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強逞能墳頭遇險情,好怪談都市始傳說

且說那漢子一麵看著丁老爺,一麵喝著茶,邊上的人從身上摸出一張畫像,正是丁老爺的麵貌。見了這麵貌,那大漢起身,獨自往丁老爺這裏來,厲聲恫嚇道:“那老頭兒!你就是丁老爺吧!”

一聽這話,丁老爺從座子上出溜就掉下去了。他抬起頭見三個大漢均凝眉瞪眼,不懷好意。他顫抖著答道:“是,是。”

為首的男人走近他,低下身子說道:“老頭兒,我們三人與你素無冤仇,但是你兒子可是給我了們每人三十兩銀子的,要是不辦事,那不就對不起錢了。”

丁老爺一聽是兒子派人來的,隻道是來接自己往甘肅的,便起了身,鎮定自若的坐了下來。微微閉眼,斜著眼珠撇著三人。為首的大漢轉頭,與兩人麵麵相覷,反倒是慌了神。邊上一個小聲說道:“他是不是沒聽明白你說的話什麽意思?還是說,這老頭兒莫非是有點兒什麽功夫不成?”“我看不像,你看他的褲襠……”

為首的大漢不知對方底細,話便軟了下來:“這位老英雄,為什麽突然如此鎮定了?”丁老爺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輕蔑不語。另一邊的漢子站出來說道:“老小子還裝像!你那褲襠都濕了!”

丁老爺麵色微紅,仍舊輕蔑不語。

為首大漢對邊上人道:“多咱見喝水還能把自己喝醉的,你看他臉都紅了。”

丁老爺抬頭,見那店主不敢近前,便說道:“店家,我的酒菜還未好?”店主一點頭,轉頭去端菜。

三人愣在一邊,見這老頭兒泰然自若,都摸不著頭腦。丁老爺卻說了話:“坐在這裏,一起吃菜,吃完再說。”

三人一看,心說,反正一個糟老頭兒,量他也跑不了。

不一會兒,菜便上來了,好酒好肉滿是一桌。四個人一語不發,隻是吃食,似風卷殘雲。時天光大亮,一桌子的東西連根骨頭都未見。丁老爺付了錢,對三人說道:“走吧,上路了。”三人一聽上路了,彼此低語:“上路了,指的是他還是咱?”“廢話,肯定是說自己唄,吃的那麽飽,定是不想變個餓死鬼來著。”“嗨,莫管他,我們本就是送他上路的,他若不反抗,我們更是省了氣力。”

三人合計完,跟在後麵出去了。

丁老爺牽了馬,四下環顧,並不見其他馬匹,問那三人道:“你們的馬呢?千裏迢迢的去甘肅,要靠雙腿走去?”

三人麵麵相覷,為首的不知道這老人說什麽,便答道:“想要馬,我們燒給你便是了。”這一答,把丁老爺搞懵了,他拉住韁繩低頭暗忖:這大漢說的什麽話,燒給我,難道說,他們不是護我去甘肅,而是送我上西天?我那可是親兒子,這不可能罷……

丁老爺近了馬,一臉認真的說道:“你說的什麽話!老爺好好的!”

一邊的大漢看出了丁老爺心思,在為首大漢的屁股上踹了一腳,喝道:“說什麽屁話,老爺是問我們怎麽護送他去,誰問你馬了!”說著,往身前一湊,低聲說道:“先誆住他,我看他要跑。”

為首的大漢連忙賠禮,又去牽馬車過來。

丁老爺被護上車去,一個人驅馬趕路,兩個人一同坐在車裏,在丁老爺左右各一。丁老爺感覺不對,仍然故作鎮定,靜觀其變。行不到半個時辰,兩個大漢一人一把刀,架在老頭兒脖子上:“你大概也想不到你兒子雇凶殺人吧,這地方方圓百裏沒有人煙,也鮮有人經過,把你扔到這裏喂狼,是再合適不過的。你就認命吧,丁老爺。”

丁老爺高聲叫喊道:“一百五十兩!”

聲音一出,馬車驟然停下,牽馬的把頭探進來:“什麽意思?”

