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 放不下,殺了白琉璃
忽有寒涼夜風起,百裏雲鷲倚著憑欄看著白琉璃搭乘的烏篷小船慢慢駛離湖心庭院,燭火逆照在他背上,使得他的臉隱於夜色之中,令人看不清他麵上的神情以及他眼裏的波光。
“爺,就這麽讓她走了?”望月站在百裏雲鷲身後,看了一眼竹案上動也未動過一口的飯菜,繼而循著百裏雲鷲的目光亦看向湖麵上的烏篷小船,聲音依舊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卻是異常恭敬。
“嗯。”沒有再多的話,百裏雲鷲隻是輕輕應了一聲,沉默良久才道,“半月。”
隻見冷冰冰麵無表情的望月在聽到百裏雲鷲的稱呼時眸中有怔愣閃過,繼而將頭低下,恭恭敬敬道:“爺,屬下不是半月,屬下是望月,事情已經過去那麽久了,爺還總是會記錯叫錯屬下的名字。”
“是啊,事情都過去那麽久了,我居然還總會把你認錯。”夜風撩開百裏雲鷲的垂在肩上的發絲,隻見他將拿在手中的麵具重新在臉上戴好之後才轉過身,看向望月,“望月,聽說你方才把阿沼給傷了。”
望月再一次猛地一怔,將頭垂得更低,一向冰冷得沒有波折的聲音帶著些許難掩的不甘,“是。”
“是嗎?你倒是沒有否認。”百裏雲鷲回到方才他坐過的地方,重新跪坐下身。
望月並未掩飾她內心的想法,“望月無需否認,望月是恨不得殺了他。”
“那方才不是最好的機會嗎?方才隻要的你劍不刺偏,阿沼絕對活不過今晚。”百裏雲鷲沒有看望月的反應,而是捧起了擺在麵前盛著米飯的青花瓷碗,夾了一口已經涼了一半的飯放在嘴裏,輕輕嚼動。
隻見望月垂在身側的手驀然收緊,雙肩倏地一顫,很快又恢複安靜,卻是沒有說一句話,隻聽百裏雲鷲有些自言自語接著道:“不是你的劍法不準刺偏了,而是你在無法收劍的時刻隻能以此來不使阿沼有性命之憂。”
百裏雲鷲說得絲毫不差,就像他親眼見到望月將長劍刺進穆沼的胸膛一般,望月卻仍是冷冰冰道:“爺說得不對,望月恨他,恨不得殺了他,之所以方才沒有一劍了結了他,是因為他是爺的朋友,望月不能殺了爺的朋友。”
“望月真是越來越像望月了,難怪連阿沼都沒有感覺得出來。”百裏雲鷲說話時微微抬眸看了恭敬垂首站在一旁的望月。
望月將雙手緊緊捏握成拳,似乎以此來壓製她心中不安靜的情感,盡管指甲已經深深地嵌進掌心,她的聲音依舊冷得沒有絲毫變化,“屬下本來就是望月,望月就是屬下,沒有什麽像不像的說法,爺又記錯了。”
“我不是阿沼,在我的麵前,又何必如此自欺欺人。”百裏雲鷲瞟了一眼望月因雙手握成拳太過用力以致微微發顫的雙肩後,將目光重新移回了眼前的滿案菜肴上,“誠如你自己所說的,事情都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你還放不下嗎?”
“望月想,就算直到望月死的那一天,都無法放下這件事。”望月說著,慢慢抬起了頭,於此同時將緊握成拳的雙手慢慢鬆開,冰冷的眼神與尋常無異,仿佛她方才的情緒波動不曾存在過一般,“我恨他,就算他死,我也無法原諒他。”
“看來是我多舌了,挑起了你不開心的回憶。”百裏雲鷲又輕嚼一口米飯。
望月隻是搖了搖頭,不再繼續這個讓她的心緒無法平靜的話題,“爺的身體可還好?那個女人沒有對爺不利?”
