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機動驚人心

“啊!”韶虞人立即從那“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的境界中清醒過來,知道自己剛才真情流露的情形,已經落到楊澤眼睛裏。

這老太監學問出眾,精通音律,又是個人精,如何聽不出自己對孫元有極大的好感。

青樓風月場上,韶虞人不知道看過多少男人,如何不明白這些男人的心。

所謂男人,在男女之事上,最是喜歡爭強鬥勝,不肯在女子麵前丟了麵子。而楊澤這人因為不能人道,加上心胸狹窄,對這種事更是看重。想當初,為了自己,楊澤就同楊一鵬直接翻臉。

知道自己惹了發麻煩,她嬌呼一聲,跪在地上。先前的一臉平靜不見了,代之以一種驚慌:“公公,公公。”

聲音卻是顫抖了。

“好,好得很!”楊澤咯咯冷笑起來:“虞人啊虞人,想不到你當著咱家的麵做出一副賢淑模樣,可背底裏卻與那孫公子勾勾搭搭。你也別給咱家說你以前就認識那孫元,如果我沒記錯,你也不過是在十天月之前才和那孫元見著麵的吧?老子雖然不能人道,可也是個要麵子的人,咯咯,你馬上就要嫁給咱家,怎麽著,你覺得我戴上一頂綠帽子會很開心?”

“公公。”想不一向文質彬彬的楊澤今日竟然說出如此粗俗的話來,韶虞人仿佛是受到了極大的侮辱,眼睛裏的淚花就沁了出來。

楊澤還在不住地冷笑:“沒錯,咱是太監,這婚事也當不得真。不過,你這賤人大約還不知道,就算是在宮中。一旦宮娥彩女和咱們做內侍的結成對食,也講究一個從一而終三從四德。人活著,綱常倫理在任何時候都是廢不得的。賤人,也枉我楊澤高看你了。”

他說話的聲音一聲高過一聲,到最後,在船艙裏激起陣陣回音,裏麵仿佛有遏製不住的恨意:“賤人,鳳陽大變。你那親親的孫相公如今還不知道在什麽地方呢?他若是靈醒,隻怕已經連夜逃回揚州去了。不過,咱家倒是希望他糊塗,陷入危城當中。嘿嘿……”

楊澤一張臉扭曲到猙獰。

她哽咽道:“公公,是的,妾身是對那孫公子心中喜歡。”

楊澤怒嘯一聲:“看見了吧,看見了吧,你自己都承認了!”

韶虞人淒然搖了搖頭:“公公誤會了,能夠寫出這種詩句的才華卓絕之士,怎不叫人喜歡。這種喜歡,有的時候未必是男女之情,公公這幾日不也時常頌讀他的這首詩,並拍案叫絕嗎?這種喜歡,即便是,妾身也知道發乎情止乎禮儀的道理。”

她抹了一把眼睛,漸漸平靜下來:“妾身就要嫁給公公為妻了,婚後自然要對公公你忠貞不二。公公對我姐弟又有大恩,若非是你,妾身還在青樓裏賣笑。而若非你是,偉弟隻怕已經死在賊人之手。此恩此情,當真若山高,如海深。妾身是一心要嫁公公的,若公公不信,又出言傷我。妾身也無需說些什麽,隻能一死明誌了。”

說罷,她猛地抓起剛才那口裝針線的漆盒裏那把用來做鞋的錐子,就狠狠地朝自己心窩子紮去。

“不要!”楊澤大驚,忙伸出手去攔。

“噗嗤!”一聲,錐子紮進楊澤的掌心。

“啊,公公!”韶虞人見楊澤受傷,急忙丟了錐子,要去替他裹傷。

“不用了,不用了!”看到韶虞人要以死明誌,又對自己如此關切,楊澤心中突然一陣溫暖,一把拉住她的手,眼淚就沁了出來:“虞人啊虞人,我也是男人,我也有男人的毛病。剛才看到你被這首詩迷醉成那樣,我我我……我這心裏好難受……我也會嫉妒的啊!”

韶虞人哭道:“公公,休要再提孫元了,對於妾身來說,他不過是一個路人,過去了就是過去了。”

楊澤說的話哽咽起來:“好好好,是我的錯,這事我本不該再提的。等過了這陣子亂勁。咱們就回鳳陽成親,要風光大辦一場。”

韶虞人恩一聲,點了點頭。

正在這個時候,外麵傳來史大相和孫元叫船的聲音。

這聲音,讓船艙裏的兩人同時一驚,那韶虞人更是麵色一變。

楊澤警惕地看了韶虞人一眼,語氣變冷:“這才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啊,天涯何處不相逢。夫人的知己到了,不如隨我一道出去看看?”

