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8章 不同(求月票)

策馬狂奔,麵上的傷已經用針線草草縫好,總算將那個可怖的豁口撩上了,但準塔知道接下來的半個月才是關鍵。如果傷口灌濃,尤其是在麵部這種要緊地方,那還真活不成了。

就算僥幸逃得一條姓名,自己這張臉也是徹底毀了。

建州男兒對於麵容並不在意,累累傷痕也算是男子漢勇敢的勳章,可問題是這一仗打敗了,真叫人長歎和惋惜啊!

今日真是見鬼了,一想懦弱的山東軍居然這麽能打,用五千士卒硬生生吃掉了自己的八百白甲,這漢人一旦拚起命來,並不遜色於滿州八旗。

這樣的情況,建州士兵還從來沒有遇到過。

這一戰下來,嚴格說來兩軍打了個旗鼓相當,就好象兩頭爭奪配偶的牯牛用犄角互頂,大家都頂得渾身是血,並沒有出現有人一觸即潰的情形。但山東軍靠著人數的優勢,以命換命,還是拚出了一場慘勝。

到現在,準塔身邊隻剩三百來人,且人人帶傷。至於其他四百來人,鬼知道究竟是死是活。他們不敢想,也不願意去想。

戰馬的馬蹄在官道上飛馳,風呼呼從耳邊掠過,沒有人說話,氣氛顯得沉悶。

所有人都知道,這一陣卻是建州敗了。

駐山東的準塔鑲白旗部是崇禎十七年才入關的,在以前從來沒有同寧鄉軍較量過,也不知道如今的明軍和以往的關寧諸軍並不相同。在他們看來,明朝的軍隊非常爛,根本不能稱其為對手。

這一千人馬在過河之後,還想著直接騎馬一個衝鋒就殺進淮安,還做著輕騎下徐州那樣的美夢,可現實給了他們狠狠一棒。

失敗並不要緊,反正這不過是一場小規模的前哨戰,也不過損失幾百人。在大河那邊,我大清兩萬主力正在趕來。但問題的嚴重性在於山東軍頂過這一陣之後,多了幾日的喘息之機,可聚攏部隊,征招民夫,調集錢糧,從容布置淮安防務。

建州軍不擅攻城,而且我大清的大炮都被多鐸調去了揚州。沒有大炮,如淮安這種巨市堅城,要想靠蟻附攻城,不知道要付出多大代價。

我大清滿州八旗才多少人,每旗精兵不過七八千,死一個少一個。而激烈的攻擊城戰中,如淮安這種大城,一旗兵丁一個白天就能盡數打光,這種戰爭就是全靠人命堆積啊!

我建州人力資源是如此匱乏,可明朝別的不多,就是人多,如淮安城中,官吏、兵丁、百姓加一起二三十萬總是有的,若是將所有十四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的男人充實在軍中,就已經抵得上整個滿州八旗了。至於南麵的揚州,聽說有人口百萬。我的老天,一個城市的人口就抵得上一個國家了。

建州自入關以來,雖然無往不勝,意氣風發,可內心中未必不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因為他們隻能不停地勝利下去,直到席卷整個天下。若是一敗,人力和資源的不足將徹底爆發出來,真到那個時候,才是萬劫不複了。

一想到接下來的淮安城市攻堅戰,想起先前那幾千不要命的山東軍,想起那座有著堅固城牆和縱橫交錯水路的大城下不知道會有多少建州男兒將血流幹,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這一次,他們懼了。

已經在官道上跑了一個下午,天氣實在太熱,所有的戰馬的口鼻間得噴著白沫。

後麵也不知道有沒有敵騎追擊,這些都不要緊了,根本就沒心情回過頭去看,反耽擱工夫,索性一直朝前跑,直到跑不動為止。

穿過一座荒無人煙的小村莊,突然有涼風吹來。所有人正跑得無股汗流,頓覺心情一暢。抬頭看去,前方是一條寬闊的河流,原來,跑了一天,竟跑到大河邊上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大叫一聲:“準塔,糟糕了!”

聽到他這一聲喊,所有人同時拉住韁繩,戰馬憤怒長嘶,揚起前蹄。

準塔傷口也不通了,隻不過因為流血太多,腦子裏如同糨糊一般不夠使用。正昏昏沉沉地,聽到這一聲喊,抬頭看去,渾身上下的汗毛頓時炸了起來。

卻見,從西麵駛來成百上前條大小船隻,白色的風帆迎風鼓起,如同一片快速移動的雲層,轉眼就撲到跟前,船上全是穿著閃亮鎧甲的士兵。

準塔一驚,禁不住握住腰刀刀柄,將頭朝下一低,藏在馬脖子後麵。山東軍……是他們的主力來包抄我的後路嗎……這麽多船,至少有好幾千人馬……

難道我準塔真的走投無路了嗎?

