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拉的父親當時說的話猶在耳畔:“麥克亞當家族不會接納一個一貧如洗的窮小子,更不會允許家族的血統遭到外族人的玷汙。還有你最好告訴安德拉,如果她不盡快解決掉她的麻煩,別怪我把她從族譜中逐出去。”

那個時候安德拉的肚子已經七個月大了,再過兩個月就要臨盆,老白當然不會把這一切告訴她。他騙她說她的父親已經接納了自己,等到她生完孩子,就可以安心回去了。

安德拉信以為真,她在家裏安心地養胎,直到生產當天,她的家人沒有一個來看她,在她痛得撕心裂肺的時候,隻有老白哭著守候在一旁。

她一切都明白了,在她的愛情和家人麵前,她隻能選擇一個。

她每天守著自己的女兒鬱鬱寡歡,嬰兒哪裏是會讓人省心的,每天哭哭啼啼成天成宿不讓人好好睡覺。安德拉從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公主,變成了無依無靠的母親,可是她根本沒做好心理準備。

老白為了她們一家人的生計奔波,可是他掙來的錢也隻是杯水車薪。窮困潦倒的日子讓人看不到希望,安德拉咬著牙一邊帶孩子一邊繼續自己的設計生涯,她的工作室倒了,之前的合作夥伴都分道揚鑣,現在的她隻能靠自己。

安德拉沒日沒夜的畫設計稿,她的眼睛熬出了血,手因為長期浸泡在洗衣服的水裏變得浮腫,她沒有時間打理自己,加上產後過度勞累讓她虛弱而又憔悴。

老白看到這樣的安德拉哭了,他恨自己不能照顧好她,也恨自己沒有本事給她衣食無憂的生活。

“跟我回國吧。”他問安德拉。

安德拉搖搖頭,中國是一個她不熟悉的環境,她沒有勇氣和他說走就走。老白點點頭,他知道安德拉一直都在期盼,或許有一天他的父親能夠回心轉意,接納她和她的孩子。可是那一天什麽時候才會來呢,又或許,要是永遠不會有那一天呢?

看著這樣的安德拉,他怕她撐不到那一天了。老白不想眼睜睜看著一朵花在自己手中枯萎,他知道自己犯了錯,他希望能夠糾正安德拉逐漸偏離的軌道,她應該是高高在上的貴族之女,不應該跟自己過顛沛流離的生活。

在白葉一歲生日的晚上,老白買了酒,和安德拉坐在院子裏一邊喝一邊聊著這些年來走過的點點滴滴。

“你後悔嗎?”老白問她。

她搖搖頭:“我的所愛不多,一個是你,一個是我的設計。我已經得到了一個,有什麽可後悔的呢?”

老白哭了,他很感動即使在這個時候安德拉仍願意稱自己是她的所愛。可是他真的害怕,若幹年後她會後悔當時的選擇,因為愛情會在歲月中蹉跎,可是金錢不會。

安德拉睡著之後,老白拿出了早就收拾好的行李,抱著熟睡的白葉,踏上了歸國的旅途。

他欠了她太多,能做的隻有還她一個無須掛心的未來。她是鳳凰,就應該在天空自由翱翔。至於所有的罪孽和背負,就讓他一個人來吧。

白葉靜靜地看著老白的臉上淚水像小蟹般橫流,他說到最後已經泣不成聲。他接過白葉遞過的紙巾,擦幹了眼睛裏的淚水,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狀態,笑了笑:“孩子你知道嗎,這輩子我欠你媽媽太多了。”

“那她現在怎麽樣了?”

“她的身體不好,生完你之後吃了太多的苦,又沒有好好休息,所以一直體弱多病。”

“這次去英國,你見到她了吧?”

老白點了點頭:“她真的成了著名的設計師了,我就知道我的眼光不會錯,她會成為金字塔尖的那批人。”

在他不告而別之後,安德拉哭了三天三夜,後來暈倒在了去超市的路上,被她父親安插在周圍的眼線發現,然後帶回了莊園。安德拉得到了她父親的原諒,因為老白帶著孩子離開,安德拉的往事就再也不會有人知道。

安德拉用了一個星期接受了這個事實,她將自己的所有都放在了事業上。她的愛人為了她甘願退出,她絕不能再放棄自己的另一個所愛。安德拉拒絕了家裏提供的一切相親活動,她對天發誓永不再嫁。

三年後,她的設計小有所成。

五年後,她創立的設計品牌斬獲英國三大設計金獎。

十年後,她橫掃國際四大時裝周,成為當之無愧的設計王後。

她終於實現了自己年少的夢想,可是身邊卻沒有可以和她分享這些喜悅的人。她茫然四顧,隻覺得心底一片悲涼。

白葉想起老白在英國街頭遭人追捕的場麵:“那個時候你和媽媽在一起吧?”

老白點點頭:“我是收到了安德拉的信才決定去英國的。信上說,她拚了大半生,現在已經油盡燈枯……”

什麽?

白葉震驚地看著老白,有點無法消化這個事實。

“那你為什麽不帶上我?”

