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滿意嗎?鍾世敬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卻沒有泄露一丁點情緒。

白葉說要請他吃午飯,他拒絕了。他站在一整塊幹淨得沒有一點汙漬的玻璃窗前,看著白葉的身影走出大樓,慢慢進入不斷流動著的人群中,再到消失不見,想起了老白對他的一句囑咐:我不在的時候幫我盯著點那丫頭,她頭腦簡單,容易辦蠢事。

鍾世敬想,白葉其實沒有老白想得那麽不堪一擊,隻是對於她這種沒什麽經驗的小白來說,有些彎路走一走反倒是件好事。

他回過頭,看著電腦屏幕上白葉給他發來的那兩張照片。不愧是名師傑作,想法確實有獨到之處。他打開設計師網站,查起資料來,這些東西對於他進入時尚圈的頂流資本界,可能還會發揮不小的作用呢。

白葉回到“白錦記”的時候,徐詠斯正在打電話,看到她進屋,他對著手機拿頭匆匆說了幾句“有事、掛了”之類的話,就收了線。他看著白葉手裏提著的幾件衣服,疑惑地問:“這是什麽?”

“我從鍾世敬那拿來的新款。”白葉沒注意到徐詠斯皺起了眉,一邊說一邊把衣服掛在架子上,給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地喝。

“你怎麽又去找他了?”徐詠斯語氣不善道。

“和他聊了聊設計的事。”白葉自顧自說著,沒注意到危險正在朝自己逼近。

徐詠斯不知何時走到了她的身後,等她一回頭,就看到那張臉上一雙眼睛正陰氣沉沉地看著自己,陰森的表情嚇了她一跳,差點把手裏的水杯打翻。

“你走路沒聲音的?”

徐詠斯問:“我不是和你說過不要再想設計師品牌的事情了嗎?”

“我沒要他再設計那些老土難看的大襯衫了,我找了兩款真正的古著,讓他照著樣子翻新一下,等他設計出了樣衣你看到就知道,那種經典的式樣再融合現在時興的一些元素肯定會大賣,我們……”

“白葉。”徐詠斯生氣地打斷了她,他看著她的眼神透著失望,聲音有種力竭的疲憊感,“我和你說過的話你都忘了嗎?‘白錦記’的定位就是古著店,所有的原創設計師款的存在都會拉低店鋪的檔次,我們不能為了短暫的利益放棄長足的品牌效應。”

白葉也定定地看著他:“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現在做的不是便宜的地攤貨了,我要做的是真正的古著,那些在拍賣行上萬英鎊的競品才是我們原創的模版,我做這些高端服飾的複刻不也是在造福顧客嗎?”

“在古著都還沒受到普遍認可的時候,複刻有人認嗎?”

“認不認的不試試看怎麽知道?”她也是固執己見。

徐詠斯長出了一口氣,他不想因為白葉私下去找鍾世敬這件事惹得他心情不快,他極力平複自己的情緒,想像從前一樣能心平氣和地跟她說話,而不是讓氣氛逐漸變得針尖對麥芒。

“古著是小眾市場,你不一定非要用其他服飾輻射麵的大眾化來衡量它的存在,這樣可能不小心就會讓原本的優勢變成劣勢。”

白葉搖了搖頭,澄淨的臉上寫滿了認死理的堅持:“如果一直固守卻不變通,它會從一個小眾市場漸漸被冷落為隻有個別人知道的冰窟市場。”

徐詠斯走到衣架旁,看著白葉拿來的衣服,分明就是現代化設計的長裙和連體褲。還沒等他發問,白葉就搶著開口:“這是我準備讓姚丹寧拿來直播的,看看反響怎麽樣,順便增加一點店內的額外收入。”

徐詠斯皺著眉頭,這個姑娘真是強得可以,看來他必須得想想辦法,改變她這種總是不能專一做一件事的態度。他想起來今天上午的時候有人過來發傳單,從垃圾桶裏將團成一團的印著海賊王和火影忍者的傳單撿了起來,展平之後遞給白葉:“看看這個。”

白葉狐疑地接過來,看看上麵的內容又看看徐詠斯:“cosplay?”

“下午在禾心廣場有集會,去看看吧。”

雖然白葉不知道cosplay有什麽好看的,她對那些穿著奇裝異服的人一點都不感興趣,可是在徐詠斯的建議下,還是和他一起來到了禾心廣場。

他們到的時候集會已經熱鬧地開始了,四處都有動漫原聲帶的音樂環繞,不同的coser扮演著自己喜愛的角色,或是進行獨特的才藝表演,或是擺好pose等待遊客上前合影拍照,又或是三五成群演出著同人的舞台劇,還有的幹脆席地而坐支起小攤,展示自己製作的手工周邊,有看順眼的歡迎買走,實在投緣的白送也可。

白葉覺得自己怎麽也無法融入其中,那些紅的、紫的、白的、藍的頭發就像是來自第三世界的精靈神獸,她就連抱著一顆看熱鬧的心來都找不到視點。

她轉頭看著身邊的徐詠斯一副津津有味的樣子,難不成他對cosplay有什麽特殊的愛好?

徐詠斯察覺出了白葉眼裏的古怪,他把白葉拉到一旁的樹下,遠觀著用各路動漫旗幟和背景板予以區分的不同coser。

“你覺得cosplay受眾廣嗎?”

白葉搖搖頭,誠實地說道:“有但是不多。”

“那為什麽這麽少的群體還能夠在國內生存下來,而且經常舉辦各種線下集會呢?”

