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我很擔心你

大蜥蜴不再吃人,但它依舊需要人祭,它變得喜歡殺人,或者說,喜歡看著人們互相殘殺。

那幾個獻祭了自己父親的人,慢慢在村中長大,站穩了腳跟。無論他們變得如何富裕,如何受萬人敬仰,他們也從不離開橙頭村。外邊的人隻以為他們是對故鄉這片土地愛得深沉,但隻有他們自己知道,這是怎樣一個秘密。

他們和橙頭村中的人聯姻,結交。幾代人之後,整個橙頭村,似乎都成了與他們沾親帶故之人。即便他們早已經身化黃土,但他們當初保留下來的祭祀活動,卻被傳承了下來,仍在進行著。這個祭祀,便也從幾個人的小規模活動,變成了整個橙頭村的集體活動。

當初那幾人便定下了祭祀的規矩,不得用本村中人作為祭品。如此,所有外來者,在他們眼中,便成了如同牛羊一般的祭品。隨著一代一代傳承的演變,就成了如今這般,每百年完成一次人祭。

人祭時,村裏每一戶都會到那枯井邊,說出自己的願望,如果井中的神明高興,便會幫他們完成心願。

一代一代,不同的麵孔,許下的願望卻都大同小異。

眼前的場景漸漸靜止,就好像是舞台謝幕後,黑暗如同簾子一樣慢慢又從兩邊劃過來,在中間合攏。

恢複了一片黑暗的同時,我身後多了一個略有些冰涼的懷抱。

“怎麽了?”

熟悉的清香似乎飄到了心裏,我從那一幕綿延百年的大戲中回過神來,輕聲問道。

“擔心你。”

楚瑜珩的下巴蹭了蹭我的發頂,“沒見到你在我身邊,不安心。”

我在楚瑜珩冰涼的語氣中品出了一股暖意,有些不好意思。

“那些畫麵,你都看到了嗎?”我收斂了心思,問道。

“橙頭村的過往?”楚瑜珩蹙眉問道,隨後點了點頭,“嗯,看到了。”

楚瑜珩的懷抱慢慢鬆開,一手牽起我,往黑暗中唯一的一點,如同星辰一樣的亮光走去。

越走越近,那光亮也越來越大。好像一片豎立的鏡子,而鏡麵則是波光粼粼。

楚瑜珩牽著我從那如水麵一般的鏡麵中穿了過去,腳下再踏上的,便不再是黑暗的虛空,而是一片碧綠的草原。草原上開著許多不知名的小花。一直蔓延到天邊。一個披散著頭發的小孩子在不遠處撲蝴蝶。

他身上魔氣太過於明顯,甚至和我周身氣息產生了一種詭異的共鳴。

一種同類間的共鳴。

所以,即便這小孩子長得再可愛,再粉雕玉琢,我卻也是沒有辦法放下絲毫戒備的。

我停下了腳步,看著他一副童真的做派,心中已經隱約猜到了他的身份。

“姐姐。”那小孩子扭頭衝我一笑,“我在抓蝴蝶呢,你喜歡什麽顏色的?”

我便隻是淡淡的看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小孩子輕輕咬著手指,有些為難的看著花草間翩飛的各色蝴蝶,“粉色的,黃色的,還是這隻?”

他手中握著專門用來捉蝴蝶的小網兜,猶豫不決,“我把那隻送給你,你會喜歡嗎?”

他的眼睛看著一隻藍色的閃著熒光的蝴蝶,看了一會後,又自己搖了搖頭,否定了,“不,你應該不喜歡這樣的。”

他歪著頭認真思考著,而他麵前,則憑空出現了一隻紅色的蝴蝶,紅色翅膀上泛著淡淡的金光。

那隻蝴蝶慢慢飛到了他的麵前,他眼睛一亮,用網兜罩住,“我覺得你一定喜歡這隻。”

他這麽說著,伸手進網兜中,輕輕捏住了蝴蝶的翅膀,拿了出來。

那隻蝴蝶在他手中輕輕掙紮著,他雙眸中幽光一閃,那蝴蝶便定住,不再動了。

他將網兜扔在了草地上,手上拿著那隻蝴蝶,邁著小蘿卜腿,朝著我走來。

“喏,送給你。”

他將那隻被定住的蝴蝶遞到了我麵前。

我葉蓁蓁自認天不怕地不怕,但我此刻卻慫了。我是怕蟲的,所有昆蟲我都怕,哪怕它有美麗的翅膀,我依舊避之不及。

我沒有伸手去接,那小孩子便眨巴著眼睛問我,“你不喜歡嗎?”