“若是她真的想對我不利,我豈能容她一次次闖進王府來,不必為我擔心,就算她想傷我,也傷不到我。”百裏雲鷲邊說話邊將麵前的每一樣菜都夾過一遍,似乎覺得這麽一桌好菜不每一樣都吃吃會浪費了一般,當他將喉間的米飯咽下之後,才又繼續道,“至於我的身體,本就無恙,何來可好。”
“既然爺安然無恙,望月便安心了,那望月便先行退下了。”沒有過多地關心與詢問百裏雲鷲身體的情況,望月的告退顯得有些匆忙。
“嗯。”百裏雲鷲微微點頭應了一聲後,望月迅速地退下了。
整個竹樓二層隻剩下百裏雲鷲一人,他在用飯,卻聽不到任何嚼動飯菜發出的聲音,隻聽他似乎在自言自語:“她或許以為這是聽風多嘴告訴我的,聽風該是又要遭殃了,你覺得我說得可對?”
“你猜她急著退下是要去做什麽?”沒有任何人,百裏雲鷲卻毫不在意,依舊自說自話,就像他身旁有人在聽他說一般,“我猜她是急著去看阿沼去了,嘴上說著恨之入骨,心裏麵想的卻並非如此,真真是自欺欺人。”
“你沒想到她與阿沼會變成如今這樣,我又何嚐不是這麽想。”
“半月她曾經可是跳脫得像隻兔子一樣的姑娘,而不是像你一樣連笑都不會笑的女子,如今卻真真地成了你的模樣。”
“你說阿沼又何嚐不是完完全全的變了個人,確實如此。”
隻有百裏雲鷲一人存在的屋子,似乎傳來了屬於第二人的歎息聲,很輕,輕得幾乎可以化入風中。
“你也要去看看阿沼嗎,去吧,不必向我請退。”
隻覺一陣輕輕的風從百裏雲鷲身旁刮過,刮向憑欄外的方向,將他肩上的幾縷發絲輕輕揚起之後,整間屋子陷入了沉寂之中。
百裏雲鷲將手中的碗筷放下,將左臉上的半邊無臉麵具取了下來,這才用指尖輕而緩慢地地撫過自己的左臉。
果然,沒有那些醜陋的烙印了,那些曾經疼得深入骨髓的烙印,那些承載了太多太多恩怨情仇的烙印,如此一來,他服用了赤玉之後這幾天所承受的撕心裂肺的疼痛都是值得的,因為隻要他的手一觸碰到這些烙印,那些可怕的記憶就會自心底狂湧而出。
如今,那些跟了他整整十九年的烙印居然如此機緣巧合地消失了,卻是讓他一時接受不了,可,就算那些深刻鑲嵌著他最可怕記憶的醜陋烙印沒有了,那個圖紋也絕不會消失吧,就算他死,也永遠不會從他臉上消失的圖紋印記,像命運一樣,讓他無法擺脫。
就在百裏雲鷲的指尖輕撫過他臉上那似乎永遠不會消褪的圖紋時,指尖如觸碰到絲絲的寒意般,讓他覺得整個身子都有些冷。
寒冷的感覺,仿佛回到了那個黑暗的年紀,可怕的冰室,冰寒深入骨髓。
可是,她的手好溫暖,她身上雙頰上的顏色好溫暖,是他從沒感受過的溫暖,就是在那個人身上都沒有感受到的溫暖。
因為什麽呢,是因為她本就不是真正的白琉璃,是因為她是命定裏他要找的那個人,還是因為,她是不怕他還願意為他著想的人?
百裏雲鷲站起身,又倚著憑欄麵向院子的方向而站,隻聽有翅膀撲扇而發出的呼呼聲響起,百裏雲鷲將手臂往外伸,黑羽便穩穩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好孩子。”百裏雲鷲輕輕撫著黑羽背上的羽毛,隻見黑羽喉間一直咕咕響,一百八十度扭過頭以尖喙輕輕啄著百裏雲鷲的手,百裏雲鷲又撓了撓它的頸部,將他放在憑欄上站好,“餓了嗎,在怪我今日把你的食物給了別人嗎,真是個貪心的孩子,這兒這麽多食物還不能滿足你嗎?”