他意味深長地看著她,白葉瞬間領會了他的意思:“你是說我們應該考察一下cosplay的生存之道?”

沒錯啊,除了第一大漢服市場之外,所有的服裝相比常服而言都是小眾,真要論起來隻有小眾和更小眾,那麽在那麽多種類的服裝之中,像cosplay這種包含爭議的服裝又是如何生存下來的呢?

白葉的眼睛瞬間雪亮,她一掃之前的興致缺缺,好像被打了一針興奮劑,差點就激動得跳起來:“我說你怎麽突然帶我來這,原來是想到了這一層關係在裏麵,我還以為你是真喜歡cosplay呢!”

徐詠斯眼神意有所指,狹長的眼睛裏似乎湧上了幾絲戲謔,彎起的笑容看起來壞壞的,痞氣十足:“喜歡cosplay,但不是這種。”

他玩味地打量著白葉,不加掩飾的目光讓白葉臉上發燒,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潛台詞:“而且,也要看是誰穿。”

“流氓。”她嘀咕了一句,立刻轉過身,不想麵對那令她招架不住的調戲。徐詠斯偏偏“很解風情”,他從背後俯身至她耳邊,呼出的氣讓她耳朵癢癢的,身上的汗毛都為此顫栗地豎了起來。

他調笑道:“我喜歡的是那種身材有料的兔女郎。”

白葉感覺他話還沒說完,果然沒過兩秒鍾,他不出所料地接口道:“不是你這種。”

白葉低著頭,看著自己瘦瘦的身體,衣服下的胸部弧度像是一座小山坡,一點都不陡峭。她臉頓時紅透了,手肘猛地向後撞去,徐詠斯躲得快,腳步向後一移就躲過了她的襲擊。

“被我說中也不要惱羞成怒嘛!”

白葉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和他辯解自己的發育問題,總之有些事情她自己心裏明白就好,幹嘛和無關的人做過多解釋。她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卻總覺得心裏憋氣,身後徐詠斯契而不舍地粘上來,她咽不下那口氣,忽然停下來,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

徐詠斯對她的舉動感到十分意外,他挑了挑好看的眉毛,目光順著她的手臂落在她的胸口又回到她的臉上:“你要證明什麽嗎?”

白葉勾起一個自認為十分嫵媚的笑容,果然看到徐詠斯眸光一緊,眼睛裏的光更加深不可測。她踮起腳尖,湊到了徐詠斯的臉前,感覺到他的呼吸都繃住了。

嗬,看來也不是表麵上那麽若無其事。

調戲她?讓他也嚐嚐被調戲的滋味。

她輕笑著,唇邊的笑容似**似邀請,輾轉著送到他臉側幾公分的距離,從她身上傳來一股甜甜的花香,說不清是什麽味道,但卻足夠讓徐詠斯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為之一震,他聽到她的聲音軟綿綿的,在他耳邊輕輕柔柔地響起。

“你知道法式內衣嗎?”

那一瞬間,有電流從他耳根的毛細血管傳遍全身,心裏仿佛有什麽東西迅速破土而出,他反握住她的手腕,巨大的力氣拉著她離自己更近了,彼此的呼吸交融,他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感受到裏麵流露出的讓他渾身酥癢的魅惑。

一雙桃花眼中情欲迷離,他形狀飽滿的唇抵住她的手背,微涼的觸感不僅沒有冷卻他如火般熱烈的內心,反而愈加激發了他心裏的火焰。

白葉嬌俏地笑著,在他俯臉下來的時候,不經意地把腿向後撤了撤。她的手滑膩柔軟,像是一條靈巧的小蛇,沒等他反應過來已經從他手中溜走。他看著忽然空落落的手心,還有種茫然的失落感。

白葉對他擠了一下眼睛,轉了一圈從他身後到了另外一側,背著手將頭靠近他,用隻有彼此能聽見的聲音說:“我不喜歡留胡子的男生。”

說完,一蹦一跳地跑開了。

還真是像隻兔子。

徐詠斯眸光幽深,猶如深不見底的潭水,望著白葉的背影笑了。

這一招撥雨撩雲被她用的妙極了,等著看他一定會找機會以牙還牙。

再看到白葉的時候,她正在和一個穿著青綠色露肩抹胸長裙的coser聊天,可等他定睛一看,發現那個coser竟然是……男人?!

coser圈裏人員複雜,他不是第一次知道,於是似乎是不經意般的走到了二人之間,問白葉:“在聊什麽?”

“沒什麽,隨便問問。”

他們走遠之後,徐詠斯若有所思的單手托腮,一副沉思的表情:“原來你喜歡那樣的。”

白葉裝沒聽懂,卻看到徐詠斯徑直走到了賣衣服的攤位前,指著一件穿上之後哪都露的長裙問:“這個我能穿嗎?”

白葉窘迫到無地自容,眼看著一個留著胡子的大男人跑去問自己穿女裝會不會好看,會被人當變態吧?她幾乎是用拖的把他拉走,他還不甘心地對攤主喊:“我買!”

“別吵了。”白葉壓低了聲音低吼道。

徐詠斯愜意地笑,對白葉的表現十分滿意。他好整以暇地問:“那你剛才和那個人妖說什麽呢?”

