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清楚。”魏清忽然開口,把約翰從回憶中驚醒了過來。他在回憶那個人時陡然聽到魏清的聲音,猛然驚覺之餘也感到十分羞慚,說話也含混不清。

“我不是很了解海龜的習性,”魏清倒沒有在意他這點小小的異常,看著遠方沉吟著說,“但這個海龜的體形如此巨大,活動範圍一定非常大,說不定一年之中有很多時間都不在這個海域。如果是這樣的話,海盜王就不敢在這個海域把它標出來。是不是它一直都在這片海域裏活動呢?如果它一直都在這片海域裏活動,原因又是什麽呢?”

“你不要太迂腐了。”約翰苦笑一下,“那海盜王留下這塊藏寶圖就是為了玩人的。也許他隻是隨手把海龜標在這片海域的。”

“我覺得這不像是海盜王的所為,”魏清緊緊地皺著眉頭。“我覺得他把海龜標在這片海域,一定有他的理由。”

“哈哈……你憑什麽這麽說呢?你又不了解他。”約翰哭笑不得,“這海龜有沒有理由必須在這片海域裏活動呢?又不是人養的……”

就在這時海龜的身體忽然劇烈顫動了幾下。他們以為海龜要往水下潛,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下意識地抓住龜殼,貼在海龜背上。海龜動了幾下後並沒有下沉,他們戰戰兢兢地抬頭一看,發現海龜正仰著頭,嘴裏銜著一條巨魚。這條巨魚不知是鯨是鯊,已被海龜咬得稀爛,渾身浴血,仍在不停掙紮。他們第一次見到海龜捕食,發現它如此凶猛之後頓時臉上失色。

“天哪……”約翰倒抽了口涼氣,“如果我們下水後被它發現,也被它咬上一口……還不如留在龜背上等死呢……”

魏清苦笑一聲,繼續看著仰起的**,忽然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連忙朝約翰揮手,“你快看!看它的頭和脖子……”

約翰朝魏清所指的方向看去,頓時“哎呀”一聲叫了出來。隻見海**和脖子上都有幾道深深的印痕,倒像是誰曾給海龜戴上轡頭一樣。難道誰曾經把海龜當成坐騎,乘著它四處遊走?難道它真的一直在這個海域活動,就因為它是人養的?什麽人會有這麽大本事,能養這麽大的海龜?難道是這海上的神仙妖怪?

“這海龜說不定是去找它的主人的!它的主人一定不會站在海上,一定有落腳的地方。我們隻要等它遊到它主人所在的地方,就可以脫險了!”魏清興高采烈地說。

“是啊……”約翰跟著魏清憧憬了一下,忽然發現她的想法太過理想化,“那可不一定。也許它並不常去找它的主人。也許在它找到它的主人之前,我們已經被它拋進水裏淹死了……”

“唉呀!”魏清用力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記,“不要這麽悲觀嘛!這個龜可以在水上飄到背上長草,我們幹嗎要認定它很喜歡潛水呢?”

“是啊……”約翰被魏清感染,也和她一樣樂觀起來。他偶然瞥見她笑顏如花,在陽光下似乎要發出光來,忽然心頭一動,像要過去吻她一下。魏清從他的目光裏發現了他的意圖,撇了撇嘴朝一旁走去。約翰感到非常尷尬,幹笑著說不出話來。

兩人又在龜背上靜靜地坐了一會兒,這次是約翰先開口,“你覺得……飼養這海龜的會是什麽樣的人?”

“難說誒。可能是擁有非凡本事的人,也可能不是人類,”魏清喃喃地說,眼中忽然露出了恐懼的神色,“我倒是聽神話傳說裏說,海裏有種巨人族,體形巨大,住在海裏的仙山上,站在海裏時海水隻沒到腰……”

約翰聽著聽著,忽然也打了個寒戰,“我也在希臘神話裏看到過……說這些巨人族是海神波塞冬的孩子,住在海島上,喜歡吃人……”

約翰一說到這裏,兩人的眼前不約而同地出現了一個張著血盆大口的巨人,都感到了莫大的恐懼。

“天哪,你省省吧……”魏清嗔怪他道,“不要老是讓我害怕嘛……”

