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冷風刺骨。

街道上,因為堵車,司機不耐煩地摁著喇叭,嗶嗶叭叭,嘈雜一聲蓋過一聲。

景肆已站原地站了十來分鍾,渾身都冷。

雪很大,小雪花在橘光路燈的照耀下肆意飛舞。

啪嗒——

眼淚滴在雪裏,陷出一個小小的雪窩,但很快又被雪覆蓋了。

周清辭早就走了。

景肆才後知後覺,原來愛情是一輛快速向前的火車,從不等待中途下車的旅人。

是她主動離開的,是她自食其果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概是半小時,或是一小時,景肆強迫自己平複心情。

時間已經不早,即便心情不好也得早點回家。

今天景綺冬令營歸家,應該還在家裏等她。

沿街攔下一輛計程車......

*

到家時,景綺已經洗漱好。

一段時間沒見麵了,小家夥很熱情,看到景肆就往她懷裏撲。

景肆將她抱在懷裏。

算是一點慰藉吧,至少還有女兒在。

強打精神和景綺聊天,問一些最近發生的趣事。

“教練不讓我們吃零食!但劉園園偷偷藏了一盒,我們倆就晚上就躲在被窩裏偷吃。結果最後還是被發現啦!”

“貪吃鬼。”

景綺小胳膊緊緊摟著景肆,向景肆撒嬌,“媽媽,我好想你。”

景肆貼了貼她的臉,“我也想你。”

景綺小眼珠子一轉,又問景肆:“媽媽,我的禮物呢?”

所謂禮物,是一款手表。可以打電話那種,現在小學生很流行。景綺一直都有,但她想要粉色的最新款。

在她露營期間景肆已經給她買了。

“放在你床頭了。”

景綺眸光閃爍,從景肆的腿上蹦下來,跑得那叫一個快。

沒過幾秒,臥室裏傳來輕快的笑聲:

“我愛你媽媽!”

景肆唇角總算揚起一點真實的笑,對房間那邊喊:“不許太興奮,該早睡還是早睡。”

好!”

那邊張姨從衛生間出來,“景小姐,你要不要去洗漱?孩子我來哄。”

景肆點點頭,卻沒立馬去浴室。

她手指在眉頭揉了兩下,想起什麽,焦灼,拿出手機撥通電話......

“喂,張管家,爺爺情況現在怎麽樣?”

“很嚴重嗎?”

景肆頓了一下,“我等會兒再過來。”

掛了電話。

景肆抬起頭,發現張姨還站在原地看著她,一臉擔憂。

“景小姐,你還好嗎?”

“還好。”景肆強打精神點點頭。

景肆像是在思考什麽,過了好一會兒,又問張姨:“張姨,你覺得景家怎麽樣?”

“景家?”張姨表情有些惶恐,“很好,你對我很好。”

景肆稍稍往後靠了一點,一隻手搭在腿上,“我說的是整個家族。”

張姨遲疑了,目光裏有試探,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實話。

“我想聽實話。”

“景小姐你很好,但其他人不行,他們有點假,很勢力。”

景肆點點頭,“還有呢?”

“他們對你算計太多,就像算計你爸爸一樣。”

這是實話。

景肆垂眸,深深吸了一口氣,自顧自說:“有什麽意思呢?”

“景小姐。”張姨上前一步,有些心疼,“你是不是太累了?”

“嗯,累了,確實累了。”景肆癱軟在沙發上,軟塌塌的,

張姨還想說什麽,甚至想過來扶一下景肆,覺得景肆好像很虛弱。

景肆擺了擺手,搖了頭,“我沒事,我休息一會兒還要出去一趟。”

房間內,景綺還在因為新手表而歡欣不已,已經拆開新手表和好朋友打電話。

張姨躊躇兩秒,“你別太累了,身體最重要!”

看得出張姨是真的關心她,景肆點點頭,這個時候她真的很需要被關心。

“知道了。”景肆兀自抬起頭看張姨,“作為長輩,在您眼裏,我是不是一直都很乖?”