“反串罷了,人家的行為可一點都不娘。”

她剛才簡單問了那個coser幾個問題,雖然她對coser一竅不通,但不妨礙她做一個好的聽眾。

其實一個人選擇做coser答案很簡單,第一就是喜歡動漫,因為沉迷二次元,所以自然就喜歡cosplay了,而且許多coser的扮裝真的很不錯,讓許多動漫迷仿佛看到自己喜歡的動漫角色真的從虛幻的世界走到現實中來。那種夢想照進現實的感覺,了結了很多動漫迷的心願。

第二就是cosplay的衣服特別酷炫,不少人就是喜歡cosplay的衣服而去當coser的。像剛才那個男孩子,因為喜歡《秦時明月》的曉夢大師,始於顏值忠於人品,所以才鬥膽挑戰了一下反串,沒想到借助了身高腿長的優勢,把曉夢大師的英氣十足烘托得更加真實生動。

回到店裏,白葉下載了一個軟件,說答應幫那個叫牧旭的少年投票。

“認識三分鍾,聯係方式都有了?效率還真是可以。”徐詠斯不知是真的恭維還是別有深意,反正說話語氣酸酸的。

白葉點進去軟件的首頁,就看到了名為“‘斬靈之刃’漫展十佳coser評選大賽”的投票界麵,她打開界麵看了看,裏麵有幾百號參賽coser,照片或絢麗或酷炫或軟萌或攻氣十足,一時間看花了她的眼睛。她好不容易按照序號找到了牧旭,發現他的票數竟然還排在前列,沒準使使勁三天後還真有希望衝進前十。

“你也幫他投一票吧。”白葉對徐詠斯說,結果遭到了他的拒絕。

“我才不要,我又不認識他。”

“幹嘛那麽小氣?”

“下軟件很費流量的。”

“店裏有wifi。”

“我說,你對一個不熟的人幹嘛那麽熱心腸?”徐詠斯表示不太理解。

“舉手之勞而已啊,而且,我覺得他是個有故事的男生,我挺想幫他的。”

徐詠斯翻了個白眼,有故事的男生?那他也有故事,怎麽沒見她對自己溫柔以待?

“明明是你叫我去了解cosplay市場的。”白葉提出控訴。

“可我沒叫你去了解coser。”

白葉覺得這個時候的徐詠斯還真不是一般的小肚雞腸,她歎了口氣,放棄和他論述。她在電腦前搜索cosplay衣服,發現想要獲取cosplay的衣服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果想要cos的人物是熱門的還好說,尺碼將就一下都可以穿,可要是想cos一個冷門的角色,那想找到合適的衣服可就困難了。國內不像日本有很多專業做cos服的專賣店,即使不去官方認可的official也有很多私人造的cos店,二手行業也十分發達,不需要太過於發愁服裝的獲取渠道。

在國內,想要獲得心儀的cos服隻有兩種方法,自己做或者找裁縫店做。

如果要自己做的話,從選料,設計直至製作完成至少需要一個月時間,家中還需要有一台縫紉機。其間除了要有技術和工具之外,精神上的集中力也是相當的必要。一件衣服由最初的紙樣直至完成,是一件非常不簡單的事,能堅持下來的人很少,但同樣服裝完成時自己所能感受的快感也是別人無法體及的。

另一種就是去裁縫店或者在網上尋找定製的店鋪,這樣的好處是在價錢上比較便宜,另一方麵也容易提出自己的要求。一般主要需要測量出自己的胸圍、身長、體重、肩寬、臀圍、腰圍、腿長等等,根據衣服的不同可能會有更多的數據要求,時間在一周到半個月內可以製作完成,不過涉及到返工修改可能就會存在一些困難。

總而言之,做一件cosplay服真可謂是價格不菲,專賣店成品服的話通常要價近千。自己動手裁製雖然花費較少,但如果視cos角色服飾的複雜度而言有時也要將近六、七百元,並且還要付出相當大的心血與勞力。有鑒於此cosplay常被有些人稱之為是勞命傷財的玩意兒。

那為什麽還有那麽多人熱衷於cosplay,並且近兩年來隨著時代越來越進步,喜歡的人還有逐漸增多的趨勢呢?

“因為每一個人心中都有一個cosplay夢,即活在別人的世界裏,活在另一個人的人設中。”牧旭如是說。

白葉正在回味他這句話的意思,《秦時明月》裏的曉夢大師輩分極高又年少有為,對周圍的人事物看似不屑一顧,被逍遙子評價為“藐視一切的天才”。可她雖然表麵孤僻冷漠,內心卻又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對道家未來方向堅守的癡情,對師兄師傅乃至天宗所有弟子的親情,對從小堅信的天宗道義的專情。她總是隱藏起自己的內心,給人一種高冷孤傲的刻板印象。

牧旭也是這樣的人嗎?白葉不甚清楚,又或許他隻是單純欣賞曉夢大師的才學?

但是如非同類,又怎麽可能cos一個人物如此傳神?白葉看到網友的評論,牧旭的曉夢大師是cos界的扛把子,很少有人能出其右。

“三天後‘斬靈之刃’的漫展上會宣布十佳coser的名單,到時會有一場大型的coser盛會,要來看看嗎?”牧旭問她。

“好啊,我一定去。”白葉說。

接下來的時間,白葉每天都給牧旭投票,可是她在投票的時候發現了一個小細節,就是有些原本在牧旭後麵的人在某個時間點突然就票數猛漲,迅速超過了牧旭,然後過了這段時間又開始沉寂不動,等到牧旭緩緩超過的時候,又一次發力猛漲甚至追到了前幾名。

徐詠斯似乎已經見怪不怪了,淡淡地說:“刷票吧。”

“正規活動怎麽能允許刷票?”

“誰說和諧社會就沒有鑽空子的人了?冠軍有三萬元獎金,這麽大的**哪頭狼不想來分一口肉吃?”

