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欲念不盡
那枯井看起來不算太深，但真的跳下去的時候，我好像又回到了那天，眼睜睜看著上麵的光圈一點點合攏，而我自己的身體在不受控製的往下墜，不停的墜。
從枯井跳下後，在本該是井底的地方，我們並沒有踩到實地的感覺，而是像經過一段霧氣，過了之後，便是如同前一次我掉入地下那般，一片黑暗。
不過好在，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幸運一些，一開始就有楚瑜珩陪著，加之他刻意控製了下落的速度，我感覺還挺不錯的，如果不是周圍太黑了，我還真有一種在遊樂場的錯覺。
因為眼前完全漆黑一片，沒有任何參照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往下掉了多長的距離。隻知道，我叫再次觸碰到地麵的時候，整個人都有一些發飄的感覺。
眼前的黑暗就如同簾子一般，我鬼使神差的伸手撩了撩，沒想到的是，還真被撩了起來。就好像真的是一塊幕布，我伸手撩開之後，被那頭略有些刺眼的光線逼得眼睛一眯。
“這樣真的不會有問題嗎？”
比眼睛更先適應這裏的是耳朵，我好像聽到了一個小孩子在我耳邊問話。
試著睜開眼睛，那種撩開簾子的場景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迷之角度的場景。我好像趴在了那枯井的井底，往上望去，在井外，隱約有兩個人影，不過因為他們離井口還有一段距離，所以我隻能看到兩個布條紮著的發髻。
男子的發髻。
“不然能怎麽辦，把屍體留著，等官府的人來抓你嗎？”另一個聲音略顯年長。
他們這樣一問一答之間，又離井口進了兩分，我這才得以看清，是一老一少，兩個一眼便能看出來的父子。兩人麵容相似，臉色都被曬得黝黑，身上衣服與紮頭發的布條一般，破破舊舊的。
小孩子還小聲說了句什麽，聲音有些悶，我沒聽清具體內容，隻知道那父親在聽了這句話後，一巴掌拍在了兒子頭上，厲聲喝道：“老子還不是為了你好，能不成真的讓她拉你去見官？”
兩人又在那裏聊了幾句，最終似乎談妥了。接著一個年輕女子被扔了下來，雙眼緊閉，後腦勺上破了很大一個洞，血咕嚕咕嚕地往外冒，也不知死活。
接著，井口被堵上了一塊大石頭，井邊那兩父子說這話走遠了。
隻有石頭與井邊的縫隙處透進來些許光亮，讓井底不至於一片漆黑。那女子就睡在我的上方，我與女子似乎隔了一層井底，這井底在我眼中，是透明如同玻璃一般的存在，在那女子眼中卻是實打實的厚實地麵。
借著光亮將那女子打量了一番，膚白貌美，披著一件破舊的衣服。與這破衣爛衫明顯不同的是，這破衣服裏邊的錦衣華服，隻是略顯淩亂，很難看出來具體是哪個朝代的服飾。衣裳鬆動的領口處，露出一些歡愛後的痕跡。而她臉上嘴角處都是血，發絲散亂。隻一眼，便知道她先前遭遇了什麽。
女子溫熱的血似乎滲進了土裏，從土裏又慢慢滲下來，一滴一滴，滴在了我臉上。
“好香啊。”
旁邊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我一跳，我竟不知道自己身邊何時多了一個人。
我本能扭頭看過去，地下本該是漆黑一片的，可我卻詭異的能夠在這黑暗之中，看清身邊是個什麽東西。
那是一隻看起來很是龐大的蜥蜴，它就趴在我身邊，頭部便幾乎和我等高。
“好香啊。”這大蜥蜴又說了一遍，隨後仰頭看向上方那個女子。
豎直的瞳孔映著井口泄下來的些許光芒，表情懵懂，“啊，快死了啊。”
井底那女子似乎聽到了聲響，費力的睜開了眼睛，卻也什麽都沒有看到，複又重新閉上了眼。
“是幻覺嗎？”
那女子氣若遊絲的嘟囔，我卻能聽得清清楚楚。而我身旁那大蜥蜴則一臉懵懂的問道：“幻覺是什麽？”
那女子呼吸一滯，嘴角無力的勾了勾，“是神仙顯靈了嗎？”
大蜥蜴繼續追問，“神仙顯靈又是什麽？”
那女子似乎已經不剩多少力氣了，聽到這聲音，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卻不是為了求生，而是為了自己心中的那腔恨意。
“不管是神明也好，幻覺也罷，如今顯靈，隻求能為我報此仇。”
即便氣若遊絲，她此刻的堅定虔誠，卻不輸給任何一個信教徒。
大蜥蜴卻對此毫無察覺，它隻是帶著一臉如同孩童一般的好奇，問道：“報仇又是什麽？”
“報仇……”這兩個字似乎賦予了那女子無窮盡的力量，她驟然睜眼，明明是瀕死之人，眼中卻燃起了熊熊烈焰。
“報仇就是，讓那兩個畜生不得好死……”那女子頓了頓，用一種滿是恨意的眼神望向上方被石頭堵住的井口，“不，還不夠……要讓他們所有的願望都實現，在他們站在最高點的時候，笑得最開心的時候，再讓他們失去所有，讓他們美夢破滅。讓他們嚐盡這世間所有苦澀，生不如死，而後再在絕望中死去。”