隻見黑羽一站在憑欄上便將平整的欄杆抓出了幾道爪印,可見它的爪子有多尖利,然而它這樣尖利的爪子停在百裏雲鷲的手臂上卻不見它傷了他,以及他那足有五六歲小兒般大小的身體立於百裏雲鷲的手臂上也不見他麵露沉重的吃力之態。
百裏雲鷲轉身拿過桌上的一碟筍子炒雞,遞到黑羽麵前,揉了揉它的腦袋,平靜無神的眼睛此刻竟流露出淺淺的溫和,“若是餓了便先吃吃這個,我需要去看看我的獵物,你的食物。”
黑羽桀銳的眼珠看著麵前的小菜,轉了轉,並未動口,隻是重新飛回了空中,撲扇著翅膀飛在憑欄前,好似在等待百裏雲鷲,等待他帶它去看它的食物一般。
百裏雲鷲將手中瓷碟放下,隻見他以手扶上憑欄的一個瞬間,縱身往外一躍,刹那間穩穩落到院中,落地竟是沒有發出一絲聲響,更不見他的雙腳與衣擺喧囂起任何塵埃,而後往竹樓後走去,黑羽緊隨其步。
月藏雲間,鬼厲暗沉,仿佛這是妖鬼之地,而非人之住所。
白府,珠玉閣,一片狼藉。
被利刃削斷的窗欞門木帳幔,四分五裂的茶壺瓷瓶,缺腿斷臂的桌椅板凳,無一不顯示著這間屋閣的狼藉。
白珍珠手握長劍站在屋子中央,長發垂散在額上肩上,讓人看不見此刻她麵上的神情,隻見她握劍的手緊握得青筋暴突,整隻手臂抖得厲害,似乎在強忍著暴烈的怒意一般。
忽而隻見她驀地抬起頭,與此同時再次舉起手中的長劍,卻是揮向周圍,而是毫不遲疑地對著她自己的臉削來!
就在那閃著白光的利刃隻差半寸就要削到她的臉上時,一隻有力的大手憑空而出穩穩捏住了她的手腕,隻見那隻大手驀地用力,白珍珠許是吃痛,握著劍柄的手忽的一鬆,長劍叮的一聲掉落在地。
“瘋了嗎?”那是男子的手,一名聲音沙啞如破碎沙石的男子的手,身穿黑灰色窄袖衣裳,長相平凡,卻有著一雙似乎無時無刻都帶著殺意的眼睛,隻見他的眉心有一片指甲蓋大小的烏黑,藏於皮肉之下,仿佛抹不掉一般,將他平凡的一張臉襯得有些引人注目,“看樣子你是知道了今兒在狀元府發生的事情了,消息倒挺快。”
白珍珠在看清來人的容貌後隻冷冷將手一甩,甩開男子的手,聲音冷冷,帶著濃濃疏離與陌生的味道,“別碰我。”
而白珍珠本該國色天香的容貌,此刻竟是詭異得嚇人!隻見她臉上原本白嫩的膚色此刻竟是被淺淺的青紫色取代,這樣東一塊西一塊的青紫一直蔓延至她的脖頸,模樣雖不變,然這樣的青紫已足夠毀了她完美無瑕的容貌!
男子並未因他的手被白珍珠甩開而生怒,隻是將目光在白珍珠臉上停留片刻,才從懷間取出兩隻半個巴掌大小的寬頸瓷瓶遞給白珍珠,聲音沙啞道:“這是今日的藥。”
白珍珠並未接過,隻冷冷地盯著麵前的男子,而後冷笑:“我不需要你的好意。”
“不需要嗎?我看你是非常的需要,你心裏可是非常急切地想要恢複你這張臉,否則你也不會失控得將要將自己的臉削下來。”在男子眼裏似乎沒有什麽男女授受不親可言,隻見他將白珍珠無力垂在身側的手拿起,將捏在手裏的兩隻瓷瓶放在她手心裏,“這次的藥來得不簡單,應該會有效的。”
“為何要救我?”白珍珠這次沒有再甩開男子的手,隻因她清楚地看到男子的掌心手背有還未愈合的新傷口,從手臂一直蜿蜒而下,而他微微露在外的胸膛上,也隱約可見仍帶著血色的傷口。
那夜在雲王府裏,若非他的出手相救,隻怕她當時便再也走不出雲王府,而接下來的這幾日,他每日辰時都會準時出現,都會送來不同的藥,說是可以醫治她的臉,但是昨日以及今日辰時他沒有出現,想來是為她找新的藥去了。
她與他可說是曾隻見過一麵的陌生人而已,卻不想他竟不僅救她於險境,還為她的臉如此奔走,明明隻是陌生人而已……
而那個她一心惦念牽掛的人,竟然毫不猶豫地將殺意推向她,將淬毒的銀針飛向她,毫不猶豫地毀了她的臉!