可能徐詠斯說的是對的,白葉看到這個活動的獎品也真的覺得是相當豐厚了,不僅第一名有三萬元獎金,第二名和第三名也分別有一萬元和三千元的獎金,前十名更可以獲得cos服一套。這麽大力度的獎勵真是罕見,現在報名參賽的人數已經達到八百多人,可謂是狼多肉少,競爭激烈。

“聽說參賽群裏的人都炸鍋了,都在各種舉報,可是主辦方連個說法都不給。”

徐詠斯事不關己的樣子,身子斜躺在沙發裏,翹著腿刷著手機:“別著急,慢慢看吧。”

時間一晃就到了“斬靈之刃”漫展活動的當天。

白葉第一次見識到了什麽才是真正的漫展,上次看到的集會隻是冰山一角,今天見到的才是如火如荼的大場麵。各式各樣的攤位排了十裏長街,每一條用圍欄連出的路上都人頭攢動熱鬧非凡。每隔十步左右,都會有一個專屬的位置留給知名的coser們,周圍都是舉著相機拍照的攝影師,還有等待合影的粉絲。

再隔個幾米,就會有一個小型的舞台,唱歌跳舞或者有主持人帶領大家做小遊戲。

這樣熱烈的場麵就好像是慶祝什麽大型節日,是真正屬於coser和漫迷的不二盛會。

有個看起來十六七歲的小女孩向白葉問路,白葉聽她的口音就知道是從好遠好遠的地方趕來的,就為了看圈內知名大咖雪狐音的cos秀。

“現在的粉絲真是狂熱啊。”

“尤其是這種高中生。”徐詠斯補充道。

“因為她們一旦發自內心去喜歡一件事情,就會全情投入頂禮膜拜。”不像到了她這個年紀,做什麽事情都開始瞻前顧後,左思右想。

也不知道歲數漸長,經曆多了之後,給自己帶來的到底是好處還是壞處。為什麽從前可以一腔熱血孤勇前進,現在就變成了畏手畏腳搖擺不定了呢?

說到底,一切問題都是生存問題,無憂無慮的日子總是那麽短暫,是社會逼得他們不得不去麵對現實。

“喂。”徐詠斯忽然叫她,她茫然地朝他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個年輕的媽媽牽著三歲左右的孩子,正把他領向扮成無臉男的coser麵前。

孩子表現得很抗拒,與母親使著相反的力氣,拚命想要往遠離的地方逃。

可是母親卻很執著,非要讓自己的兒子和無臉男打招呼。孩子哭了,無臉男的樣子讓他害怕,仿佛看到了凶猛的惡鬼,他無助地想要得到母親的安慰,卻被要求必須要和無臉男握手。

白葉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切,不知道那名母親為什麽要這樣做。

她看到無臉男率先蹲了下來,他就那樣默默地蹲著,臉對著小男孩的方向一動不動。直到男孩的情緒終於被母親安撫,無臉男都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哪怕已經過去了好久。

男孩在母親的幫助下,試探性地走近了無臉男,無臉男朝他伸出了自己的手,男孩淚汪汪的眼睛看了看母親,然後在母親的鼓勵下,又看向了無臉男,終於鼓起勇氣將自己的小手一點一點,極其緩慢地放到了無臉男的手上,先是指尖,然後慢慢過渡到手指,最後是整個手與他相握。

無臉男一直沒有動,直到男孩抬起頭看他,才輕輕回握了一下他的手,表示友好。

年輕的母親看著自己的孩子,笑了。

“你看,他多友善啊。”她對自己的兒子說。

小男孩已經不害怕了,他興奮地揚起臉,揚聲道:“媽媽,他沒有看上去那麽可怕。”

“是啊。”母親摸了摸男孩的頭,眼睛裏是慈愛的笑意,“所以你知道了嗎,很多時候不要因為一個人的外在就去排斥他,往往他會比你想象中善良的多。”

“我知道了!”男孩點點頭,很開心地抱住了無臉男。無臉男將男孩舉了起來,於是空中就飄**著男孩開心的笑聲,悅耳動聽。

白葉對著這一幕場景也笑了,那位母親的話讓她覺得感動和溫暖,這種教育孩子的方式真好,又很特別。如果換做是一般人,可能在孩子哭起來的時候就已經將他拉走了,沒想到她卻用這種親身經曆給孩子上了一課,也給圍觀的路人上了一課。

“我突然開始喜歡漫展了。”白葉說。

徐詠斯轉頭看向她,明白她這句話裏的含義是什麽。漫展不單單隻是二次元愛好者找樂子的地方,它其實包羅萬象,有很多情懷和深沉的情感在裏麵,寄托了很多人們精神的東西,還有在世俗社會中稀有寶貴的純真的一麵。

他看著那個無臉男,藏在大大的黑色鬥篷下麵的,又是怎樣一顆善良而敏感的內心呢?又有多少人喜歡黑暗,隻是因為想要用這些深沉得足夠將人拒之門外的顏色,保護自己蒼白脆弱的心靈免受傷害和侵蝕。

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很多情感適合在心底慢慢消化,至於那種觸動心靈的感覺彼此能夠心領神會就好。

微風輕揚,空中飄著不知誰吹出來的彩色泡泡,童真的氣息讓人心情舒暢。

他們繼續向前走著,忽然看到人群大麵積朝一個方向湧去,還伴隨著陣陣爭吵的聲音,似乎因為“十佳coser”的事情發生了爭執。

白葉和徐詠斯對視一眼,不約而同道:“過去看看!”

