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珈在騙林熙。

他沒有自己對林熙所表現出的那樣,能把一切局勢都控製在安全的範圍,事實上,他之所以這麽急著要走,是抱著去赴死的態度回去的。

成俊森給他打了個電話,說他們家的三個小朋友在鼎盛合的地方做客,讓他用從賭場拿走的東西來還人。

成俊森口中的那三個小朋友,是生死戰之後他從街上撿回來的。

阿德犧牲,他暗地裏去阿德家給他上了柱香,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見這仨小破孩兒蜷縮在地上被鼎盛合的人摁著往死裏打。

他人都走到他們跟前兒了,實在做不到袖手旁觀,再者七星社跟鼎盛合的仇怨也不差這一樁,他順手救了人就要走,誰知道這仨小年輕竟然認出了他,哭著喊著又跪又求的,非得找他當老大。

他覺得有點啼笑皆非,一問之下才知道,這三個在社會上瞎混的小破孩兒中“老大”的女朋友讓鼎盛合的人給占了便宜,他們氣不過,才拎著砍刀來尋仇。

結果自己差點沒又讓人給打死。

不管這件事的對錯,珞珈覺得他們有一句話說的是有道理的,他能救他們一次卻救不了第二次,沒個背景的小混混被鼎盛合的人尋仇隨便砍死扔海裏喂魚,連個響兒都沒有。

都是半大的孩子,收到七星社也不痛不癢,珞珈就把他們帶了回去。

偶爾讓他們跑跑腿兒什麽的,也還可靠。

隻是沒想到,折騰一圈,竟然還是又落回了鼎盛合手裏。

隻不過,這次是給他背鍋。

他們當時救出海藍,原本也沒指望鼎盛合的人會認不出他們,現在才找上門來,倒是比預料得更晚了些。

隻是天時地利都不太好。

成俊森打電話限他兩個小時趕到蘭庫帕火車站,鼎盛合的人會在那裏等他,他不到,三個小朋友直接撕票。

珞珈從林熙車裏出來,進站的中途臉色冷然地給白振赫打了個電話,沒人接,他想了想,咬咬牙又打給於永義,然而竟然也沒人接聽……

不知道蘭庫帕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成俊森那人多疑的很,他也不能讓老蘭方麵出麵,電話打了一圈,最後隻好破釜沉舟地豁出去了。

在火車站廁所的隔間裏,珞珈一頁一頁地把那複雜的RX45配方盡量一字不錯地背下來,然後把唯一的配方撕碎了,衝進了下水道。

隻是珞珈不知道,今天跟他待在一起始終心緒不寧的林熙,害怕是他會出什麽事,他在廁所背配方的時候,林熙買了張城際票,跟他上了同一班列車,也回了蘭庫帕。

………………

…………

其實,珞珈當然不可能打通白振赫跟於永義的手機,因為此時此刻,他找的這兩位,都在蘭庫帕警局的法醫室裏。

按照規定手機都留在了外麵暫存,魏玉東跟法醫都陪在一旁,他們麵前是一具蓋了白布的屍體,蒙著臉,不知道是誰,但放了具屍體又關了一半燈的法醫室裏,氣氛卻顯得森然幽冷。

白振赫做夢都沒想到,他拿著配方的最後一頁照片發給神秘人,謊稱已經拿到了全部配方,要求看見白振然才會交給對方,對方妥協後,派來見他的人,竟然是於永義……

於永義拿著他在天台上被偷拍的那張照片來找他的時候,他驚得甚至連發火都忘了。

發不出火。

說不上是什麽感覺,跟著於永義來警察局的路上,他整個人都是木的。

掀開白布看見他弟弟的屍體,腦袋也是空白的。

白振然的屍體被處理過,身上的傷口都縫合了,胸膛留下了一個巨大的“Y”字形走針痕跡,子彈曾經在心口留下過一個血窟窿,現在子彈已經被取出去了,屍體上的血已經成了黑紫的顏色,他大概是在冷櫃裏被儲存很久了,一張臉慘白慘白,身上還因為溫差結出了些水汽,突然讓他躺在這裏,就仿佛有點被化凍了似的,白振赫顫抖地去摸他的臉,僵冷的皮膚竟然回饋給他一丁點柔軟的觸感……