“麥克亞當家族的人並沒有原諒我,我帶上你就是把你置於危險之中。”

其實他本想讓安德拉見見他們的女兒,她一定想象不到之前那個繈褓裏的小嬰兒現在已經出落的如此美麗大方。所以他囑托鍾世敬,如果可以的話,請他帶白葉到他指定的地方匯合。

可惜事與願違,光是他把安德拉帶走就已經引起了麥克亞當家族的眾怒,他根本找不到機會讓安德拉與白葉母女相見。

“那媽媽最後怎麽樣了?”

老白半晌沒有說話,他閉上眼睛,眼前反複出現的都是安德拉靠在他的肩上,最後對他說的一句話。

“清華,與你相愛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

白葉的心沉了又沉,她不願想象在最後的那段時間,老白和安德拉經曆了什麽。他們都已經到了知天命的年紀,為什麽上天還要給這對相愛的老人製造那麽多的波折和麻煩?為什麽不能讓他們在晚年享受到一絲幸福和快樂?

“女兒……”老白看著麵前這個和安德拉有七分相像的女孩,疼惜地笑了笑:“如果以後還有機會,去看看你媽媽。”

他站起來,感覺坐的久了之後腿腳都有些麻了。他背對著白葉,所以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已經不似從前挺直的背脊,有些佝僂著,被逐漸蒼老的歲月侵蝕。

“咳咳、咳咳……”他咳嗽著,身體因劇烈的顫動而微微發抖。

白葉上前想要攙扶他,被他拒絕了。

他看著門口站著的兩個挺拔的男人,回頭對白葉說:“女兒,我希望你幸福。不要走我和你媽媽的老路。”

鍾世敬上前一步,讓老白扶住自己的胳膊,跟白葉說:“我先送白叔回家休息。”

白葉點點頭,她知道老白現在肯定想要自己安靜一會,她陪著他隻會讓他更加想念安德拉。一直到他們的身影看不見了,白葉才和徐詠斯一起回到店裏。

徐詠斯問:“你爸是不是要把鍾世敬交給你?”

這是什麽話?

“看他們的樣子好像鍾世敬是他的親兒子。”

白葉瞪了他一眼:“別瞎說。”

安靜了一會兒,徐詠斯問白葉:“你們剛才聊了什麽?”

“我爸爸媽媽以前的事情。”

徐詠斯“哦”了一聲,神情古怪地問:“就沒聊聊別的?比如……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我?”

白葉搖搖頭,看到徐詠斯一臉正色地對自己說:“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完全可以不讓白叔插手你的感情。隻要你讓他放心。”

“我能嗎?”她猶豫著問。

“你為什麽不能?”他故意問,“還是說,你現在還對鍾世敬念念不忘?”

“那當然……”白葉話音未落,冷不防店裏忽然闖入了一個不速之客。順著昏暗的光線看過去,白葉萬萬沒想到來人竟然是她——那個總是被她掛在嘴上的女孩,許翎。

“徐詠斯,我就知道你在這!”許翎脆生生的聲音在房間內響起,不止是白葉,徐詠斯也被她突然到訪嚇了一跳。

“你怎麽來了?”

許翎一點沒有客人的自覺,她進屋就好像進自己家一樣隨意自然。

“找你啊。”她漫不經心的三個字登時就讓白葉變了臉色。

還說自己和許翎沒有關係,現在人都找上門來了,他還有什麽好解釋的。白葉一股火就冒上來,冷冷地對徐詠斯下逐客令:“我這邊還要做生意,想聊天外麵請。”

許翎橫了白葉一眼:“你什麽態度?”

白葉一點不慣她毛病:“你買不買東西,不買就出去。”

“我還沒看你怎麽知道我不買?”

白葉臭著臉,故意用雞毛撣子擦著許翎頭上櫃子上的灰:“我們這小店配不上堂堂的漢服吧吧主。”

“你……”

徐詠斯攔住了許翎想要罵人的話,他看了白葉一眼,當著她的麵問許翎;“你有什麽事?”

許翎此時還沒有一點虎口拔毛的危機感,她故意氣白葉:“想你啊,不行啊。”

白葉的臉又硬了幾分。

徐詠斯微怒:“你要是不好好說話就給我回去。”

許翎見徐詠斯生氣了,這下可不敢再造次,撒著嬌討饒:“行了行了,你別趕我,我說!是蔓斯說想你了,問我你在哪,我一想你之前不是說她是你老板,我又問了陳淺店在哪,這才找過來的。”

蔓斯?又是哪個女孩?白葉雖然沒看他們,可是耳朵豎得直,他們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聽進耳朵裏。

徐詠斯語氣緩了緩:“她怎麽不自己聯係我?”

“估計是怕你不理她吧。”

自己的親妹妹有什麽好不理的,徐詠斯無奈地歎了口氣,這些小丫頭的心思還真難猜。

許翎試探性地看著他,見他沒有一點排斥的意思,問道:“那你要是願意理她,我就告訴她自己來找你?”

見徐詠斯點頭了,許翎神色一鬆,對門外喊:“進來吧,你哥同意見你了!”

白葉愣了愣,隻見一個穿著粉色公主裙,頭戴大蝴蝶結,長得像芭比娃娃的少女蹦蹦噠噠地跳進來,直接掛到了徐詠斯身上。

“哥,我想死你了!”