在整個漫展會場內最大的舞台上,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正被幾個coser團團圍住,他們不依不饒地追問著關於票數增長出現非正常波動的事情,即使是離得很遠都能感覺到其中的劍拔弩張。

白葉在人群中看到了牧旭,他還是那身青藍色長裙,cos的曉夢大師。妝麵精致的麵孔上是一片緊繃的薄怒,他抿著嘴唇,眼睛緊緊盯著舞台中央,觀察著事態發展。

白葉走過去跟他打了招呼,然後問他:“到底是什麽情況?”

牧旭神情凝重,朝那個戴眼鏡的男人努了努嘴:“他就是主辦方周浩,這次‘十佳coser’的比賽就是他帶頭組織的。本來‘十佳coser’的頒獎典禮是這次漫展的重頭戲,所有人都期待已久,畢竟有高額的獎金跟著,可是近期一直存在刷票的行為讓排行靠前的coser非常不滿,剛才還空降了一個誰都不認識的第一名,明顯就是造假。大家就組團去找周浩要說法,可是周浩還一副無辜的表情,說什麽他不清楚這些事情,而且現在還告訴大家說沒有頒獎典禮了。”

“這不成了欺騙了?”白葉驚訝地看著那個在圍堵中顯得有些頹廢和無力的男人,他一副聽之任之的表情,木然著一張臉,對於那些譴責和控訴表現出無動於衷。就連有女coser伸出拳頭砸他,也是一副默默承受的樣子。

“就是欺騙。”牧旭抿著嘴唇,捏緊了拳頭。“就是這種敗類,攪亂了好好的二次元圈子。”

徐詠斯認真地看著牧旭,然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是想要寬慰他,卻被他猛然甩開:“別碰我,你們這些惡心的人!”

白葉愣了愣,不知道為什麽牧旭會有那麽大的反應。牧旭咬著嘴唇,那張化了濃妝的臉顯得有些蒼白,他的身體微微顫抖,好像受了極大的刺激,他忽然指著周浩,眼睛裏湧出深入骨髓的恨意:“你們知道嗎?為了這場比賽我付出了多少心血,我央求那麽多人為我投票,可是這場比賽的公正性卻被那個黑心的商人給毀了!”

還沒等白葉反應過來,就看到牧旭忽然衝了出去,身邊的徐詠斯想要伸手去攔,卻沒能攔住。他的神情有些嚴肅,透著白葉難以理解的凝重。

“怎麽了?”

“你看到他的眼神了嗎?”徐詠斯轉頭看她,黑漆漆的眼睛裏有一絲擔憂,“像是要吃人一樣的眼神。”

他剛才碰他的肩膀的時候,就好像摸到了一塊冰,是一般人難以想象的涼,不像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體溫。而且以他呈現給他們的狀態,是一種瀕臨失控的危險。

正當他凝神想去尋找牧旭的身影時。

“啊——”

在一陣刺透耳膜的尖叫聲中,舞台上的人如落潮時沙灘上的小蟹般四散退開。

徐詠斯瞳孔驟縮。

“糟了。”

迅速退去的人潮將舞台一覽無餘地露了出來,白葉驚懼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周浩的身上插著那把曉夢大師的秋驪劍,他的手捂住自己的腹部,有殷紅的血緩慢地滲了出來。

醫護人員幫周浩包紮好了傷口,他躺在休息室的**,麵色蒼白地盯著天花板看。

點滴、吊瓶、止痛劑。

短短的一個小時,他好像什麽都經曆了一遍。

作為一個喜歡動漫的人,他似乎第一次在三次元的世界遭遇了二次元才會發生的事。

刺殺。

咚咚。有人敲門。

“進來。”他以為是醫護人員來看他的情況,沒想到門口站著不認識的一男一女,男的高大女的嬌小,可是都具備了身邊人很少有的高顏值。

又是來討公道的coser嗎?

他感覺疲憊,實在不想去應付這些人的質問,而且歸根結底,其實自己也是受害者。他有氣無力地說:“你們回去吧,我會給所有人一個滿意的答複。”

他閉著眼睛,聽到房間的門被關上,接著有腳步聲朝自己的床邊靠近。他不耐煩地低吼:“我都已經這樣了,你們能不能讓我喘口氣?”

“周先生,我想我們沒準可以幫到你。”徐詠斯沉靜地開口。

周浩愣了愣,睜開眼睛看著那個篤定的年輕男人,意外地問:“幫我什麽?”

“解決你現在遇到的困難。”

周浩定定地凝盯著徐詠斯的臉,似乎在尋找他話裏的可信度有多少。對方不閃不躲,任由他從頭到腳將自己打量了個遍,周浩最終在與他的對視中敗下陣來,他歎了口氣,徐徐說起了自己的經曆。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原來,周浩最初的目的隻是想要舉辦一場成功的漫展,他作為主辦方隻是想掙點門票錢,同時繁榮一下動漫市場,如此而已。可就在他放出消息要舉辦漫展沒多久的時間,接到了一個來自自稱是“漫漫吧”平台的工作人員的電話,對方開門見山地詢問有沒有意向和他達成一場合作。

周浩懷著“聽聽也無妨”的心態,與“漫漫吧”的“小魚”聊了起來,“小魚”說“漫漫吧”是一個新成立的動漫愛好者平台,希望能借助周浩舉辦的線下漫展為“漫漫吧”引流。他們想要通過舉辦“十佳coser”大賽來吸引眼球,並主動承擔獎金、獎品等一係列費用,隻需要周浩在自己的漫展海報上做出宣傳,並讓大家都到“漫漫吧”平台上進行投票即可。

