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壘是依山而建的,後部緊挨著一座山頭,上麵有用圓木修成的清雅房舍,是魏天華妾侍們的居所。三當家魏嵐正在一處小樓下徘徊,癡癡地看著樓上半開半閉的窗戶。一隻白玉般的手從窗戶裏伸了出來,丟下一塊香帕。魏嵐拾起香帕,放到鼻邊嗅著,臉上的神情更加癡迷。

“天哪……二哥!你怎麽又來了?”魏清忽然冒了出來。

魏嵐如夢方醒,趕緊把手帕揣回懷裏,含混不清地說,“你怎麽來了?”

魏清抱住魏嵐的肩膀,把他拽離了樓下。找了一個僻靜處,壓低聲音教訓他,““哎呦,二哥,你就不能醒醒嗎?七娘她是我們的娘啊。爹又很寵愛她。你要是和她弄出什麽事來,我們家就要翻天了!”

“我隻是想想而已!連想想都不行麽?”魏嵐萬分窘迫,額頭上暴起了青筋。

“想著想著恐怕就要作咧,”魏清抱緊魏嵐的肩膀,用力晃了晃,“哥,聽我的話,盡早斷了吧。這也是對七娘好。如果讓爹知道了你和七娘互相喜歡,你頂多被打幾頓,因為你畢竟是他兒子。七娘卻要丟命了。”

魏嵐臉上的肌肉用力地**了幾下,臉上凝起了一層寒霧。魏清用力握了握他的肩膀,拽著他往山下走去。

把魏嵐打發走之後,魏清又回到了七娘那裏。她帶著甜美的笑容,一進門就用撒嬌的語氣說:“七娘,我又來啦!今天可要多教我做幾個菜哦!”

七娘是個二十多歲的少婦,長著一張清秀的瓜子臉,兩隻眼睛像秋水一樣。她笑著迎向魏清,拉起她的手放到手裏握著。

七娘今天教魏清做的是雕花點心。魏清低著頭專心致誌地給往點心上壓南瓜絲,七娘則在一旁微笑著凝視著她。

“別人恐怕都不知道,你在默默地保護著這個家呢。”七娘忽然低聲說。

“啊?”魏清的雙手停住了。

“你天天泡在這裏,其實是看著我,和你二哥的,對嗎?”七娘依舊是微笑著,嘴唇卻有些抖。

魏清沒有答話,撚起一個南瓜絲用力地壓在點心上。

看守在陽光下打起了瞌睡。銘泰一麵偷瞄著他,一麵用尖石撬著牢門上的鎖。他已經被關在這裏兩日了,什麽消息都不知道。遠處傳來了腳步聲,他趕緊縮回雙手,挪到岩洞內側假裝睡覺。

“喂,醒醒啦!”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傳來。

銘泰假裝迷糊地睜開眼,發現眼前的人正是魏清。

“給!鮮榨的果汁!”魏清遞進來一個皮囊。

銘泰接過皮囊一吸,感到一股清涼的甘流直流腹底,真是說不出的舒服。

“我爹已經找趙慶得要贖金了。開價是一千兩黃金。沒想到趙慶得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這麽說……”銘泰驚喜的抬起頭來。

“別高興得太早,因為趙慶得出錢太大方,我爹覺得還有要價的餘地,又把贖金加到一萬兩黃金了!”

“你們也太貪得無厭吧!”銘泰像被人兜頭一悶棍,差點暈過去。

魏清“咯咯”地笑了起來,“趙慶得說他暫時拿不出這麽多錢來,要我們先寬限幾日,估計還要經過一番討價要價……你要在這裏多呆幾天了!”

銘泰無比沮喪,拎起皮囊,把果汁一飲而盡。魏清看到他修長的手指按在粗黑的皮囊上,被稱得無比白皙,忍不住感歎道,“你的皮膚真白。你應該不是這裏人吧。”

“是啊,我是從京城來的。”銘泰隨口一說,之後才發現自己說的有些多,不由得頓了一頓。

“京城來的?真罕見……你能告訴我,京城是什麽樣的嗎?”聽到“京城”兩個字後,魏清立即來了精神。

“京城啊,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就是樓房高點,街道寬些,集市大點,有很多的酒樓、書院……還有皇宮,宮牆高得可以遮住太陽。”

魏清聽得頗為神往,“那也很好啊。我成天呆在這個小島上,連個像樣的集市都沒見過呢。真希望有朝一日能去京城看看啊!”

