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長安世家子 第十四章 終落定

距離日食生到現在,已經有一個時辰了,竇太後的情緒也漸漸平靜下來,隻是畢竟竇太後的年紀大了,言談之間總是露出些許疲態。

王美人和劉嫖對視一眼,默契十足地暗示自己的兒子上前來,劉彘起身的時候對陳玨使了個眼色,陳玨會意,拉著韓嫣一起走到竇太後身前不遠處。

果然,竇太後確實是有些疲憊了,對於兒媳和女兒的辭行並沒有挽留,饒是如此,她還是對陳玨說了些諸如要“好好修養”之類的話,見陳玨答應了,才肯放行。

出了長樂宮,劉嫖停腳笑道:“王美人留步吧。”

王美人聞言也不多客套,隻是看了陳玨一眼才道:“原本想多送送長公主的嬌兒,既然長公主說話了,我也隻好從命。”

劉嫖又是一笑,道:“什麽‘嬌兒’,你是他的舅母,也該叫他一聲玨兒。”

王美人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道:“這聲玨兒我就叫了,隻不過玨兒的舅母應該是皇後娘娘,我可擔當不起。”王娡目前的封號隻是美人,說得難聽點就是天子小妾,確實算不上陳玨的正牌舅母。

劉嫖仍是笑著,也不反駁,隻是招呼著陳玨一起上了馬車,陳玨上車之前餘光掃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上了另一輛馬車,依稀便是韓嫣。看來,弓高侯府也開始看重韓嫣這個當上皇子侍讀的庶出子弟了。

馬車上,劉嫖握著陳玨的手,關切地道:“玨兒還疼麽?”

陳玨心中一暖,搖頭道:“兒不疼,隻是讓阿母擔心了。”

劉嫖歎了一聲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這次救你外祖母確實是應該做的,下次遇見旁人的閑事切記不要這樣魯莽。”

陳玨聽了雖然心中並不讚同,嘴上卻沒有說什麽:劉嫖這樣說雖然自私,但是天下有幾個母親在自己孩子的問題上不是自私的呢?

車輪滾滾,陳玨母子剛回到堂邑侯府,天子派出的小黃門也到了。

那小黃門不敢在劉嫖麵前過多的囉嗦,利落地宣旨,卻是天子賞了堂邑侯陳午不少東西,理由是“教子有方”。

看著一頭霧水的陳午,陳玨母子對視一眼,一起笑得合不攏嘴。

日食之後的第三天,經過了幾日的眾說紛紜之後,天子再次下詔,這道詔書卻沒有按照慣例撤掉哪一位大臣為天子受過,而是帶了幾分貌似“罪己”的味道,大意是說:儲位空懸,致使社稷不穩,乾坤不寧,這其中有天子的過錯,為了彌補過錯,天子決定立猗蘭殿王美人為後,膠東王為太子,更名“徹”,諱“通”。

瞬時間,塵埃落定。

天子詔書一下,長安城中頓時兵荒馬亂,除了少數一心做事的純臣,各家權貴全都想方設法地想要成為王皇後的兄弟家抑或堂邑侯府的座上賓。

所幸王娡和劉嫖都知道栗姬母子太過放肆的前車之鑒,王娡還特意將田蚡等人召入宮中仔細叮嚀,不可張揚。顯然截至到目前為止,天子劉啟對於這個新鮮出爐的外戚家族還是很滿意的,這點從他大大小小不斷的賞賜中就能看出來。

至於劉嫖,這個美麗而強悍的女人又一次成為了天下人注目的焦點。任何一個人都不得不佩服這個館陶大長公主的政治眼光和手腕,不知道多少家想要嚐試與太子劉徹聯姻時才黯然地現,太子已經是長公主的未來女婿。

與此同時,金屋藏嬌的傳說和鳳求凰的故事一樣,傳遍天下,成為無數女子豔羨的美麗傳說。

隔了一天,天子又一次下詔,加中尉衛綰為太子太傅,王臧為太子少傅。陳玨注意到,這二人從學術的角度上來看似乎都是偏向儒家學說的。至於新的太子洗馬的汲黯和太子舍人鄭當,則俱是黃老之人。

“時至今日,我已經沒有多少東西可以教你了。能成為太子侍讀是件好事,不說別的,至少你能和太子一起接受天下最博學的人教導。”楚原對陳玨說。

陳玨心中又何嚐不明白這個道理,隻是知道不代表就能毫不在意地接受,他道:“我隻是有些不舍先生。”

“有何不舍?”楚原失笑,他人到中年,也見過不少風浪,對於人生中諸事早就看得很淡,見陳玨如此心中也是有些感動,又道:“侯爺與我商談過了,過幾天就把我的家眷也接入府中,我也算是侯府養的門客,你以後若是想找我,不必出堂邑侯府的大門就可以找到。”

“果真如此?”陳玨展顏一笑,對於這個彼此的相處時間比不比父母少的楚先生,陳玨的感情是極深的,“那我今後必定還要常常叨擾先生。”

楚原點點頭,又道:“那王臧,我也曾經與他有數麵之緣,他的學問是很好的,你要用心跟他們學習。”