周浩心想這個活動好,不但不用自己出錢,而且舉辦比賽可以吸引到更多的coser參加,他們的粉絲也都會到漫展上來,那樣不僅能賣出更多的門票,聲勢也會吵得很大,對自己舉辦漫展百利而無一害。

於是,他就痛快地答應了“小魚”的建議,立即讓自己的工作人員修改海報,對“十佳coser”大賽進行宣傳。果然,衝著高額的獎金獎勵,短短幾天,報名的人數就突破了五百人,周浩更高興了,已經開始幻想最後數錢數到手軟的場景了。

可是沒想到隨著比賽截止日期的臨近,各種事情也頻出不窮。總有人舉報說某人的票數增長異常,“小魚”忽然就聯係不上,出現的刷票問題不知找誰反饋,提到的獎金遲遲沒到賬,頒獎典禮不知道該怎麽舉辦。

周浩焦頭爛額,這才恍然意識到自己是不是被騙了。

可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他在選手群裏解釋說這些都是第三方的舉動,與他無關,他也在尋找接洽人。可是所有人都將矛頭指向了他,說他推卸責任,說他和“漫漫吧”串通一氣。他沒說一句話,就有人在群裏長篇大論地懟他,漸漸地他也就不敢說話,隻是在心裏默默祈禱頒獎那天能夠出現轉機。

然而沒有。

“之後的事情就是你們知道的那樣了。”周浩說。

白葉和徐詠斯對視了一眼,周浩的說辭和事前徐詠斯猜測得八九不離十,他顯然是被人“仙人跳”了。

“你去舉報‘漫漫吧’了嗎?”白葉問他,或許通過警察的力量能夠解決這些的問題。

周浩搖了搖頭:“沒用的,我們事先沒有簽署任何紙質協議,口頭上的承諾也都是電話裏講的,沒有錄音就沒有證據,這些都是不作數的。”

周浩悔恨地說:“我就是疏忽大意了,以為自己撿了個便宜,其實掉進了別人的陷阱裏。”

他苦笑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傷口,皮開肉綻的一瞬間,那種撕裂般的疼他現在還記憶猶新:“為了懲罰我自己,我也付出了血的代價了。”

徐詠斯看他虛弱無力的樣子,知道身體上帶來的疼痛遠沒有心理上受到的創傷和打擊更嚴重,遭遇欺騙後的悔痛和自責纏在他心頭更是一時半刻都不可能平複的了。

可是,他也想知道事情既然已經發展成了現在的樣子,周浩到底會怎麽辦。

周浩說:“還能怎麽辦?我讓人統計了門票所得,拋去所有成本之後,剩餘的錢都給這些coser發獎品。”

能說出這番話,說明他還真是個有良心肯負責任的好主辦方。

白葉點點頭,看向徐詠斯:“你不是說你能想到解決辦法嗎?現在該你出馬了。”

徐詠斯笑了笑,對周浩說:“我認識個律師朋友,不說人盡皆知,但在律政圈內還算是小有名氣,介紹給你,一定不會讓你白受這些損失。”

周浩聽聞眼睛一亮:“真的嗎?”

徐詠斯點點頭:“那些騙子靠這類的騙術已經蒙蔽了不少人,該有人出麵將他們繩之以法了。”

“那真是太感謝你們了。”周浩感激地看著徐詠斯,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發自內心的喜悅的笑容。他仿佛忽然想起了什麽,有點遲疑又有點好奇,最後吐字磕磕絆絆地問道:“那個……攻擊我的那個男孩怎麽樣了?”

牧旭嗎?

白葉眼裏籠罩上了一層難過的神情:“不太好。”

她也是不久前才得知,這個叫牧旭的少年才17歲,卻得了一種叫PTSD的病。

PTSD,又叫創傷後應激障礙。是指個體經曆、目睹或遭遇到一個或多個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實際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脅,或嚴重的受傷,或軀體完整性受到威脅後,所導致的個體延遲出現和持續存在的精神障礙。

在警察到來之前,所有人都不敢靠近牧旭,唯獨白葉不顧圍觀群眾的阻攔,走到他的麵前,堅持要和他談談。

“能和我說說為什麽這麽做嗎?”白葉語調綿軟,臉上沒有一絲一毫懼怕的神色,就仿佛什麽都沒發生一般,像從前似的與他閑聊。她看到牧旭垂在身側的手不受控製般輕輕顫抖,那個孤傲的少年垂眸看著地麵,臉上的表情肅穆而冷漠。

麵對白葉溫柔的詢問,他隻說了四個字:“離我遠點。”

“為什麽,我們不是朋友嗎?”

牧旭站在舞台一側的台階上,白葉站在離他兩步遠的台階下麵仰著臉看他。

徐詠斯站在人群的最前麵,靜靜地觀察著兩個人,與他們保持著一個可控的距離。如果牧旭對白葉做出了什麽危險的事情,他可以第一時間衝上去。

徐詠斯有些緊張,看到白葉慢慢靠近牧旭,然後向他伸出了手。聲音就像是大姐姐般,溫柔呢喃道:“下來。”

見牧旭不理自己,白葉露出了一個委屈的表情,她把自己的姿態放得很低,一是怕觸怒他,也怕嚇到他。她伸手夠了夠他的指尖,然後輕輕拉了一下,見牧旭並不排斥自己,她才打著膽子又走了兩步,走到和他很近的地方,讓他可以更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表情。

