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3章 勝利既正義
看到學生那惶恐模樣,傅山心中一樂:“這個模樣,才是個孩子嘛!即便天經再沉穩,年紀卻是擺在那裏的。”
其實,外麵的情形傅山是樂見其成的。揚州鎮一向是武強文弱,頗有三國時劉備集團的味道/。孫元對於人才,尤其是行政人才的渴望已經到了迫切的地步。外麵的人雖然不堪,可長在行政經驗豐富,拿來就可以使用。
這些家夥人品實在太壞,用之難免為人詬病。
當然,不可否認的是,這些人的名望都很高。如果能夠投入自己學生麾下,對於他將來也是大有好處的。
此事就看孫天經如何取舍了。
用之,好事一樁;不用,也是一件好事。
“或許,這也算是對天經的一種考驗。”傅山心中暗想。
當下,傅山什麽也沒說,隻微笑著朝孫天經點了點頭。
這些孫天經為難了,他不明白師傅點頭是讓自己招納這些人呢,還是其他。
可是,無論他怎麽用疑惑的目光看過去,傅山總就是緊閉正嘴。
畢竟是少年人,心中難免有火氣。孫天經突然惱了:直娘賊,天子者,兵強馬壯者自為之。爹爹雖然是明朝的臣子,可咱們寧鄉軍自建立起就沒得過朝廷一文錢好處。不但如此,皇帝還對爹爹諸多猜忌,憑什麽呀?若沒有我們孫家,隻怕南京都被建奴打下,明朝也滅亡了。咱們又不欠弘光什麽,不需這麽賣命吧?再說,這長江以北的領土都是我孫家打下的,難不成平白給弘光那個昏君?若是咱們退讓了,爹爹說不定就會成為宋時的嶽飛。
如今寧鄉軍已經收複北京,咱們孫家立的是不賞之功,將來說不好要飛鳥盡良弓藏。是啊,現在已經有這個跡象了。不然。朝廷怎麽派湯於文來監軍,錢謙益來督師。前一陣子,還讓鎮海軍來搶功勞。可笑鄭森無能,被人奪了兵權,鎮海軍全軍覆滅……真是活該啊!
等到以後海內戰事平息,隻怕朝廷這種小動作會越來越多。
刀子都要架到咱們脖子上了,怎麽也得反戈一擊。
爹爹不能做嶽鵬舉,我們孫家也不能當滿門終烈的楊家將。
爹爹要做就做宋太祖,不不不,要做就做太祖朱重八。
直娘賊,朱重八稱帝的時候,他上頭不是也有個韓林兒,就算要做皇帝也該是韓家,什麽時候輪到姓朱的?
當初,朱元璋派廖永忠迎韓林兒,韓林兒離奇的沉入江中而死。這事不是朱重八幹的才怪,老朱家幹的髒事還少嗎?靖難的時候,成祖不也是反賊?
天下者,天下人的天下。如今,明朝國運已盡,合該換我孫家坐龍庭了。
怕什麽怕,不就是一個反字嗎?爹爹曾經說過一句話:曆史乃是一個花姑娘,任由後人打扮。曆史,乃是勝利者書寫的。
去他娘的!
真理在大炮的射程之內。
唯我勝利,才是真的正義!
……
傅山雖然閉口不言,但目光始終落在學生身上。
隻見孫天經一會兒滿麵潮紅,一會兒咬牙切齒,一會兒麵容發白,顯然內心正天人交戰。這種事情實在太敏感,他這個老狐狸肯定不會多說一句,以免得將來把自己給陷了進去。有的話,上位者說得,他這個謀士卻是說不得的,那是要誤國誤身的。
須臾,孫天經猛地站了起來,大步朝屋外走去,顯然他已經下了決心。
走出屋後,孫天經立在謝遷麵前,淡淡地問:“你叫謝升?”
謝升見孫天經出來,知道事情有門,心中一陣狂喜,高聲叫道:“老朽正是建極殿大學士兼吏部尚書,少保兼太子太保謝遷。”如果曹國公世子在屋中不出來,隻讓侍衛將自己轟出去,那才是真的沒救了。他肯出來,就已經說明問題,接下來就看自己的表現了。
孫天經冷笑:“是不是還得加上一個偽清內閣大學士的頭銜?”
話音剛落,謝遷“哇”一聲大哭起來:“世子是是不責怪老夫,責怪我等沒有操守,竟然做了建奴的偽官,老夫冤枉了!”
“冤枉,你們又有什麽好冤枉的?”孫天經語含諷刺地說:“漢奸,一群漢奸!”
