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將臨

整整一夜,夏意都沒有合眼。

他的記憶力比常人要好得多,盡管當中有許多他並不感興趣,類似數字一類的東西他甚至會在記下後十分鍾就忘記,但對於電影的印象是極深的,稍微細想,就能完整到細節與台詞。

所以他不可遏止的想到了那部叫極度深寒的恐怖片,而且電影裏描述的故事正好發生在中國南海。是個拿血腥做噱頭的片子,那艘遊輪上的滿地屍骸大約會讓許多人吃不下飯。但塔拉薩女神號可不是一般的龐大,所謂十幾米長的海怪,也就是它的十分之一。

況且那隻是個荒誕的故事,就算世界上真的有那樣可怕的怪物,也是生活在深海之中,強大的水壓注定了它們浮上海麵就等於找死。

夏意經常會莫名其妙的焦慮。埃斯博格綜合症是自閉症裏很特殊的一種,患有其他孤獨症的人對周圍的世界大多漠不關心,但埃斯博格綜合症不一樣,他們仍然關注外麵的世界,而且是渴望與之建立聯係的,但他們無法做到這點,不能理解別人,也不能妥善清晰的表達出自己的意思,而且這還是個惡性循環,因為沒辦法交朋友,融入環境的去生活,所以會深刻的自我懷疑與厭惡,甚至聽到有關社交的一切就本能回避。

他們會把一件很小的事情想得很嚴重。

如果同樣的情形被李紹看到,最多想一下,轉瞬就拋到腦後了,但夏意的記憶力與想象力,讓他不斷思索今天發生的一切。

那個忽然倒下去的老人,上飛機前看到的新聞,報紙…

對於細節十分敏銳的夏意不用在**翻來覆去很久,就立刻想到這之中極其可怕的關聯點,同一種海鳥,同一種魚,然後為什麽隻有心髒病?

餐廳裏李紹背後坐的老頭,恰好在夏意視野範圍內,似乎是那個老頭摟著女秘書仰頭大笑的時候,中間的過程沒注意,就知道他笑著笑著忽然直挺挺倒下,而後來看到的那個…打保齡球根本不算是劇烈運動,隻需要微微俯身,然後抬起——!!

會因為猛然抬頭而發作的心髒病,難道是頸動脈竇?

在夏意這一類人當中,看問題的重點跟正常人是不一樣的,如果親友患上心髒病,一般人隻會驚呼一聲問醫生怎麽樣嚴不嚴重?夏意的卻會問,得的是哪種心髒病?雖然目的完全一樣都是判斷病情輕重,但思考邏輯卻相差十萬八千裏。

因為這種與眾不同的習慣,注定夏意會記得許多跟他無關的名詞與知識,因為那是他對外界環境與事物做出判斷的根本依據,也是不善交際的惡循環,都懂了生僻名詞的意思,就更不會主動去發問。

夏意一直熬到清晨,才有些迷迷糊糊。

塔拉薩女神號實在太大,在略微有波浪起伏的海麵上,人在船艙幾乎感覺不到床的搖晃,而且床也是固定在地板上的,所以即使是暈船嚴重的李紹,一個多小時後就精神抖擻的適應了。

夏意所住的船艙,不是海景房,沒有窗戶看不到海麵,但這恰好對他胃口,如果透過窗戶看到黑漆漆的海麵,那麽他這一晚,就是拉上窗簾也要疑神疑鬼眼角抽筋。

所以他隱約感覺到身體稍微往左邊晃**了一下,迷糊裏也沒在意,海上總會有些稍大的風浪的,這樣想的人太多了,淩晨四點,再怎麽狂歡的人也筋疲力盡準備歇息了,船艙這一側偶爾從燈光映照的窗簾看見一道細長黑影的人,都下意識揉了揉眼睛,走過去掀開窗簾,唔,遊輪上的光十分亮眼的投照在周圍幾百米的範圍內,但船自身投下的籠罩陰影,就顯得更濃重。

夏意是在一片喧嘩聲中驚醒的。

看了眼放在床頭上的手表,已經九點了。

在習慣徹夜狂歡的人生活表裏,不到下午兩點,都不是起床時間,但畢竟這附近的都不是海景艙,也就是說,要不住著夏意這樣沒名氣的藝人,要不就是某某公司重要部門的中級管理層,而像李紹這樣捎帶的助理,則是在更底層,得兩個人住在一間房。

所以他們因為工作習慣,醒得都比較早,就算是宿醉,生物鍾也很準時。

“太離譜了…昨天還100,今天1000都買不到?”