正在這個時候,一條大船狠狠地衝到河灘上。“嘩啦”一聲,有提著兵器的士卒顧不得放跳板,徑直從船上跳下來,踩著剛沒過腳肚子的河水朝岸上奔來。

一人下水,百夫響應。

頃刻之間,滿河灘都是金屬的閃光和飛濺而起的水花,那片清亮的河流也因為一下子踩下去這麽多腳丫子而變得渾濁。

“殺,殺上去!”準塔眼睛都紅了,猛地抽出腰刀就要策馬朝水中衝去。

一個親衛忙拉住他的韁繩,大喊:“準塔是我們的人,主力來了,主力來了,老天爺,他們總算找到足夠的船隻過河了。”叫聲中帶著喜極而泣的哭腔。

“是我們的主力來了!”跟隨準塔逃出生天的那三百騎兵同時發出一聲歡呼,有人將頭盔摘下來扔到天上,有人直接跳下馬跪在地上高聲禱告感謝上蒼讓自己活了下來,有人因為實在太熱也顧不得河水實在太髒,就那麽將頭埋在裏麵大口牛飲。

想不到,一向視生死於無物的建州兵竟然會因為逃出生天而哭泣,看著了,真叫人心中不是滋味。

準塔這才清醒過來,一個牛錄額真騎馬跑過來,“準塔,可算找著你了。”

準塔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找到船了,來了多少人?”

“找著船了,都來了,兩萬人馬都坐著船順水而下,最多三日就能全部開來。咱們這一波兒來了四千人馬,當娘的,大家都不習慣坐船,晃得整個人都暈了,吐得那叫一個昏天黑地。”那牛錄額真好奇地看著滿麵都是血殼子的準塔,忍不住問:“仗打得如何了,淮安拿下了嗎?”

“來了來了……來了就好……”準塔痛苦地搖了搖頭:“吃了個敗仗。”

“吃了敗仗,怎麽可能?”牛錄額真吃驚地瞪大了眼睛:“漢狗這麽能打?”

“見了鬼,日了狗了。”準塔:“傳我命令,所有人都開去清江浦休整,準備攻城器械,等到部隊到齊就開始攻城。”

他抬起已經讓幹涸的血粘住的眼睛,朝東麵看了一眼,喃喃道:“劉春,等著吧,這不過才開始,某誓報此仇……一天,我的主力不過是晚到了一天啊!”

一場惡鬥。

是的,這是一場惡鬥,等到戰鬥結束,劉春倉促收攏的這五千人馬打得隻剩三千人不到,陣亡士卒超過八百,其他都是重傷,最後也不知道會有多少人能挺過去。

不過,一場戰役,真正的死亡更多的是發生在受傷之後的發炎。

減員四成以上,這一仗雖然說大獲全勝,可這支部隊也被徹底打殘了。

淮安之戰這才開始,部隊就有如此重大傷亡,接下來來建奴還有兩萬,該怎麽辦,所有人都是心中沒底。

倉促打掃戰場,割下建奴的腦袋係在腰上,抬著受傷的戰友,劉春和士卒踩著沉重的腳步回到淮安城。

正是中午,陽光暴烈曬下來,街上空無一人,到處都是明亮的光影。

郝肖仁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到劉春身邊,滿麵都是得意洋洋的笑容。這個小人,此刻反安慰起劉春來:“左都督真是嶽爺爺在世啊,這一戰重創準塔,徹底地打出威風來。假以時日,隻怕建奴要喊出撼山易,憾山東軍難了。”

劉春看到他那張滿是汗珠的笑臉隻感覺一陣惡心,強壓著一鞭子抽過去的欲望,冷冷道:“不過是斬下幾百級狗韃子的腦袋而已,又算得了什麽。別忘了,準塔還有兩萬大軍將陸續開來。”

想起未來的戰局,劉春心中一團混亂和煩躁。

“不不不,左都督也不能這麽說,你想啊,當年遼西軍門每年耗費國家幾百兩銀子軍費,手下幾十萬大軍,在戰場上和建奴打,每戰的斬獲也不過十幾級,甚至幾級。”郝肖仁笑道:“關鍵是這一仗為山東軍爭取了幾日時間,少將軍可以在這幾日內收集兵馬,征召民夫,布置城防,建奴就算來再多人馬也管叫他們在堅城下撞得頭破血流。而且,這一仗打出了軍心士,打破了建奴不可敵的神話,對於軍心士氣的提振卻不是用斬首多少可以衡量的。”

“軍心士氣,嘿嘿,嘿嘿,在哪裏?說難聽點,我山東軍就是一群廢物,假如有空閑,老子得狠狠操他們,就不信不能將他們練出來。”劉春咬牙冷笑。

郝肖仁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左都督甚言,這些人馬剛才可都是與你一道同生共死過來的,你說這話豈不是要冷了士卒的心?”