謝遷還在嚎啕大哭:“甲申天變,天子罹難,我等本該追隨先帝而去。不過,事發倉促,還沒等得及殺身成仁,我們就已經被闖賊看管起來。那個時候,我等也不知道先帝已經殉國,心道,說不好又是一場土木堡之變,將來說不定崇禎天子還有脫困的一天。我等大好之軀絕不能輕易拋棄,還要為國家為天子效力。”
所謂土木堡之變,說得是明神宗的時候瓦喇也先入侵中原,神宗皇帝禦駕親征,結果吃了一場大敗仗,就連他本人也做了敵人的俘虜。後來,瓦喇人用神宗敲詐明朝不成,沒個奈何,隻得將明神宗放了回來。
這道理雖然歪,可孫天經有心招攬謝升等人,就摸著下巴沉吟:“倒有幾分道理。”
謝升看到希望,繼續叫道:“當時我等被關押在監獄之中惶惶不可終日,可關不了幾天,建奴卻在一片石打敗了闖賊,將咱們都放了出來,讓我等做官。這個時候,我們才知道崇禎陛下已然大行了。北京陷落和先帝之時同建奴也沒有關係,而且建奴又打著為先帝複仇的旗號,咱們受了蒙蔽,做了偽清的官員,其實內心中也痛苦得緊。”
“建奴凶殘,我等雖然做官,卻同奴仆沒有兩樣。再京這兩年,卻沒有做過任何惡事。如今,世子進城,我等歡欣鼓舞,特來迎接,願意為國家為曹國公效力。世子卻要辦我等的罪惡,老夫冤枉啊!”
有謝升這一起頭,其他人也回過神來,同時跪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放聲大哭:“世子啊,下官等冤枉啊!我等這是真正的想為國家做事,以贖身上的罪過啊!”
看到從前的內閣學士,科道言官們匍匐在自己麵前哀求,孫天經心中大為歡喜,他一個小孩子怎麽經受得住這種場麵。
咯咯一笑,叫道:“都別哭了,起來吧!”
謝升等人:“下官不敢。”
孫天經哼了一聲:“叫你們起來就起來,憑地廢話。對了,張縉彥還活著吧?”
眾官這才站起來,聽到他問,謝遷戰戰兢兢地回答:“張縉彥張尚書正在城中,還活著。如今正在偽清朝內閣任職。”
孫天經:“什麽張尚書,他還是尚書嗎?”
謝遷:“是是是。”
在真實的曆史上,張縉彥在李自成進京之後落到劉宗敏手中被嚴刑拷打,受盡折磨。滿清入關之後,逃歸故裏,聞福王據江寧,騙說自聚義軍,受封總督河北、山西、河南軍務。及多鐸率清軍平定河南、江南,張縉彥逃匿於六安州商麻山中。
清順治三年,總兵黃鼎領洪承疇命令入山招降張縉彥,張縉彥降清,因投誠在江南平定之後,清廷不用。
清朝順治九年後,張縉彥曆任山東右布政使、浙江左布政使。
順治十七年六月,因文字獄被捕下獄;十一月被沒收家產,流徙寧古塔。
後來,康熙年大學士張廷玉著《明史》,他被康熙老實不客氣裏寫進《貳臣傳》中。說句實在話,說他是貳臣,還真有點冤枉。畢竟他降清的時候,天下基本都已經落到滿清手中,改朝換代已是不可阻擋的曆史趨勢。隻不過,他名氣大,官職高,又犯了案,自然要被滿清大大地汙名化。
張縉彥的文章在當時非常出名,尤其是律詩,更是一絕,算是清詩中的一朵奇葩。他在被流放寧古塔之後,邀集同為被流放人士姚其章、錢威、吳兆騫、錢虞仲、錢方叔、錢丹季等六人,發起“七子詩會”、是黑龍江省第一個詩社,每月集會一次,分派題目,限定韻律,作詩唱和,將漢文化帶到遼東不毛之地。
在後世,甚至還被餘秋雨寫進《文化苦旅》一書之中。
正因為如此,孫元也曾經在兒子麵前時不時提起這人,讓孫天經記住了他。
除了詩歌上的成就,張縉彥在東北的時候,遊東京城,也就是渤海國上京龍泉府遺址,他通過實地考察,撰寫了《東京》一文,具有很高的史料價值。
這人的水平和才華可比謝升這個老朽高多了,孫天經對他倒是有些興趣。
孫天經又裝出很不高興的小孩子模樣,哼了一聲:“某今日進城,你等尚知前來迎接大軍,棄暗投明,陣前起義,他這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要做漢奸嗎?別到時候被曹國公他老人家砍了腦袋,大喊冤枉。”
聽到“陣前起義”“棄暗投明”兩句斷語,大家都是欣喜若狂,這說明,孫天經已經不打算追究他們附逆的罪名,自己和家人的腦袋算是保住了。
謝升道:“世子,老朽聽說張縉彥近日受了風寒,臥床不起,不克成行。不過,他對世子卻是非常仰慕的。老夫這就去叫他過來,就算他走不動,抬也要抬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