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4章 軍閥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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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儀真的西門城門口,此刻已經是初秋,一片水鄉澤國的秋景。

收割之後的稻田已經種上了小麥,風吹來,綠油油一片。

那些讓人眼睛發亮的新綠間乍在河流與水塘之間,在陽光下,如同一塊塊散落在大地上的翡翠,看得久了,整個人的魂魄都仿佛被其吸引進去。

風吹來,那濕潤的清風和麥苗的香味讓人心曠神怡。

不但孫元,就連劉春都精神大振,兩人都不禁回想起北方的日子。

劉春是山東人,孫元常年生活在北方,已經將京畿當成自己的第二故鄉。

二人都突然都萌發了一絲思鄉之情,也不知道此刻那片天高地闊的北地又是什麽樣的風光。

“山東那地方某在崇禎十一年建奴入寇的時候呆了很長一段時間,憑心而論,齊魯大地的風光非常不錯。俗話說,登泰山而小天下。可惜上次在濟南的時候因為軍務繁忙,未能成行。不過,東平湖我還是抽空去了一趟。你看那邊。”孫元指著遠處的一處蘆葦**,道:“你看,像不像你們山東的風光。”

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卻見那裏的的蘆花已白成一片,如同覆蓋了一層厚實的白雪。

劉春心中那一縷鄉思卻再也遏製不住,難得地歎息一聲。

孫元扭頭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少將軍可是想家了,如今山東那邊已經盡陷建奴之手,少將軍也回不去了。建奴雖然凶殘,卻並不可怕,一樣會流血,一樣會死。咱們軍人的職責是保家衛國,劉總兵官一箭未發就將整個山東丟給了建奴,某倒是有些無法理解。齊魯大地物產豐富,有的是如少將軍這樣的熱血男兒。可惜啊,劉總兵官的私心實在是太重了些……”

話還沒有說完,劉春麵上浮現出怒容:“孫總兵休要辱及家父。”

“就事論事,某有感而發罷了。”孫元道:“若某是山東總兵,有那麽多兵馬,也不知道做出什麽樣的事業。說句實話,某的渤海所如今不也落到建奴手中。不過不要緊,大不了以後打回去就是了。少將軍,福王登基之後,朝廷必然北伐收複失地。你我說不定回並肩作戰,到時候,咱們就是袍澤弟兄。到時候,再回想起今日你我之間的恩怨,會不會付之一笑呢?同國家民族大義比起來,你我之間的這點****卵子事又算得了什麽呢?好男兒,自該在收複神州的沙場上為國立功才算是英雄。就算拋灑盡腔子裏的這一腔子熱血又算得了什麽,曆史是不會忘記你我的名字的。”

聽到孫元這話,劉春心中一顫,想說些什麽,可最後卻輕歎出聲。

正在這個時候,孫元身後的一個衛兵指著前方:“總兵官,好象有大隊人馬來了。”

話音剛落,卻見成千上萬之水鳥從蘆葦**中連翩升起,在天空上黑壓壓地集成一片,竟如一團龐大的黑雲。

孫元:“應該是高傑和黃虎山來了。”

正說著話,一隊人馬從遠方開來,紅旗獵獵招展。

紅旗上繡著大大的“高”字和“黃”字。

果然是他們來了。

孫元一揮手:“咱們迎上去。”

兩方的人馬走不了片刻,就碰到了一起。

對方走在最前麵的是一個高大的將軍,大約四十出頭,滿麵都是虯髯,看起來甚是危猛,隻眼睛裏帶著一絲疲憊。他身上隨意地套著一口已經破了漆皮的皮甲,麵龐上全是灰塵。

此人正是廬州軍的統帥,黃得功黃虎山。

他於孫元已是老相識了,見了麵,立即發出一聲響亮的歡呼:“太初,太初,已經有兩年沒見了,真是想煞老哥我了。你這個孫太初啊,今日怎麽穿得如此鄭重,看起來倒像個小白臉子。”

說著話,他伸出拳頭在孫元胸口擂了擂,做出一副故友重逢喜不自勝的表情。

孫元也大笑起來;“虎山兄你還是這樣的不講究,今天是什麽日子,就要見到未來的皇帝萬歲,你也不換上一上好衣裳,也不怕將來有人彈劾你君前失儀?”