“那是呀。”張姨歎了口氣,仿佛並不覺得乖是件好事,“自從你爸爸去世之後

,你乖得過頭了,特別是對老爺。”

老爺是指景隆。

“是嗎?”景肆眼神有些迷茫。

“是呀,你記不得啦,當初你高考是想考藝術學校的,最終聽了他的話去了商學。誌願填的那天晚上,你哭了好久呢。到長大了,接管公司也是,相親也是,後來,後來你和周——”

話語止於“周”字。

張姨沒說話了。

原來她什麽都知道。

“沒事,你接著說。”景肆表現得很冷靜,“張姨,你盡管說。”

“後來和周小姐分開不也因為他麽,談個戀愛也不自由,未必太過於拘束了點。”張姨又歎了口氣:“這些年來,你好像過得並不快樂。”

景肆突然又有點想哭,她和眼前這個人沒有血緣關係,但卻比親人更了解她。

“太緊繃了。”張姨最終沒忍住,還是走到景肆麵前,在她身旁坐下,“景小姐,你過得太緊繃了,你看看你,笑容越來越少了。”

景肆差點一個沒繃住,但她不習慣在別人麵前哭。

“他拿綺綺威脅我,你知道他是怎樣偏激的一個人。”

張姨歎氣:“可憐孩子。”

“說實話,我挺恨他的。”

張姨點點頭,“可是,我希望你開心一點。活得不如意的時候,想想好的。至少你還健康,景綺還健康。”

兜裏的手機持續震動,已經響了好幾聲。

景肆看了眼來電顯示,是剛剛掛了電話的管家,他重複來電一定是有什麽要緊事。

景肆平複心情,摁了接通:

“景小姐,你快回來一趟,老爺他,他快不行了!”

開車去醫院的路上,景肆了解到事情原委。

那天清晨,景隆收到那封郵件之後,直接氣進了醫院,但情況不算嚴重。

畢竟景肆發郵件時還是有所斟酌。

而導致他氣到吐血,是因為下午看了警方通報,景隆知道景鬆影到底做了什麽事情之後,便臥病不起了。

情況漸衰,到今晚已經是要走到頭的地步。

他骨子裏其實就重男輕女。

對景肆的青睞完全出於對強者的惺惺相惜,

也是出於對景家未來的全盤考慮。

如果景亮能力強點,或者景鬆影經商頭腦靈活一點,根本輪不到景肆來繼承家產。

不查不知道,一查才發現他一直準備把主要繼承權交付給景鬆影。

而景肆最後真正得到的並不多,大概隻有景鬆影的五分之一不到。

這也是為什麽那天景鬆影會如此自持高傲,因為景隆早就說過會把家產一並給他!

多麽荒唐,景隆是一個活生生的騙子,他從頭到尾都在利用他可以利用的所有人。

大概是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他最心疼的好乖孫進了監獄,往後要坐幾十年的牢,待到出獄時,墳頭草怕是都有兩米高了。

一路上,景肆出奇的冷靜。

是因為真的沒有感情了嗎?她感覺不到一點悲傷,甚至有種事來遲遲的感覺。

到醫院的時候,管家已經連續打了七八個電話。

景肆走在醫院走廊上,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消毒水的氣味。空空****,腳步聲顯得尤為清晰。

她的步伐並不急促。

到病房門口時,管家急得滿臉是汗,一看到景肆就拉著她說話。

說是事出突然,大家都在趕來的路上。

所以說,即便景肆走得如此慢悠悠,她還是第一個到的。

“怎麽樣?”

“情況很差,估計就是今晚的事了。”管家又是皺眉又是搖頭,“景小姐,你趕緊進去和他說幾句話吧。”

景肆推開門。

病房內,老頭子躺在**,不如往日氣焰,整個人蔫了很多。呼吸管插在鼻腔裏,胸脯上下起伏,有種氣息薄弱的感覺。

景肆在病床前坐下,輕輕喚他:“爺爺。”

**的人奄奄一息,臉上布滿了風霜褶皺。終究是年紀大了,近看有了老年斑,眼神也病懨懨的。

“鬆——鬆影。”

景肆笑他:“我是景肆。”

“噢,肆,景肆。”景隆抬起手,顫顫巍巍的,想去握景肆的手腕。

景肆紋絲不動,沒應和他。

距離太遠,景隆沒握到景肆的手。

他一雙手懸在空中,顫抖著,指了指床頭的文件

,示意景肆拿來看。

一份遺囑。

內容有所改變,大部分,百分之七十是景肆的,也就是說景鬆影的也到了景肆名下。

剩下的,那三個花花公子平分,夠他們揮霍一輩子了。

遺囑看完,裏麵還夾了一張紙條,是景隆沒有法律效應的遺願:

景隆希望,在幾十年後,景鬆影出獄之後,景肆要拿百分之五十給他。

信件裏是商量的語氣,什麽爺女感情牌都打盡了。

但景肆不是傻子,她隻覺得荒唐,滑稽,不要臉在這封信裏展現得淋漓盡致。

老人家的算盤打得連床板都得掉在地上磕個頭。

景肆看懂了,大意是,景家沒有什麽好的繼承人,若是交給這幾個花花公子那恐怕得玩兒完。

她景肆就代勞一下,把家業繼續發揚下去,好好工作,好好努力,等到幾十年後景鬆影出來了,也有足夠的儲備金。

好一個“爺爺看重你,也看重鬆影,他還年輕是會犯錯,人總要有改邪歸正的機會,作為姐姐的,等他出來要助他一臂之力。景家的未來就靠你們了。”

景肆收好遺囑,卻把信件攤開,放在了景隆的枕頭旁,她指了指信件上的內容。

“爺爺要我以後分財產給他?”

