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尋娘親趙月淚奔走,了因緣姨娘得善果
卻說姨娘與無須道人一同收了惡老道與劉掌櫃,臨走之時,無須道人之言耐人尋味。鬼市之上,張鶴一封信交給了趙月,想要遞給姨娘。
這一封轉交給姨娘的信件,趙月拿在手中,心中不是滋味。他把信收好,早早的收了攤。回到家中,趙月總覺得心頭好像放上了沉重的鐵石,開了門去,張口喊娘,不見應答。他在屋子裏打轉,把家都翻了個底朝天,也未見到姨娘蹤影。這讓他想起了極其不願一種可能性——姨娘功德圓滿,就此告別。
趙月這才想起了當日小翠離去時自己思考過的事情,雖說早知道總有分別的一日,但是我究竟該如何麵對這一現實,這讓趙月一時沒了主意。
“我要先冷靜點兒,對對,大概是姨娘還有別的事情,一定是這樣,因此才沒回來。”趙月一麵自我安慰著,一麵倒頭躺在了**,不到一刻鍾的時間,他便已經熟睡過去了。
當窗外的鳥鳴伴著刺眼的陽光吵鬧不休的時候,趙月輕輕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上蓋著一層單子。
“娘,你在嗎?”
他慢慢爬起身來,遲鈍的坐在床頭,腦袋直犯迷糊。趙月摸摸額頭,陰涼無比,他猛然坐起,揣起信件,奪門而出。
一路上趙月漫無目的的走著,他滿身的汗,胸口上下起伏劇烈,連自己都不知道究竟走了多遠的路去。想起當年初見姨娘之時,那個滿身濕漉的水鬼,淒慘的叫著兒子的畫麵,如今還是如此的印象深刻。
他奔向了那個與姨娘初見的地方,但是那裏什麽也沒有,就連當年留在地上的一灘孤獨的井水也沒有。他垂著頭,喘著粗氣,呆滯的坐在長椅上,清晨的風很柔和,吹在身上很是涼爽,給人以朝陽一般的能量。
他想起在墳地裏,第一次見到姨娘生氣的表情,那丁老爺萎縮懺悔的樣子,趙月加快腳步,飛身往墳地去趕。那裏隻有些孤魂野鬼,根本見不到姨娘的身影。
一直以來,總是與自己朝夕相伴的姨娘,如今忽的不見了蹤影,誰也不知道她的蹤跡,這讓趙月徹底慌了神。他坐在野地中央,無意間想起了那些野鬼聊天的內容,說什麽明天就不用再來到這裏了。
雖然當時沒有太放在心上,但是現在想來,總感覺很是在意。
“這小子還愣在這裏做什麽,再晚點兒你後悔一輩子!”
趙月猛地轉回頭,竟是無須道人。他縷著胡子,正站在自己身後。趙月起身,慌忙問道:“在哪兒?我娘現在何處?”
道人言道:“當然是她死時的地方。原來丁家的後花園。”
朝晨的陽光撒遍了全地,一座廢屋之內,見不到片瓦遮頂,陽光直穿房頂。鬼姨娘仰頭看天,朝陽刺眼,卻身子輕盈。她唉歎口氣,沉默不語。
這諾大的丁家,也抵不過時間的飛逝,戰不過時代的變遷。想著這些。她來到了自己葬身的水井的位置上。那水井早就沒有了蹤跡,隻是一片平整的土地。在這個很快就要拆光的舊城區,隻有每日的陽光是那般的耀眼和新鮮。
“想我一生苦命,卻能有個善果,也算是造化不淺。”姨娘低聲喃喃。她輕輕低下頭去,就像當年關在劉掌櫃二樓時那樣,雖然如瀑布一般的秀發被剪短,也打了卷;雖然穿在身上的破衣爛衫也變成了時尚漂亮的服裝;雖然漆黑一片的空間中,卻沒有了當年那種絕望和無助,可是,也多了些許不舍。
她雙手向後撐地,仰頭望著天空,輕輕微閉,能感受到清風拂麵,心中漣漪微漾。
此時一陣光亮,轉過頭一看,一排紅衣的鬼魅抬著轎子從遠處往這裏來。這些人麵色如同土灰,臉頰上印著紅圈,嘴上塗的赤紅。