“我就是一個軍漢,平日裏這麽穿慣了,一套上官服渾身都不自在。”黃得功冷笑起來,一臉傲然:“什麽皇帝萬歲,無論是哪個王爺要想坐上龍椅,還得咱們哥兒幾個點頭才成,否則他就是個屁。君前失儀,彈劾我,那得等到福藩進南京以後才談得上吧?”

此話一說出口,黃得功身後的幾個將領也都笑起來,顯然還真不將福王和朝廷當回事。

別說崇禎已死,實際上,就算在崇禎朝的末年,朝廷財政破產,已經多年沒有一文錢軍餉撥發。各地軍鎮都處於自找自吃的情形。

再加上到崇禎十六年以後,北京兵部連派出一個信使的路費都拿不出來,中央的地方處於消息斷絕的情形。

大家還真沒有拿朝廷和皇帝當回事,其中以左良玉和劉澤清為甚。

左良玉在湖廣是山高皇帝遠,誰也拿他沒有法子。至於劉澤清,更是連朝廷命官都敢暗殺。

如此一來,軍閥們都膨脹了,誰做皇帝,誰不能做皇帝,誰在乎?

孫元做為如今江北軍閥中最大的一股,自然不好發出不同的聲音,隻笑了笑。然後拉過劉春,介紹道:“虎山兄,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乃是劉鶴洲的大公子劉春。”

劉春大病初愈,精神不振,本不想說話。見孫元如此熱心,隻得微微一拱手:“劉春見過黃總兵。”

“劉鶴洲的兒子劉春,聽說過。”黃得功大剌剌地受了劉春一禮,然後皺了一下眉頭,不客氣地說:“今日江北四鎮齊聚儀真,共商大事,這個劉澤清怎麽躲了,難不成還怕咱們把他給吃了?派個娃娃過來做什麽?”

這話已經形同藐視了,既藐視劉澤清膽小如鼠,又藐視劉春乳臭未幹,來這裏隻不過是一個擺設。

劉春何等心高氣傲,臉色就變了。

眼見著他就要發作,孫元哈哈一笑:“虎山兄這話說得,真說起年紀來,劉少將軍比我還大上兩歲,虎山豈不是說孫某也是個娃娃?”

未來一年,孫元對山東軍另有安排,所以,他決定從現在開始竭力在世人麵前替劉春揚名,最好能夠弄得天下人一提起山東軍隻知道有劉春而不知道有劉澤清的地步。

黃得功有點尷尬,笑道:“太初你這就是說笑了,如今太初聲勢驚人,已是國之柱石了,誰能不敬?至於別人,自然是不能同你相比的。”

孫元道:“虎山過獎了,不過你這話說得卻不對。說起劉少將軍,當出在泰州的時候因為同我揚州鎮又誤會,還與某狠狠地打過一仗。老實說,那一戰劉少將軍還能得我有點狼狽,真勇將也。國家正是用人之時,等到福藩登基,某正打算向朝廷推薦劉少將軍為左都督呢!”

聽到孫元如此推崇劉春,黃得功這才鄭重地看了劉春一眼。江北四鎮幾十萬人馬擠在長江於淮很之間這一片不大的區域。如今,各鎮因為攝於孫元的威勢,這才聯合在一起擁戴福王。其實大家心中都知道,將來未不不會因為利益之爭又起齷齪。

對於劉澤清,黃得功是非常輕視的,在他心目中,山東軍根本就不算是個威脅。

如今聽孫元說山東軍出了一員勇將,由不得他不留心。

這一看,才發現劉春雖然身上都裹著紗布,顯是傷得有些重,可目光銳利,身材高大提拔,頗有英氣逼人的架勢,就忍不住點了點頭,由衷道:“果然是少年英雄,你代替劉鶴洲來儀真也適合。”

劉澤清豚犬爾,倒是養得一個好兒子。

這山東軍以後若是交到他手裏,卻是不好對付。

見孫元替自己找回了場子,雖然知道他這麽做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但劉春畢竟是個青年人,心中還是非常受用,點點頭,幹幹道:“黃總兵謬讚了,在下當不起。”