景隆看她一眼,點點頭,努力擠出幾個字:“你,會,答應的?”

景肆笑著看他,沒回答這個問題,隻是說:“我好像一直都很聽你的話。”

她的笑未達眼底。

“從小到大,你總是說,爺爺最疼的就是景肆,最愛的就是景肆,寄予希望最大的也是景肆。其實我一直相信你的。”

景肆是真的相信他的。

父母離開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景肆都覺得很害怕。

一個涉世未深的女孩要踏入這樣複雜的一個家族,該是需要怎樣的勇敢,才能好好活下去。

在她無比缺愛的年紀,是在景隆身邊的。有一些東西確實也在景隆身上學到的。

那時候真的以為景隆對她寄予厚望,她尊敬他,對他的愛沒有懷疑。

“爺爺。”景肆低下頭,靠近他一點,低聲問他:“爺爺,你告訴我,這些年你說的

這些,都是真的嗎?”

景隆喉嚨聲線渾濁,雙唇翕張,低低唔了兩聲,沒能說出話來,一雙眼睛圓鼓鼓看著景肆,點點頭。

“嗤——”景肆低下頭笑了出來,她的笑輕飄飄的,好似世間最大的嘲諷,“騙子,你還在騙我。爸爸是被你害死的。”

景隆瞳仁倏然撐開,深褐色的旋渦裏多了幾分惶恐。

“他知道你的罪行,你讓他閉嘴,他要逃,所以你叫人開車撞他的,費盡心思偽裝成一場車禍,你這個惡魔,變態,瘋子!你養我,所謂疼我,是不是因為心虛,夜晚做夢怕鬼繞你床邊?”

景隆聽了很是激動,脖子往上一片漲得通紅,他使盡力氣拚命掙紮,抬起手想打景肆。

可已是徒勞。

“他是你的親生兒子!”景肆不裝了,眼裏的厭惡盡顯:“媽媽更是無辜。”

“我也是,從小喜歡藝術,學了十年小提琴,最後被你拉去學商。”

“還有。”景肆明顯哽了一下,“我感情上如此麻木一個人,好不容易在這個世界上遇到一個喜歡的人,也要被你拆散。”

“周清辭的照片。”景肆手指在**狠狠點了兩下,“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也參與其中,是你默許景鬆影拍的。”

景肆等的就是這天。

她等這天太久了。

“爺爺。”她還是笑著叫他爺爺,如此虛偽的稱呼,“你好像一直很在意這些家業?”

景肆將手裏的遺囑翻開,“百分之七十,如果我全部轉讓股權怎麽辦?”

“唔唔——”景隆的腿在病**狠狠掙紮了兩下。

“好多錢,我不用完。”景肆緊緊咬住唇,眼淚瞬間決堤,“我不要錢,把我爸媽還給我,把周清辭還給我。”

景隆瞪大了眼睛,不甘,不悅,那種威嚴被擊潰的憤怒。

“混蛋。”景肆指了指門的方向,“你看看你的子孫女兒,有誰來看你。他們不是在路上就是在路上。”

景隆搖了搖頭,他說不出話,想讓景肆不要說了。

“我偏要說,沒人在乎你,他們在乎你的錢。”

“有什麽意思,你這一輩子有什麽意思。”

“信不信等你閉眼那一刻,就都來了?”景肆俯身,靠近景隆,貼在他耳邊說:“他們都盼著你死。”

景隆臉已漲紅,大口喘氣,因為情緒過於激動,呼吸檢測器已經開始狂響。

門外響起急促的敲門聲,是管家的聲音:

“景小姐!什麽情況!”

景肆站起身來,看了景隆一眼,對著門外說:“叫醫生,他不行了。”

門外鬧成一鍋粥。

嘟嘟嘟嘟——雜亂變幻的心跳曲線,極其不穩定。

下一秒。

嗶——

心跳檢測圖跳為一條直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