“先生見過王臧?”陳玨潛意識中一直以為楚原是一個落魄學人,沒想到他還見過王臧這樣的當朝大員。

“點頭之交而已。”楚原看著眼前的陳玨,不由想起自己當年意氣風的年輕時候,緬懷地道:“王臧是申公的弟子,我雖不是申公門下正式的弟子,但當年從師申公學《詩》時也曾見過他數麵,是以認得。”

“哦!”陳玨不再多問,心中卻隱約覺得事情不會就隻這樣簡單。

春光爛漫,悠閑的下午時光,就在師徒閑聊的過程中漸漸消逝。

次日一大早,陳玨準確的生物鍾讓他及時醒來,按部就班地穿衣洗漱過後,陳玨踏上了前往未央宮的馬車。

這是陳玨正式作為太子侍讀的第一日,正因如此,他擁有了一輛屬於他自己的馬車和屬於他自己的一個車夫。

這車夫也姓陳,叫陳季,他的祖父和父親都是在陳家為奴。陳玨在和他閑聊的時候了解到,陳季對於他能得到為陳玨趕車的差事感到很高興,因為當主人的車夫每月得到的錢要比做一個粗使下人多得多。

因為要養精蓄銳,陳玨並沒有與車夫陳季多說什麽,想在馬車中找個舒服的位置休息一會,卻現馬車輪子滾滾的聲音讓人不得清淨,隻得作罷。

到了未央宮西門,陳玨方想下車,就被人攔下,“可是堂邑侯府的公子麽?”一個英氣勃勃的少年官員問道。

“閣下是?”

“在下郎中公孫敖。太後有令,公子可以乘車至太子宮,直至傷愈為止。”

公孫敖麽?

陳玨不由多看了這個曆史上據說是衛青好友的少年一眼,笑道:“隻是我家車夫不認識宮中的路,恐怕要勞煩你了。”

公孫敖拱手道:“分內之事。”

陳玨給陳季使了個眼色,新上任的車夫陳季忙在馬車沿上空出一個位置,供公孫敖來坐。

馬車起行沒過多久,在宮中轉過幾個彎,便見公孫敖勒住馬,率先跳下車道:“公子,太子宮到了。”

陳玨依言下車,出於獵奇的心態,卻沒有立刻向太子宮走去,隻是盯著公孫敖上下打量。這個公孫敖可不簡單,是個敢從陳玨母親劉嫖的手底下把衛青搶出來的人物。

公孫敖被陳玨看得渾身不自在,疑問道:“公子?”

陳玨見狀一笑,道:“這裏沒有什麽公子。你可以直接叫我陳玨。對了,你去過陽信公主家麽?”

“什麽?”公孫敖一臉茫然。

“沒什麽。”陳玨哈哈一笑,徑自朝太子宮中走去。

公孫敖站在原地,又過了片刻才搖頭道:“這個堂邑侯家的小公子真奇怪。”

陳玨走進太子宮時,韓嫣已經坐在劉徹的身邊不遠處了,不知正在和劉徹說些什麽。

“陳玨!”

劉徹見陳玨來了,眼睛一亮,道:“你的傷都好了麽?”

陳玨向劉徹行了禮,道:“已經沒有什麽大礙了。”陳玨的傷口已經結了一層淺淺的疤,隻要不太用力就不會有傷口迸裂的危險,太醫監說如果將養的好,也許連疤痕都不會留一個。

劉徹點點頭,衝旁邊的一個宮人一揮手,道:“上茶!”那宮人便後退著出去了。

陳玨趁坐下的工夫低聲與韓嫣打了招呼,等到陳玨坐好,劉徹笑道:“昨天孤還和韓嫣說到你為什麽還不來的事,今天你就到了。對了,這幾天孤忙得很,空不出時間去看你姐姐,阿嬌表姐怎樣了?”

陳玨答道:“阿姐近日尚好,隻是常提及太子。”說罷,陳玨不著痕跡地掃了劉徹一眼。看得出來,短短幾天,劉徹已經完全適應太子的身份,作為膠東王的時候他有時還會對陳玨稱“我”,如今劉徹對他這個表弟自稱“孤”已經很自然。

“是嗎?”劉徹笑道:“你回去和她說,等這段時間過去,我們又可以常常見麵了。”

陳玨點頭答應,再一抬頭時瞧見方才出去的宮人已經回來了。這個時代的茶,在陳玨更像是湯多些,什麽東西都往裏麵放,根本不像他概念中的茶那樣清新的感覺,陳玨更不覺得這東西有多麽好喝。

陳玨剛淺淺嚐了一口,新上任的太子太傅衛綰便踏著沉穩的步伐走了進來,這位曆經三朝的以謹慎著稱的臣子此時尚在壯年,不見老態。

見衛綰的目光移到自己身上,陳玨自覺地起身行禮。

對於陳玨這個長公主劉嫖的幼子,衛綰沒有明確地表示出喜或不喜,以他的地位,隻要保持住大方向不觸怒天子,並不需要巴結長公主,所以他對陳玨也隻是和對待韓嫣一樣淡淡的,微微點點頭示意陳玨坐回去便開始上課。

陳玨正襟危坐,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衛綰,期待著他作為太子侍讀的第一課,衛綰會講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