劉春這才感到自己說失了口,閉上嘴悶哼一聲。

郝肖仁難得的正經起來,嚴肅地說:“左都督,今日之戰我軍死傷四成,這意味著什麽難道你不知道嗎?我大明朝的軍隊,死傷一成就徹底潰了。如果能夠咬牙堅持,那就是一等一的精銳。可即便如此,即便是能夠承受一定死傷的洪軍、天雄軍、戚家軍、俞家軍,死傷一旦到四成,估計也是徹底廢了。可山東軍還在堅持,也就是說,今日的山東軍在左都督的帶領下,已經成為如戚家軍那樣的雄師,天下第一軍談不上,排在前三位應該不難。”

劉春不耐煩地打斷他:“這一點我自知道,要你廢話?”他本是帶兵多年的大將,在新軍訓練的時候,寧鄉軍教官也同他分析過部隊士氣和傷亡比之間的關係,自然非常清楚。

但經好小人這麽一提醒,劉春心中卻是劇震:是啊,我山東軍什麽時候這麽強過?這一切,又是怎麽發生的……是的,是那些中低軍官,是教官們訓練的那一百多個軍官……這一仗,如果沒有他們,就算我劉春有三頭六臂,此刻隻怕已經成為戰場上的一塊腐肉了。

這一戰,從頭到尾,自己帶回來的那一百多經過嚴格訓練的軍官就沒有退後一步。在身先士卒衝殺在前的同時,還大聲鼓舞著士卒,用武器,用身體,用頑強鬥誌維持著軍隊。

也因為有他們的帶領,部隊即便減員一半,還是咬牙堅持下來了,直到獲取最後的勝利。。

當然,軍官們的傷亡也是極重,一百多軍官到現在隻剩七十一名。

這才是我劉春最可依仗的骨幹,這才是我山東軍的精華啊!

有這些兄弟在,我山東軍,我大漢民族就是不可戰勝的。

郝肖仁又悄悄同他耳語:“有這麽一場勝利為左都督正名,淮安百姓,整個山東軍對你自然攝服,到時候,一聲號令,莫敢不從,這一仗,打得好,打出了士氣,少將軍山東總兵和一軍之主的位置算是坐穩了。”

經過這個小人的一通開解,劉春心中舒坦起來,看這胖子也順眼了許多。

不過,他還是覺得奇怪,按說自己獲取如此大勝利,淮安百姓應該歡呼雀躍,夾道歡迎才是,怎麽此刻整座淮安城裏安靜得更死了一樣,連條狗都看不到。

部隊在城中床過,腳步鏗鏘,散發出一股說不出的殺氣。這個時候,劉春突然明白,滿城的軍民是怕自己了,是被自己的軍威徹底震住了。

回到衙門之後,還沒等劉春喘上一口氣,突然外麵爆發出一陣山呼海嘯的歡呼,然後一激烈的鞭炮聲響起。有士卒來報,說是城中的士紳和耆老帶著牛羊前來老軍。

劉春大喜,忙出去迎接,卻見,滿大街都是人,見了他,眾人同時一靜,然後同時跪在地上,大叫:“劉武穆,劉武穆!”

見他們將自己比擬成嶽飛,劉春難得地被嚇得退了一步。

就有一個老者端著一碗酒走上來,這人是淮安城中的大名士,以前好象在天啟年間還做過遼東的一任知府,後來遼東陷落之後逃回了老家。

他高聲喊:“左都督,請飲了此酒。聽說劉將軍今日斬了幾百級建奴腦袋,老夫在這裏替死在東奴刀下的淮安百姓、山東百姓、京畿百姓、遼東百姓,感謝你!這幾十年來,我朝對建奴用兵,屢戰屢敗,我這顆心已經冷了。卻不想,今日看到這麽多敵人的頭顱,老夫現在就算是死,也值了。”

說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劉春心中莫名一酸,一把將他扶起:“翁知府何須如此,戰場殺敵乃是我輩武人的本分。反正一句話,誰敢侵我國土,害我百姓,我劉春跟他拚命。馬革裹屍而還,乃是我輩夙願。”

說完,就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好,劉將軍豪氣!”百姓又是一通激烈的鼓掌。

接來,不斷有鄉紳上前敬酒、助餉,每個人麵上都是感憤激動之色。

看得出來,他們對劉春是真的感激、尊敬和景仰,劉春什麽時候被別人這麽擁戴過,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也不推脫,一碗接一碗地喝著酒。

翁知府一笑,朝大家擺了擺手:“劉將軍還有緊急軍務要處置,今天就到這裏吧,若是灌醉了他,可沒人替咱們殺建奴了,難道你們不想看到跟多的東夷腦袋?”