孫元又挽住黃得功的手,笑道:“虎山,這次四鎮都要派人護送福藩過江,這船隻的事情還得請你多上心。你是地主,這事隻能著落到你頭上了。”

黃得功道:“太初,先慈乃是儀鎮人氏,我也算不得地主。不過這事你也不用擔心,早準備好了,別的不敢誇口,一日之內送三五千兵馬過江當不在話下。”

“如此就好,此事虎山兄當居首功。”孫元大喜。

黃得功:“不敢居功。”

實際上,在之前他心中還是直犯嘀咕的。尤其是在孫元擊潰高傑主力,又斬下劉良佐腦袋之後,更是驚得冷汗直流。

福、潞之爭一起,他一開始就抱著置身事外的態度,不打算去幹這汪混水。反正未來不管是誰做皇帝,他做為一個帶兵大將,坐擁十萬虎賁,朝廷和天子也隻有籠絡他的份兒。

可等到孫元跳出來,以雷霆手段掃平整個江北之後,他才意識到大事不好。作為孫元的老相識,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孫元的手段。這人相當記仇,平日裏別看他笑嘻嘻的模樣。可卻是個要麽不做,要做就將事情做絕的主兒。

自己在這事上不表態,在孫元心目中就是不擁戴福王,不擁戴,那就是反對,當就地殲滅。

孫太初這人實在太能打了,真若要收拾我黃得功,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此,在這段時間中,黃得功都是在惴惴不安中度過的。知道馬士英寫信過來招攬,黃得功這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急忙派人打開儀真城,迎福王車架和揚州鎮大軍入駐,算是趕上了最後一躺車,而不至於成為孫、馬的政敵。

如今和孫元見麵,見他有說有笑,黃得功一顆懸著的心才算是徹底落地了。別說自己和孫元本就有舊,這次又沒有同寧鄉軍發生直接衝突。就拿劉澤清來說吧,他兒子劉春和孫元在泰州打死打活,孫元不也向眾人極力推薦,還說要讓他做左都督。對劉春如此,對自己還會差了。看來,孫元這次是真心請大家來儀真訂立盟約,共同擁立福王。

孫元:“對了,高英吾來沒有。”

“哼。”那邊傳來一聲冷哼。

所有人都同時轉過頭去,卻見黃得功的後麵有一群騎著矯捷戰馬的武士。為首那人四十不到,身高臂長,國字臉,短須,武官英俊得令人發指。不用問,自然是有名的美男子高傑。

劉春對孫元小聲道:“這人就是高傑。”

高傑將目光落到劉春身上:“原來山東軍派你過來,也好,今日咱們將揚州之戰的過節一並算了。”話音剛落,目光大亮,如同一把刀子。

那日劉春居然朝自己動手,後來在戰事關鍵時刻,山東軍居然抽身逃走。若非劉澤清中途反水,他高傑也不會輸得那麽慘。

這一眼充滿了仇恨,如同實質,氣氛頓時冰冷起來。

孫元就看到劉春脖子後麵有一叢寒毛豎了起來,身體也繃緊了。

他好不容易將江北四鎮湊到一起,自然不想他們又起摩擦,放聲笑道:“劉少將軍你也不用替某介紹,孫元同高英吾乃是老朋友,認識都七年了。”

說罷,就朝高傑一拱手:“七年未見,英吾兄風采依舊啊!”

說話中,孫元又想起那一年的鳳陽之變,想起高傑的凶殘,想起那個被高傑一刀割掉胸脯的女子。

實在不是一樁美好的回憶啊!

畢竟事情過去了那麽多年,高傑早已經將孫元忘記了。聽他這麽說,不覺一愣:“孫太初,咱們認識嗎?如果你我相識多年,高某為何半點印象也無?”

“想不到英吾兄還真將孫元給忘記了。”孫元嘴角掛著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也對,當年的高將軍位高權重,在下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俘虜,又如何入得了你的眼。”

高傑越發地迷糊,不悅地哼了一聲:“孫元你有話直說就是,別打啞謎。”他這次來儀真也是被形勢所迫,心中不痛快得緊。

孫元:“我提醒一下英吾兄,崇禎十一年,鳳陽之變。當年某去中都公幹,正好落到劉宗敏手頭,高將軍當著孫元的麵殘殺一個女子的情形,我卻是永遠都忘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