丁老爺冷靜說道:“一百五十兩,每人。”他說著,用手指對著三個人繞了一圈。三人頓時雙目放光,摩拳擦掌起來。

大漢把刀往老爺的脖子上一貼:“你這老頭兒不會是耍我們吧?”

丁老爺又說道:“黃金!”

大漢一聽連刀都扔到了車外,恭敬說道:“爺,您吩咐,要殺誰?”丁老爺說道:“你們帶老爺去個地方,我保你們每人有一百五十兩黃金,如果食言,你們在那裏殺了我也不遲,怎樣?”

大漢聽了以後,都去了車外,同為丁老爺驅馬。

車裏麵,丁老爺撩開窗簾,看著荒茫戈壁,湛藍的天宇令人仿佛融入其中,微風徐徐,甚是舒適。他放下窗簾,依舊能聽得到自己心髒迅速跳動的聲音,仿佛要把後十幾年要做的事情在剛才那一瞬間都完成了一樣。

丁老爺手撫著胸口,才感覺氣息稍暢了些,心中感傷不已,那孽障竟然要雇人取了親爹的性命。如果我還有藏金之地早告訴他,或許就不會是今天這下場了。

馬車搖晃,突然停了下來。

丁老爺稍微放鬆了心情,問外麵:“怎麽了?”

誰知外麵並不回聲。丁老爺隻得自己出來看,剛剛出來,又坐了回去,這回心跳的比剛才還厲害。怎麽?外麵那三個,竟然都不見了蹤影,完全沒有任何征兆。

讓丁老爺坐回來的原因當然不會是這個,而是沙子裏麵竟是些紅色的身體在蠕動。像是蚯蚓,又不太像。馬一驚,拉著車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丁老爺坐在完全失控的馬車上,盡力駕馭著馬,但是沒有什麽效果,整整一天,那馬才安靜了下來,圓月高照,人困馬乏,不知所在何地。丁老爺這才知道什麽叫做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他顫顫巍巍的下了馬車,就聽到狼嚎聲音漸近。還沒搞清楚怎麽回事,連馬帶人,竟全都葬身狼口。

丁門一家,皆是如此結局,常有人如此評論:

豪霸一方朱紅門,半世富貴享榮華。

人怨天怒皆不聞,終歸一朝赴鬼門。

遍做人間良善事,難平天帝滅腐心。

善惡到頭終有報,可憐祖宗福蔭畢。

滄海桑田盡,人間依舊。

丁家大宅雖隻剩斷壁殘垣,北風淩冽雖已不聞姨娘哭兒,荒涼沙漠雖已是繁華城市,因緣輪轉雖已是物是人非,科學雖取代信仰,傳統雖已然葬身迷信糟粕;而如今,人卻還在為生活奔波,為財色心動,為報應感歎,為善惡紛爭,千百年來,尤此未動。

時過境遷,一座座高樓林立,一家家商場競逐,早已不見了遍地的乞丐,飛揚跋扈的兵丁,大富之家的三綹花白胡須。

從商場人群中,走來一個人,生得是濃眉細眼,身形健碩。這人有個二十上下,一米七左右身高,手裏麵拿著個鈴鐺,看上去滿是鏽跡。此人姓趙,叫趙月。

時寒冬臘月,他上身穿著白色背心,滿身的雞皮疙瘩,人見了他,都駐足觀望。

要說這趙月怎個如此狼狽不堪,且聽慢慢道來。

趙月生性膽小,卻偏愛靈異鬼怪的故事。每每聚友人三五個,總是由他的故事來娛樂,旁人亦聽得津津有味。

偏偏就有那葉公逢了龍,李鬼遇李逵的時候。

那一日,幾個人又聚在一起,趙月見席間無樂,便又如往常,說起了靈怪故事。眾人都饒有興趣,便聽他講來。

趙月所言的故事中,女鬼良善,而人則著實可惡,言畢之後,友人感歎唏噓不已。

席間一個人問趙月道:“你究竟有多少這故事?”

