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欲壑難填

那人一直呆在井底數天,他傷重的雙腿都隱隱散發出一股臭味來。他也從最開始的不相信,憤怒,到如今慢慢變得平靜,慢慢接受事實。

他親生的兒子,是真的恨不得他死在這裏啊。這枯井開在了臨近山腰的地方,平時基本沒有什麽人會來,所以當初他才想到在這裏拋屍滅跡。可他卻也是沒想到,這裏,也成了他的葬身之處。

兒子是恨他殺了陳家小姐的吧,可當初,這蠢兒子竟會以為,強占了那陳家小姐的身子,那陳家小姐就會死心塌地嫁給他。可這陳家富甲一方,又怎麽可能看得上他兒子這樣一個一無是處的人呢?

這蠢兒子竟是膽大到將這陳家小姐綁到了家裏頭。一夜過後,陳家小姐自然沒有如他料想的那般,覺得身子給了他,便要死心塌地跟著他,還要拉他去見官。這身為父親,雖知道兒子這般做實屬愚蠢之極,卻也不能真的讓自己受牢獄之災吧。

況且這陳家小姐性子極烈,隻要讓她今天離開了,怕還不用等到明日,那陳家便會帶了人馬來,把他家……不,把整個橙頭村都踏平了。

如此,他身為父親,又怎麽能夠放那陳家小姐回去呢?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讓她再也沒辦法把這件混事說出去。

可這明明是為了兒子好的,怎麽到頭來,卻還要被兒子怨恨呢?

他當初聽說陳員外在四處找女兒,還懸賞了數百兩銀子。他才突然起了心思,想把這井底的屍體再利用利用,賺一賺那幾百兩銀子。那對他們一家來說,可是個不小的數目啊。隻要得到了銀子,他就可以給兒子張羅一門好親事。這樣一來,兒子就很快會忘了陳家小姐。

可一切都被搞砸了,井底的屍體沒有了,他拿不到那幾百兩的賞金了。他甚至把自己都搭進去了,這條老命,是要搭進去了。

幾天都沒有下過雨了,他已經好幾天都沒有喝過水了,更不要說吃東西了。這井底下,除了枯樹葉和幹草,就什麽也沒有了。他真的已經快不行了,他似乎都看到了有鬼差從黃泉路那頭慢慢走過來了。

是要帶他去陰曹地府嗎?他殺了人,會把他扔進十八層地獄嗎?那陳家小姐是不是還在閻王殿前等著,等著他下去與她辨一辯呢?

他嘴巴已經裂開,稍微舔了舔,都是一股血腥味。也不知道下了地府裏,他能不能喝口水。

自己造的孽啊。

鬼差的鎖鏈拷在了他的手上,腳上,又在他身上繞了幾圈。沉重的鐵鏈壓得他寸步難行,但那鬼差卻不許他有半分耽擱,如同牽著牲口一般,將他拖走。

井底,隻剩下已經沒有呼吸的屍體,大蜥蜴趴在地下許多天的腦袋,終於舍得抬起來了。

它盯著那具屍體,細長的舌尖在嘴邊舔了一次又一次。

很明顯,它又想吃了。

那屍體似乎也感受到了它這個念頭,明明好好坐在井底的,卻像是變成一層霧像,慢慢陷入地下,慢慢穿過結界,最後,掉落在了大蜥蜴麵前。

大蜥蜴心滿意足地大快朵頤,可沒吃幾口,眼神就變了。

“不好吃……沒有上一次好吃。”

那蜥蜴砸吧了幾下嘴,對這次的“食物”不是很滿意。可到底是它如今僅有的食物,讓它就這麽扔了不吃,它也是舍不得的。幾番猶豫後大蜥蜴張大了嘴,將剩下的大半殘骸囫圇吞了下去。

這下,大蜥蜴才舒服的舔了舔嘴角血漬,又深長舌頭來,將整張覆滿了鱗片的臉也舔了一遍。

之後,大蜥蜴便眼巴巴的望著上方那口枯井,好似篤定了還會有人被扔下來一般。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井口的大石頭再一次被搬開。那是一個早晨,略顯溫柔的陽光灑滿了井邊之人全身,卻唯獨照不進他的眼中。

那是之前的那家兒子,他站在看了看空空如也的井底,不由皺起了眉頭,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他從別處搬來了繩子,在井邊一顆大樹上係好。順著繩子慢慢下到井底,他檢查了一遍又一遍,一無所獲。

先後丟進來的兩具屍體,是真的都不見了。

見不到屍體,比見到屍體,更加讓他不安。他不知道那兩具屍體去哪裏了,也就意味著,這兩具屍體就好像兩顆不受他控製的定時炸彈。也許那一天,就在他身邊炸了,讓他連防備的機會都沒有。

大蜥蜴望著井底那個年輕男人,眼珠轉了又轉,似乎終於想起來當初它答應了那個女人什麽條件了,於是它簡單的腦回路繞了一圈,便讓它直接問了。

“你的願望是什麽?”