“想!”眾人都是一聲大吼,然後歡笑起來。

翁知府:“好了,你們下去之後,得出人出錢,協助劉將軍布置城防守。別忘了,淮安可是咱們的家鄉,咱們有錢出錢,無錢出力。我大明男兒,豈能做異族的奴隸。”

“謹尊劉將軍之命。”千萬條身影又拜了了下去。“

但眾人卻不肯就此離去,有不少百姓將手頭的果子、銀兩和煮熟的雞蛋朝士卒們懷中塞去,怎麽也推不掉。

有年輕俊俏的士卒一不小心,還被小姑娘小媳婦往手中塞了一條絲巾。戰亂年代,男人死亡率高,男女比例有些不平衡,如今的大明朝,還真有點男少女多的架勢。

這些士卒年紀小,麵皮薄,不覺紅了臉。

劉春看著一幕,一想嚴肅的臉上不覺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

即便在山東老家,因為山東軍軍紀敗壞,搶劫地方騷擾百姓也是常態。別人見了部隊的軍爺們,都是避之惟恐不及,什麽時候受過這樣的擁戴。

這感覺真是不習慣,如今的山東軍好象同以前不一樣了。

這感覺真好啊!

不但劉春,就連旁邊一臉苦相的劉孔和麵上也露出欣慰的笑容。至於山東軍士兵們,他們以前為禍地方,百姓見了他們都是避之如蛇蠍,今天被大家這麽一通景仰,頓感覺得意,都下意識地將胸膛挺起,一副咱們劉家軍乃是百姓子弟兵的模樣。

劉春正感慨著,翁知府朝劉春一拱手:“左都督,還請衙中說話,老夫還有事要與將軍商議。”

“不敢,在下年少德薄在翁知府這裏也隻有請教的份兒,請!”

當下,劉春就攜了翁知府的手,一道進了府衙,到書房看了座兒。

實際上,自從劉春的父親駐軍淮安之後,就派人驅除了當地的地方官員,將地方政府的權利都拿到手裏,也任命了一個山東軍的舊人做了知府。可惜準塔南下的消息傳來之後,府衙的相幹人等都撤了出去。此刻,說句老實話,淮安城中的民政一團混亂,劉春還有借重以翁知府為代表的這些地方縉紳的地方。,咱們有錢出錢,無錢出力。我大明男兒,豈能做異族的奴隸。”

“謹尊劉將軍之命。”千萬條身影又拜了了下去。“

但眾人卻不肯就此離去,有不少百姓將手頭的果子、銀兩和煮熟的雞蛋朝士卒們懷中塞去,怎麽也推不掉。

有年輕俊俏的士卒一不小心,還被小姑娘小媳婦往手中塞了一條絲巾。戰亂年代,男人死亡率高,男女比例有些不平衡,如今的大明朝,還真有點男少女多的架勢。

這些士卒年紀小,麵皮薄,不覺紅了臉。

劉春看著一幕,一想嚴肅的臉上不覺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

即便在山東老家,因為山東軍軍紀敗壞,搶劫地方騷擾百姓也是常態。別人見了部隊的軍爺們,都是避之惟恐不及,什麽時候受過這樣的擁戴。

這感覺真是不習慣,如今的山東軍好象同以前不一樣了。

這感覺真好啊!

不但劉春,就連旁邊一臉苦相的劉孔和麵上也露出欣慰的笑容。至於山東軍士兵們,他們以前為禍地方,百姓見了他們都是避之如蛇蠍,今天被大家這麽一通景仰,頓感覺得意,都下意識地將胸膛挺起,一副咱們劉家軍乃是百姓子弟兵的模樣。

劉春正感慨著,翁知府朝劉春一拱手:“左都督,還請衙中說話,老夫還有事要與將軍商議。”

“不敢,在下年少德薄在翁知府這裏也隻有請教的份兒,請!”

當下,劉春就攜了翁知府的手,一道進了府衙,到書房看了座兒。

實際上,自從劉春的父親駐軍淮安之後,就派人驅除了當地的地方官員,將地方政府的權利都拿到手裏,也任命了一個山東軍的舊人做了知府。可惜準塔南下的消息傳來之後,府衙的相幹人等都撤了出去。此刻,說句老實話,淮安城中的民政一團混亂,劉春還有借重以翁知府為代表的這些地方縉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