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再見,如皋

這個時候,孫元才知道,矮的那人姓周,名武;高的那人姓江名十三。

此兩人身著一件黑色襖子,頭上帶著四方平定巾,手中各自提著一棍水火棍,腰上還各自掛了一口腰刀,可謂是武裝到了牙齒。

這次見了孫元,可謂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兩人也不過來見禮,就一屁股坐在船舷上,一隻手時不時摸在刀柄上,死死地盯著孫元,眼神中滿是凶光。

孫元自然不懼,對於這種小人,他是絲毫不會放在心上的。無論是武藝還是智謀,這兩條小雜魚都還不足以成為自己的對手。

隻是這次船上突然多了冒成、周、江三人,還真是熱鬧啊!

不用想,這三人定然那雷泰派來監視我孫元的。

……

此刻,在碼頭邊的一間小茶坊的雅間之中,雷泰冷冷地看著亂成一團的糧隊,麵上不帶一絲感情。

而冒成則恭敬地站在一邊,聽他訓話。

其實雷泰心中卻是在冷笑:這個孫元,也枉我雷泰高看了你,以區區一個潑皮光憑著能寫得一手好字,竟然入了縣尊的法眼,高抬貴手讓人過了縣試這一關。本以為你也是個人才,某這才設了這麽一個局出來。

卻不想,你也就能寫幾個字而已。區區一百人的糧隊,卻駕禦不住。我雷泰設下這局,未免也抬舉你了。

“如何?”雷泰將目光從碼頭上收回來。

“主薄,都已經準備好了。”冒成忙上前一步回答道:“周、江兩位兄弟是咱們自己人且不說了。另外兩個保正,都是我冒家人,無論我冒成將來做什麽,他們都會裝看不見的。至於一百個民夫,我已經放出風去,說這次去鳳陽孫糧長絕對不會虧待大家。一路上,盡管敞開了肚子吃就是了,每五日還得見一頓葷。嘿嘿,等到了鳳陽,這一百來號大肚漢,光吃都能將孫糧長吃垮了。”

冒成嘎嘎地笑著,故意將“孫糧長”三字咬得極重要:“我已經將這個話放出去了,孫糧長想後悔都不成。民夫都是泉水氹的鄉親,可都是姓孫的老輩,他敢多說一句廢話,自免不了一通臭罵。對於他這個糧長,年輕一輩的還好,在老人的心中可沒有絲毫威信可言。”

“做得好。”雷泰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不過,葷腥就免了。”

“為何?”冒成忍不住問。

雷泰冷笑起來:“不見油葷民夫們的食糧才大。”

“主薄大人真是高明。”

“還有……”雷泰沉吟片刻:“這次去鳳陽,姓孫的虧空必然是少不了的,你和周、江二人需要時刻將那孫元盯著,催促他盡快辦了差回如皋,得防備他逃了。”

“主薄放心,冒成省得。”

“去吧,要開船了。”雷泰揮了揮手。

……

“孫糧長,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來遲了。”冒成故意裝出一副氣喘籲籲的樣子跑上孫元的糧船上,不住地跺腳、搓手:“這賊老天,真是冷得緊,這人一進了熱被窩就不肯出來,叫你久等了,可耽誤了事?”

孫元對他雖然心中厭惡,卻笑眯眯地道:“不遲不遲,此去鳳陽路途遙遠,也不急於這一時半刻。是啊,天實在有些冷,這次去押運秋糧,是我第一出辦理官府的差事,又第一次出遠門,倒有些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說到這裏,他一臉誠摯地說:“保正,咱們本是一地人,你又是在場麵上走慣了的老人,若著一路上有事,還請多多指教。”

見孫元一臉的恭敬,又是當著這麽多鄉親的麵,冒成心中大為得意,不覺有些飄飄然:“那是,我冒成是誰呀,小縣尊的妻弟,進入衙門就如同進出家門一樣。往年替官府辦差,這南京、揚州的不知道走過多少趟,你若有事不懂,盡管來問就是。”心中對孫元的警惕就降低了三分。

看到冒成得意洋洋的模樣,孫元心道:這廝也就是個蠢貨,一頂高帽子送過去就找不著北。這次去鳳陽,我這一路上都要低調做人。等過了這一關,以後回到如皋,我再同這三個小人慢慢計較。

“孫元,該出發了,船早點走,咱們也好早一點進艙補個瞌睡,誰耐煩陪你一到在著水麵上喝西北風啊?”矮個子衙役周武喝道,話音非常不客氣。

高個子衙役也跟著罵道:“就是,孫元你他娘要把自己當火腿風幹,等眼一閉腿一蹬,自己身上抹些鹽掛糧上去就是,別凍壞了爺爺!”

