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經入魔了!”

老和尚隻是淡淡一笑,沒有說話。

陳穀雨大聲說道:“普度眾生,你之前說是在普度眾生,那麽敢問前輩,你這一番滅絕人性的做法,度的,是哪門子的眾生!”

“哈哈,好一個哪門子的眾生,那麽請問,何為眾生?”

老和尚聽聞後依舊沉默,但很快忽然整個人變得神聖起來,如同經文中佛祖在無盡光明下沾花一笑,靜靜問出了這個問題。他看著陳穀雨,似乎很希望能得到一個答案。

“眾生即是這整個人間的所有生靈,西至西川帝國十八行省,東至盛唐帝國三十六個大境,上至北方荒土部落無數,下至南方熱土萬丈山脈,這其間的所有生靈皆是眾生。無有男女、尊卑、上下之別,亦無異名之類,眾共生於世故名眾生。有情者,以欲貪對色等諸蘊執著、執迷為有情,而其亦是眾生。”

陳穀雨冷冷說道:“前輩,你這個佛門高僧,莫非連這麽簡單的眾生都不懂嗎?”

“《清淨論》、《長阿經》以及還有《紅塵典》,沒想到你對於佛門中對於眾生的闡述竟然知道得這麽清楚!”老和尚微微點頭,又很快搖頭,似乎有些失望,“不錯,你說的這些俱是佛家眾生之意,但是,我們不同!你們說的眾生是指這片人間裏的苦眾們,而我說的眾生,指的便是阿清。既然這片世界隻有阿清一人,那我度化的便是一人,亦是眾生!”

“你這是妄語!”

“何為妄語?你之前說的滿口子佛經,在我看來,才是一堆被粉飾起來的妄語罷了!普度眾生,這人間怎麽可能會有這樣的人物存在,我們要做的,隻是度化己身,隻有己身強大了,才能做更多的事!他們都錯了,那群老東西,他們都錯了,隻有我一個人是對的!!”

老和尚突然發瘋般地大吼起來。

陳穀雨忙抓著越汐往後退去,冷冷觀察著。

瘋了一會兒之後,老和尚又忽然冷靜了下來,寶相莊嚴地說道:“普度眾生之先,唯有普度己身,普度一人。一人可為眾生,眾生亦隻是一人,我將度化我的佛子,帶他遠離苦海,我的佛子將度化我,帶我回歸極西樂土。為此,我甘願墮入無邊地獄,就地成魔!南無我佛!”

“殺幾百個人又如何,隻要我的佛子安然,縱然殺盡天下人又何妨!”

聲音越來越大,最後更是宛如驚雷般炸響在天空下,風雲變色,烏雲密布,隨著驚天動地的閃電落下,塵土飛揚,一下子遮住了其中的人影。仿佛是因為那妄語已經驚動了上天,從而降下劫罰。

陳穀雨看著宛如瘋魔的老和尚,開口喊道:“普度眾生是一個大宏願,並非一定要做到,而是懷著這樣的心去做。它要做的,是度化一切苦難。你度化一人而將千萬人推於苦海之中,這是大魔的做法,你,走錯路了!”

陳穀雨的聲音也越說越大,他徑直走了過來,少年略微消瘦的身影映在電閃雷鳴中,卻是顯得格外高大。

這是他的信念,也是他的想法,即使是麵對著憤怒的老和尚,他也不會後退。

“你,是說我錯了?”

“對,你錯了!”陳穀雨很平靜。

“你認為我救阿清是錯的?”

“不,阿清需要救,但你可以采取更平和的方法,而不是無謂的殺戮,更不是為你的殺戮找各種借口。殺戮隻為讓你越來越錯。”

“呼!”

老和尚忽然出現在了陳穀雨身前,他的聲音很冷,但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放鬆:“既然你說我錯了,那麽回答我一個問題吧!”

“什麽問題?”

老和尚指向了越汐:“若是將她放在阿清的位置上,你當如何?”

你當如何?

你當如何?

我,該如何?

陳穀雨一下子愣住了,張了張嘴,卻發現什麽都回答不上來。若是在阿清的位置上,是越汐,是楊七夕,或是他在乎的任何一個人,他,當如何?

殺戮嗎?

也許吧!

直到現在,陳穀雨才真正地啞口無言。他忽然發現,原來真正在麵對這樣的情況下,真的隻有用血才能洗清這一切痛楚。

“我沒有錯。”老和尚冷酷地轉身:“或許你認為的普度眾生是對的。但是對我而言,我也是在普度,我度化一個人而殺盡千萬人,那也是對眾生的度化。他們入得苦海,我回歸極樂,這便是結果。”

陳穀雨又想起了之前的話,若是為了一人而將千萬人推入苦海之中,是大魔的做法,那麽有一天,麵對這樣的情況,他也會做嗎?

他不知道,或許是不願意回答。

雖然他覺得這樣的做法不好,但他不知道該怎麽反駁。

為了重視的一切,的確可以不顧所有後果。

隱隱約約中,他仿佛想起了三年前,那一片夕陽殘血中,他殺人了,殺了成千上萬的人,殺得直至入魔,那份冰冷與痛楚至今縈繞在心中,哪怕到了裁決觀後也用了近一年時間才驅除那些罪孽與因果。

看著陳穀雨的神色,老和尚大笑起來:“這就是每個人的執念啊,可笑的執念!你回答不了!哈哈!”