約翰苦笑不答,忽然看到遠處有個東西飄來,黑糊糊的,不像是魚。他眯起眼睛看了一下,頓時大感驚詫:遠處飄來的竟是一個木筏,上麵躺著一頭牛。轉眼這木筏就漂到了海龜麵前,海龜一轉頭將牛咬在嘴裏。

“這木筏明顯是人紮的。看來這頭牛是什麽人獻給這隻龜的祭品。”魏清看著飄遠的木筏,自言自語般說。

“這裏的土著還未開化,想也會把它當成神物啊。”約翰苦笑著說,忽然眼前一亮,“在這裏能看到木筏……說明這附近一定有島嶼,而且是有人居住的島嶼!”

“是啊。”魏清的眼睛閃閃發光,看起來精神百倍,“我好像已經看到了!就在那邊!”說著便朝左前方一指。

左前方的確有一個島嶼,正在視野裏慢慢變大。約翰和魏清似乎看到沙灘上聚滿了人,正朝巨龜頂禮膜拜,並不停地把祭品放在木筏上推進海裏。巨龜朝岸邊遊去,一口接一口地咬食祭品。約翰和魏清本以為它為了吞噬祭品,會離岸邊更近些,沒想到它遊到離岸邊一裏的地方就再也不往岸邊遊了。約翰和魏清沒有辦法,隻得冒險下水。他們攀著龜甲,慢慢地滑入水中,確認巨龜沒有發覺,再慢慢地朝岸邊遊。巨龜隻顧咬噬獵物,倒也沒有發現他們。魏清一麵用力劃水,一麵向後看去。她看到巨龜正張著血盆大口咬噬獵物,咬肉嚼骨之聲,震耳欲聾,頓時感到無比的心悸,動作也緩了。約翰趕緊遊到她身邊,拽著她加速往前遊。魏清和約翰遊了好久才遊到岸邊,期間幾欲虛脫。岸上土著一見他們上岸便大聲歡呼,並紛紛向他們下拜。他們之前看到約翰和魏清坐在龜背上,以為他們是神仙,跪在地上用虔誠的目光看著魏清和約翰,搞得他們都不好意思和他們對視。

一個酋長模樣的人膝行到魏清和約翰的麵前,說著他們聽不懂的語言,連說帶比劃,要請他們去他們村子。魏清和約翰本不想輕易跟他們走,但他們已在海上餓了很久,又在水裏遊了一裏路,已近虛脫,如果再不找個地方落腳歇息,說不定馬上就要暈倒了。他們仔細看了看酋長的目光,覺得他應該沒有懷著陰謀詭計,便跟他回到了村裏,但時刻保持著警惕。

土著人把他們迎進村子,先拿出衣服給他們換上,再用樹枝搭了兩個寶座一般的座位,恭恭敬敬地請他們坐上去,拿出最好的食物和飲料招待他們。約翰和魏清怕食物裏有毒,一開始隻是淺淺地嚐了一點,一會兒之後確認身體沒有異狀,才敢大口吃喝。土著人們等他們吃飽,又空出最好的窩棚請他們住進去。

“他們對我們招待得可真周到……之前呆在龜背上的時候,我真以為我們活不了了。沒想到之後我們不僅脫了險,還受到這麽好的招待,真不知是好運還是壞運……”約翰把門口的簾子掀開了一條縫,一邊看著外麵來來往往的人群,一邊苦笑著說。

“應該說是好運和壞運參半吧。”魏清用力地伸了個懶腰。“不知銘泰他們能不能找到我們。”

“我看難說。”約翰雖然也希望同伴能盡快找到他們,但聽到“銘泰”這兩個字的時候,還是有一絲不快,“這個島嶼在藏寶圖的路線上麽?”

魏清苦著臉搖了搖頭,“好像不在……我記不清了……”

“那就麻煩了……”約翰繼續看著外麵,忽然看似無意地說:“你覺得……銘泰如果找不到我們,會不會自己獨占藏寶圖,自己去尋寶,獨吞寶藏呢?”