他弟弟躺在屍檢用的**,還是他熟悉的樣子,經過法醫的美化,他看起來很安詳的樣子,像是睡著了,全然讓人無法聯想,生前身上那麽多傷,曾給他帶來多大的痛苦。

白振赫抓著白單的一角,怔怔的看著白振然的麵容,指尖輕輕勾勒著他弟弟臉部的輪廓,輕撫到一半,手指才逐漸開始顫抖起來……

那顫抖很快從手指蔓延到了全身,他向來淡漠沉冷的眸子生生爆出駭人的血絲,瞳孔逐漸失了焦距,眼眶漸濕,半晌後,他仿佛被弟弟身上那冷冷的體溫冰到了似的,倏地縮回了手,一切的靜默在此時才又重新變得鮮活起來……

“直到現在,我才敢相信,”他對著屍體,慘然地閉上眼睛,眼淚順著棱角鋒利的臉龐滑落,沿著脖頸的線條隱近了衣領裏,“……你真的死了。”

從不得不帶著照片在白振赫眼前露麵開始,於永義就不太敢麵對他,這會兒站在旁邊,看他肩膀在不自然的鬆動,於永義試探著,還是忍不住抬手拍了拍白振赫的肩膀,“節哀。”

白振赫深吸一口氣,猛地轉頭,目光如利刃般掃過在場所有人,最後決裂地落在於永義身上,“他是怎麽死地?!”

於永義默然,看向魏玉東,魏玉東指了指一旁的法醫,“驗屍報告已經出來了。”

法醫拿著屍檢報告走到白振然的屍體旁,指著白振然身上的各種傷口,聲音聽上去有些機械式的公事公辦,“根據屍檢結果,死者身上多處創傷,但都沒有造成致命的效果。他真正的死亡原因,就是胸口處的槍傷。子彈由死者前方不到一米的近距離射出,直接將心髒貫穿。白振赫:查到是什麽槍了麽?魏玉東:根據彈道報告,子彈是由中國研製的CQ係列突擊步槍射出,這種步槍是仿照美國M16A1步槍研製而成,殺傷力極大,一般都出口到歐美民間市場。但據我們了解,由於這種步槍和中國製式步槍使用的5.8mm子彈不同,使用的是北約標準5.56mm彈藥,在海外戰鬥中更方便獲取彈藥,所以中國一些特殊部隊也進行了列裝,多用於海外執行任務使用。”

他說到這裏,魏玉東就適時地把彈道報告交給了白振赫,白振赫仔細對比了一下白振然的傷口,木然的點點頭。

“突擊步槍,在不到一米的距離擊殺。”魏玉東聲音也很沉痛,“這……算是處決了。”

白振赫盯著白振然,不發一言。於永義拍了拍白振赫的肩膀,不由分說地想把他拉出去,“我們出去再說。”

白振赫毫無感情地看他一眼,冷冷地甩開了手。

他以為他會歇斯底裏,但實際上,讓白振赫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的是,他竟然超乎尋常的冷靜。

就好像此刻做事的人不是自己,像個已經上了發條的外殼,一切遵循著軌跡,不需要他再多做反應似的。

阿素的日料店裏,於永義為白振赫倒酒,然後拿著自己的杯子和白振赫碰了一下,自己仰頭幹杯。白振赫卻沒有動,盯著於永義,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你還欠我個解釋。”

於永義放下杯,默不作聲的給自己倒酒,白振赫解下了腰間的槍套,拍在了桌子上,“這個房間裏,我有很多方式可以幹掉你。而且你應該知道,我最恨別人騙我。”

於永義想過,他跟白振赫,大概早晚都會走到這一天,但真到了這一步,他卻難以啟齒,“換做是你,會主動告訴別人在做毒品生意麽?”

白振赫冷笑一聲。

於永義悶頭又喝了杯酒,借此掩飾自己的局促跟不安,“所以,我並不是要騙你,隻是在保護我自己而已。”

“好,”白振赫深吸口氣,“但現在開始,我需要聽到的是實情。”

“我保證,能對你說的,都是實情。”於永義放下酒杯,“不過有些事情,你還是不知道為好。我有我的苦衷,你知道的越少,你就越安全。”

白振赫冷冰冰地看著他,沒吭聲,不置可否。

於永義歎了口氣,“白振然去中國走貨,的確走的是毒品。但運毒隻是順路,最終的目的,是將中國所得的毒資,拿到俄羅斯,向俄羅斯的戰斧收購一批軍火回來。一切我都安排的很妥當,但沒想到中間還是出了岔子。振然被殺,交易險些泡湯。”

白振赫敏銳地問他,“交易完成了?”