徐詠斯拍了拍她的頭,抱著她轉了一圈然後放下:“沉了。”

“瞎說,人家可減肥呢。”

徐詠斯已經感覺到了來自身後兩米外殺氣騰騰的眼神攻擊了,他轉過身和白葉介紹:“這是我妹妹,徐蔓斯。”

白葉哀怨的眼神還沒來得及收起來,一聽到這句話差點把自己閃著,她連忙露出一個笑容,當然心裏更是樂開了花,妹妹啊,妹妹好。

徐詠斯裝作看不出她的小心思,問白葉:“老板是否願意給我妹妹接個風?”

“可以啊,想吃什麽,安排!”

畢竟是小女孩,自然是喜歡那些裝潢華麗的網紅店。四個人來到餐廳吃飯,從他們的對話中,白葉才知道徐詠斯竟然是家中老二,上麵還有個長他三歲的哥哥,妹妹蔓斯比他小了十歲,與許翎是同學及好朋友。

蔓斯問徐詠斯:“哥,你還真不打算回家了?”

徐詠斯風輕雲淡地笑:“回去幹嘛?在這待著不挺好的。”

“爸媽嘴上不說,但是心裏肯定是想你的。爺爺走的時候……”

徐詠斯打斷了她:“別提爺爺的事,上次回去我隻是為了見爺爺最後一麵,從此以後我無牽無掛,不想和他們扯上什麽關係。”

白葉聽了他們的對話若有所思,吃完飯後,徐詠斯送蔓斯上車:“你們兩個小姑娘以後別亂跑了,回去的路上小心,到了給我發信息。”

白葉和徐詠斯慢慢往回走,她一直有話想問他,但是卻躊躇要不要開口。最後徐詠斯可能感覺她實在是憋的難受,解放了她:“想問什麽就問吧。”

這一下就像是給了白葉特權,她把心裏的疑問一瀉而出。

夜裏徐詠斯的眼睛亮閃閃的,他有些愉悅地看著她,聲音是說不出的溫潤動聽:“老板,你終於想要開始了解我了嗎?

白葉搖搖頭:“我一直想了解你,隻是你從不肯說。”

如果不是這次徐蔓斯來找他,恐怕她永遠沒有機會探知他的過去。

“不是我想瞞你,而是我早就把我的過去丟掉了。我是一個新的人,所有的記憶從遇見你的那一刻開始。”

“這不是你隱瞞的理由。”白葉不為所動。

徐詠斯歎了口氣:“你怎麽那麽不可愛。”

白葉抬腿就走,他連忙從後麵追過來:“我說!你慢點!”

“晚了,不想聽了。”

入冬前夕,白葉收到了Ela雜誌的樣刊。她捧著雜誌跑去給老白看,還沒等走進他的臥室就聽到一陣接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傳來。

老白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從他回來開始,就總是三天兩頭的生病。他也不肯看醫生,不肯吃藥,總說過幾天就好。白葉每次聽到他像要咳血似的,就感覺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揪起。

老白也越來越懷舊,他喜歡拿出之前的老照片翻來覆去地看,跟白葉說她小時候的趣事。更多的時候,他會拿出他和安德拉的照片,良久地注視著,然後用手撫上安德拉的臉,沉默。

白葉默默地走進去,把雜誌上自己的內容給他看。

老白帶上花鏡,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高興道:“好樣的。”

她看著老白的手,瘦骨嶙峋,幹癟得不像他這個年齡該有的狀態,憂慮道:“爸,我們去醫院看看吧。”

“沒什麽好看的。”老白搖搖頭,“我都這歲數了,你就別管我了。”

“您才多大,你看現在的人六十歲還像四十似的。”

“不一樣,要是有一天我走了……”

白葉攔住他下麵的話:“沒有那一天。”

老白看著她笑:“傻孩子,人都會走的。”

白葉做夢也沒想到,這句話會應驗的那樣快。老白晚上起夜的時候忽然就暈倒在廁所地上,白葉哭著跟救護車到了醫院,急救之後醫生走出來,沉重地對她說了四個字:“肺癌晚期。”

那一瞬間,白葉感覺頭頂的天都塌了。

老白醒過來拉住白葉的手,交給她一樣東西。

“去看看你媽媽。”

白葉不知道自己是以什麽樣的心情走出醫院,回家收拾了行李。她沒有和任何人說這件事,坐在飛機上,她望著窗外的白雲,眼淚一下就流了下來。

她攤開手,手心裏躺著的是一枚有年代感的素紋純銀指環,白葉看著那枚戒指出神,想起老白跟她說:“這是我和你媽媽結婚的時候買的,這枚是她過去戴的,分別的時候我把它拿了回來。”

現在,她就要到異國他鄉去尋找她的母親,她一半的根。

她按照地址找到了麥克亞當的莊園,莊園門口大門緊閉,她大聲喊著“hello”,從裏麵走出來一個仆人打扮的男人,他疑惑地看著白葉,問她是誰。

白葉拿出了安德拉的照片給他看,用不甚流利的英文告訴他:“她,我的母親。”

仆人狐疑不決地打量白葉一會兒,然後就走到裏麵去稟報。等他再出來的時候,卻換上了一副凶惡的麵孔,不友好地讓白葉快走。

為什麽?白葉反複強調安德拉是自己的母親,可是那個仆人不為所動。她說什麽都不肯離開,眼看著那個仆人氣的就要拿掃把攆她,從身後冒出來一個人,喝止住了仆人。

“你在對這麽美麗的中國小姐做什麽?”

