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與我一起
“大人……”身後傳來憐兒的聲音。
我慌忙推開霍去病，略整衣衫，轉過身來。
“大人，夫人請您過去用早膳。”
“知道了。”我舉步向前，霍去病跟在我身後。
我站定腳步，回過頭：“你幹嘛？”
霍去病理所當然地說：“叨擾這麽久，臨走之際，怎麽也得向伯父伯母辭行吧？”
“不必了。”我伸臂攔住他，“你走即可，我會替你說的。”
“我還是親自說得好。”他抓住我的手腕，反過來拽著我，大步走向正廳。
家人已齊齊整整坐在餐桌旁，隻等我。我被抓著手腕，甚覺尷尬。倒是霍去病從從容容走至中堂，抱拳道：“去病叨擾多日，承蒙悉心照料，感激不盡！”
父親微笑說：“霍公子不必客氣！還沒吃過早餐吧？請坐下一起吃吧！”
“如此，多謝！”霍去病當真掠袍坐下。
見我久久不動，回頭看我：“過來坐啊。”
“真拿自己不當客啊！”我父親對麵一人發出不屑之語。
我定睛一看，竟然是趙周趙丞相。
我正欲坐下的身子頓時僵直，斂眉道：“趙丞相？”
荷葉粥可能有點燙了，趙周吸溜了一下，擺手說：“不必行禮了，坐下吃飯吧！”
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後還是大刺刺坐下了：“趙丞相府上沒人做早餐嗎？”
“做早餐的人倒是有，就是沒有你爹。”
我嚇了一跳，連忙看向母親。母親掩嘴而笑：“瑞兒，丞相大人說，沒有你爹下飯，他都吃不香！”
我再看向我父親。
果然，我父親臉上紅一塊，白一塊，恨不能把臉埋進碗裏。
我雖是氣悶，但礙於趙周沒臉沒皮的性子，不敢再挑起話頭，隻得拿起筷子，悶頭吃飯。
“慢點吃，別噎著。”霍去病溫和地說。
我頓時噎著了，眼睛圓瞪！無比尷尬地打嗝，一個接一個。隻得端了杯水，走出去。
身後是趙周無所顧忌的取笑。
“趙丞相，有那麽好笑嗎？”父親微怒地說。
“真像你小時候！”趙周說。
“怎麽？你們從小就認識嗎？”母親好奇地問。
“哦，認識夫人之前，我曾去趙府彈箏三日。”父親說。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你們如此要好。”母親說，“趙丞相以後要經常來哦！小女夢妍一個人在宮裏，還要蒙您多多照應。”
“誰說小妹一個人在宮裏，不是還有我和瑞兒嗎？”大哥李廣利頗不服氣地說，“皇上可喜歡我呢，跟我稱兄道弟！”
“不得放肆！”父親斥責。
李廣利：“皇上說了，再過幾日，要封我為將軍，給我一支軍隊，讓我帶兵遠征大宛國！事成之後，立刻為我封侯！”
我一驚，嗝也不打了。一口喝幹了杯子裏的水，幾步走進去。
“大哥，你剛才說什麽？皇上許你帶兵打仗？”
李廣利歡天喜地地跳起來，把屁股撅給我：“可不是？也不枉我把尾巴都搖斷了！不信你看！”
趙周蹬他一腳，他一個趔趄，差點摔了個狗吃屎。
“你做什麽，趙丞相！”李廣利慍怒。
“就你那三腳貓兒功夫還想帶兵打仗？”趙周毫不客氣地說，“皇上的脾氣，兵敗便要族誅，你一個人死沒什麽，連累了你爹，看我不揍扁你！”
“你怎麽知道我一定會兵敗？”李廣利扯著嗓子喉。
我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揚手給了他一記重重的耳光：“你知道你有幾斤幾兩重嗎！”
他氣得直哆嗦，捂著臉咬牙切齒：“我是你大哥，你敢打我！”
說著，他便要伸手揪我。
霍去病站起來，攔在我身前。
“你別以為你是那衛皇後的外甥就有什麽了不起，我還是李皇妃的哥哥呢，你給我讓開！”
“你不是那塊兒料兒，李廣利。聽你二弟的話吧！”霍去病淡淡說。
“你，你們！你們都看不起我！”李廣利臉紅脖子粗地說。
“廣利！你這個不肖子！”父親氣得發抖，“你每天除了鬥雞玩狗，還會做些什麽？你可見過塞外的風沙，你可見過陌上的屍骨，你從小到大可吃過半點苦？一個紈絝子弟，拿什麽去打仗？你是要葬送我們的家族嗎！”
“孩子啊！”母親走過去拉住他的手，“好好的安享榮華，不好嗎？而今你三妹眼看要生產了，我們李家日益顯貴，你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顯貴個屁！”李廣利大怒，“他們表麵上敬重我們，背地裏無不嘲笑我們是優伶是娼妓！二弟身為國舅，卻要在大庭廣眾下以色侍酒；皇上一個點頭，愛把他送給誰就把他送給誰！我們李家有什麽麵子？我們不過是個討了皇上歡心的玩意兒罷了！所以，我一定要上戰場！我要建功封侯！誰再敢說我們李家半句壞話，我就宰了他！”
