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慣性

“得得”的馬蹄聲轟隆響起。

孫元和四個護衛騎著快馬奔馳在官道上,馬蹄卷起滾滾黃塵。

延慶衛乃是宣府鎮的一個軍事要點,扼守著京城門戶居庸關。

看著這天下雄關,孫元穿越者的思緒又發散開去。按照曆史記載,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五日,李自成大軍抵達居庸關。守將唐通和監軍杜之秩投降,京師的北門鎖鑰被李自成不費吹灰之力占領。也因為居庸關不戰而降,北京無險可守,於四日之後陷落,大明朝就此滅亡。

想到這裏,孫元不禁搖頭。以居庸關的險要,隻需放上幾千士兵幾門炮,當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怎麽連一箭未發就投降了呢?

想來,定然是從崇禎登基起,朝廷一場接一場的失敗已經讓人絕望所至。

確實,這十多年以來,明朝對外對內用兵,好象隻盧象升在滁州取得過一場空前勝利。其餘,除了失敗還是失敗。

大明朝,到此刻已經沒有心氣了,尤其是在對建奴作戰上麵。

實在是太需要一場勝利了。不過,這次建奴來勢凶猛,即便有寧鄉軍在,可因為孫元勢力實在太弱,他不認為自己能夠在這曆史的大洪流中發揮作用。

昨天離開渤海所的時候,孫元突然問起炮兵的事情。

長矛火槍方陣如果沒有火炮壓陣,不能對敵人的集團式衝鋒相成壓製,就如同缺了一條腿。所以,對於組建炮兵他還是非常熱心的。這一年以來,炮廠要錢有錢,要人有人,一律開綠燈,對於炮廠的日常事務,他這個絕對的大股東也沒怎麽過問,由著二胡鼓搗,反正孫元也不懂,外行指揮內行隻能添亂。可惜因為缺少熟練工人和機器,炮管還好說,反正是弄個模子,一次成型。關鍵是炮身上的附件,這些玩意兒因為使用了超時代的螺絲螺母,還得使用耐磨的鋼件。在沒有車床的情況下,螺絲需要匠人用腳踏式床子一點一點用刀子刻度出來,尺寸精度也不高,廢品率嚴重。十個附件中,有一個合格品就算是燒高香了。

即便是炮管,情況也不太妙。黃銅實在太軟,遇到爆炸後產生的熱空氣很容易就膨脹變形。雖說不用擔心炸膛傷了士卒,可開上一兩百炮,炮管就要報廢,需要回爐重鑄,實在太麻煩。

因此,到現在隻有四門四磅炮和一門八磅炮服役。就這點大炮,拉上戰場上,估計也打不了幾仗。

這卻也是一件無奈的事情,隻能暫時對付著先用。

惟武器論是不對的,尤其是在冷兵器戰場上,人才是第一要素。所以,孫元更多的是將精力放在步炮協同上麵。

這事說起來簡單,其實也不容易。在長矛火槍方陣戰法中,火炮是要放在方陣中間的。在敵人進攻時,先得用大炮轟擊壓製。於是問題就來了,寧鄉軍將士都反映說,大炮射擊實在太嚇人了,炮彈首先得從大家頭上飛過去,再能打中敵人。

實心彈還好,若是碰到開花彈、散彈、鏈彈什麽的,鬼知道炮彈會不會在頭上就炸了,傷到自己人。

對此,孫元也隻能苦笑了,說到底還是士兵們膽子小,和對於這個時代的火器質量沒有任何信心。要知道,同時期的大明工部製造的火槍就是粗製濫造的代名詞,沒打中敵人,先炸膛傷著自己的事情並不新鮮。

即便寧鄉軍的火器質量再好,大家也有心理陰影。

沒辦法,隻能慢慢訓練,先將士兵的膽氣訓練上去再說。

反正,得讓他們做到即便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程度。

在日常訓練中,孫元用了不少手段。比如,當士兵們走隊列的時候,叫人偷偷在人群中放一個大炮仗。若有士兵因此而被嚇得亂了陣型,對不起,等待你的將是陳鐵山無情的懲罰。

有或者,在操練的時候,故意放空炮。

如此過了一陣子,總算將大家操演得徹底麻木了。

當然,炮兵戰術在巴勃羅的強烈意見下做出了許多修改。大炮再不能放在隊伍後麵或者陣中。在打仗時,得想推到陣前對敵人進行遠程轟擊,待到敵人靠近,這才退回陣去,這也是歐洲陸軍炮兵的正規戰法。

