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建奴南侵

老先生身子不好,被這個曾經的學生挾著走了半天,已是氣喘籲籲。不片刻,就經受不住,叫道:“停下,停下。”

那個叫劉明的人這才將關先生放下,長長一揖:“學生劉明,見過關先生。聽人說,先生已經被建奴俘虜,卻不想今日竟然能夠在京城中見著你,不勝之喜。卻不知道師母她們現在何處?”

一聽到劉明提自己親人,關老先生眼睛裏就沁出兩點淚光:“你師母她……她已經死在韃子手頭,至於我兒子和女兒,被建奴抓了去。到如今,他們是死是活,又在遼東何處,誰也不知道。”

看老師傷心成這樣,劉明也是心中淒慘,沉默半天,才問:“先生以後有什麽打算,準備就這麽在茶館裏說一輩子書,做侍侯人的活兒?”

“還能怎麽樣,你看看我這張臉,跟個鬼似的,去別的地方,還有人肯要嗎?”關先生淒涼地笑起來:“自從家園毀於戰火,我權當自己已是一個活死人,混得一天算是一天罷。”

“老師。”看著關先生那張可怕的臉,劉明眼睛裏也有淚水沁出來。確實,這張臉實在太恐怖了,就算先生學富五車,隻怕也沒人肯要他。更別說,先生的學問也屬尋常,否則,準備考了一輩子科舉,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秀才。

而自己,不也是混一天算一天,又如何幫得了他?

他默默地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塞到關先生手中,歎息一聲,正要說聲珍重,告辭而去

關先生也不推辭,接了銀子,突然問:“劉明,我記得你家境還算不錯,怎麽現在卻做起了軍漢?”

一聽到先生問起這話,劉明一張臉漲得通紅。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明朝軍戶身份卑微,自己好好的一個良家子卻去做了軍漢,叫人看到確實有些丟人。

“先生,我家不是受了兵災嗎,日子過得艱難,就想去真定府台衙門投靠一個親戚,想尋個差事。卻不想,路上遇到渤海所的寧鄉軍,被人抓了丁。今日好不容易得了個機會,卻從軍營裏逃了出來,準備回家去。剛才渴得厲害,就進茶館來喝口水。恰好遇到先生,先生一張臉變成這樣,學生也是半天才將你認出來。”

“學生怎麽說也是讀過幾天聖人書的,竟做了卑賤軍漢,叫先生失望了,慚愧,慚愧!”

其實,這話劉明卻是撒謊,去真定府投靠親戚,又被寧鄉軍抓丁之說乃是他胡亂編出來的。實際上,前年建奴退兵之後,他一直在京城廝混。就在一個月前,在城中遇到一個老鄉,如今正在天雄軍川軍王允成將軍麾下做書辦,邀他一道過去混口飯吃。

又說,天雄軍的軍官們都是北直隸人氏,彼此都粘親帶故,遍地都是熟人,去了之後,也有個照應。

劉明正窮得厲害,一聽是去給人抄抄寫寫,薪俸還不低,立即就願意了。

可一進軍營,不知道怎麽的,竟被王允成看上了,被他打發去寧鄉軍做細作。說是讓他瞪大眼睛仔細看看寧鄉軍是怎麽訓練的,部隊為什麽這麽能打。看明白之後,才回去稟告,以便讓川軍照葫蘆畫瓢學學

被人派去做細作,劉明自然是老大的不願意。可王將軍有令,他卻不好不執行。

本以為那寧鄉軍和天雄軍沒什麽區別,當兵吃糧,吃糧當兵,反正就是混日子。在那裏呆上一段時間之後,胡鬧弄些情報,到時候在回去稟告王允成就是了,這任務不要太簡單。

去寧鄉軍之後,軍隊的人聽說他識字,都是異常歡喜,立即充實進一線作戰部隊。

接下來的事情對劉明簡直就是一場噩夢,寧鄉軍的訓練實在太苦了。每日眼睛一睜,就開始走正步,練隊型,背著二十多斤的包裹在野地裏跑,直累得渾身像是散了架子,到天黑才能上床。

最最可怕的是,寧鄉軍的規矩實在太多。走路有走路的規矩,吃飯有吃飯的規矩,睡覺有睡覺的規矩,就連你洗幹淨的衣裳該怎麽疊、放哪裏都有規矩。但凡有一絲一毫出錯,等待你的就是軍法官花樣百出的折磨。

隻在那裏呆了十天,劉明就經受不住,直接做了逃兵:太他娘可怕了,爺再呆下去會被整死的,爺不侍侯了。

“有什麽好慚愧的。”突然間,關先生哼了一聲:“百無一用是書生,就算熟讀《四書》《五經》又如何,遇到金奴的大刀,不一樣要做人家的奴隸。依我看來,對強盜,就該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對了,你所說的渤海寧鄉軍,是不是孫元孫太初的寧鄉軍?”

劉明一呆:“先生也知道孫太初將軍?”