趙月一聽頓時來了精神,細眼圓睜,故作高深:“你以為這是講來的故事?”話說了一半,他停了下來,不再講下去。

這就讓其他人有了興趣,雖然都知道是玩笑,卻還是想聽聽他能說出個什麽話來。

趙月見眾人一個個都雙目明亮,繃著神經,微挑著嘴角,心中得意,環顧四周,叫關掉電燈,細細說道。

友人關了燈,回來,四人中間隻有根蠟燭,氣氛極好。窗外傳來了北風的撞擊聲,看來,此時,隻有西伯利亞的客人最為失落。

趙月降低音調:“我知道的這些故事,是從一本書上看來的。”其他幾人一聽,心中失落:“這有啥?”

趙月打斷他們:“別急,你以為這書,就是從舊書市場上弄來的?說出來嚇死你們!”

“哪兒啊?”

“墳地裏。”

眾人不信,一個人說道:“憑你,別人不知道,我還能不清楚,咱幾個人裏,隻有你趙月膽子最小,墳地裏?你要是敢從墳地裏撿回個東西來,哪怕是一棵草,我們都信你。”幾人一聽這話,共同起哄。

趙月一聽,方才得意的神情頓然消散,麵色漲紅,賭氣言道:“這可是你說的!”

就這樣,趙月與幾人來到了墳地裏。往山上走,是片墓地,山下有條水溝。四個人來到水溝前,一個人指著不遠處的木板對趙月說道:“從這裏過去,往山上去就行了。”

趙月站在木板上,不時回頭望著三個人,大聲喊道:“都別跑!等我回來!”幾人捂著嘴笑著,各自轉過身去。

趙月獨自一人朝著山上走去。

遠處的山石死寂一片,側過頭望去,他能看到山背後一顆冷眼的星哂笑著他。巍峨的山石沉穩安寧,與天一色。北風掠過趙月曲卷的頭發,一絲涼意。他蜷縮了身子,半蹲著往上麵走。腳下踩著山石,很難穩定,突然一滑,手腳著地。

想想,二十幾歲的爺們兒,竟然堵這種小孩子的氣性,這才更加可笑。

趙月起了身,遙望天邊,更是高遠不可及,有心回頭,也是四方無援,更不想被笑話,便硬著頭皮又往山上走。

山邊的墳地也有不少,偏偏走到了一個沒有碑的墳邊。

那墳地塌陷下一塊兒,也不知下麵是不是有人。趙月不敢再行,心中忐忑盤算,莫不如就這兒找個東西就好了,哪怕是塊石頭呢。

想著,俯下身子去尋找。天色很黑,什麽也看不到。他隻得伸手去**,正這時,感覺好像摸到了什麽東西,用手感覺,是個圓形的金屬製物件,拿起來還有聲音,心說,原來是個鈴鐺。

當下心中得意,還說我找不到一棵草,這次拿回一個鈴鐺來,讓你們再瞧不起我。

正得意,突然有隻冰涼的手摸在趙月的手背上,那感覺,如同失足墜入萬丈懸崖的一瞬間,驚得趙月雙拳緊攥,兩臂緊貼軀幹,兩腿僵直,直上直下的跳了個高。他僵硬的站在原地,沒有發現有什麽不對,心中自我安慰道,錯覺,必然是個錯覺,肯定是手碰到了滾落的石頭。

一邊想著,一邊轉身就跑。

他早就忘了手裏拿著個鈴鐺的事情,然而兩拳緊攥,滿腦子空白,哪還顧得了那麽些。他一邊跑一邊大喊,都是咒罵的話,一溜煙,回到了小水溝邊上。

幾個人聽到了趙月大喊大叫的,知道是嚇破了膽,都商量好,藏在了邊上,打算看他的好戲。那趙月瘋一樣的跑了回來,竟不見一個人,驚嚇至極,憤怒喊道:“一群混蛋!不是人!”話未說完,快要哭出來。

幾人一看,玩兒的太過火了,便都走了出來,來安慰趙月。

本打算得意的回來,然後讓他們知道自己拿回個鈴鐺的趙月,卻因為突如其來的事情,變得驚嚇過度,被朋友攙扶著,怏怏而歸。

正走之間,趙月覺得奇怪,便對幾人說道:“我們來的時候一共是幾個人?”