炮兵訓練完畢,寧鄉軍的短板總算是補上了,孫元倒有些期待看看這些新式火炮在戰場上會有什麽表現,這次建奴入侵正其時也。

可理智告訴孫元,這次建奴幾乎是發動了半個滿州的軍力全力進攻明朝。且這個時代的八旗戰鬥力在整個東北亞洲堪稱第一。如果曆史不發生太大的變化,等待明朝的將是一場空前慘的大潰敗。即便曆史發生改變,真正這種事情,尤其是國戰,打的是綜合國力,明朝一樣會敗。

寧鄉軍作為宣府一支還算拿得出手的部隊,仗肯定是會打幾場的。隻不過,區區兩千寧鄉軍,還不足以對整個戰局產生太大的影響。

一想到這裏,一想起這一年以來,所看到的京城地區蕭條的景象,一想到建奴南侵時百姓的慘狀,孫元心中突然沉重起來:如果我是一鎮的總兵官,如果我手下的寧鄉軍不是兩千而是兩萬……或許還能夠力挽天傾……可是,我現在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參將。要想改變這屈辱的曆史,還得做官,做大官。隻,官場上的事情,我真的不擅長啊!如果盧象升在朝,有這麽一個靠山,或許還能夠有所作為。可是現在盧督師已經丁憂回鄉守孝,沒有了他,這一仗明朝打得隻怕更爛。我遇到一群豬隊友,不被他們拖累死就算是阿彌陀佛的了。

好在盧象升如今不在京城,不用像真實曆史上那樣戰死沙場,這也是一件讓人安慰的事情。

正因為他已經不在北京,如今的曆史和史書上的記載已大不一樣。這一仗,最後又會打成什麽模樣,我又該在什麽地方獲取功勞,而不至於讓寧鄉損失太大?

孫元這一路前來,翻來覆去想的就是這個事情。實際上,早在一年前,他就派人將京畿地區的地圖繪製完畢,也將真實曆史張建奴第四次侵略明朝的戰史推敲了很多次。隻是,無論怎麽琢磨,孫元都是不得要領。隻能長長歎息:我一個現代人,依靠超越古人的見識練出一支跨時代的強軍來自然是不在話下。可真要指揮部隊作戰,卻要抓瞎,也根本不會是同時代的多爾袞這種生在沙場,長在戰場的經驗豐富的大將們的對手。

實在不成,大概也隻能結硬寨,打呆仗了。

從渤海所到居庸關有很長的一段路,路上行了一整天,總算到了地頭。

關中已經駐紮了明朝大軍,因為人實在太多,山穀中甚至還立下了營盤,到處都是明軍大紅旌旗在風中獵獵著響。同以前孫元所見過的明軍相比,這裏的士兵衣甲鮮明,身上的軍裝、鎧甲很新,兵器質量也不錯。放眼望去,一片紅色的海洋,竟是難得的肅殺之氣。想來定然是宣府先期開拔到京畿地區的,勤王大軍的前鋒。在今後數月,還會有不少邊軍陸續開來。

從表麵上來看,這就是一支威武之師,雄壯之師。當然,上了戰場究竟如何,鬼才知道。

宣府鎮總督楊國柱的中軍節堂設在城中的延慶衛衙門裏,很快孫元就到了地頭。

就叫衛兵前去通報,也好拜見楊總兵和大同總兵王樸、山西總兵虎大威。突然,身邊的一個扈從低叫一聲:“將軍,好象有什麽地方不對。”

孫元:“什麽地方不對?”

那扈從指著門口旗杆上的那麵大旗道:“將軍,這裏是楊總兵的行轅,怎麽立的是別人的旗號?”

聽到他說,孫元抬頭看去,卻見旗幟上一個大大的“盧”字正在秋風中勁急地招展,在空中發出裂帛般的脆響。

孫元心中咯噔一聲,“盧”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難道說宣、大、山西三鎮還有個姓盧的總兵官。不對,不對,沒聽說過啊!而且,這人的身份和地位還要高過楊國柱和虎大威怎麽,難道……

心中突然亂起來。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門房走了出來,對孫元笑道:“孫元將軍,盧督師讓你進去。”

“盧督師?”孫元忍不住驚叫一聲……盧象升……他不是在江南嗎,怎麽到居庸關了。不可能,不可能。

“敢問,是哪位盧督師?”