魏清覺得這話非常刺耳,本想大聲說銘泰不會這樣,但想到自己其實對銘泰並不了解,隻是輕輕地歎了口氣,“我不知道……可能不會,也可能會……他畢竟也是海盜啊。不過即使他想要獨吞藏寶圖,我的部下們也不會答應吧。就怕他們會被他收買……畢竟他們也是海盜啊。”

“是嗎?”約翰苦澀地笑了笑,輕輕地攥起了簾子,語氣微微變得有些異樣,“如果我們無法回到船上,我們該怎麽辦?”

“我們就隻有等啊。也許過幾天就會有商船經過這裏,我們可以請他們帶上我們,追上我們的船。”

“我是說我們一直回不去怎麽辦?”

魏清沉默了一會兒,笑著說,“那我們就隻有在這裏當兩個野人了。”說著說著忽然發現因土著人給的衣服式樣原始,她的胳膊露在外麵,白生生的好大一塊,顯得甚是紮眼,便佯裝無意地把手臂藏在衣襟下麵。

約翰從眼角發現了她這個動作,佯裝不知,繼續看向外麵,表情卻分明有些不快。土著人在外麵或走或臥,悠閑地聊天,不像有什麽異狀。然而就在他們視線外的地方,酋長和村裏的祭司們正在緊張地談話,然後一起把目光集中到約翰和魏清所居的窩棚上。

雖然魏清和約翰男女有別,不該一直呆在一個窩棚裏,但兩人對這裏的土著仍不放心,害怕獨處時受襲,便一直在一個窩棚裏麵對麵坐著。但由於之前在海上發生的事情,兩人都對這種情況感到尷尬,便通過說笑話來緩和氣氛。魏清半開玩笑地問:“你觀察他們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了,你覺得到這時候,他們還會害我們麽?”

“應該不會了吧。他們如果要害我們,早就害了。”

“這可不一定哦,”魏清笑嘻嘻地說,“也許我們下一刻就會從他們送來的湯裏,發現鼓鼓的油珠……”

魏清隻是開玩笑,卻使約翰想起另一件事來。這件事非常糟糕,使他的臉色立即變白了,“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我也隻是開玩笑……我想起希臘神話裏有一則故事,說海神波塞冬曾經讓浪濤裏生出一頭非常美麗的牛,並叫人類把這頭牛回獻給他……不知處於蒙昧狀態的人有沒有把神賜予的東西再送回去的習慣……如果他們把我們看成神龜賜予的東西,會不會也會把我們……”

魏清仔細一想,頓時感到心頭“突突”亂跳,苦笑道:“你想象力真豐富……不過我得說你想得似乎有道理……嗨,我們還等什麽啊?趕緊跑吧!”

說著魏清就往門口摸去。沒想到她一掀開簾子,麵前就橫過來一把鋒利的石刀。糟了。約翰說的應驗了。

土著們把約翰和魏清抓到一個臨水的峽穀,把他們綁在兩個石柱上,並在周圍擺滿祭品。酋長拿起一個巨大的海螺,對著海裏吹了幾聲。這海螺形狀極怪,吹出的聲音既粗且怪,震耳欲聾。酋長吹過海螺之後土著們又對著海裏拜了幾拜,然後便離開了。他們離開的時候形同逃命,似乎再不走就會有可怕的怪物衝上岸一樣。魏清和約翰見他們如此,心想那巨龜一定是眼如巨燈,巨齒如刀,嗜血無比,不禁更加恐懼。他們拚命地掙紮,像掙脫繩索逃命,但土著們搓的繩索用海水浸過,非常堅韌,他們忙活了好久仍是徒勞無功。

“看來我們真要在這裏喪命了!”約翰重重地歎了口氣,臉色白得已沒有半點血色。“要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就呆在龜背上呢!”

魏清緊皺著眉頭,忽然“哈”地一聲笑了出來。約翰愕然,朝她臉上看去,發現她的笑容像黃連一樣苦。

“哈哈……人家都說人在臨死之前會想起自己所有的願望,想作自己最想作的事……”魏清苦笑著看著穀口的海水。“可是為什麽我什麽都想不起來呢?”