他竟然……毀了她的臉,為了白琉璃毀了她的臉!為什麽,為什麽!?
“救你不過是因為你還有用處。”男子見白珍珠將瓷瓶握緊在手中後才收回手,冷漠地態度與他的實際行為很是不符,“因為你夠聰明,你給我的消息讓我得以成功地與百裏雲鷲交手,甚至還有可能殺了他,若沒有那個多事的女人的話。”
“雖然這一次沒有得手,我也沒有想過能一次取了百裏雲鷲的性命,不過我卻得到了一個寶貝的信息,弦冰劍這個天下寶物,竟然是在百裏雲鷲手中,真是想不到。”男子說著抬手按上眉心那一片烏黑,眼裏帶著沉沉的殺意。
“你若是敢傷他,天涯海角,我都會與你不共戴天。”白珍珠捏著男子給的兩隻瓷藥瓶,亦是眼含殺意地緊緊盯著他。
男子似乎小小地吃了一驚,而後冷冷笑出聲,不無諷刺道:“你愛他。”
白珍珠沒有回答,隻是將雙手緊了緊,隻聽男子又道,“可惜,他不愛你,他的眼裏,似乎隻有你親愛的妹妹。”
“即便如此,我也不許你碰他分毫,就算要取他的命,也隻能由我來取,我不允許任何人碰他。”白珍珠字字決絕,“除非我死。”
“嗬嗬,女人真的是種可怕又令人猜不透的生物,想要從我手上搶百裏雲鷲的命,也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男子冷笑,轉身欲走,“明日辰時我再來看藥效,我可不想救了一條無用的命。”
可就在男子轉身的瞬間,白珍珠竟突然伸手抓住了男子的手,隻見男子停下腳步,白珍珠竟又出乎意料地從後摟上男子的腰,將額頭抵在男子的背上,嬌柔道:“謝謝你。”
男子的身子在白珍珠雙手環上他腰際的刹那猛地一僵,便是連聲音都有些僵,“沒,沒事。”
男子的反應讓在他身後的白珍珠滿意地勾了勾嘴角,就趁男子怔忡的這一瞬間,她將一根隻有一寸長的細小銀針迅速連根刺入了男子微袒的胸膛間!
男子驀然一驚,猛然推開了主動貼上他背後的白珍珠,抬手摳上自己的胸膛。
“沒用的,那是入體即化的冰針,你是取不出來的。”白珍珠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婉,卻帶著些許冷意,冷眼看著緊蹙眉心的男子,微微一笑道。
男子抬頭看向白珍珠的一瞬間,抬手準確無誤地掐住了白珍珠的脖子,滿是殺意道:“你給我下毒!?”
“現在你說,我有本事從你手上搶他的命嗎?”白珍珠不驚不懼,任由男子將她的脖子捏得近乎無法呼吸,卻還是含著溫和的笑,“不過你放心,這個毒不會對你的內力有任何影響,隻是會讓你稍微聽一點我的話而已。”
“這就是你對待救命恩人的方式?”男子將手臂稍稍往上一提,低沉的聲音幾乎是貼著牙縫擠出來。
“我從未說過我需要別人的相救。”白珍珠的臉色因為呼吸困難而慢慢變成醬紫色,眉目仍盈笑,“不過倒也真如我所想,你沒有碰過女人,也不了解女人,否則也不會中了我的計。”
男子氣得不行,捏著白珍珠脖子的手更加用力,末了竟猛地鬆開手,白珍珠便捂著心口大口大口喘氣。
“你想要我做什麽。”男子麵露嫌惡。
“你也真是聰明,竟然知道我的目的不是不讓你傷害他。”白珍珠呼吸稍稍順暢時,彎腰撿起了掉落在地的劍,以指尖輕輕滑過劍身,看著劍身上自己的影像,眼裏的淺笑變得陰毒,“我要你替我——”
“殺了白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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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鬧鍾努力爬起來碼字了,暫上一更,晚些上二更!叔不會食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