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新鄰居
宅子並不太寬敞,一間堂屋,兩間耳房,連著前邊的鋪麵圍成一個不大不小的院子,堂屋左右兩側各種著一棵桃樹,隻不過當下時節沒有花朵綠葉,那一口有著年月斑駁印記的水井便坐落在左邊桃樹下。
白琉璃回到宅子時,院子裏堆滿了東西,油鹽柴米,布匹棉絮等,甚至連她沒有羅列在紙上的簸箕笤帚蒸屜等物件都有,一並堆在院中,使得本就不算寬敞的院子顯得狹小了許多。
說不驚訝也是假的,然白琉璃卻未在院中見到那個總是一本正經的身影,唯聽到左邊耳房有些微聲響發出,正待走過去,忽然有一小團東西從耳房裏竄了出來。
“汪——汪汪——”細細嫩嫩的喊叫聲,白琉璃怔住了,隻見一團隻比一隻巴掌大點的土黃色小小毛球在耳房門口竄左竄右。
白琉璃的注意力還在那隻小團兒黃狗身上,百裏雲鷲從耳房裏走了出來,小東西一看到他連忙衝到他腳跟前,張嘴咬住了他的長靴筒,嘴裏還發出嚶嚶的聲音。
此時的百裏雲鷲,雖仍是一身黑衣,卻已是改了黑色綢緞長袍為黑色過腰短布衣,棉布長褲,倒是有了幾分尋常人家過日子的味道,隻是他那挺拔頎長的身子與他麵上那總是不冷不熱的神情仍舊不能讓人將他當做尋常的市井小民。
百裏雲鷲見著白琉璃的目光落在小黃狗身上,眼神黯了黯,隨即淡笑道:“去城南集市的時候不知從哪兒竄出來的,從城南一直跟著我回來。”
“你倒是受小動物歡迎。”白琉璃微揚嘴角輕輕笑了,“它沒跟你說什麽?”
“說它的母親死了,跟它一齊出生的兄弟姐妹也死了,主人把它扔了出來。”百裏雲鷲垂眸看了仍在咬著他靴子不放的小黃狗,聲音淡淡聽不出情感。
“小家夥身世還挺可憐。”白琉璃嘴角的笑很是溫和,走到百裏雲鷲身邊蹲下身,朝那隻小黃狗伸出手,勾了勾手指,柔聲道,“小家夥過來,以後住在我們家怎麽樣?”
小黃狗看著白琉璃靠近,本是往後縮了縮,站在百裏雲鷲腳後有些怯怯地看著白琉璃,卻在白琉璃說完話後鬆開了百裏雲鷲的靴子,像聽懂了一般撲到白琉璃的手心裏。
看著白琉璃揉弄小黃狗的腦袋,百裏雲鷲的眉眼也慢慢浮上了溫柔的笑意,“我以為琉璃不會喜歡它。”
“我像是那麽沒有同情心的人麽?”白琉璃抬頭白了百裏雲鷲一眼,用食指勾弄著小黃狗的脖子,小黃狗享受地整個小身子都貼在她的掌心,隻聽白琉璃問道,“百裏雲鷲,你能看得出它多大了麽?”
“不到兩個月,還沒有完全斷奶。”百裏雲鷲在白琉璃對麵蹲下了身,專注地看著她含笑的眉眼。
“你倒是對這些小東西挺了解?”白琉璃對於百裏雲鷲的答案笑得眉眼彎彎。
“琉璃既然會問我它說了什麽,自然知道我對他們的了解不會少。”百裏雲鷲也伸出手,在小黃狗的腦袋上揉了揉,“我小時候也養過,不過我的手似乎不適合養這些,養的,全都死了。”
所以在城南集市外見到這個小東西時,即便知道它無處可歸,他也未想過要將它帶回來,可它卻一路跟著他回來了。
“日後有我和你一起,不會再死的。”白琉璃將手覆到百裏雲鷲的手背上,語氣堅定卻溫柔。
百裏雲鷲淺笑點頭。
“它是黃色的,你給它取個名字。”白琉璃又撓了撓小黃狗毛茸茸的脖子。
“小黃。”百裏雲鷲默了默,認真思考後嚴肅道。
“……”白琉璃怎麽也沒想到百裏雲鷲認真思考半晌居然想出這麽土氣的名字,卻還是笑著捧起了小黃狗,笑道,“記著了小東西,以後你的名字叫小黃,這兒以後就是你的家了。”
“汪汪——!”小東西像是聽懂了白琉璃的話一般,細細地叫了兩聲,而後伸出舌頭舔了舔白琉璃的手心。
溫暖柔軟的舌頭舔在手心,有些癢,卻暖暖的,白琉璃笑得眉眼漸彎,百裏雲鷲看得失神。
白琉璃將小黃放下後,握著百裏雲鷲的手站起身,環視了宅子一圈後道:“我們連夜把屋子擺置了,盡量明兒住進來如何?”