他們蹦跳著往姨娘這裏來,走著“之”字形。在轎子前麵,一個著黑,一個穿白。這兩個手中舉著喪棒,臉色發黑,血盆大口。兩人亦是蹦跳著往此處而來,姨娘輕輕發笑:“當年出門,我是坐轎子;如今離去,亦是坐轎子,且是黑白無常開路,真是好大排場。”
她坐起身來,模樣端莊,雙手輕握自然垂下,眼睛微閉,卻身體微顫。
轎子很快到了近前,黑白無常立定,鞠躬施禮。姨娘則恭敬回禮,口中直道辛苦。
白無常言:“貴人今日赴銀橋,走輪回,閻王念您生死皆有功德在身,故令我等前來迎接,絕不敢無禮。”
黑無常言:“貴人今日赴銀橋,莫不舍,閻王念您生死皆有功德在身,故令我等前來迎接,可盡言所願。”
姨娘回禮,言道:“我卻有不舍,還請二神能夠助我完成。”
黑白點頭,示意姨娘但說無妨。
“凡天下父母,所願大多在子女。我生時並無親生子嗣,隻有這麽個幹兒,生時我們請入親生母子。上天垂憐,我百年之後仍能與兒子再續前世的母子緣,已經是莫大的恩澤。可是凡我在時,與兒子親昵,如今一別,卻也不曾留下什麽與他,深感愧疚。”
黑無常言:“貴人可放心,閻王已經名我等辦妥,趙月良善果報,已經全在張鶴所傳書信中。趙月應該已經知曉。”
姨娘微微長舒一口氣,往轎子去。
這時,轎子中走出一對童男童女,閃著金光紅暈,上前而來。他們一左一右,攙著姨娘,一步步往轎子去。
白無常又言:“貴人還有不舍,可盡言。”
姨娘終於難以忍耐自己的感情,泣不成聲,哽咽言道:“我還想要再見兒子一麵,縱使今日緣分已盡,人各散去,可是我情難舍,我知道這是不情之請,但是還請二仙高抬貴手,成全一個念兒慈母之心。”
說罷,跪地叩首,終於難以出聲,隻在地上哭泣。
黑白無常麵麵相覷,色難。
“娘!”聲音霍亮,如同晴天曜日一般。姨娘抬頭一看,卻是趙月。他已經滿麵的淚痕,不管什麽鬼吏上差,跌得撞撞的撲向姨娘。
母子二人抱頭痛哭,聲淚俱下,飛鳥走獸,無不動容。
黑白無常擺擺手,示意身邊鬼吏不可妄動,讓他們母子告別,也算了卻這份因緣。
“兒子,娘親不舍,但是,不能違逆天理。”姨娘輕輕擦抹著趙月的臉頰,冰涼的手指在趙月的皮膚上,卻將那份母親的掛念和不舍流進了他的心中。趙月說不出話,隻是狠狠點著頭。
姨娘接著言道:“人鬼殊途,我若一直與你相伴,你會折壽的。為娘心中隻有一願……”
趙月仍舊回不上話,他慌亂的從身上摸出那張已經皺皺巴巴的信封:“……張鶴……”他隻能說著這隻言片語,訴與姨娘。
姨娘一看,心中才明白。原來張鶴本來是被黑白無常命令把信交給趙月,可是張鶴為了讓他們母子相見,故意讓趙月來找姨娘。
“我這哥哥恩情,弟妹是沒齒難忘!”姨娘接過信封,把手指上的戒指摘下,放在了信封之中,又交到了趙月手中,姨娘表情痛苦,放聲大哭:“莫要忘卻了為娘……”
說罷,飛身跑上了轎子,在金童玉女的攙扶下,悲號不止。
趙月跪地三叩首,口中卻隻能喊娘。
正是:
本來富家女,又為商賈妻。
塞外西施名,引來虎狼襲。
陰毒蛇蠍計,從此墮沉淪。
丁家行善事,鬼窩收婢女。
還有一小兒,哭喊認做娘。
大仇天與報,各自化厲鬼。
因緣傳百年,母子終相見。
平憤星兒淚,又收丁家主。
小翠陰陽路,趙月惡狗嶺。
惡首三妖魔,張鶴恩德大。
終歸人散去,緣盡空有憶。
當熱鬧的花轎走遠,趙月打開信封,信上麵寫的,正是丁老爺藏金攢銀之地。
正是:因緣散去人分別,功德果報信中留。娘親別去叩首兒,空留難舍人間傳。鬼姨娘自此輪回轉世,趙月收得金銀,依舊不敢做不善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