白葉回過頭,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一頭金發,眼眸如汪洋大海般湛藍的男人很眼熟。

對方先認出她來:“開古著店的白葉小姐!”

“你是索亞!”那個曾經和她討論過古著的真假的外國朋友,親切感瞬間撲麵而來,白葉想起他們前些日子還有短暫的交流,如今更是覺得緣分不淺。索亞問清楚了白葉的來曆之後,很意外地看著她手裏的照片:“你是安德拉姑姑的女兒?”

其實索亞並不知道安德拉有女兒,那個時候他還小,隻知道安德拉姑姑突然就失蹤了兩年,等她再回來的時候就和從前不一樣了,她很少笑,也很少帶他玩,更多的時候都把自己鎖在房間裏,誰叫都不出來,變得沉默寡言了。

可是看著照片,索亞又覺得白葉和安德拉的確長得很像。怪不得當時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那種感覺那麽親切,原來他們身上都流淌著相同的麥克亞當的血。

索亞讓仆人放行,仆人猶豫不決,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就在相持不下的時候,莊園裏麵走出來一個人,想不到又是白葉的老熟人——庫姆。

庫姆身上散發著冷酷的氣息,他居高臨下睨著白葉,沒有要讓她進來的意思。

白葉明白了,他不是沒有認出自己,而是因為認出自己所以才不讓她進。

庫姆和索亞用白葉聽不懂的話交流著什麽,期間索亞不停地看向白葉,作出吃驚和不敢相信的表情,他們的爭辯持續了很長時間,最終以索亞的失敗告終。

“白葉,對不起。”他說,“庫姆是這個家的當家人,我沒能說服的了他。”

白葉聽了苦笑:“我知道你盡力了,沒關係。你能告訴我原因嗎,讓我想想辦法。”

索亞欲言又止地對她說:“庫姆說,姑姑的死是你們害的……”

這怎麽可能?白葉知道他說的應該是老白,可是老白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白葉試圖解釋,可是庫姆已經一把將索亞拉進莊園的大門內,然後門在白葉麵前緊緊關上,她看到索亞回過頭對自己比了比手機,意思是網上交流。

她失望地垂下頭,在仆人冷漠的目光中慢慢轉身離開。

道路兩旁一片冷清和肅殺,她穿著厚厚的羊毛大衣,行走在倫敦街頭。她漫無目的地走著,形單影隻不知該何去何從。

正值英國的冬季,空氣霧蒙蒙的,街上人車稀少,過路的人都步履匆匆,誰都沒注意到這個目光空洞,走路緩慢的中國女孩。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做什麽,老白還躺在醫院的病**,麥克亞當家族的人又將她拒之門外。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異域國度,她連與人交流都成問題,實在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辦。

手機震動兩聲,她拿出來一看是索亞給自己發來的消息。他給她發了一個位置,告訴她那邊是華人區,可以先找個地方住下來。華人區其實離她很遠,可是白葉寧可慢慢走過去,她覺得自己好像是一抹孤魂,在這個被稱為霧都的城市遊**。

走了一會兒,她感覺有點累了,於是將行李放在地上,自己坐在上麵。索亞的消息一直在響,她開始將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給他。

老白是在收到了安德拉給他寄來的信才到英國來的,信上安德拉說,這些年為了她的事業掏空了自己的身體,醫生已經給她下了最後通牒,而在她為數不多的時光裏最想見到的人就是老白。老白立即買了去英國的機票,他和安德拉見麵之後,才知道這些年安德拉過得多麽不愉快。他一時衝動帶安德拉離開了莊園,他們的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要脫離麥克亞當家族的束縛,在最後的時間中讓安德拉幸福,快樂。

然而索亞說,在庫姆以及整個麥克亞當家族的人看來,老白才是導致安德拉死亡的罪魁禍首。她體弱多病這件事人盡皆知,而老白卻在安德拉急需要接受治療的時候貿然帶走了她。對於庫姆而言,這個姑姑是他人生的領路人,是他一直以來奉為神明的追隨者,他從事服裝行業,接手塞納服裝公司,全都是為了要繼承姑姑的意誌。

在他的心裏,安德拉勝過一切。在知道姑姑被老白帶走之後,他立刻召集了麥克亞當家族的護衛們,全城搜索老白和安德拉的蹤跡。因為在搜索途中看到了鍾世敬和白葉,所以他們二人也就成了庫姆心中害死姑姑的幫凶。

“安德拉難道沒有澄清嗎?”白葉疑惑地問。

“找到姑姑的時候她已經陷入了深度昏迷,誰也不知道在她昏迷之前發生了什麽,大家隻知道在姑姑離開家的時候一切還都好好的。”

白葉也不知道在那些為數不多的安德拉和老白單獨相處的時間裏,他們去了哪裏,經曆了什麽,但她可以想象到,除了被追趕的時間不太美麗之外,其餘一定都是愉快的。至少安德拉最後是靠在老白的肩膀上,笑著走的。

可是這些是無法被佐證的,她想要讓麥克亞當家族接納自己,還需要另想辦法。

“我想去祭拜母親,你能告訴我她葬在什麽地方嗎?”白葉問索亞。

“我這次回來也是為了祭拜姑姑,可是麥克亞當家族的墓地在莊園後麵的山上,如果得不到家族的允許,是不可能讓你進來的。”

白葉心涼了半截,她摸了摸被她拴上了繩鏈掛在胸口的戒指,問:“外公外婆還在嗎?”