“琉璃是擔心這小東西會餓死?”百裏雲鷲依舊溫和淺笑,用鞋尖輕輕撥了撥正扒在他鞋麵上的小黃。
“你能不能不要這麽聰明?”白琉璃笑,“客棧始終不方便,哪能比得上自己的家。”
家。這個字眼讓百裏雲鷲將白琉璃的手握得有些緊,和笑點頭,“好,聽琉璃的。”
百裏雲鷲說,白琉璃讓他買的東西全都買回來了,紙上沒有羅列出的,也給帶回來了,多半還是鄉親們硬是要送的,他沒辦法推拒,給他們銅子他們硬是不收,還不待他去找人幫他把東西擔回宅子,便已有人推著板車等在旁倒是幫他幫東西拖回宅子。
還有路上遇著了誰又硬是要給他些什麽……
白琉璃覺得,當這柳城的英雄,真是處處都能得到超乎想象的關照,便是連她今兒到城外村子去看幹藥,村民都對她熱情非常。
直到夜深人靜時,白琉璃和百裏雲鷲才將堆放在院子裏的東西一一擺到屋子裏,白琉璃在昏黃的油燈下點了還要再置辦哪些東西,取了紙張將需要再置辦的東西全都列下之後,才拖著椅子到堂屋廊前靠著百裏雲鷲的肩坐下,小黃則是趴在百裏雲鷲的腳背上。
翌日,白琉璃與百裏雲鷲正式入住他們的家。
再過三日,白琉璃開始在雲安堂坐堂看診,倒也多虧了大夥的熱情相助,才使得她這醫館能如此迅速地開了門。
雖然地處稍安靜的街道,但是因著百裏雲鷲英雄恩人的名聲,以及柳城裏醫館寥寥無幾的原因,致使白琉璃的雲安堂才一開業便日日有人排隊看診。
在這柳城,不會有人嘲諷她一個女人家來拋頭露麵賺銀錢,也不會有人鄙夷她一個女人家竟然也學男人坐堂看診,更不會有人惡語相加說她毀了醫家臉麵和名聲,因為百姓的熱情與直接,致使這兒的思想觀念與澤國其他地方都大不相同,在這兒,才是真真正正的生活。
並不完全是因為有百裏雲鷲的存在才使得百姓對白琉璃也愛屋及烏,實是因為在柳城,女人拋頭露麵賺銀錢是普通得不過再普通的事情,且柳城醫者甚少,能多一個大夫,不論是男人還是女人,柳城百姓自然都樂意,再者就是,白琉璃的醫家本事能讓大家有目共睹,凡到雲安堂看診的,沒有誰人的病症是治不好的,是以在百裏雲鷲這個英雄恩人之後,柳城又出了一個女神醫。
隻是,百姓對白琉璃的稱呼,還是如初那樣,“恩人娘子”,或者“恩人大夫”,起初白琉璃聽到這樣的稱呼還有些想笑,久而久之便也習慣了。
白琉璃坐堂看診,百裏雲鷲自然就成了那負責抓藥的幫手,白琉璃覺著讓他負責抓藥對他來說是屈才了,本欲請來一個幫手,奈何百裏雲鷲說不用,左右他還沒有想好他日後要做什麽好,反正是幫他的娘子又不是幫別人,白琉璃在道理上說不過他,便由著他了。
其實百裏雲鷲心裏的想法比較簡單,他隻是想離她近些,他喜歡看她為百姓看診時認真得一絲不苟的模樣,是他從沒有見過的她的另一麵。
不過就在醫館開業後的第七日後的每一日,抓藥的藥櫃上都會放著一張繡著芍藥的帕子,第一日,百裏雲鷲將那帕子扔進了櫃子下的抽屜裏,第二日依舊,第三日依舊,第四日,百裏雲鷲索性拿帕子來擦藥櫃,而後扔掉,沒想到第五日依舊有帕子會出現在櫃台上,他這才覺得其中有不容小視的問題。
自然,在那繡著芍藥的帕子第一次出現在藥櫃上的時候,白琉璃便注意到了,隻是她假裝沒有發現而已,她要看看百裏雲鷲會怎麽處理這件事情。
芍藥,可是情花呢。
百裏雲鷲的心思一向敏銳,除了在感情一事上有些呆以外,其他事情絕對不會犯迷糊,而他這麽些天隻是將帕子扔在抽屜裏,麵上雖是無動於衷,心下卻絕對有想法,隻是不知他想到的是什麽方麵的而已。
第六日,當那繡著芍藥的帕子由著一個小娃娃的手偷偷摸摸地放到藥櫃上的後,百裏雲鷲悄聲無息地跟了出去,白琉璃正好送一位來看診的老人家出門,便站在門邊往外瞧,逡巡一周後,發現不遠處的榕樹下躲著一抹鵝黃色的身影,正悄悄地探出腦袋往雲安堂的方向瞧,許是看到了白琉璃的緣故,倏地縮回了腦袋掛,轉身就要逃。
隨後,方才不知繞到哪兒去了的百裏雲鷲忽的出現在那抹鵝黃色的身影麵前,白琉璃能清楚地看到那抹嬌俏的身影嚇了一跳。
正巧又有人來看診,白琉璃便不再看那榕樹下的情況。
夜裏,白琉璃才湊到百裏雲鷲耳邊笑吟吟地問:“白日裏榕樹下,你與那家財萬貫的千金說了什麽?”
