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鳥工廠和鳥廠長

這次篝火晚餐,徹底消除了他們之間的陌生感,拉盡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從此,兩個被世界遺忘的人,就這樣在這個被學校遺忘的角落裏,在很多好心人的關心下,苦並快樂地,過開了他們自己的“二人世界”和“小日子”。

以前,每天早晨,虞鬆遠會很早地起來,與大將一起晨練。

現在,他起來後,林雪也會跟著起床,從她的宿舍內出來,急匆匆地上廁所。然後,她開始做早餐。怕她一個人留在“鬼屋”害怕,虞鬆遠便將大將留下陪她,自己一個人晨練、早讀。

然後,兩人會亦步亦趨,上班下班。

晚上,虞鬆遠回到宿舍還要看一會書,林雪則會早早洗漱完畢睡下了。盡管隔壁住著虞鬆遠和大將,她還是很害怕,上床後便一直開著燈,用被子緊緊蒙著頭。夜裏聽著外麵呼嘯的寒風嘶鳴聲,她從不敢下床,更不敢開門或上廁所。

越往年底,校辦紡織廠越忙,林雪開始不斷加班。

連著幾天,虞鬆遠都要在雪地裏等上兩三個小時,才會等到氣喘籲籲拚命奔跑而來的小姑娘。每次,她都對讓虞鬆遠等這麽久,一再表示歉意,很是過意不去。

這天早上上班前,林雪愁容滿麵,欲言又止。虞鬆遠問她:“你有什麽心事吧?不妨直說。”

林雪吱吱唔唔地說:“虞大哥,到年底了,這幾天恐怕要天天加班,怎麽辦?”

“你別怕,大約能加到幾點,我晚上都要看書,很晚才睡。到時都到那裏等你。”

“我不知道啊,很說不定的。”

“什麽叫很說不定?那這樣吧,我自習到二十二點,到工廠等你。先結束的話,你就到教室找我。”

“那好吧,可就是覺得太難為你了。”

晚上二十二點,虞鬆遠見林雪沒來,便到校辦工廠去等她。

隻見兩輛大卡車,停在倉庫門前,正在往上裝貨。旁邊的車間內,傳來轟轟隆隆一片縫紉機聲。年底活多,服裝廠車間正在加班加點,林雪所在的剪裁組幹完活後,被安排幫著裝車。

倉庫前,兩個男裝卸工與四個女工,正在往車上一箱箱的裝貨。林雪正在裏麵,貨箱快有她胸口高了,男工扛一箱,女工則兩人一箱一箱抬到車前。林雪個子小,沒勁抬,隻能人家在前麵拖,她在後麵推著。

一個中年男人不時罵罵咧咧地,不時抱怨著林雪。一個高個女工實在看不下去了,喝罵道:“有完沒完了?你一個大男人在數數,讓這麽個小丫頭抬箱子,你還好意思叨叨?”

男人回擊:“你搞明白,我在統計數字,她幹得了?再說,她再小也是正式學徒工,一個月十八塊六毛工資,她少拿了?小就該搞特殊?誰讓她這麽小就來頂替接班?你不當家說話輕飄飄,影響工期我上哪哭去?”

高個女工停下手裏的話,指著他:“是男人嗎?他奶奶的一晚上就聽你叨叨不完,煩死人了,還讓不讓人幹活了,你信不信我把人都撤回去?”

男人一點不怕的樣子:“你撤吧,誤了交貨,我就扣你們的獎金。夠膽你就試試?”

雙方互不相讓,林雪則在一旁抹著眼淚,還費力地拚命推著箱子。

虞鬆遠站在陰影裏,實在有點看不下去了,將書本往旁邊的窗台上一放,快步走了過來。他拍拍林雪的肩頭,對她和女工說:“你們倆一邊歇一會兒,看我的。”

說著,他提起她們正推拉著的兩隻箱子,很輕鬆地扔到高高的車廂裏。然後,到倉庫一手提一隻箱子,輕飄飄地出來,大步流星來到車前,輕鬆舉起扔進車廂。

林雪顯然是累著了,扶著膝蓋彎著腰直喘粗氣。

那個男人仍在與高個女工吵著,虞鬆遠說:“林雪個子小,拖累大家了。今天晚上林雪和這位大姐的活我來幹,保證不會誤你們發車。”

男人看著他不悅地道,“你是誰啊?你以為工廠的活誰都能來幹的嗎?你那個單位的,再不走我就讓人轟你出去,林雪這個月的獎金也全扣掉!”

高個女工看不下去了,氣得破口大罵:“你給老娘扣你媽一個試試,不是大卵子就是小腸係(蘇北方言,形容人羅裏羅嗦一點不利索),逮誰咬誰啊,真你媽的不是人!”

男人對高個子女工的謾罵,非便不惱,似乎還很享受的樣子。“打是親,罵是愛,你想罵就罵吧。但工廠有工廠的規矩……”

虞鬆遠一邊往外提著箱子,一邊說:“我是林雪的哥哥,林雪做的不好,你做領導的可以批評教育。但是,象今天這樣,你就是欺負她了。你說我這個做哥哥的,會看著自己的妹妹讓人欺負不管不問?”

“喲喝,這麽說還來了個厲害的,你管一個問一個我看看?”

“現在還沒想怎麽樣?但你要太不象話,再敢欺負林雪,我就要真怎麽樣了。你當心點,我這人從來不說空話!”

