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去了。”我答他,“窯洞裏關的姑娘們已經回家了,還有些被賣到山外的,警察在追尋下落。梅雪家沒有別的親戚了,那孩子怕是要被送去孤兒院了……”
他沉默著,把頭垂得很低。
我繼續說:“梅雪家傳的那麵鏡子,有專家給驗過,是民國時仿造的贗品,並不是真正的漢代孤品……”
“我是問……”他忽然把頭抬起,“你去西山北麵看過那座孤塋了?”
我注視著這道目光很久:“看過了,那墳塋很慘,雨水衝刷過,屍骨沒有入殮,白骨都暴露出來了……”所以大黑能揀到那樣的人骨。
他看上去十分難過地用兩隻手捂住半張臉,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哭泣,他手背上的層疊皺紋像極了黃土地的溝壑。
“大伯,你該告訴我,奶奶屋裏的那副棺材是怎麽回事,棺柩終要入土的,如今那人已過世七日,它不能永遠擺放在那裏。還有西山北邊那座孤塋是誰的?你不希望它永遠都是枯墳野塚吧?”
他那張薑黃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卷曲的指甲插進頭皮之中,痛苦地回憶著:“良嫡死了之後,你大媽給孩子的父親發了份電報,說小孩子太頑皮,滑進了村口的大河。第二天,他們父女倆就出現在村口。孩子的父親連歇也沒歇就跳到河水裏去尋找,夏天多汛期,才一個中午河水就暴漲。等到村民們從河下遊發現這個人時,他已經被泡得發脹了。梅雪聽說父親死了,發瘋一樣衝到河邊。她說她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幕,草席不夠長,她父親的那雙腳露在外麵,像個發麵饅頭一樣蒼白腫大。她哭哭嚷嚷著求鄉親們幫她把父親入殮下葬,你大媽滿口答應下來。我還奇怪了,她小氣了一輩子,頭一回這麽大方,一副好棺材也要不少錢。按村子裏的舊習,成人都要過頭七,你大媽雖然一萬個不情願想把梅雪的父親早早埋了,但是村裏人都說,人剛死時有魂在附近,要安撫後才肯走。她一天之內就弄來了一口棺材,把梅雪的父親入殮。可我一看便知那棺材從哪來的。那是她和販子去西山把梅雪他娘的墳給掘了,把那副劣質棺材扒出來的。我問她,梅雪她娘咋辦?她說給安置在西山北麵了。那北麵平時就沒有人去,還沒有塚,誰會安葬在那裏。我知道她肯定是把人給拋屍了。可我膽小,不敢說她,任著她更加膽大,把梅雪也賣給了販子……”
我明白了。起身告辭:“大伯你保重,我走了。”
他問我打算怎麽辦?
我隻說:“他們一家人該合葬了。雖然不是舍卜坡的人,但是西山墳塚裏會有他們的家,我會好好安葬的。”
“閨女!”他站起來叫我。
“咱家那院子裏真的有鬼嗎?”
我衝他笑笑,指指太陽穴:“鬼在這裏!”指指心髒,“這裏!心裏的鬼才折磨人。”
他又叫住我,對我說了最後一句話:“你要小心啊!那幫販子手裏有槍的。畢竟還有漏網的……”
我衝他點點頭,寧願相信:法網恢恢疏而不漏。
事實上,人比鬼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