“爺爺還在。”

“能不能幫我想個辦法,讓我見見爺爺?”

解鈴還須係鈴人,要想真的消除麥克亞當家族對老白的怨恨,一切還要從安德拉的父親開始。

索亞明白她的意思,說:“我會盡力。”

白葉收起手機,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她看了看周圍的環境,決定打車去華人區。她站在路邊招手,冷不防忽然竄出來一個人,伸手就搶她的包。

白葉驚呼一聲,隻來得及看到一個流浪漢打扮的人,拿著她的包飛快地跑走。她的護照、證件、錢還有很多重要的東西都在裏麵,白葉拎著自己的行李箱去追,可是她本來跑的就不如流浪漢快,加上手裏還有累贅,眼看流浪漢的人影就要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

就在她快要絕望的時候,在流浪漢的側麵突然伸出來一條腿,將沒有防備的流浪漢絆倒在地。接著從陰影裏走出來一個人,對著流浪漢的臉就是一頓暴打。

白葉被這意外驚呆了,她忘了移動腳步,遠遠地看著那個黑頭發的中國男人奪回自己的包,然後繼續教訓那個流浪漢。

“光天化日之下還敢動手搶劫,還搶我們中國同胞,你是不是欺人太甚了!”他一邊踹一邊罵,“你搶中國人也就算了,搶的還是中國女孩,這就是你們英國人的紳士風度啊?我打死你,看看是你們這些吃肉長大的扛打,還是我們這些吃大米長大的禁摔!”

聽著這熟悉的聲音,白葉樂了。

在舉目無親的國外,在孑然一身的孤寂裏,她感受到了讓人熱淚盈眶的溫暖。

她揚聲道:“徐詠斯,讓他走吧!”

“不行,我還沒打夠!”對方動作不停,明明流浪漢已經開始求饒了,可是他還沒撒夠氣。那個臭丫頭居然擅自一個人跑到英國來,都不告訴他一聲,要不是他聰明從鍾世敬那得到了消息,然後一直跟著她身後,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

萬一她遇到的不是搶劫,是殺人,他怎麽受得了!

越想越氣,他手下的動作也就越來越狠。

敢搶他的女人,不想活了,不想活了!

他打得拳頭都麻木了,忽然一隻微涼的小手覆上了他的手,阻攔了他落下的趨勢。回過頭,看到白葉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她的眼神那麽溫柔,好像能吹散陰霾的微風。

“好了,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徐詠斯冷冷地對流浪漢說:“滾吧。”

流浪漢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跑了。

徐詠斯看了白葉一眼,扭頭就走。

還生上氣了,白葉心裏偷笑,然後亦步亦趨地跟上。徐詠斯頭也沒回,故意一副冷漠的樣子跟她說:“別跟著我,我們不是一起來的,各走各的。”

“我要謝謝你剛才見義勇為。”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是中國人傳統美德,不用謝我。”

“可是……”

白葉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徐詠斯停住腳步,回過頭吐出幾個字:“別跟著我。”

裝得還真像那麽回事啊……

“你包還沒還我。”她無語地看著他說。

徐詠斯這才意識到他剛才搶回來的包還掛在自己肩膀上,好家夥,怪不得她一直跟著自己,原來不是哄他,竟然是為了要包。徐詠斯更生氣了,他粗魯地把包摘下來遞給她,不耐煩地說:“拿走拿走……”

他見她伸手接過,剛要抽回手,卻發現沒**。再抽,又沒**,他低下頭,有一隻軟綿綿的小手正牢牢握著自己的手,手的主人執拗地看著他:“我還想把你也拿走。”

她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睛衝著自己賣萌,徐詠斯覺得心都要化了。可他還是故意板著臉,哪怕說出來的話明顯就是已經屈服:“憑什麽。”

“憑我想和你正大光明地走在一起,不想要一前一後,想要並肩同行。”

徐詠斯賭氣地撅著嘴:“聽不懂。”

白葉將握著他手的那隻手動了動,靈巧地滑進他的手心裏,原本是她整個抓住他的手掌,現在變成了十指交扣,她認真地凝著他的眼睛,手指緊緊扣住了他的手。

徐詠斯心跳快得要從胸口蹦出來,他難以相信地看著白葉,聽到她問:“這樣懂了嗎?”

他的大腦有些發懵,等他反應過來,狂熱的喜悅俘獲了他的心弦,他看到她衝自己笑,然後他也開始笑,不受控製的嘴角一直咧到了耳根。

他蹲下身子抱住她的膝蓋,將她整個人舉到了天上,興奮地轉著圈。白葉被他轉的頭暈,卻還和他一樣高興,她抱著他的脖子,整個人壓在他身上。

在她看見他的時候,內心深處壓抑已久的情感終於決堤而出。她不想躲避,不想彷徨,可能在異國他鄉給她了麵對自己的勇氣,也可能見到他時心裏湧現的安全感讓她不想失去,在她無依無靠的時候,他的出現給她帶來了希望和光。

還猶豫什麽呢?就像她勸簡念的時候一樣,明明是喜歡的,為什麽要執著於莫須有的前塵往事,把握當下就夠了。

他一言不發的守候,始終如一的陪伴,讓她再也沒有什麽可遲疑的了。就是他了,白葉閉上眼睛,感受著他的懷抱他的氣息,他的吻輕輕落在她的額頭,溫柔小心地好像對待稀世珍寶。

“我太高興了。”他輕輕地說,他的手輕顫,現在還不敢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他們一起吃了晚飯,然後在附近找了一家酒店住下。白葉這才知道徐詠斯的英文竟然這樣好:“你還有什麽瞞著我?”