“你還敢打人不成,笑話,這可是學校內,教書育人的縣中!你要再不滾,我可就真對你不客氣了!”

虞鬆遠將手裏提著的兩個大箱子猛地往車上一扔,然後,對林雪和女工說:“你倆去洗澡換衣服,別受涼,小爺我今天倒要看看他怎麽個不客氣法!”理也不理那中年男人,繼續幹著活。

男人雖然覺得無趣,但嘴裏仍叨叨不停。

幹完活,林雪也洗了澡,換了幹淨衣服出來了。高工女工抹著臉上的汗說:“謝謝你啊小林,今天一半時間就幹完了,得虧你了。”

虞鬆遠說:“別客氣。這幾天每天上完晚自習,我就來幫你們裝車。平時我也要練完功再睡覺的,權當練功了。”

剛才吵架的男人不屑地低聲罵道:“燒包筒子,鬼大牛吹(蘇北方言,自吹自擂)……”

話音未落,虞鬆遠已經平地淩空躍起,腳在牆上輕輕一蹬,人在空中靈巧地伸出手指,借力捏住近五六米高的倉庫房簷上的瓦片邊緣,便輕靈地吊在空中了。另一隻手很從容地將瓦上麵幹淨的積雪慢慢滾成團,然後捏緊兩個雪團,人象一片落葉,無聲無息地輕輕飄下。

“我的天……”幾名男工女工一片驚噓聲。

他遞一個雪團給林雪,自己一邊啃著雪團,一邊擦把臉上的汗,這才顧得上對高工女工說:“您好,上次我見過您。謝謝您對林雪的關照。我不姓林,我姓虞,是林雪的表哥。”

“我知道。”女工低聲說,接著又高聲說道:“看我這記性,都忘了你姓什麽了。我姓黃,你叫我黃師傅就行。林雪這丫頭真是有福氣,有你這樣的一個哥哥罩著。以後再有人欺負林雪,你把他的皮給他扒了……”

林雪則捂著嘴,幸福地、甜膩膩地笑著,看著他倆演戲。在他們一團人之外,那個曾嫌棄林雪的中年男人早已經悄悄溜走了。

下班後,虞鬆遠抱著書本,帶著林雪回宿舍。“虞大哥,你這麽厲害啊!怪不得你敢一個人住哪鬼地方。”

“厲害個鬼,也就是雕蟲小技,我大、小爺和師傅,那才真叫厲害呢。”

林雪小小的身影,無限幸福地緊緊跟在虞鬆遠的身後,咯咯笑個不停:“你知道和你吵架的是誰嗎?”

“還能是誰,不就是廠長?”

“是的。今天晚後,看他再對我威風。平時就是他帶頭嫌棄我,嫌我不能幹活,嫌我個子小沒力氣,其實就是嫌我窮沒給他送禮。要不然那些女工也不敢明著欺負我。”林雪心情大好,展顏歡笑,銀鈴般的笑聲飄**在河灘的上空。

“怪不得把一個小女孩扔在那種地方不管,也隻有這種鳥工廠的鳥廠長,才能幹得出這種鳥事來。”

“什麽鳥不鳥的,難聽死了。嘻嘻,現在我不怪他了,備不住我還要感謝他哩。現在,就是他讓我再搬家,我還不願呢。”

“為什麽?”

“因為認識了你……和大將啊!再說,你都這麽厲害,那還有地方比這更安全的。”

“天,這什麽理由。再說,明年六月份我要參加高考的。我上大學後,大將我就要送回家去,到時你怎麽辦?”

“沒想那麽多,走一步是一步,到時再說唄。”

“你師傅真是個好人,硬扛著這麽幫你,讓我很感動。象我們這樣的鄉下人,窮透了的人,無人瞧得起的小人物,能遇著一個好人願意幫我們,不容易啊。”

“你知道嗎?廠長很怕我師傅的。有一次,師傅加班晚了,一個人在洗澡。他竟然偷看我師傅洗澡,被師傅當場抓住,光著腚,摁在池裏嗆了個半死,灌了一肚子黃湯。”

“他還有這愛好啊,你師傅怎麽沒告發他?這種鳥人,就應該讓他進去坐幾天班房。”

“你說這叫愛好?這算什麽狗屁愛好?師傅才有心計,雖然沒有告發,但從此,全廠隻有師傅敢治他,他一點招沒有。”

“你師傅好象很漂亮啊,隻可惜讓這隻色狼全看光了。”

“你們男人全是這德性。師傅說看就看了唄,又不少什麽零件。讓他喝了一肚子渾湯,現在還可以指揮他,不吃虧。”

“打住,我不包括在內。哇,你師傅還真想得開。對了,廠長不會真扣你獎金吧?”

“你討厭,不準瞎想,那可是我師傅。獎金我估計他不敢扣的,有我師傅罩著我呢,真要扣,我師傅饒不了他。”

從此開始,每天晚上,虞鬆遠二十一點下自習後,會準時來到校辦工廠,幫助林雪裝車,工作效率大增。裝車工人和裁剪女工們都很喜歡他,也開始關照林雪了。直到學校要放寒假了,校辦工廠才將當年的訂單基本上趕完了。

就在林雪工廠最忙碌的時間過去,寒假即將來臨的時候,“鬼屋”忽然又有“不速之客”到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