說完這句話後，她似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複又重新閉上了雙眼，如同死屍一般，躺在了井底。
“哦，這樣啊。”蜥蜴點了點它的大頭，好像才聽明白那女子的話，“你是想讓我幫你嗎？”
那女子費力的點了點頭。
大蜥蜴歪著頭，如同小孩子一般，想了想，又問道：“可是我為什麽要幫你？”
那女子早已在方才說出那一番話後，就已經失去了力氣，她嘴唇微翕，卻再沒力氣說出話來了。
那大蜥蜴很有靈性，朝著上方那女子的位置輕輕吐了一口氣。那絲絲縷縷的氣順著女子的眼耳鼻鑽了進去，那女子便似又有了些力氣，慢慢睜開了眼睛。
“你頭上破了個大洞，要死了。”大蜥蜴沒頭沒腦的說了這句話。
我猜這大蜥蜴可能是想說，那女子傷得實在太重，它也不能救。
好在那女子似乎聽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苦笑道：“謝謝你，生死有命，我隻是氣不過，惡人作惡罷了。”
那大蜥蜴腦回路卻是十分跳躍的，救不活它也就不救了，也不再想這個問題，而是轉而問之前自己沒有聽明白的話，“你剛剛說來生，那是什麽？為什麽你總是說些我沒有聽過的詞匯。”
這女子一怔，似乎明白了，與她說話的這個看不見摸不著的“人”，不管是神明亦或是其他，卻都還隻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如同人類小孩子一樣的生物。
她想通了這一點，溝通起來便簡潔方便了很多，她反問道：“那你想要什麽？”
大蜥蜴興奮地搖了搖尾巴，上方的井底地麵也跟著震了震，“有吃的嗎？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東西吃了。”
“吃的……”那女子有些躊躇，顯然，她一個管家打扮的小姐，怎麽可能會隨身帶著多少吃的呢，頂多就是在荷包裏放上一點糖果糕點之類的。可是早在那對父子將她扔進井底的時候，她的荷包便已經被摘去了。
大蜥蜴聽懂了她的話，失望地壓低了身體，肚皮緊貼地麵，“沒有啊……”
這樣太過明顯的失望語氣，那女子又怎會聽不出來呢？可這是她如今報仇唯一的希望了，她有如何能夠放棄呢？她隻是思考了一瞬，便試探著問道：“那你吃人嗎？”
我在旁邊聽得膽戰心驚，這女子是真的豁出去了啊，為了報仇，竟然想把自己都搭進去嗎？不過看她這樣子，便也知道她當是恨極了。
大蜥蜴很認真的回答，“沒吃過，好吃嗎？”
那女子嘴角勾起一絲誘人的笑意，“好吃。”
大蜥蜴便追問道：“那你可以給我嚐嚐嗎？”
女子嘴邊的笑意越來越深，那是一種引人上鉤後的滿意笑容，“好啊，不過，你會答應幫我的，對嗎？”
大蜥蜴點了點頭，“雖然不知道你說報仇是什麽，不過既然你都解釋的那麽詳細了，我應該還是會的。先滿足他們的願望，再讓他們實現的願望又失去，再讓他們受苦，最後讓他們死。是嗎？”
它把從那女子口中聽來的話，用自己理解了的意思又複述了一遍。
“對。”那女子眼中閃動著興奮的光芒，“就是這樣，讓他們所有願望都實現，在他們最滿意的時候，讓所有願望又一同失去。讓他們經受一些他們最不想經曆的事情，然後再死。”
“這樣啊。”大蜥蜴點了點頭，“好吧，那我答應幫你了，你可以給我人吃了嗎？”
“決不食言？”那女子問道。
大蜥蜴十分認真，“我從來不說謊話的。”
那女子一直提著的一口氣終於一鬆，癱軟了下來，“好啊，那你吃我吧？”
大蜥蜴還有些猶豫，“可姐姐說過，長成這個樣子的東西，是不能吃的。”
我想它應該還不知道“人”具體指代的是什麽，所以它姐姐才會這麽和它說。
大蜥蜴耷拉著腦袋，十分委屈，“我就是因為吃了和你長得很像的東西，才被關在這裏的。”
那女子聽明白了，“所以你之前吃過人了？”
大蜥蜴猛然揚起了頭，看向了上方井底躺著的女子，“你說你是人？那些和你長得一樣的，也是你說的人？”
“對。”女子臉上露出了微妙的笑意，“你覺得人好吃嗎？”
大蜥蜴長長的舌頭伸出嘴外，在嘴唇四周舔了舔，似在回味，“好吃的……很香，和你一樣。”
說到這，它頭便又低了下來，“可是姐姐不讓我吃，讓我在這裏好好悔過。可我連‘悔過’是什麽都不知道。”
“可你現在已經被關在這裏了，多吃一個有什麽關係呢？”那女子語氣變得十分認真，好像真的是在為它出謀劃策一般，“你姐姐不在這裏，多吃一個，少吃一個沒關係的。你不是說，你已經好久好久都沒有吃過東西了嗎？你難道不想再嚐嚐人的滋味嗎？”
“想。”大蜥蜴誠懇的回答，“可是姐姐會生氣。”
“不會的，她不會知道的。”那女子說道：“所以，吃了我吧，然後幫我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