“那是因為你還沒做好死的準備吧……”約翰苦笑著說,說到這裏便噎住了。說真的,他們二人誰也沒有做好死的準備,也不甘心去死。兩人不再說話,靜默了良久。

“我……想告訴你一件事。不知道你想不想聽。”約翰忽然開了口。他臉色發紅,說了一句話便頓住了。

“什麽?”魏清隻顧盯著遠處的海麵,並沒有在意他這微小的異常。

“你說你不了解我,的確是這樣……”約翰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語氣忽然變得有些淒迷,“其實我在故鄉愛過一個女孩。”

“啊?”魏清愕然,約翰的臉上湧起一股沸騰的紅意,但很快便變得坦然。他也知道現在說這件事不合時宜,但是他覺得自己有必要把這件事情告訴魏清,而且如果現在不說,以後就可能再也沒機會說,所以便橫下心說了出來。

“她是個富商家的小姐,而我是個畫店的學徒。是的,我在當海盜之前是個畫店的學徒,跟著一個畫師學手藝,希望以後也能當畫師,”約翰低著頭,把心深埋進回憶裏,娓娓道來。“本來我是沒有機會和她認識的。她在她那所漂亮的石頭房子裏,而我住在那間又髒又亂的小店鋪裏……但有一天我的師傅受邀去給她的寵物畫像,我幫我師傅拿著畫具,就這樣和她認識了。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我就看呆了,想跟她說話,但又沒有勇氣。回店鋪之後我滿腦子都是她的樣子,大著膽子溜到了她家的陽台下麵,希望能偷偷地看她一眼。出乎我意料的是,她發現了我,還跟我打招呼。我便和她攀談起來,就這樣成了朋友……”說到這裏約翰頓了頓,自嘲地笑了笑,“姑且算是朋友吧。之後我們又見了幾次麵。每次她都站在陽台上,而我站在陽台下麵。見了幾次麵之後我更喜歡她了,終於鼓起勇氣問她是不是也喜歡我。她說她對我的印象很好,但並沒有明說她喜不喜歡我。我便一廂情願地以為她也喜歡我。又見了幾次麵之後,我忽然聽說她結婚了,對象是另一個富商的兒子。我非常驚駭,去質問她,她卻告訴我她也喜歡我,但是暫時不能和我在一起。並說我現在的狀態不是她想要的,希望我能讓她看看我的能力。這件事讓我很受刺激,我覺得我不能在繼續在家鄉呆了。我覺得我是因為沒有事業境遇才會如此不堪,便想找個方法出人頭地。但對我這樣的人來說,比較容易出人頭地的,似乎就隻有當海盜。於是我便離開家鄉當了海盜。在海上混了今年,聽說了有關海盜王的傳說,並發現了我的船長藏著一塊藏寶圖,便打算去尋寶。我聽說剩下的藏寶圖在東方,便和與中國人做生意的商人學會了漢語,從船長那裏偷了藏寶圖,到東方來,接著便遇見了你……”說到這裏他頓了頓,臉上泛起一層紅意,但也不知該怎麽說下去,便話鋒一轉,又說到了他愛的那個人身上,“說真的,我也知道她是在耍我,也曾無數次提醒自己該醒醒了,但就是對她抱有幻想,希望她心裏能對我有那麽一點點的愛意。你說我是不是很傻?”

魏清不知道該怎樣回答,直到約翰問到第三遍的時候才含混地答道:“也談不上傻吧。好像戀愛中的人都會這樣……”

“是嗎?”約翰苦笑了一下,不再說話。

“你……之後打算怎麽辦?還打算回家鄉麽?”魏清問約翰。

“不知道。”

“可是既然你這麽喜歡她……至少該回去看清她的心意啊?”

約翰想說我不想回去了,因為我又愛上了你,卻無論如何無法開口。他現在才發現自己不該把這件往事告訴魏清,這樣會讓他和魏清的關係變得非常尷尬,他之後更不好追求她了。想到這裏他非常的惱火,恨不得抽自己一下。但等他看到穀口翻滾的海水的時候,卻又惘然地笑了:今日能不能逃得性命還難說,還管這些事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