“不錯,在中國和俄羅斯的警方趕到之前,戰斧將錢和軍火都轉移走了。但是由於警方是跟著白振然找到的線索,所以戰斧又黑了我們一大筆錢,這才完成了交易。”

“為什麽選白振然,”白振赫倏地激動起來,惡狠狠地問他:“你應該清楚,他不是那塊料子!”

“我從來沒想過要用振然,”於永義懊惱地抓抓頭發,自責跟懊悔糅雜在一起掛在臉上,“可是他不知道怎麽發現了我們的動作,堅持要參加。我他媽又不能滅他的口,隻好就讓他負責一些簡單的交易。這次本來也沒安排他去,但是我進了監獄,也不知道怎麽他就成了這次交易的負責人了。”

“這麽說,”白振赫譏誚地冷笑一聲,“他的死,都是他自找的。”

白振然一死,於永義就知道這個鍋自己是背定了,他向來是那種“這事兒老子做了就做了,跟你他媽解釋個屁”的臭脾氣,但是他剩下的兄弟不多了,白振赫對他很重要,他不想誤會越來越深,因此隻能苦笑著澄清,“你了解我,我不可能去利用振然。我已經做了萬全的安排,而且這條路線都是走熟的,從來沒出過問題。隻是沒想到這次中國警方動作這麽大、這麽快。”

他說著不忿的喝掉杯中酒,喝的太快,嗆了幾口,“不過你放心,誰殺的振然,我現在已經有眉目了。”

“是誰?”

“根據俄羅斯那邊買到的情報,說是一個中國警察和白振然聯手做毒品生意,由於分贓不均,導致火拚,兩個人同歸於盡。”

白振赫不信地搖頭,“振然沒有這麽大膽量。”

“現在事實的真相,隻有一個人知道。這個人也是中國警察,和死掉的警察是搭檔,他們兩個人一起對白振然執行的抓捕任務。”

……這話跟珞珈當初對他說白振然死訊的時候倒是能對上。

於永義不知道這個中國警察是誰,但白振赫卻已經知道了。他愣了一下,卻還是不動聲色地反問:“是誰?”

“不知道。”於永義懊惱地悶聲搖頭,“你也應該聽說過,中國是間諜和傭兵的禁區,這種高層的機密,我們很難查得到。不過你放心,我正在想辦法,一定會查清楚那個人的身份。”

白振赫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垂下目光,又幹了一杯酒……

“總之,無論是振然的事,還是什麽其他的事,我都會親自解決。你把配方交給我,你跟海藍下半輩子衣食無憂,想幹嘛就幹嘛。”於永義話鋒一轉,擰著眉毛十分嚴肅地告訴他,“但是這件事情,你不要再碰了。我是為了你好。”

白振赫嘲弄地勾了下嘴角,隻不發一言地悶頭喝酒,幹掉第三杯的時候,一旁的手機響起,他拿過電話,意外地皺皺眉——

竟然是林熙。

珞珈遍尋不著的姑娘,為什麽會給自己打電話?

白振赫疑惑地接起來,剛聽了一句話,卻倏地臉色大變——

“白振赫嗎?我是林熙。珞珈在蘭庫帕火車站出站口被幾個穿花襯衫的人帶走了,我怕他有危險。”

白振赫掛斷電話抓起槍,猛然起身就要走,於永義看著他臉色就知道是出了大事,連忙跟著站起來拽住他,“怎麽了?”

白振赫臉色沉冷,“珞珈被鼎盛合的人抓了。”

“什麽?” 於永義簡直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看著白振赫把槍套別回腰間,眉毛跳了跳,“你難道打算自己去鼎盛合搶人?我勸你最好打消這個念頭,況且珞珈不會有事,別忘了成俊森可是鄭老大的人。”

白振赫瞥了於永義一眼,聲音還是那種淡淡的嘲諷,輕描淡寫地將一顆炸雷扔進了於永義耳朵裏,“配方在珞珈身上。”

“什麽?!”

“賭場裏找到的。”

於永義忽然醒悟過來,“合著你沒有全部的配方啊?我操……我猜到賭場那一票是你們做的,但沒想到成俊森居然把配方藏在那兒了。怪不得這麽多年我都沒找到,王八蛋,當年果然是他搶走的配方。這小子夠能忍的,瞞過了所有人。”

“所以,不能讓珞珈落在他手上。”

於永義猶豫片刻,果斷地道:“你等會兒,我有辦法。”說著就掏出電話,這時候才看見手機上有兩個珞珈的未接來電,頓時更急了,連電話本都懶得翻,直接按著數字給鄭泰誠打了過去,“老大,珞珈被成俊森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