他雙眼中滿是真誠,那種孩童送給別人禮物時的小心翼翼和滿心期待。這樣粉嫩的小臉,配上這樣讓人心軟的表情,卻依舊沒有換來我半分妥協。我抿緊了嘴唇,雙手下意識的背到了身後去。

他臉上便露出了受傷的表情,“我以為你會喜歡的,你那麽喜歡紅色。”

說著,他還看了看我身上那紅色衣裙。

我沒接話,我在他身上嗅到了之前那隻大蜥蜴的味道。他既然能強迫著我和楚瑜珩看完那場幻境,便不可能不會知道我們此次前來,是為了除掉他的。

可他卻有偏偏那麽熟稔的和我說話。

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應答。

他捏著蝴蝶的那隻手伸了半天,我卻一直都沒有接,他肩膀便垮了下來,頭慢慢垂了下去。

過了許久,他才又抬起頭來,臉上表情漸漸變得輕鬆。他鬆了手,讓那隻紅色的蝴蝶飛了出去,在遠處散成了一片熒光。

“不喜歡就算了吧。”他抬頭看著我,“本來還想著,送你一個禮物。這樣你可能就不會那麽生我的氣了。”

他小心翼翼的觀察著我的神色,見我沒有太多的表情,才有些鬆了口氣,“我知道自己做錯了很多事情,我想你再見我的時候,一定會特別生氣的。所以這些年,我一直都在想,我該送你點什麽呢,送你什麽禮物,你才不會那麽生氣。”

他此刻的樣子,就好像是一個犯了錯的小孩子,在努力的討好大人,生怕大人一生氣,就不再理他了。

但……

“你殺了那麽多人,不是隨便一個禮物,就可以將這些事情抹滅的。”我不自覺開口,卻是一副連我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教育孩子的語氣。

嚴厲,卻又帶著幾分本能的寬容和溫柔。

他將頭埋了下去,“可是,是他們……”

他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卻又突然提高了聲音,“你剛剛也看到了,是他們騙我。”

“可你後來依舊殺了很多人。”我想我現在的樣子,就好像是一個批評學生的教導主任。

“當初你無意間犯下的殺孽,或許還情有可原。可你心智成熟以後,你依舊**了那些村民為你殺人。這是永遠都磨滅不了的事實,惡就是惡,不會因為你是被人誤導了就改變了性質,也不會因為別人同樣惡,就能夠洗白你。”

“可是,人都好討厭啊。”他仰視著我,眼淚汪汪,癟著嘴,委屈極了,“他們都那麽壞,那麽討厭,都該死。”

我看著他周身突然暴漲的戾氣,將黑玉劍握在了手中。

他似乎沒想到我會拔劍,雙眼圓瞪,死死盯著我手中的黑玉劍,“你要殺了我嗎?”

我將靈力慢慢灌入黑玉劍中,橫在身前,以行動代替了回答。

“你也想我死嗎?”他固執的追問,聲音輕顫,哀傷莫名。

“抱歉。”我狠了狠心,隻吐出了兩個字。

我不是真的想殺他,或者說,我自認自己如今的實力,根本殺不了他。我隻是搞不明白他對我為什麽會是這種態度,我不清楚他這是在演戲,還是在耍我。

太奇怪了。

所以我本能的防禦。

“你要為了那些壞人,殺了我嗎?”他聲音提高了些,似不敢相信,又好像是這樣能讓我說出他想要的那個答案一樣。

我捏緊了手中的黑玉劍,神經高度緊繃,隻要他有異動,我便能第一時間反擊。

他雙眼直直的看進了我的眼中,等待著我的回答。

時間在此刻似乎變得格外漫長,漫長得讓他亮晶晶的雙眼一點點暗淡了下去。

“對啊,你們都是人類,你又怎麽會站在我這邊呢?”他低聲喃喃自語。

“可,是你們讓我變成如今這個樣子的啊。”他緊握雙拳,周圍的草地,自他腳下起,一圈圈迅速發黃,枯萎,“明明我那時候什麽都不懂,難道你們就寄希望於我能夠忍得住,不被**嗎?難道不該指責那個誘我入歧途的人嗎?”

“他們那麽壞……”他垂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肩膀微微顫抖,“我一點都不喜歡他們,那麽壞的人,就不配活著啊。”

周圍那一片一望無際的草原都已經枯萎衰敗了,一點點淹沒在黑暗之中。似乎隻剩下我們所在的地方,還有一點點光源。

他再抬頭看我時,雙眼像兔子一樣,紅彤彤的,“你們人類有一句話,叫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我這不過是在以惡製惡……”

我一直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我也一貫信奉以惡製惡,因為我見過諸多惡意。那些惡意並不會因為我的善良而改變,更不會因為我軟弱退縮而消失。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所以我隻能用那麽粗暴的方式,才能夠保護好自己。

但在我心中,依舊是有一條界限的。那條界限就是,我為了“製惡”,所做的壞事,一定不能比事情本身更壞,也不能傷及到無辜的人。

否則,我和我討厭的,想要懲治的那些壞人,有什麽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