銘泰的眉頭微微一顫,臉色變得晦暗起來,“京城可不像你想象得那麽好。那裏是權力和欲望的中心,有太多的勾心鬥角,牢牢地困住你的靈魂,甚至會讓你感到窒息……”

“哇哦,”魏清吐了吐舌頭,“所以你就從京城離開了?”

銘泰身體一顫,臉色變得更加晦暗,“準確地說我是被人趕出來的……被我家族的那些人……”

魏清發現了他的陰鬱,趕緊對他燦然一笑。“話又說回來,你到底是趙慶得的什麽人啊,他怎麽舍得出這麽多錢來贖你?”

銘泰一怔,接著含混地說:“哦,因為我爹救過他的命……他又答應過我爹,無論如何都要保護我……”

魏清訝異地朝銘泰打量了幾眼,“你的父親能救趙慶得的命?你的父親也是武將嗎?可我看你像個讀書人啊!”

“我的父親是個醫生……當初趙慶得沒發跡的時候,得了惡性傳染病病得快死了,是我父親把他治好的。”銘泰心事重重,沒說幾句話就低下頭去。

魏清的臉色黯淡了下來,勉強地笑了笑,“別這樣沮喪啊。也許你很快就能離開了這裏了。”

銘泰沒有答話。

魏清輕輕歎了口氣,站起來走了。走出幾步之後回頭看了一眼,唇邊溢出一句幾不可聞的話,“其實,我倒是希望你能留下來……”

趙慶得沒有跟魏天華討價還價,也沒有送來贖金。他被人殺了。據說是他和屬下發生了摩擦,被副將割去了腦袋。副將殺了他之後便連夜帶著家屬逃之夭夭了。這個消息是看守告訴銘泰的,說的時候幸災樂禍。意思是說:現在你走不了吧?看你怎麽辦!

銘泰聽到這消息之後隻覺得天旋地轉,把頭抵在石壁上,半晌都不動一下。看守怪笑著走了。銘泰握緊了拳頭,恨恨地往石壁上捶著,用急不可聞的聲音喃喃地說,“他們是為了那藏寶圖……他們是為了那藏寶圖……”

銘泰縮到岩洞的角落,就著陰暗的光線,捋起了自己的衣服。在他的肚腹上,赫然刺著一小塊藏寶圖。他用手指輕輕地撫摸著藏寶圖,喃喃自語,“還有八分之七……還有八分之七!”

魏天華端坐在桌前,捋著胡子盯著書案。書案上放著幾塊藏寶圖,它們拚在一起,上麵勾勒的路線連成一片。

“猜猜我是誰!”忽然有雙小手伸過來,捂住了魏天華的眼睛。

“清兒,你又戲弄爹了。”魏天華輕輕地推開魏清的手,哈哈大笑起來。

魏清笑嘻嘻地從他身後轉過來,看著書案上的藏寶圖,“爹,你又在研究這塊藏寶圖啊。”

“是啊。可惜不管我怎麽研究,我都無法猜出藏寶圖標識的地點。”魏天華用粗黑的手指撫摸著藏寶圖,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你當然猜不出了,少了好幾塊呢!”魏清眯起眼睛看著那些彎彎曲曲的路線,“爹,這些藏寶圖是真的嗎?真有那麽一塊藏寶圖,能隻因我們找到能買下整個天下的寶藏?”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魏天華撚著胡須,沉吟著說,“如果能找到這個寶藏,爹就能帶著你們隱退了。其實這打打殺殺的日子,爹早就過夠了。”

“是啊……”魏清沉吟著點了點頭,接著燦然一笑,“爹,趙慶得既然已經死了,那銘泰就沒人來贖了。爹打算拿他怎麽辦?”

“把他賣給人口販子,販到南洋當苦力就是了!”魏天華隨口說。

“哎呀,爹,賣給別人幹活還不如讓他在這裏幹活呢。我看他像個讀書人,就讓他留在這裏,教弟兄們讀書寫字好了。”魏清撒嬌地眨眨眼睛。

“小子,你走運了!”看守笑哈哈地拉開牢門,“首領叫你去教弟兄們讀書寫字!我早就說過,有大小姐罩著,你小子會吃香喝辣的!”