那抹鵝黃色的身影便是當日百裏雲鷲當西山上救下的那富商之女,在錦帕第一次出現在藥櫃上的時候,白琉璃便已知道,王富商早已離開柳城,倒沒曾想那嬌滴滴的小姐竟是留在了溯城,為了一個有婦之夫獨自留了下來。
百裏雲鷲生得俊美,又有一身好身手,能獨闖西山將她救回來,英雄救美之後美人青睞也不難怪,隻是那小姐年芳二八,將情牽在百裏雲鷲這個呆子身上,注定會是悲傷收場。
更何況,她絕不會允許任何女人靠近她的男人,這一次讓百裏雲鷲親自去說,絕對比她自己去與那王小姐說更有用,因為百裏雲鷲一本正經時說出的話,時常能氣死人。
“琉璃看到了?”百裏雲鷲有些緊張,將白琉璃的雙手握得緊緊的,確定在白琉璃眼裏沒有看到怒意後才冷冷道,“我說,明日若是再把那髒東西放到我眼前,我不介意將她送回西山。”
“……”白琉璃眼角跳了跳,髒東西……這話還真是傷透少女心。
不過這樣也才最好,沒有麻煩,也不會耽誤了人家姑娘家。
果然,第二日,櫃台上再也不見那繡著芍藥的帕子,隻是那榕樹下,那抹鵝黃色的身影足足還停留了一個月才再也沒有出現。
百裏雲鷲自從那日在榕樹下說了那句話之後,再沒有注意過榕樹一眼,倒是那千金小姐離開之後,白琉璃在心底輕歎了一口氣。
小黃六個月大的時候,雲安堂來了新鄰居,旁邊空置了將近兩個月的宅子終於有人入住,而後隻花不到十天時間,在鋪麵開了一間糕點鋪,紅紅綠綠的糕點煞是好看,都是柳城少見的,一時間引得不少人來圍買,白琉璃也嚐到過,倒不是她自己去買的,而是來看診的人送給她的。
糕點鋪開張已有一個月,生意尚好,隻是雖就在雲安堂隔壁,白琉璃倒還從未見過他們的新鄰居,聽來看診的百姓說,糕點鋪是一對夫妻開的,不過倒沒人見過這夫妻倆,都是他們請來的夥計在賣糕點。
近來幾日,白琉璃發現隔壁糕點鋪的院子似乎總有視線偷偷往他們院中瞟,待她抬頭去看,卻又什麽都沒有發現,沉思片刻後走向正在抓藥的百裏雲鷲,稍稍壓低聲音道:“百裏雲鷲,你可有覺得近來隔壁糕點鋪有不正常之處?”
百裏雲鷲抬頭看她,停下手上的動作,微微點了點頭,轉身就要往院子裏走,白琉璃一把拉住他,掐了掐他的手心,有些無奈道:“呆子,現在是青天白日,走正門,當做拜訪新鄰居,別想著翻牆。”
“嗯。”百裏雲鷲麵不改色,走出了醫館大門。
然,還不到半刻鍾時間,百裏雲鷲便折返了,黑沉著一張臉。
白琉璃正要問怎麽回事,隻聽門外有歡快的女子聲音傳來,“哈!夜夜,我就說肯定是爺和準……準夫人先忍不住到咱們家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