徐詠斯捏了捏她的臉,笑道:“我從未瞞過你,隻是還需要你一點一點來了解我。因為我可是世間難覓的寶藏男孩。”

白葉洗完澡,用熱水衝去了一身的濕寒,換上睡袍走出來。徐詠斯正在沙發上躺著,看到她呼吸明顯一窒:“你穿成這樣是故意引誘我的嗎?”

白葉無辜地用毛巾擦著頭發,裝作看不到他眯起來散發著危險氣息的眼睛:“可是這裏隻有這件衣服。”

徐詠斯壓下心中的躁動不安,雖然他很想在這裏就將白葉就地正法,可是他知道現在不是時候。他有些氣憤,為什麽白葉選擇這個時候和他在一起,這天南海北的異域國度,太容易讓人犯罪了。

偏偏有些人還不自知,故意挑戰他的忍耐底線。她在他麵前晃來晃去,沐浴露的香氣融入他的呼吸,觸目可及都是細膩如玉的肌膚,纖細的腳踝在地上移動,像是故意在勾引他越來越不受控製的神經。

他覺得自己要爆炸了……

“徐……”

他一把拉住她,沒有防備的她直接跌進了他的懷裏。她感覺到他侵略性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呼吸炙熱而又急促。她無辜地衝他笑,殊不知這樣的笑容隻會讓他覺得更想要將她壓在身下,聽她向自己討饒的聲音。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把頭發吹幹然後乖乖地不要亂動,不然別怪我沒提醒你後果很嚴重。”

“有什麽後果啊……”她不信邪地在他身上動來動去,然後成功感受到了他的“後果”。隔著睡裙和他的褲子,她明顯地感覺到有個硬硬的東西硌著自己的屁股。

她的臉微微發燒,這個時候才心虛地想要逃跑。可是徐詠斯才不給她機會,緊緊按住她的腰,讓她跟自己的身體更貼合。

“還玩火嗎?”

“不玩了,我現在就澆滅它……”

“來不及了。”

白葉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她被他騰空抱起然後狠狠摔進了柔軟的大床。他欺身而上,溫熱的嘴唇貼在她的耳邊,讓她癢的隻想逃。

“反正我們也是男女朋友了,不如就在這吧……”他在她耳邊情意綿綿地說,修長的手指順著她下顎的輪廓勾勒著向上,摩挲她的嘴唇,然後在她眼睛周圍輕掃,就好像羽毛溫柔輾轉她的每一寸肌膚。

白葉渾身戰栗,她大氣都不敢出,看著那個男人在自己身上攻池略地。

“我覺得這件事還有商量的餘地……”

徐詠斯挑眉邪笑:“是嗎?可你剛才都那麽主動了。”

他用食指勾住她敞開的領口,指尖微微用力下壓,讓那片光澤的皮膚更多地暴露在空氣中。她緊張極了,雙手放在自己的身側發抖,一眨不眨地凝著徐詠斯的眼睛。

真的嗎?真的要發生……

她不敢想,既期待又害怕。她感覺他的手已經滑到了她的腰間,在她的腰帶上徘徊。

她幹脆閉上眼睛,聽他發落吧。沒想到等了半天,他卻遲遲沒有動作,她疑惑地睜開眼,發現他跪坐在**正看著自己。

見她睜眼,他利落地翻身下床,對尚自困惑的她說:“你現在心裏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解決,等事情結束了,我不會讓你跑掉了。”

她心中暖意流過,看著徐詠斯走進浴室,聽到嘩嘩的水聲響起。等他再出來的時候,換上了和她同樣的浴袍,他如法炮製,也拿著毛巾擦拭自己的頭發,裝作看不到白葉臉上的羞赧,自顧自坐在她旁邊,展示著自己的好身材。

白葉把在麥克亞當莊園發生的事情跟徐詠斯講了一遍,他沉吟片刻,讓白葉問問索亞,老麥克亞當先生有沒有什麽愛好,以及最近的行程安排。

索亞很快回信,說老麥克亞當先生喜歡聽鋼琴演奏,尤其喜歡參加那種小型的私人音樂會。

徐詠斯馬上聯係了他的朋友:“三天內到倫敦辦一場私人音樂會。”

白葉驚奇地看著他:“是誰啊?”

“維也納學院最傑出的音樂天才,華人鋼琴家喬斐寧。”

“他很有名嗎?”白葉不了解音樂圈,沒聽過這個人。據徐詠斯介紹,他6歲就表現出了高超的鋼琴天賦,12歲就前往維也納進行深造,16歲成為鋼琴大師班得瑞納的關門弟子,18歲成年禮上已經開了首場世界級巡回演奏會。

白葉聽得暈乎乎的,隻記住這是個極其牛逼的鋼琴大師,並且一般人想要請他演奏至少要排上三五個月,根本沒檔期。

“那你們關係很鐵咯?”