銘泰本來滿臉喜色,聽到最後一句話時卻臉色劇變,額頭上也漲起了青筋。

“我不去。”銘泰往岩洞裏一縮,背過身去不看看守。

“你小子腦子壞掉了?”看守的下巴差點掉到腳背上。

“怎麽了?”魏清走了過來,看到這情況也怔住了。

“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我不想被人說是靠男色討生活的人!”銘泰的聲音像冰塊一樣又冷又沉。

“什麽!”魏清的臉“唰”地一下羞紅了,恨恨地朝看守看了過去。

“不幹我事啊,大小姐!”看守趕緊喊冤,“這是他自己說得這麽難聽的……”說著衝進去拽銘泰,“你小子快出來啊!快向大小姐道歉……難得大小姐抬舉你!”

“你不願意教書就算了。”魏清訕訕地說。銘泰的話的確很難聽,讓她的臉上很掛不住。“隻是不願教書就要去幹粗活,你可不許嫌累哦。”

銘泰仍舊背對著她,沒有答話。

一縷怒色在魏清的臉上綻開。“那就隨你便了!”魏清一甩頭發,扭頭就走。銘泰偷偷地從眼角打量著她的背影,臉上閃過一絲愧色。

不去教書就得去做苦力。銘泰被加上了鐐銬,被拉去清洗海盜船的甲板。和他一起幹活的是一同被擄來的人們,還有幾個被海島俘虜的軍漢。

“快點幹!不許偷懶!”一個瞎左眼,跛右腳的海盜手裏拿著鞭子,一下一下地朝他們揚著。

銘泰一邊擦洗著地板,一邊偷偷地打量著四周。想要逃離這裏就必須坐船。得想辦法弄一艘海盜船。要想奪船,隻靠他一個人是完全不可能的……

銘泰忽然瞥見在一旁擦甲板的軍漢正是相識的小隊長,連忙湊了過去,“喂……”

“啪!”獨眼海盜忽然一鞭子抽到他麵前的甲板上,“不準交頭接耳!”

銘泰的眼睛向上翻去,苦笑著繼續擦甲板:看樣子在海盜眼皮底下搞串聯是不可能了。既然無法奪大船,偷小船可不可以呢?他倒是看到海邊停著幾艘小舢板。隻是不知道能不能靠它們渡過大海。算了。隻要能逃出黑風島就好。之後就聽天由命吧。

機會很快便來了。銘泰乘海盜們吃飯的時候偷了一艘舢板,劃著它駛進了大海。在海上劃船的感覺何在河裏劃船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你會感到全海之力都在和你的船槳相對抗。銘泰的手臂很快便酸了。

“停下來!”後麵忽然傳來了呼喊聲。銘泰一驚,趕緊用力劃動船槳。

“停下來!快停!”身後的呼喊聲更急。銘泰咬著牙拚命往前劃,忽然感到一陣涼意襲體,接著肩膀便一隻劇痛。糟!他被飛鏢打中了!

受傷之後銘泰再也無力劃槳,船槳順著船舷掉入了水中。追趕銘泰的人正是阿虎。他劃著船追上來,跳到銘泰船上,一把扭住了他,“看你小子還往哪裏逃!”

阿虎把銘泰抓回了黑風島。阿虎扭著銘泰上岸的時候,魏清正在岸邊等著。

“你果然還是逃跑了啊。不是跟你說別嫌累的嗎?”魏清朝銘泰撇了撇嘴。銘泰擰著脖子不看她。阿虎捏住他的臉強迫他轉過來,“喂,四當家跟你說話呢!”

“算了,放開他吧。”魏清走到銘泰麵前,“你準備逃到哪兒去?”

銘泰在阿虎放開他時就勢推了他一把,整了整衣冠,仍舊不看魏清。

“你已經無去可去了吧。”魏清的神情忽然變得非常冷峻,“你說過你是被人從京城趕出來的,這裏的靠山趙慶得又死了,你已經無家可歸了吧!你就算逃走又能怎樣呢?你一個人能在這片大海上活下去嗎?”