井底之人突然嚇了一跳,本能的靠在了井壁上。可似乎又害怕什麽東西突然從井壁裏鑽出來,他便又跳回到了井中央,抓住了繩子,就想要爬上去。

可他太緊張了,他雖然抓住了繩子,可雙腿卻怎麽也用不上力,光憑手上的力氣,他根本沒辦法上去。

“你的願望是什麽?”

十分不會察言觀色的大蜥蜴絲毫不覺得自己嚇到了別人,反倒是因為沒有得到答案,又急切的問了一遍。

這下,那抓著繩子的兩隻手也抓不住了,他哆哆嗦嗦地蹲在了地上,雙手抱頭,恨不得將自己縮成一個球,以此來降低存在感。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他以為是那兩具屍體回來找他報仇了,他哪裏都不敢看,死死閉著眼睛,嘴裏止不住的念叨著。

大蜥蜴對此很是莫名其妙,不死心的又問了一遍。這下,那人聽清了問題,似乎是從井底傳出來了。他顧不得許多,唰的站起身來,想要順著繩子爬上去,哪怕爬上去一點點也是好的。這樣他的身體就不會接觸到井底地麵了。

這下,大蜥蜴終於看出來了,原來這個人是怕它啊。它像是發現了新鮮事物的小孩子,忍不住去逗一逗那人。

“不說我就吃了你哦。”

那人好不容易攀上了一截,被這一嚇,便又掉了下來,忙不迭說道:“我想要發財,有很多錢。我想要做大官,我想要很多漂亮媳婦兒。”

一口氣說完,他便又想去夠那繩子,可才一伸手,又似在害怕著什麽,趕忙縮了回來。環顧四周,他依舊半個鬼影都沒有見到。他便隻好緊緊貼著井壁,雙腳踮起,好像這樣就能讓他離地底下說話的東西遠一點似的。

“這樣啊。”大蜥蜴懵懂的點了點頭,“我會幫你實現願望的。”

那人原本已經有些發顫的身體一怔,本能反問道:“為什麽?”

大蜥蜴自然不會知道,它和那女人之間的交易,該是要對這兩父子保密的。可這件事情,它自己都是懵懵懂懂的,自然說不清楚的。

“因為你往下丟下來一個人……”大蜥蜴說完,似乎察覺到自己說得不對,又改口道:“不對,是兩個人。”

我猜它是想說,因為第一個被丟下來的女人用自己做了交易,想要讓它這麽做。而第二個,也就是那人的父親,在井下隻是默默坐了好幾天,什麽也沒說,它便自然而然的把那女人的願望也強加在了那人父親的身上,畢竟把他們困在井底的是同一個人嘛。

可隻聽了這兩句話的那兒子,無疑是想岔了。因為,從他渾渾噩噩從井底離開後沒幾天,他便又在深夜偷偷回來了。

“我今天撿到了好大一錠金子。”那人從懷裏掏出來一大錠金子,在井口揚了揚,“是你保佑我的嗎?”

月光下,他的雙眼閃爍著貪婪的綠光,“明天我想去賭坊,你會保佑我贏錢的對嗎?”

大蜥蜴伸出細長的舌頭舔了舔,正睡得香甜,自然是不可能回應他的。

他等了許久,都沒有得到任何回複,便忐忑不安的離開了。隻是,盡管這樣,他第二天還是去了賭坊,還賭了個大的。

最終,他贏了。

贏的錢,是那一錠金子的十倍百倍,甚至更多。他差一點要被賭坊的老板扣下來,不讓走。可偏偏就遇上了知府親臨檢查,他才得以逃過一劫,並憑著這贏到的前做起了小生意。

不出半年,他便成了同行中人人豔羨的運氣王,隻因為,他大量收購什麽,那麽這樣東西的價值很快就會翻番。就算再冷門的東西,隻要他屯了,便很快會被炒熱。

有人豔羨他的運氣,有人稱讚他的經商天分,可沒有人知道,他每年都會往一口枯井裏丟進去一個人。

他有錢了,便更加方便了,他可以光明正大的買人回來。沒人會在意他家裏是少了個歌姬,還是少了個小妾。無疑,他送到枯井下麵的,都是年前貌美,細皮嫩肉的年輕小姑娘。

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他的妻妾越來越多,他甚至都不記得曾經他愛到瘋癲的那個陳小姐長什麽樣子了。他的後院裏,有各地搜集來的美人,可能皇宮中都沒有他這麽齊全。他和官員們交好,他用數以萬記的金子,從那些知府知州手中買下一階一階,越來越高的官位。

原本他高攀不起的陳員外家,如今成了他動動手指就能弄死的小門小戶。他再也看不上這家人,更別提那個已經死了,連屍體都不剩的陳小姐了。

他已經將那個過去的自己徹底拋棄了,他不記得自己親手將父親困死在枯井之中,他隻記得那井中有個神明,可以用人祭來換取他想要的東西。他其實都不在乎那個能夠滿足它願望的,是不是真的神明。反正,都不重要。

隻要能夠滿足他所有的願望,其他什麽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