“廢話,怎麽會不知道。”關先生突然一臉的崇敬:“聽人說,上次建奴入寇,朝廷大軍畏懼金人,兩個月了,竟不放一箭,任由敵人在我京畿縱橫燒殺。隻有寧鄉軍,在京南和敵人狠狠地打上一仗,斬首三百餘級。”

“可惜,朝廷出了奸佞,那閹賊高起潛嫉恨孫太初,汙了他的功勞,陷害忠良。高起潛這等奸賊,該殺,該殺!”說到這裏,關先生狠狠地一巴掌拍在路邊的栓馬柱上。

劉明:“這事兒北京人都知道了呀?”

關先生:“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高賊能不成還想一手遮天,瞞住天下人的眼睛?”

說到這裏,他麵色難看起來,嗬斥道:“劉明,剛才聽你說去投了寧鄉軍為國效力,寧為百夫長,勝做一書生,老師甚是欣慰

。卻不想,你卻做了逃兵,混帳東西,你不感到可恥嗎?”

劉明沒想到關先生會這麽訓斥自己,心中有怒氣湧起。可人家畢竟是自己的老師,卻不方便回嘴,隻將頭低了下去。

關先生繼續罵道:“做逃兵,做逃兵……劉明,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連個功名也無,還真當自己是讀書種子,去當兵還汙了你的名節?若真有一天,建奴韃子殺進京城了,國破家亡,你就算讀了再多書,又有何用?終歸是靖康舊事重演。若我是你,就不會當這個逃兵……我算是看明白了,這邊軍都是廢物點心。又哪一支部隊能夠抵住建奴,隻有寧鄉軍。若我是你,我就去做寧鄉軍的兵,隨孫太初一起殺建奴,死了拉倒……家園盡毀,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我要殺韃子,我要救我孩兒回來……”

說到這裏,他又開始大哭起來。卻沒發現,劉明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了。

遠處,劉明狠狠地朝街角吐了一口唾沫:“混帳的死夯貨,你他娘算什麽東西,還真將自己當成我的恩師了。要當兵,你怎麽不去當。爺爺自在慣了,怎麽可能去當大頭兵。別說寧鄉軍,天雄軍老子也不去了。”

……

關先生哭了半天,這才發現劉明已經走了。

心中一口氣瀉了,正要再回茶館去渾渾厄厄混日子,突然間,前方傳來一陣轟隆的馬蹄聲。

一個身著邊軍製服模樣的騎兵大聲喊:“八百裏加急,八百裏加急,建奴十萬大軍入寇,已攻破牆子嶺、青山口!”

“什麽!”街上幾乎所有的行人都同時大叫一聲,麵上露出恐懼之色。

牆自嶺位於密雲以東八十裏的長城關隘,青山口則位於山海關附近的撫寧衛。

在以往,遼東建奴已經三次入寇,戰爭規模一次比一次大。大明朝挨的打多了,京城人氏已經具備基本的軍事、地理常識。

撫寧衛乃是關寧軍的軍事重鎮,東麵又是重兵囤積的山海關。這次,建奴竟然從青山口破關而入,顯然關寧軍已經在人家手下吃了空前敗仗

。而且,敵人無懼明朝大軍敢從這裏南下,顯然出動的兵力異常雄厚。剛才快馬口中所說的十萬之數當不是假話。

至於牆子嶺陷落,問題就更嚴重了。

此處居高臨下,一旦被敵軍攻占,南麵將是一馬平川。清兵朝發,夕可至北京城下。

前兩次清兵南下,朝廷軍隊的鬼樣子,百姓可都是看在眼裏的,對於九邊邊軍可謂是徹底失望。這次清軍第四次南下,大明朝必然又是一場丟臉到家的敗仗。

這些年,京畿被建奴禍害得厲害。北京城外,到處都是無人的村莊和荒地。不少百姓都逃進城中謀生,這幾年,北京城因為不斷接納流民,人口直接呈暴漲的趨勢。

城中百姓誰在城外沒有幾家親戚,聽到說建奴大軍再次入寇,所有人都麵色大變。已經有不少人開始雇車備馬,準備第一時間出城通知親戚進城避難。

滿大街都是紛亂的人群,到處都是商鋪上門板的聲音。

整個京城,陷入了無秩序的混亂之中。

“長城又被建奴破了……”關先生目瞪口呆地站在街上,半天,才淒涼一笑:“我怎麽說又,難道我對這大明朝已經死心了……兒啊,我的孩兒啊,你這次會不會被金人押著一並入京……會的,會的……建奴人丁單薄,每次入寇都會征用大量的奴隸做輔兵和民夫……上次我被建奴挾持時,所見的情形就是這樣……”

沒錯,這個說書先生就是上次被孔兆等人擠下懸崖的那人。

喃喃地說到這裏,他眼睛一亮。

立即伸手攔住一輛馬車,將剛才劉明給自己的那錠銀子遞過去:“車把勢,車把勢,勞駕跑一趟。”

那錠銀子重約二兩,足夠普通人家三四個月的開銷,那車夫眼睛一亮:“老頭你要去那裏,說好了,太遠的地方我可不去。否則建奴一到,京城戒嚴,我不是被關在城外等死了?”

“不遠,不遠,渤海所,也就兩百來裏,來回三四天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