夜一起掛燈籠。”
“暗月姑娘去吧。”白琉璃有些無奈笑笑,人與人,真真是不一樣的。
誰知暗月才跑出幾步又跑了回來,又湊到了白琉璃耳邊,隻是這一次她不笑了,反倒有些鄭重其事地小聲道:“準王妃,你要是真睡不著就去瞅瞅爺唄,估計這會兒爺正擰巴得不行,大概或許可能應該隻有準王妃隻能拯救爺了!”
“……?”隻是還不待白琉璃張嘴,暗月便已沒有影兒,可見輕功了得,然雖不見了人影,卻聽得她的聲音在飄**,“哦,忘了跟準王妃說,爺正在湖心鬼厲閣裏,準王妃沒有走錯路——”
白琉璃笑著無奈搖搖頭,看了通向銀玉湖同樣掛滿了大紅燈籠的小道一眼,轉身就要離開,然卻在剛剛轉過身時又轉了回來。
這天下還會有什麽事情能讓百裏雲鷲……擰巴?
左右是無眠,去瞧瞧也不無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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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度太大看來不適合叔啊,還是循序漸進吧。所以今天慚愧的還是沒有萬更,哎……還有啊,如今的瀟湘啊,讀者看文的消費在後台可以一目了然,話說既想看文又不想掏錢的娃子,叔建議你們還是默默看文別給叔留言了,看到讀者名字後那個LV0,叔就蛋疼加蛋碎,有種勞動力被賤踩地下的感覺,SO,你們懂作者心情的,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