徐詠斯很謙遜地笑:“也不是很鐵,恰巧是我的發小。”

白葉:“……牛逼。”

如徐詠斯預料的一樣,當喬斐寧放出要在倫敦開一場私人音樂會的消息的時候,幾大家族的人都被驚動了。麥克亞當也在被邀請的行列裏,而且老麥克亞當先生收到邀請函的一瞬間就同意出席。

“到時候你就能見到這位頑固的外公了。”徐詠斯對白葉說。

白葉有些緊張,她還不知道要用什麽打動這位一直活在老白口中的英國佬,從他的一係列表現來看,肯定是極不好對付的人。

徐詠斯安慰她不用緊張,他已經替她想好了計策。白葉將信將疑,不過見徐詠斯信心滿滿,也就把心稍微往肚子裏擱了擱。

在音樂會前夕,徐詠斯花了一天的時間臨摹出安德拉生前畫的一幅舊畫,告訴白葉在音樂會現場隨身帶著,找機會拿給老麥克亞當看。

到了音樂會當天,白葉看到了那個傳說中的鋼琴家喬斐寧。他穿著一身英倫風的燕尾服,風度翩翩地對前來欣賞音樂會的英國貴族打招呼。

“為什麽你的朋友都那麽帥?”上次那個律師也是,不僅人氣宇軒昂,還都是行業內的翹楚。

“這就叫人以群分。”他得意地笑,站在喬斐寧身邊,引來無數名媛羞澀的目光。白葉一把拉住他:“你就別招蜂引蝶了,跟誰來的不知道嗎?”

徐詠斯“哦”了一聲,親昵地拍了拍白葉的手,對喬斐寧使了個眼色:“沒辦法,老板娘看得嚴,想冒充單身是不可能了,這些名媛都歸你了,我不跟你搶。”

喬斐寧看著他們倆,目光寧靜悠長,理解地笑了笑。

音樂會開始了,喬斐寧坐在鋼琴前麵,四周圍坐著幾大家族的貴族們,聽到行雲流水般的音符汩汩流淌,時而溫柔舒緩,時而**昂揚,聽得人每一個毛孔都隨著音樂或是平靜或是激**。

老麥克亞當坐在最前排,閉著眼睛聽著,完全沉浸在了音樂聲中,像是已經靈魂出竅到了另一個世界。

白葉看著他身邊坐著的庫姆,他就不一樣了,這個時候竟然還在擺弄手機,一看就是音樂細胞不怎麽豐富的人。

一曲終了,趁著喬斐寧休息的時間,白葉和徐詠斯對了一下眼神,然後徐詠斯衝到了人群中央,充當著即興的主持人。

“下麵,讓我們欣賞一幅來自中國女孩白葉小姐的畫作——《親人》。”

白葉捧著畫走上前,看到庫姆的臉色瞬間一變:“是你。”

他緊緊盯著白葉,鷹一樣銳利的眼睛像是要剝開她的皮肉,看她究竟想要耍什麽花招。不過到底是在幾大家族的人麵前,庫姆同徐詠斯預料的一樣,不敢輕易發做,隻是用眼神警告白葉不許亂來。

而他身邊的老麥克亞當反應就很微妙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白葉,蒼老的臉上盛滿了不可思議,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那張有些熟悉的臉。如果不是她深色的短發,還有略顯瘦弱的身型,他會以為自己見到了二十年前的安德拉。

所以就算庫姆不和他介紹,他也能夠認出來,這個女孩就是安德拉和白清華的女兒。

那個還沒出生,就飽受他的排斥的外孫女。

白葉將畫卷展開,呈現在眾人眼中的是一張用油畫畫出來的人像。畫中的人穿著紫紅色的燕尾服,正襟危坐在一把鑲著紅寶石的椅子上,銳利的眼睛直視前方,表情嚴肅而又不怒自威。

所有人都驚訝了,上了年紀的人很快認出了畫上的人是誰,紛紛看向老麥克亞當先生,懷疑的目光在白葉和麥克亞當家族的人身上打量。

那個人正是年輕時候的麥克亞當。

這幅畫的原版是索亞拍給白葉的,說這麽多年來一直都掛在爺爺的臥室門口,是姑姑畫的。於是徐詠斯就照著樣子臨摹了一副,讓白葉在音樂會上給麥克亞當看,憑她和安德拉相似的長相還有這幅畫,一定能勾起他的惻隱之心。不管是哪個國家的人,不管什麽身份,隻要年紀大了都會懷念曾經的美好時光。

而且據徐詠斯推測,在老麥克亞當心裏,恐怕他最喜歡的女兒就是安德拉,他當年的暴怒不僅是因為老白一無所有,更有的是對女兒的疼惜和不爭。

白葉靜靜地看著老麥克亞當,看著他的表情先是震撼,然後轉為痛苦,他眼中情緒複雜,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副畫,仿佛陷入了某種追思。

周遭響起了一陣竊竊私語,白葉走到老麥克亞當麵前,問他:“我可以和您談談嗎?”

他點點頭,庫姆本來想要攔住白葉,可看老麥克亞當已經同意,便沒再說什麽。

白葉和老麥克亞當走到避人的地方,白葉問:“我可以叫您外公嗎?”