她想要告訴他,她是無害的,沒有攻擊性的。

牧旭對上了那雙幹淨找不到一點瑕疵的眼睛,看到裏麵流露出的關切的神情,就好像看到了自己在初中時候曾狠狠傷害欺負過的一個小女孩。那個時候的他年少無知,輕狂傲慢,錯把無禮當個性,以為自己就是上帝,所有人都該圍著他轉。

而唯一對他溫柔以待,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疏遠他的,就是他的同桌叢晶,一個善良到眼睛裏全都是陽光雨露的女孩。一瞬間在牧旭的眼中,白葉的模樣似乎和叢晶重合了。

“是你……”他鬼使神差地牽住了白葉伸來的手,他眼中所有的景象都消失不見了,唯一能看到的隻有她將自己拉著向下走,還有對自己溫柔笑著的臉。

白葉小心翼翼地安撫他,將他拉到了一個人少的地方,靠著蔥鬱的樹木遮擋,形成了一個隻屬於他們兩個不受外人打擾的小空間。

她聽到牧旭忽然低聲說了一句:“對不起。”

“嗯?”他是在對她說嗎?

牧旭抓著白葉的手,忽然將她的手臂翻轉過來,撫摸上她手肘內側光滑的皮膚,驚訝地看著一片光潔:“你已經好了?真好。”

白葉驚疑不定,心裏忽然毛毛的:“你說什麽?”

牧旭沒聽到她說話似的,儼然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裏。他忽然低下頭,虔誠地在她手臂內側親了親:“對不起。”

白葉感受到有溫熱的**落在了自己的皮膚上,她神情複雜地看著這個突然落淚的少年,聽著他開始向自己**他的內心世界,那是白葉根本想象不到的,充斥著黑暗和痛苦的學生時代。

“我承認,我喜歡自言自語,喜怒無常,經常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裏,對一切人和事避而不見,就像是一道行走的孤魂。我脾氣極差,髒話連篇,喜歡對同學惡語相向,還有強烈的被害妄想症。我對暴力有異化性的崇拜,總會無端挑釁別人引起爭端,沒有人喜歡我,所有人都遠離我的身邊,到處都是對我的孤立和傳言,我的人生整個就是孤獨的。隻有你不嫌棄我,願意幫我替老師解釋,願意不厭其煩地與間歇性犯病的我說話,可是……我竟然還傷害你。”

“這個地方,曾經被我用玻璃劃出了一道好長好長的傷口。雖然我不是故意的,可是看著你血流如注的樣子,我的內心真的慌了,我怕極了,我不怕處罰,也不怕被我的家人打罵,我也不怕公安局的人把我抓走,可我害怕你不理我……”

牧旭喃喃地說著,眼睛裏一片晶瑩閃爍,他聲淚俱下:“隻有在那一刻發我才現,我隻有你這麽一個朋友,而因為我的過失我就要失去你了。一天,兩天,一個星期,一個月,你一直沒有出現。我從老師的口中知道你轉學了,雖然你說過你不怪我,可是你的父母也不會同意你再和我做朋友了。”

白葉看著在自己眼前哭泣的少年,心髒一陣抽痛似的疼。她不知道說什麽能安慰到他,隻好從兜裏拿出了一張紙巾給他。

“牧旭,擦擦吧。”

牧旭擦掉了眼中的淚水,視線也慢慢變得清明。他看著白葉,知道她不是叢晶,叢晶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的理智漸漸回歸身體,低聲對白葉說了一句“對不起”。

白葉說:“你們再也沒有聯係了嗎?”

牧旭勾起了嘴角,那模樣看起來有些諷刺:“其實聯係過一次,她告訴我可以發展一些業餘愛好,我也想改改自己的脾氣,所以就到學校外麵擴展人脈,像登山隊、滑板隊、自行車騎行團之類的。但要真說能緩解孤獨,擴充人脈,也就這樣吧。”

他緩緩說著,眼中卻突然變得流光溢彩起來:“但是,當我接觸到cos圈之後,我才覺得自己才算是找到了組織一樣。圈裏有沉溺幻想的中二少年,有受過傷想尋求幫助和治愈的單純娃子,有技能點滿的大佬……況且,我的某些孤獨、怪異的性格和行為,以及懦弱、戲精、心理性別為女的表現,在學校會招致非議、指責、戲弄、挑釁,但是在cos圈不會。”

他的臉上出現了笑容,陷入了回憶和追思中。仿佛出現在他眼前的,是充滿了愉悅和振奮人心的美好景象。

“進到這個圈子的幾個月後,我開始了人生第一次cos。雖然衣服很熱道具很重,但是我感到莫名的快樂,好像自己和角色融為一人。看到那麽多有同樣愛好的人,為了自己的夢想,為了還原角色付出時間精力,我能對他們的感覺有所共情吧。我要謝謝cos圈,謝謝這個愛好,讓我認識到不一樣的人,也讓我在與人隔絕這麽久後才學會跟人說話。”

白葉靜靜地聽著,聽到他語調一轉,麵容瞬間變得猙獰起來。

“玩cos,一開始真的隻是我逃避孤獨,改善人際關係的跳板,後來才漸漸真的喜歡、熱愛這個文化。可是那個人,他毀了cos圈在我心中的這一片淨土!”

白葉被他突然的爆發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後退了兩步。牧旭臉上的妝有些斑駁,嘴唇上的淺紫色口紅顯得狼狽不堪,他穿著的cos服本就暴露,現在顯得**在外麵的肌肉更加突出,青筋暴起。

她都害怕他一激動對自己誤傷。

不好幸好沒有。

他渾身散發著戾氣,可以想象如果現在周浩就站在這裏,他會毫不猶豫再給他來上一劍。

“他利用coser對圈子的喜愛惡意詐騙圈錢,把我們的圈子搞得烏煙瘴氣,這樣的人就應該受到懲罰!”