門房笑道:“還能是哪個盧都師,自然是太子少保兵部左侍郎宣大總督盧象升盧督師。聽說孫將軍是是盧督師的得意門人,孫將軍參將一職也是得了督師的舉薦。怎麽,將軍不知道他老人家已經回宣大鎮了?”

“還真不知道?”孫元心中突然翻起了萬丈波瀾,盧象升居然回來了。曆史轉了一圈,又回到原點,這慣性實在是太可怕了。

他身邊四個護衛同時歡呼:“太好了,督師,督師他老人家竟然回京城。咱們寧鄉軍現在總算不是野孩子沒人管,沒人問了。”

這四人都是十五六歲的半大孩子,稚氣未脫,自然不會在旁人身邊掩飾自己內心中的興奮。

孫元看到這幾張年輕的臉,忍不住一笑。

進了節堂,定眼看去,果然,在大堂正中的位置上,正坐著一個渾身素服,麻衣白巾的中年人,不是盧象升又是誰?

一年多不見,盧象升更瘦,黝黑的麵龐上顴骨高高墳起,額頭上已生滿皺紋,露在裹頭白巾外的頭發已是斑白一片。

相比之下,坐在他身邊的宣府總兵官楊國柱高大魁梧,顯得氣勢不凡。他是孫元的老上司,以前二人也見過麵。

孫元忙上前施禮:“末將孫元,見過楊總兵,見過督師……督師,你不是在江南丁憂嗎,怎麽回京城來督軍了?”

話音剛落,嗓子裏卻一陣哽咽,眼睛也是微微發紅。孫元心中也是奇怪:我不是一個輕易動感情的人,今日這是怎麽了?

看到孫元眼圈發紅,盧象升歎息一聲:“孫元你起來吧,此事說起來話長,軍情如火,我且問你,你現在手頭還有多少人馬?”

孫元:“回督師的話,孫元手頭還有兩千士卒。其中,斥候騎兵一百三十;火槍手一千;長矛手一千,炮手五十。”

盧象升額頭上的皺紋更深:“一年前你就有兩千人馬,怎麽現在還這麽些?”

孫元:“末將就任的渤海所乃是一處關隘,周圍都是山地,又沒有軍戶。就算想擴大部隊,也沒處招人。不過督師放心,末將手下的兩千人馬都是老卒,能以一當十。”

盧象站起身來,走了幾步:“孫元,寧鄉軍戰鬥力強,也是無庸置疑的。不過,這建奴不比賊軍的烏合之眾,若你隨我出征,卻要多加小心,不可有驕狂之心。”

孫元道:“都督師放心,依末將看來,建奴也沒什麽打緊,我也不是沒在戰場上打過建奴。”

盧象升:“小心點總歸是沒有大錯的,你還有什麽難處,盡管說。”

孫元笑道:“也沒什麽難處的,要說有,那就是糧餉。末將現在窮得緊,督師能不能撥些過來?”這一年多來,孫元又是鑄炮,又是養兵。偏偏渤海所不過是一處軍事要塞,出產有限,而朝廷給的軍費有限。到現在,他以前的積蓄也去了一大半。

而馬上就是一場大仗,彈藥、糧草的消耗,更是平日的十倍。

一聽孫元提起糧餉,盧象升麵上突然浮起愁苦之色,回頭看了看楊國柱:“楊總兵你看這事……”

寧鄉軍雖然有敢戰的威名,可人數隻有兩千。而整個宣府則有正、奇、左、右四營兵馬。按照明朝邊軍的編製,每營有士卒四千五百。也就是說,宣府共有士兵將近兩萬。說句實在話,寧鄉軍在楊總兵心目中並沒有什麽分量。

見孫元借機要糧要餉,楊國柱心中不快:“督臣,如今都已是九月了,朝廷應撥下的軍費都還沒見到一文。現在大軍又要開拔,到處都要錢糧食,四麵都是窟窿,怕是再拿不出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