說罷，他衝出門檻。
“大哥……”我喊一聲，他頭也不回。
“這孩子！”父親頹然坐倒。
趙周按住父親一邊肩膀，沉聲說：“放心，雲白。若皇上要任命廣利為將，我會極力阻止的！”
霍去病也安慰說：“眼前，朝廷的頭等大事是遠征匈奴，一時半會兒抽不出心思去管萬裏之外的大宛。不必太過擔憂。”
父親深深歎息一聲。
早膳之後，霍無病隨我一同入宮。他隻穿了一身淡染麻布，看起來卻有高華之氣。我們並肩徐行，我因為大哥的事情憂心忡忡，他偶爾偏下頭來逗我，見我嘴角露出微笑，方才罷休。
“你要覲見聖上，也不穿得正式一點！”我看了一眼他的襟口。
“等你過門兒之後，我什麽都聽你的。”他手裏拈著根草莖，沒正經地瞟我一眼。
“大漢朝的天下，好像沒見過男人和男人成婚的。”我取笑他。
“想做第一個嗎？”他含笑望著我，“與我一起。”
“你也不怕被口水淹死！”我拂去肩上的一枚落花。
“被口水淹死沒什麽，我怕的是你受委屈！”霍去病抬頭看向遠處的宮闕，“所以，我會位極人臣，延年！我要有足夠的力量保護你！”
“一廂情願！”我低低哼了一聲。
“霍去病這輩子要征服的東西隻有兩樣，大匈奴和李延年！”他的語氣是那麽平靜，就連眼神都是波瀾不驚。然而，這平靜下，卻是萬鈞雷霆。
我為這不動聲色的巨大能量，暗暗心驚。
行至未央宮西側，不遠處的草地上傳來孩童的啼哭。
我和霍去病不約而同循哭聲而去。
衛皇後手持一張小巧彎弓，在小太子劉據屁股上狠狠抽打了兩下。
“你的父皇，你的舅舅，你的表哥，無不是驍勇善戰的勇者，你到底是隨了誰這麽懦弱！連一隻小鹿都不敢射！”衛皇後大怒。
白皙俊秀的劉據望了望草地上無憂無慮的小鹿，又轉過頭淚汪汪地看著衛皇後：“母後……兒臣不想殺小鹿……它那麽可愛……”
“就是因為這樣，你父皇才不喜歡你！給我拿起弓箭，今天不射死那隻鹿，你哪兒也不許去！”
“據兒不要射小鹿……據兒不要……”小太子無助地咕噥著，涕淚四流。
衛皇後舉起彎弓，又要打下去。
霍去病上前一步，抱起太子：“小姨母，何必動怒？”
“去病？”衛皇後的眼睛裏閃過驚喜，轉瞬便化作冷漠，“聽說你對李延年動了情？”
“嗯。”霍去病坦然看著皇後。
“他是皇上的枕邊人！”衛皇後壓低了嗓音。
“那又如何？”霍去病淡淡說。
衛皇後還要再說什麽，突然發現了我，頓時把要說出的話咽了回去。
“小姨母回宮休息吧，讓我來教據兒。”霍去病說。
衛皇後冷冷看了我一眼，轉身走了。
小太子緊緊摟住霍去病的脖子：“表哥……”
“鼻涕都蹭到我脖子上了……”霍去病偏著腦袋躲閃。
我從懷中掏出一方錦帕，為小太子揩了揩眼淚和鼻涕。小太子抽抽搭搭地看著我：“李都尉，母後讓我射小鹿……”
我微笑：“殿下仁厚，日後必受萬民擁戴。”
“好啦，別哭了。表哥帶你去吃點心。”霍去病抱著他，與我一道兒向未央宮走去。
小太子又是挨打又是挨罵，大概也是哭累了，竟趴在他脖子上睡著了。
霍去病小心摟抱著他，那姿勢十分溫柔。
“你很喜歡小孩子？”我禁不住問。
他笑笑，反問：“你不喜歡嗎？”
“我不知道。”
“你要抱一下嗎？”他驀然問。
我頭搖得像撥浪鼓：“不必了不必了。”
“抱一下吧！”他把孩子硬是放到我懷裏。
時年六歲的太子據，生的格外嬌弱，在我印象裏總拖著兩筒鼻涕，看人的眼神都是弱弱的。全無皇上的自信和霸氣。
他軟乎乎地趴在我懷裏，沉甸甸的又那麽輕。渾身散發出孩童特有的奶香氣，讓人不由得想把臉埋進那肉渦裏。
“以後我們也收養一個吧？”霍去病摟住我的肩膀。
我沒有搭理他。
他徑自說：“等我們老得胡子都白了的時候，就可以三天兩頭把他叫過來教訓。訓完了，再給他做頓好飯。”
我切了一聲，笑著搖搖頭。
霍去病趁機在我腮畔輕輕吻了一下。
“這可是宮裏，被人看見！”我壓低嗓音，怒道。
“你的意思是不是，不怕人看見的地方，就可以？”
“我要回宮了，你快走吧！”我要踢他，他跳開去。
揚眸一笑，大步走了。
“哎？等等！”我叫了一聲，小跑過去，把孩子重重放進他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