老麥克亞當看著她,白葉用英文又重複了一遍,他卻還是麵無表情。白葉從衣服裏掏出了安德拉的戒指,然後按照事先準備好的內容,用英文表述著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貿然來見您是我的不對,可是除此之外我不知道還有什麽辦法能夠見到您。我知道您憎恨我的父親,他這輩子也沒指望能夠得到您的原諒。可是如今母親已逝,父親也病入膏肓,他唯一的心願就是能讓我回到母親從小生長的地方,看看她過往的一生,也讓她在天有靈看我一眼。我不求能夠讓麥克亞當家族承認我的存在,也不希望打擾你們現在的生活,我不想要求您什麽,唯一隻想懇求您能讓我到母親的墓前祭拜一場。”

老麥克亞當平靜地聽她說完這些話,用手指了指她的畫:“幾乎一模一樣。”

白葉愣了一下,隨即將手裏的畫遞給他,老麥克亞當撫摸著油畫上的人,眼中湧現出無比深沉的疼愛之情。他端詳著白葉的臉,忽然伸手扶住牆支撐自己的身體,他想說什麽,卻一急之下大聲咳嗽起來。

聽到聲音的庫姆跑過來,氣憤地叫保安要把白葉轟走。

白葉掙紮著,請求地呼喚著老麥克亞當的名字。

“Wait.”老麥克亞當從咳嗽中擠出一句話,他抬起頭,憋的通紅的臉上一雙眼睛老淚縱橫。他朝白葉伸出了手:“孩子,過來。”

白葉有些怔忡,如果她沒聽錯的話,老麥克亞當剛才說的是……中文?

他無視白葉發呆的樣子,繼續說:“你知道嗎,你和安德拉小時候一模一樣,你畫的畫也和她一模一樣。雖然在我心裏從沒有接受過你的存在,我也沒有一刻想到過還有你這麽一個外孫女,可是當你出現在我麵前的時候,我認輸了。”

與自己的女兒明爭暗鬥了那麽久,他想方設法折斷她愛情的翅膀,他以為這場父女之間的博弈中他贏了,他自欺欺人了那麽久。可二十多年過去了,在安德拉走了之後,當白葉就像是以安德拉的另一種存在出現在他的麵前,他不得不承認,他還是輸了。

安德拉終生未嫁,再也沒有像兒時那樣親昵地叫自己“爸爸”。他將她困在自己身邊,究竟圖什麽?

或許最初的時候,安德拉離開那個中國男人回到家裏,他勝利的喜悅占據了一切。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卻感覺內心深處湧現了無邊無際的悲涼。每當看著安德拉不眠不休地工作,斬斷所有社交和感情生活,他的心裏就好像刀割一樣難受。

那個中國男人究竟有什麽魔力?

為了研究這些事情,他瞞著所有人開始學習中文,了解中國文化,就連他的妻子都不知道他會說中文。

他以為他學中文永遠不會有用武之地,因為那個男人永遠不可能有機會再跪在自己麵前。結果,他的女兒出現了。

終究還是派上了用場。

白葉看著那個年過古稀的老人顫巍巍地朝自己張開了雙臂,他的臉上竟然掛著小孩子般膽怯和小心翼翼的神情,她不禁心裏一酸,走上前擁抱住了她的外公。

“替我和你父親說聲抱歉。”他用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

白葉哭了,不過幸好,這份諒解雖然來得晚,卻最終沒有缺席。

“他說如果他是你,可能也會做出同樣的決定。”

沒有人不愛自己的女兒,也沒有人希望自己的女兒受苦,這是老白告訴她的。所以如果時間退回到二十多年前,老白一定不會讓安德拉跟著自己吃苦,除非他有足夠的力量保護她,否則不會輕易承諾她任何未來。

白葉跟著老麥克亞當回到了莊園,她看著古樸壯闊的古堡,仿佛看到了母親曾經的生活,那是她這輩子都不敢想象的畫麵。貴族的生活離她太遙遠,她也明白了老白對自己說過的話。

般配,不論是國內還是國外,門當戶對永遠存在。

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故事,盡管在現在的時代也依然可能悲情上演。

她們從古堡的正門進入,穿過長長的大廳走廊,直接通往後門,向後山走去。白葉目不斜視,再多的雍容華貴都和她沒有關係,就像她說的那樣,她不圖麥克亞當家的任何東西,她隻想祭拜她的母親。

走上一座小山坡,就是麥克亞當家族的墓地了。索亞帶她到安德拉的墓前,然後知趣地退到一旁:“我知道你有很多話想和姑姑說,我不打擾你們,等你什麽時候結束了我再帶你回去。”

白葉點點頭:“謝謝。”

她看著墓碑上的照片,還有精辟總結的墓誌銘,輕輕跪了下去。

這就是她生時素未謀麵的母親,想不到初次見麵竟然是以這種形式。安德拉現在一定在天上看著自己吧,看著她的女兒如今長大成人,也和她一樣在努力開創著自己的一片天地。

“爸爸真的很愛您。”

這一生,老白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思念著安德拉,而在她走後,他也心生了陪她同去的念頭,所以根本沒有考慮要如何治療。生不能同眠,唯願死而同歸。

她輕輕對著墓碑叩了一個頭:“我也愛您,願您在天上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