你他娘才眼一閉腿一蹬呢,孫元忍不住咬了一下牙,心中有怒火騰起,回頭狠狠瞪過去,淡淡道:“我還得等幾個人,你們也別急。”

心中就在尋思,這三人實在太可惡。嘿嘿,等糧船到了鳳陽,已經是大年。到那個時候,那地方可是戰火遍地。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做了這三人。反正,到時報一個死於兵災就是了。

心思一動,目光中就有凶光閃爍。

周、江二人可是吃過孫元苦頭的,被他目光一逼,心中一覺一顫,竟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

冒成沒發現情形有什麽不對,他剛才被孫元恭維了幾句,心頭正爽,反道:“周武、江十三,你們若是冷,可先進艙去暖和緩和身子,這裏有我呢!”

孫元這才收起眼中鋒芒,溫和地笑道:“周、江二位兄弟,艙中已經生了一爐火,還溫了酒,不如你們先下去吃幾杯。等開了船,某再下來做陪。”

“誰要吃你的酒,吃你媽的屁,當爺爺是討口要飯的?”周武深恨孫元,破口就罵了起來。

孫元再按捺不住,咯咯笑道:“我是糧長,我說什麽時候發船,就什麽時候發船,自洪武年起來,糧長一職都由地方縉紳擔任。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什麽時候輪到你們來發號施令了?”

“喲,還縉紳呢,別以為你識得兩個字就想當讀書相公。我呸,也就是個童生罷了!”周武繼續大罵:“爺爺今日就是要發號施令,你又能怎麽著?”

孫元眉毛一揚,正要說話,碼頭上突然出現了母親的身影:“元兒,元兒。”

“娘,你總算來了,兒子今日要去鳳陽光,昨日托人帶信回家去,估摸著你要過來。”孫元慌忙跳下船去,一把抓住母親粗糙的雙手,偷偷將一錠金子塞了過去:“娘,兒子這次去鳳陽,若是平安歸來,自然是一好百好。若是有個……娘你可要保重好身體。”

這錠金子是他昨天在城中的錢鋪中兌換的,重約十兩。是孫元這段時間變賣官糧的收獲,為了押運秋糧一事,他已經兩天沒回家了。這次去鳳陽乃是一場豪賭,若是贏了,至少也能混個中上階級。可這場賭博異常凶險,一個不好,很有可能將自己給賠進去。有了這十兩黃金,至少可以保證母親下半輩子的生計。

孫李氏沒想到兒子會說出這種話來,吃驚地叫了一聲:“元兒,你究竟有什麽事情瞞著娘,你現在好好兒的糧長當著,又能出什麽事?”

“沒事的,娘你放心好了。”孫元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剛才是兒子心竅迷糊亂說話。兒子這是第一次出這麽遠的門,心中難免有些擔憂,這才說了混帳話,害母親你擔心。”

“原來這樣啊。”孫李氏本是一個普通農婦,沒什麽見識,被孫元這話一騙,就信了:“是啊,第一次出遠門,路上有不太平,是叫人心中不安。咳!”大概是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孫李氏忙安慰孫元:“其實也沒什麽,你看看這船上都是一個村子的老鄉,一路上他們都會關照你的。還有,船上還有冒保正和官差,誰敢來惹?”

孫元:“母親你說得是。”

孫李氏這才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金子,嚇了一跳,低聲道:“這是金子。”

孫元故意笑道:“是,是真的金子,母親快帶回家藏好,仔細叫人看到了。”

“是是是,財不露白,娘是得好好替你將財物收好。等你辦完公差回來,娘就叫人給你說門親事,咱們孫家這回是看到希望了。”孫李氏這才慌忙將金子藏進懷中,也顧不得跟兒子多說話,急忙離開了碼頭。

“親事……以後再說吧,自從穿越到明朝之後,我蘇木都不斷在為難險阻中蹣跚而行,每一步都必須十分地小心。可說是行差一著,底下就是萬丈深淵,又哪裏有那生兒育女的心思?”送走母親,孫元這才上了船,客氣地對船老大說:“開船吧!”

一聲接一聲的吆喝,一麵麵破爛的風帆升起,重重吃水的糧船呻吟一聲,慢慢離岸。

風依舊極大,攪動河麵上團團冷霧,冰冷刺骨。可這麽大的風,船卻行得極快。不片刻,如皋就慢慢消失在地平線上,隻依稀有一點白塔在遠方若隱若現。

孫元微笑著趴在船邊上看著逐漸移開的風景,手指卻緊緊地扣在船舷上麵。

下賭開始了,如皋,如果我孫元命大福大度過這一劫。再見到你的時候,卻是另外一番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