一刹那,韶虞人麵上換成一副百無聊賴的神情,淡淡道:“剛才妾身已經將話說得清楚,公公若是在出言羞辱……”

楊澤擺了擺手:“夫人什麽也不用說了,咱家是相信你的,若再強逼,也顯得我心胸不夠寬廣。”

他死死地看著韶虞人,突然道:“不過,做為一個男人,這個羞辱,咱家卻不能不報。等下,咱家準備殺了那孫元,不知夫人可有心替他求情?”

韶虞人神色不變:“妾身馬上就要嫁給公公,男主外,女主內。公公在外麵做什麽,又要殺什麽人賞什麽人,同妾身又有什麽關係?”

楊澤很滿意她的態度,笑起來:“夫人說得好,那為夫我就去會會那孫太初。”

等楊澤出去,韶虞人將手緊緊地抓住門框,牙齒狠狠地咬在嘴唇上,竟有一絲紅色順著嘴角流出來。

孫元在英武衛的時候指認了那麽多官員,可以說顏知府等人都是死在自己手上的。本以為這條船不過是城中逃難至此大戶。卻不想,上麵竟然是楊澤,若是叫他知道此事,我孫元可就麻煩了。

想到這裏,他背心中頓時出了一層冷汗,被河風一吹,冷到透骨。

孫元上次在楊巡撫夜宴時同楊澤見過一麵,他看得出來,楊太監對自己非常欣賞,已經有了招攬的意思,否則也不會很幹脆地給了自己一張秋糧入庫的收條。

可是,自己犯下這麽大的罪。就算那楊澤最自己再青眼有加,當著史大相的麵,也不敢包庇。最大可能,是聽到這事之後,立即叫人將自己拿下。

可是,現在已經騎虎難下了,難不成還不上船,難不成立即動手殺了這史主事?

然後逃亡天涯?

無論如何,自己這輩子也隻能做逃犯了。自己殺了劉宗敏那麽多人,就算想去投農民軍,人家也容我不得。可以說,天下之大,竟無我孫元藏身之地了。

罷,還是先上船,走一步看一步。

大船慢慢靠過來,一根跳板搭到岸上。

剛上船,不等費洪等人上前,有一個小太監就攔住孫元手下,喝道:“你們先侯著,幹爹叫你們的時候,才準上來。”

這下,將費洪等人和孫元隔開,孫元等下就算想逃,也無處可去。

還沒等孫元說話,史大相就徑直走到楊澤身前:“楊守備,能否找個僻靜的地方說話。”

楊澤:“可有要緊事?”

史大相冷冷地看了孫元一眼,點點頭:“自然,同賊軍陷鳳陽有關。”

楊澤的目光也落到孫元身上:“請去密室說話。”

然後指了指孫元,對手下道:“招呼好這位孫公子。”

孫元見史大相一上船就提出要和楊澤密談,心中頓時一驚。

正要上前,就有四個小太監前後左右地將他夾在中間:“孫相公,請去船艙中歇息,幹爹等下找你問話。”

說著,就有人伸出過來,將孫元挎在腰上的刀抽出來扔到一邊。

看他們的架勢,竟是要將孫元當成囚徒一般。

心中驚駭的同時,孫元又是滿頭的霧水:不對啊,楊太監可不知道孫元指人了顏知府他們這件事,怎麽一見麵就將我給控製住了,難道我還有其他事情惹了他不快,不對啊,沒道理的?

旁邊韶偉一蹬眼睛,怒叫道:“喂,你們幾個想幹什麽,怎可如此無禮?”

一個太監笑道:“韶公子,幹爹等下不是要同孫相公說話嗎,這甲板上冷,我們不是請他進艙裏暖和暖和嗎?幹爹交代下的事情,咱們自然是要辦好的。”

“有你這麽對待客人的嗎?”韶偉還待要叫。

那邊,楊澤威嚴地喝了一聲:“韶偉,孫公子已經累了,你不要打攪。”

韶偉惡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卻還是負氣閉上了嘴巴。

孫元心中一陣叫苦,被四人夾在中間,就算想逃,也沒地方逃。

這四人看起來雖然表麵上都很客氣,可孫元何等的眼尖,卻看出他們身子都繃得緊緊的,且將一隻手縮在袖子裏。不用想,袖子裏定然藏著短兵器。如果自己哪怕有一絲異動,這四人定會毫不猶豫地將自己刺倒當場。

他也是悔恨,早知道先前就手下無情殺了史大相再說。可是,這幾日,我已經見了太多的血了,可以說,有超過二十人是直接間接地死在自己手上,又如何下得去手。

說到底,我骨子裏終究是一個現代人,還做不到如梟雄那樣視人命如草芥啊!

很快,孫元就被四個太監押著進入後麵的一間狹小的艙室之中。

這艘船頗大,就孫元觀察,大約有一大兩小三個船艙。

他所進入的這間船艙隻八個平米大小,一下子進去五人,擠得讓人窒息。且裏麵也沒有窗戶,就算想逃也沒處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