夏意揉了下額頭,因為覺得會出什麽事,他昨晚是和衣躺在**的,襯衫現在皺巴巴的掛在身上,他對看熱鬧沒有興趣,但顯然,就是他隔壁房的客人站在門口的走廊上對服務生大發雷霆,所以再好的隔音效果也沒啥用。

“就是,知道你們是亞洲首屈一指的…但也不能離了海岸線,就十倍的漲價…”

一個尖銳的女聲讓夏意稍微清醒了點,聽到有服務生一迭聲的賠罪:

“先生,小姐,十分抱歉,船上的牛奶已經沒有了…“

“笑話!塔拉薩遊輪不是號稱滿足客人的一切需求嗎,要是沒了葡萄酒還能理解,你要人相信昨天晚上開的狂歡派對是用牛奶洗澡嗎?”

“對不起,不能滿足您的需要,我們十分抱歉。”

門外的爭執還在繼續,無非就是借機質問,以撈到一頓不菲的午餐作為補償,畢竟塔拉薩女神號上的一切消費,足夠讓這些自詡成功人士的白領心髒抽搐。

好像在跟夏意的預感作對似的,起航十八小時之後,海上都是風平浪靜,陽光燦爛,中午過後,甲板上下的人越來越多,男人與女人互相搭訕,判斷著對方的身份與能給自己帶來的好處,笑語不斷,這個時候,衣服的牌子,品味就是個關鍵,不少男人若有意若無意的對著海風稍抬手腕,露出造型各異的名表,隻要確實有檔次,立刻就有一場美妙的豔遇。

這時候誰還會在乎蘇打水是不是八十一杯,雞尾酒是不是四位數的價格,大方無比掏出各自的房卡,喊服務員買單。

“夏哥,韓老板今天晚上在十層碧波舞廳裏開派對,趙經理說了,公司所有人都必須去。”

李紹一邊說,一邊眼睛不由自主的盯著那些打扮時髦的女子,身份可能是白領又或是某些富商帶上船的小蜜,不知道是海洋氣候,一月的季節,雖然航行緯度很低,但溫度就跟四月似的暖和,穿什麽風格衣服的美女都有,繃著薄薄窄裙的,套著名貴小禮服的,那一雙雙修長曼妙裹著絲襪的長腿,讓這個在社會上摸爬打滾一年都沒有的年輕人看直了眼。

不過難免就會瞄見既沒身材,也沒長相的女人,不過與之相反,這樣的女人身上的珠寶更加昂貴,更有品味,身邊圍著的男人也最多。

“啊呸,這些人真是孫子!”

李紹喃喃罵了幾句,然後他發現夏意完全不在聽他說話。

“夏哥?”

這海有啥好看的,李紹初見的時候恨不得跑到船頭擺個泰坦尼克號的經典姿勢,現在已經麻木沒感覺了,除了水還是水,李紹估計等自己下船的時候,搞不好看見蔚藍一片就想吐也不一定。

一群雪白的海鳥圍聚在不遠的海麵上,忽東忽西的跟著遊輪,很不對勁。

這已經遠離海岸線了,附近也沒什麽海島,不該出現這些海鳥,而且它們明顯有些筋疲力盡,身姿僵硬,完全沒有敢於在暴風雨裏飛翔的英氣勃勃。

“哈,看到沒有,海鳥聚集的地方,說明海麵上有大量的魚群!”

欄杆邊另外一個頭發梳得油光水亮的男人對著身邊的同伴吹噓道:

“我敢打賭這邊有沙丁魚群,看吧,它們馬上就要開始它們的捕獵之旅了!”