銘泰擰著頭,脖子上的青筋微微鼓脹。海浪幾無聲息地從他腳邊卷過,留下幾隻小螃蟹。小螃蟹飛快地往回爬,又被海浪推了回來。如此反複了幾次之後,小螃蟹依舊不屈不撓。

“你現在應該作的,不是盲目地逃離,而是想辦法靠自己的雙手在大海上活下去。”魏清凝視著小螃蟹,“你留在這裏,也當海盜吧!”

銘泰咬著嘴唇沉思了半晌,頹然坐倒在地。“我該怎麽做?”

“跟著我學就可以了。”魏清朝他燦然一笑。

要想當海盜,第一步當然是練好武藝。魏清把銘泰叫到沙灘上,遞給他一把劍,叫他先學劍術。

“我會劍術。並且師承大家。”銘泰說這話的時候一臉孤傲。

“哦,這樣啊。”魏清笑了笑,忽然驚訝朝旁邊看了一眼,“呀,你快看那裏!”

銘泰下意識地也朝那邊看了過去,冷不防手中的劍被魏清打落在地。

“你耍詐!”銘泰怒道。

“我當然要耍詐了。”魏清朝他做了個鬼臉,“你以為當海盜是過家家啊。你以後要麵對的是各種狡猾的對手,我要教你的,就是如何……”

“識破各種花招和耍各種花招——”銘泰撇著嘴說。

“是啊是啊,孺子可教!”魏清“咯咯”地笑了起來。

銘泰不久後就學會了當海盜所需的所有技能。他的皮膚被海風吹得變黑了些,也因此更顯得英俊和有男子氣。朝廷新派來負責海防的將軍似乎很怕麻煩,幾乎不主動清剿海盜。因此海上立即變成了自由世界。魏清準備哪天帶銘泰出去打劫商船。但是那必須等他成為真正的海盜之後。他要想成為真正的海盜,還得經曆一次嚴酷的考驗。這考驗是如此的嚴酷,以至於魏清擔心銘泰能不能通過這次考驗。

銘泰的刀是魏清給他的。他喜歡坐在長滿花草的山坡上磨它。這天他又坐在山坡上磨刀,魏清則躲在一旁偷偷看看著他。

銘泰的手曆經磨難之後變得有些粗糙,但依然修長美觀。魏清的眼中透出一絲心痛,暗暗唏噓,“真是可憐了這雙手了……”

“你在幹嗎?”阿虎忽然出現在她的身後。

“沒什麽。”魏清趕緊轉過身來。“是時候舉行儀式了麽?”

“是啊。”阿虎黑著臉。“你還沒告訴他儀式的內容麽?”

魏清微微有些窘,“是啊。我怕他會擔心……

“你對他還真是盡心啊。”阿虎的臉有些紅,神情有些怨憤,“如果他能通過考驗。你是不是就要招他作丈夫了?”

魏清吃了一驚,臉猛地漲紅了,“你這是聽誰說的?”

“你不打算招他為夫麽?”阿虎反問他,神情更加怨憤。

魏清呆了呆,忽然捂住嘴巴“嗤嗤”地笑了起來,抓住阿虎的肩膀,用力地握了握,“怎麽了,吃醋了?”

阿虎的臉漲得發紫,神情異常窘迫,“胡說什麽啊?你這瘋丫頭!”

“放心,我對他隻是有普通的好感而已。要當我的丈夫,他還遠遠不夠。”

“你說的是真的?”阿虎臉上紅意未消,但明顯鬆了口氣。

“我這個人很喜歡幫助人的。難道我幫助誰就要和誰結婚不成?”魏清朝他擠了擠眼。

阿虎傻嗬嗬地笑了笑。有句話他想問,卻又不敢問:你說他現在要作你的丈夫還遠遠不夠,是不是說你要慢慢培養他,等他夠資格了再招他為夫?

“你們什麽時候到的?”銘泰發現了他們,朝他們走了過來。

“我是來帶你去參加考試的。”阿虎一見他臉就繃得像鞋底。

“什麽?考試?”

“決定你是否能成為真正的海盜的考試。”阿虎冷笑著說,“你說不定會被嚇得哇哇大哭哦。”

“你這是什麽意思?”銘泰微微有些生氣,側目卻發現魏清的眼中透著憂慮,心裏頓時“咯噔”一下:到底是什麽樣的考試,會讓她這麽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