“算你的話一共是三個半。”

“這什麽意思。”

“就你那膽兒,最多算半個人。”

“來來我給你數,一、二、三、四……五。”

趙月突然站住了身子:“幾個?”

一個人站出來,推了數數的一把:“你傻了,連數都不識!看我的,一、二、三、四。這不四個人嗎?”

隻見趙月渾身發抖,音聲亂顫:“你沒數你自己。”

頓時間,風停下了嘶吼,月跳下了西山。

天邊泛起魚肚白,啟明星閃亮寰宇的時候,幾人依舊是不言不語。

多出的那個,說了話:“到底幾個啊?”

猛然回頭,竟然和趙月長得一個模樣。這一幕讓幾人頓時頭暈眼花,不知所措,突然一縷陽光射來,照在眼睛上,幾人急忙捂了眼睛,再睜眼的時候,四人站在一起。

幾人同一時間坐在地上,麵麵相覷,沒有人願意說一句話。

趙月爬起身來,看看手上,那鈴鐺也不見了。他踉踉蹌蹌的往市中心的方向走,身後的幾人見他走了,也跟著站起身。三人望著趙月孤獨的身影,其中一個人說道:“難道趙月真的碰上了什麽了?”

“你是想說我們什麽都沒碰上?”

這反問,三人又全都閉了嘴。

回到家裏,天色大亮,趙月躺在**,很快就睡著了。因為睡得太熟,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夜晚。趙月醒來想要找水杯喝水,卻在身邊摸到了一個熟悉的形狀——正是那個鈴鐺。

趙月拿起鈴鐺,突然感覺背後發涼,他心說,我明明記得鈴鐺不見了,怎麽會在這裏。睡糊塗了?

他把鈴鐺放在窗台,飲了水,又睡去了。

正要睡著的時候,就聽見樓上的方向有砍剁的聲音,趙月終於怒不可遏,翻身起來,對著樓上大叫:“有完沒完!三天了!讓不讓人睡覺!”原來,樓上的住戶每到夜晚這個時候,就會有砍剁的聲音,鄰居問來,說是朋友送的整羊,每天回來太晚,隻得晚上再剁。

一開始沒有人覺得怎樣,可是一連三天,滿樓的人都是滿腹的狐疑,這也是為什麽趙月會賭氣晚上去墳地的原因。

而這一天,他本來就心煩意亂,那砍剁的聲音又傳來,讓他更加的不適,見上麵的人不停手,趙月披上衣物,上得樓來,拳打腳踢那家的門,大聲喊道:“你殺了人分屍呢吧!要死啊你!”憤怒的喊叫了一陣,聲音突然停下來,也不見出來人,趙月隻得回家去。

剛要躺下來,就聽到有人敲窗戶。趙月這可真的失控了,他憤怒的跺著腳,剛有兩下,他就停了下來。這一停,才聽到了窗外風聲,伴著風聲,有敲窗的聲音。

趙月心中一驚,敲窗子呢,為啥?我家四樓,你敲我窗子?這也不像是風刮的……

他膽戰心驚的往窗邊走,撩起窗簾,窗邊有一隻手,對著那窗子——當、當、當。

隻有這一夜,之後便再無什麽特別的動靜。趙月覺得這事情是過去了。便逢人就說自己遇到的事情。本來聽他講故事的人就不少,再加上這回的事情生動特別,好像是親身體驗一般,在人際圈裏傳播的很廣。

一時間,一傳十,十傳百,逐漸改變了內容,當這故事再回到趙月的耳朵裏的時候,變成了這樣:把一個從墳地裏拿來的東西,隨便什麽,石頭,枯草,隻要是晚上取回來的,當時對著月亮的就行。把這東西放在自家的窗台上,等到半夜十二點的時候,把身子對著窗子,閉上眼睛默數十個數,當你睜開眼睛的時候,就能聽到當當當的敲窗聲。那時候千萬不要出聲,不然,那東西就會進家裏來。

傳言說的有聲有色,趙月坐不住了:“我要不試試……”

他這一試不要緊,引出了一段百年因緣纏身,徹底攪亂了他的生活。

正是:雖是膽裂死,也要探陰靈。畢竟趙月遇到怎個情況,還請看下回詳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