話還沒說完,果然有幾隻海鳥收攏翅膀,炮彈似的一頭紮進海麵。

夏意眼睛不算太好,隔得那麽遠,他沒有辦法看清楚,但覺得這些海鳥的行為很反常。

“知道嘛我們企業的文化就是海燕,這種鳥雖然不是,但它們也很頑強,這樣一頭紮進海水下可達到四五米,叼走一條魚後會立刻浮上水麵,回到天空中…”那男人繼續誇誇其談,但周圍的人都興趣缺缺,比如李紹,隻專心看美女呢,隻有夏意握住扶欄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不,不對!

那些海鳥,沒有一個再浮出來。

體力的消耗,即使是同一種海鳥,也會相差很多,所以不盯著看的話,很難發現,就覺得那群海鳥沒有規律的轉啊轉,到處亂飛,時不時有鳥一頭紮進,不,是摔進海裏。

夏意呼吸開始急促起來。

他很想騙自己,從頭到尾都是他的幻覺在作祟。

夏意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果然是沒有信號的,但是海上沒信號是正常現象,但如果連那些價值不菲的高檔衛星手機也…

“靠,花了老子十幾萬的手機,竟然還沒到公海就沒信號了!老子就不該相信那噓頭廣告詞,什麽隻要在地球上就絕對有信號!”

夏意呆滯片刻,隨即目光恐懼的看了眼天上的太陽,幾乎是扭頭就跑,一直到照不到陽光的陰影中才放緩腳步,因為他總是行為怪異,所以李紹也就抱怨幾聲,不情願的跟上去。

“夏哥,晚上的派對,別忘記了啊!呃,怎麽這天氣,越來越熱了?”

1月8日,南海,雲層稀薄,晴有微風,塔拉薩女神號正安然無恙的行駛。

海麵之下,經過這一區域的軍事衛星高清拍攝到海麵下有一團巨大的陰影。

此刻塔拉薩女神號的主舵控製室。

“是的,船長,無線電從昨天開始就一直有問題,剛才徹底斷掉了!現在上下甲板,都需要用跑的來傳話。”

“船長不好了,又有一個客人心髒病發,而且看情形,非常不好…”

那船長低低咒罵了一聲:“這次航程是怎麽了,難道是姓韓的造孽太多?”

這艘豪華遊輪,從來就沒遇過這麽不順的事情,今天早上攝氏4度保存下的倉庫裏放置的那麽多加侖的鮮牛奶統統不翼而飛,而值班的工作人員堅持沒有看見任何人出入過倉庫…

那邊夏意臉色慘白,在意識到一切推測極有可能是真的時,見李紹好像要邁步離開去露天咖啡廳繼續看美女,夏意立刻將他一把拉回來。

“別在陽光下!”

李紹一愣,他跟了夏意三個月,當然知道他在不拍戲的時候幾乎不說話,但這樣沒頭沒尾的怪句子,要他理解真的很難。

“別出現在陽光下!”夏意換了個比較通順的句子,神情頗為緊張。

“嗨,我知道了,不就是衣服丟人嘛,我懂!窮人的悲哀啊!”

李紹聳肩,沮喪的往船艙走去,至於午飯?原諒他已經有一天吃一餐的計劃了。

夏意盯著遠處越來越少的海鳥,遲疑著似乎在做決定,但最後他還是沉默了,轉身往回走,他不知道該怎麽說,以及會不會有人相信,這是個問題。

海鳥迷途墜落,魚類死亡,懷疑患有頸動脈竇心髒病的老人發病…這是磁場發生變化,甚至說地球磁場正逐漸消失,使溯遊與隨季節變化遷徙的生物失去辨別方向的本能,因饑餓疲勞成批死亡,而裝有心髒起搏器的病人也會首先遭遇不幸…

該死,昨天晚上他為什麽會想起極度深海那種沒水準的無聊恐怖片,應該是地心搶險那部三四年前上映的末日影片才對!

那麽,現在氣溫不正常的升高,可能是大氣層受磁場削弱影響在逐漸變得稀薄…

夏意差點踏空一級台階從樓梯上滾下去。

——如果這是真的,所有的一切都要走向滅絕!就算再高的科技,也阻止不了大氣層消失帶來的恐怖變化,除非帶上足夠的食物與水立刻躲進幾百米深的地下!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