越汐走了上來,清冷地看著陳穀雨,剛才老和尚指向她時,她那波瀾不驚的心田忽然有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但聽到陳穀雨的沉默,又忽然很高興,沒來由的喜悅。

陳穀雨抬起頭,向著老和尚一拜:“前輩,你的問題,我回答不了,但是總有一天,我會給出答案,你是錯的。”

“好,我等著你的答案。”老和尚神色淡然,已經恢複了之前的樣子:“不過你現在說到底也隻是偽善罷了,還是說有什麽在束縛著你,讓你不敢麵對自己?殺幾個人,又有何妨呢!”

陳穀雨隻是沉默。

眼看老和尚還要繼續說下去,越汐開口說道:“前輩,,你說了這麽多,那麽你救我們,還有把我們帶到這裏來,究竟是要做什麽?”

“受人之托罷了!”

“受誰之托?”

“無可奉告!”老和尚忽然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說道:“之前我提過一個要求,讓你放下對盛唐的仇怨。”

“對……”

“那其實與我無關,隻是那個人的要求罷了。但是現在,我已經知道你是不會同意的,哪怕我以救命恩人的身份要求你,因為你不是這樣的人,你與我,本質上是同一類人。”

陳穀雨一愣,皺著眉不說話,因為他已經明白了老和尚的意思,他們的確是一樣的,老和尚為了佛子屠戮一村之人,而他呢,為了越汐也可以在盛唐大開殺戮,至於所殺之人是否無辜,他從未想過。

“哈哈,救一人而殺千萬人,這樣的做法很好,我很欣賞你。他們都是錯的,一群偽善之人罷了,帶著普度眾生的幌子做著無情之事,他們的路,已經徹底走錯了!”老和尚微微一歎,便是轉身。

隨著他輕輕的一揮手,那些屍體瞬間都化作了煙霧消失在了空氣中,與此同時,濃鬱的白霧也漸漸散去。

“咯咯!”遠處,阿清忽然跑了出來,他的前麵正飛著一隻粉色的蝴蝶,翩翩起舞。

“阿清!”

“師傅!”

老和尚笑著摸了摸阿清的頭:“我們走吧!”

“師傅,我們去哪?”幼.童抬起臉好奇地問道。

“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可是,爹娘他們呢?”

“他們啊,會在這裏等阿清回來的,等阿清強大了,長大了,再回到這裏,你就可以看到他們了。”

“好的,師傅。”

老和尚露出了一個和藹的笑容,牽著阿清的手一步步遠去。全身上下的氣勢早沒有之前那般凜冽邪氣,而是如春風沐雨般柔和,隻是卻有一種勢如破竹的感覺,似乎他這一去便無人可阻,所有的阻礙都將被他推入苦海之中。

“我的普度眾生,亦是普度眾生。我為救一人而殺千萬人,他們墮入無邊地獄,我升至西天極樂,種種妄相,皆是度化。”

“為了我的佛子,殺盡天下人又有何妨?”

“本我相,我無相,心無相,世間無相。真實與虛妄,又有誰能看得清呢,世間一切,夢幻泡影,不生不滅,不增不減。心內生,則不存,心外無物,則霧裏觀花罷了。”

老和尚虛無縹緲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漸漸歸於平靜。

下一刻,周圍的一切都忽然化作了泡沫消失在了陽光下,縱然美麗卻轉瞬即逝。一個村莊被人抹去,隻是就像剛才老和尚所說,誰又能分的清這個村莊是真實還是虛妄呢?

也許它隻是老和尚所做出的幻象罷了,他們剛才一直在虛妄中生活著卻絲毫不知,也許它真的存在於這個世界之上,隻是在最後那一刻,被人以大法力霧化了,看上去轉瞬即逝……

陳穀雨沉默著,看著一切消失。兩人現身在一片平原上,疾風吹動著他們的衣衫,這才有了幾分塵世的真實感。

“他,究竟想要說什麽?就為了告訴我可以救一人而殺千萬人嗎?”陳穀雨有些疑惑。

“他是為了引你入魔!”

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不遠處,一個小和尚有些狼狽地從虛空躥了出來。

“你……”

“南無我佛,陳施主,我們又見麵了。這老家夥的幻象真是厲害,我怎麽也闖不進來!”

“老家夥……你是說那個瘋和尚嗎?”

“南無我佛,不瞞施主,你說的瘋和尚,其實是我的師叔。不過施主不必將他當做我佛門弟子,在佛經五卷上,已無他之名。”

小和尚穿著金紅色的僧衣,比之先前更是多了一份脫俗的風采,他如此說著,寶相莊嚴的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絲憐憫。

“……什麽意思?”

“他本是我師尊的師弟,在門中享有極高的香火地位,位列五佛之首。但心眼未淨,雜念未除,為天魔所惑。日積月累之下,竟聲稱佛經是為妄語,更是妄圖修改經典。我師不允,兩人交戰,他不敵落敗,師尊念及舊情,隻是將之逐下了山門。卻不想,他竟於此大開殺戮,實乃罪過罪過!”

聽到此,陳穀雨不禁嘲諷道:“我看貴門的人都不怎麽正常吧!”直至現在,他對佛門的人毫無好感,老和尚如是,小和尚亦如是。

麵對陳穀雨的嘲諷,小和尚微微一愣,笑道:“施主,慎言。”

陳穀雨冷哼,沒有說話。

“小僧來此,一是為了阻止師叔,二便是為了施主而來。師叔已去,但索性施主尚在。施主,放下屠刀,回頭是岸。請放下對盛唐的仇怨吧,一罪禍及一人,不可連累千千萬萬的無辜百姓啊!”

小和尚雙手合十,口誦佛號。

“也罷。我答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