白葉不知道是不是牧旭的創傷後應激障礙症又發作了,她隻覺得他現在的樣子太可怕了,雙眼血紅,身上青筋此起彼伏。她試圖去安慰他:“牧旭,你冷靜一點,現在不是衝動的時候……”

可是這一切都是徒勞,牧旭什麽都聽不進去,他甚至對白葉怒目相向:“你是不是想替那個混帳說話?我告訴你,一切與我作對的人都要付出代價!”

他瞳孔一縮,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白葉衝來,瘦卻有力的手扼在了白葉的脖子上,讓她氣流不暢,呼吸受到了影響。她的臉迅速漲紅,眼睛裏有淚湧出,雙手死命地推著牧旭的手:“放……開……”

“牧……旭……放……開……我……”

牧旭不為所動,他已經不是他了,他根本控製不了自己的行為。

救命!白葉在心裏喊道,徐詠斯呢?你在哪裏,快來救我!

大腦忽然一陣暈眩,缺氧讓她開始體力不支,她的眼皮沉沉地耷拉下來,她眼前的牧旭好像來自地獄的惡魔,她毫無反抗之力,隻能束手就擒。

就在眼皮即將徹底合攏的時候,她感覺鉗製自己的力道忽然一鬆,她的雙腿軟綿綿的,重心朝地麵坐去。她倒在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她閉著眼睛,嘴邊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徐詠斯……”

回應她的是一句低沉有力的“是我”,他抱著白葉,看著她蒼白的臉上重新充盈了血色,吊著的一顆心才終於放了下來。警察將陷入瘋狂的牧旭帶走了,吃瓜群眾們則也隨著牧旭的離去漸漸散開。徐詠斯抱著白葉,直到她終於有力氣站起來,才戀戀不舍地放開她。

“你膽子真大,還敢一個人和一個瘋子待在一起。”

白葉狡黠一笑:“還不是因為知道你在。”

徐詠斯眼中還有一絲自責:“那也沒保護好你。”

“說什麽呢!”白葉狠狠敲了他的頭:“我不是什麽事都沒有嘛!”

他看著她脖子上的掐痕,紅得如此刺眼,就像一枚烙印刻在他的心上,讓他難受得很。為了不讓徐詠斯沉浸在沉重的自責之中,白葉主動走了出去,故意語調輕鬆道:“這次漫展太失敗了,主辦方責任大大的。”

徐詠斯想到這也麵色凝重:“這件事應該不全是主辦方的責任。”

“我沒想到牧旭還有創傷後應激障礙,不知道那個被他刺傷的主辦方老板怎麽樣了。”

正是出於對這件事的重視,所以白葉和徐詠斯才出現在了周浩的病房裏。

周浩聽完白葉的訴說,神情也很沉重:“我不怪那個孩子,一想到有那麽多coser用心參賽,還不惜為此四處請朋友幫忙投票,我就替他們感覺委屈,他們做的事情我都能理解,你們放心,我剛才說的會以自己的名義將獎品發給他們是真的,至於到底能不能維權成功,都等這次風波過去之後再說。”

白葉說:“謝謝。”

“謝什麽。”周浩歎了口氣,“我之所以做漫展並不隻是做生意,我也是真的喜歡二次元的文化和cosplay,別看我現在是個糙漢子,早幾年前我也當過coser呢。我還做cos服,自己有一家廠子,專門接受各種定製。所以這些孩子們的心思我也都能理解,我的失誤不會讓他們替我買單。”

徐詠斯將自己的律師朋友介紹給了周浩,然後為了不打擾他休息,便和白葉離開了。

“你怎麽還認識那麽有名的律師?”

“誰規定畫家不能認識律師了?”

白葉天真地問:“難道又是被你騙過的?”

“對,我給他畫過畫。”

“果然,又是個冤大頭。”

“……”

他們回到店裏,天色已經很晚了。

白葉沒有開燈,直接坐在沙發上,她一路上都沒怎麽說話,似乎有什麽心事。徐詠斯猶豫了好久,還是選擇把燈點亮。驟然明亮的室內讓白葉的眼睛感到了些許不適,她看著店內的衣服,久久地不說話。

“你到底想什麽呢?”徐詠斯問她。

過了好久,久到徐詠斯以為白葉不會回答自己的時候,她慢慢開口道:“其實你說的是對的。”

哦?徐詠斯坐直了身體,認認真真地聽她接下來的話。

“對於很多番迷而言,cos是一種情懷。cos不是規模化的生產,它沒有既定的模版,每件衣服都是定製的,既費腦又費力。其實古著也是同樣的道理,古著是人們對那個年代記憶的緬懷,是那個時期人們生活方式的縮影,所以不應該規定古著是什麽東西,也不應該瞎搞什麽原創設計,重要的是用情感俘獲人心。”

徐詠斯讚許地點點頭,這個姑娘終於開竅了。

“所以說多元化是建立在顧客喜歡的基礎上,而不是設計好模版硬要顧客買單。”

“你說得對,我現在應該想的是怎麽擴大受眾基礎,讓更多的人知道古著,熱愛古著。一味地在款式、設計上下功夫是沒有必要的。”

徐詠斯笑了,彎起來的眼睛格外好看:“那老板你說吧,下一步我們打算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