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性在門口發出的細小聲音,自然沒能躲過呂布的耳朵。

 呂布以為來了不速之客,將手中竹簡往桌上一放,冷聲道:“出來!”

 曹性心裏“咯噔”一下,隻好聾拉著腦袋鑽進帳內,做賊心虛的朝呂布喊了聲“頭兒”。

 見是曹性,呂布的臉色頓時緩和下來,浮出笑意:“你大晚上的不去睡覺,跑我帳外溜達個什麽勁兒。”

 曹性咧嘴笑了笑,“頭兒,你不是也沒睡麽。”

 呂布重新拿起案桌上的竹簡,朝曹性揚了揚,“等我看完這一卷後,便去睡了。”

 曹性努了努嘴,那還不得看到天亮。

 燈火搖曳,燭影重重。

 呂布似乎有些乏了,伸手輕輕按了按額頭兩旁的穴位。

 曹性悄悄走到呂布身後,伸長脖子瞅了瞅那竹簡上的內容,從來不曾讀書識字的他頓時感覺壓力山大。

 “頭兒,你該不是中邪了吧?”曹性壯起膽子問了一句,聲音卻如同蚊蠅一般。

 曹性伸手想去摸呂布的腦門兒,結果被呂布一巴掌給打開了。

 呂布對此是又好氣又好笑,將手中的竹簡再次放下,納悶兒的問向曹性:“你從哪兒看出來我中邪了?”

 曹性用手一指那竹簡,不假思索的說了起來:“頭兒,你以前對這些東西向來是深惡痛絕,更是親手燒掉了一屋子這些沒卵用的玩意兒。而你剛剛居然看得津津有味,這不是中邪又是什麽!”

 聽到這個略顯荒唐的理由,呂布感到無奈至極,語氣幽幽的說了句:“那是從前的我。”

 “從前的你?”

 曹性抓了抓腦袋,有些想不明白。

 呂布“嗯”了一聲,心中忍不住歎息道,那也是上一世的我。

 曹性難得認真的想了想,隨後又說了起來:“頭兒,你以前挺好的呀,幹嘛非得學這些沒卵人才看的玩意兒?”

 曹性的眼珠斜向上翻,回想起了與呂布第一次見麵的場景。

 那時候,曹性還是五原縣內的痞子流氓,呂布也還沒有加入軍營,家境貧寒。兩人大街上偶遇,曹性借機訛詐呂布錢財,卻不料被呂布揭穿,兩人當場大打出手。結果可想而知,曹性不但錢沒訛到,反而還挨了一頓狠揍。

 或許是不曾入過學堂,亦或是被讀書人曾用詩文侮辱過,曹性對讀書人有著某種特別的憎恨,所以常常將讀書人稱作“沒卵人”和“狗東西”。

 帳內有過片刻的沉默,兩人心中想著各自的事情。

 “頭兒,你還記得在稗山那一次嗎?”

 曹性的眼神中充滿了向往與興奮,慢慢回憶起來:“那一次我帶了三十多號本縣的地痞,去稗山腳下圍堵你,你就那麽冷漠的看著我們,我笑你不知道天高地厚,你說我死到臨頭不自知。如果不是親眼看到,我如何也不會相信,真有人能以一人之力,將三十多個手握木棍的壯漢全部放倒。看來那個說書的馮老頭說得沒錯,英雄萬夫不擋。”

 “當你卡住我脖子,如小雞般拎起的時候,我竟然忘掉了恐懼。那時我就告訴自己,如果能活下來,縱使不能在你左右,我也一定會緊隨你的背影。”曹性的臉上笑容綻放,收起了平日裏的輕佻,將憋在心底的往事一一說了出來。

 呂布將身子挪了挪,給曹性讓出個位置。曹性退後兩步,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呂布起身換了支燭火,明亮的火光將他俊逸臉頰印得通紅。

 呂布一邊將燭火固定在桌案上,一邊說了起來:“武藝精湛又能如何,我打得過十個,百個,那要是千人萬人呢?”

 曹性愣了下,不知該如何回答。

 呂布盤腿而坐,麵向曹性接著說道:“我以前也笑那些窮酸的讀書人,手無縛雞之力不說,整天就知道搖頭晃腦的之乎者也,讀這樣的書又有何用?”

 “但……”

 呂布吸了口氣,話音一轉,“但還有另外一批讀書人,他們閱識無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陰陽縱橫,無所不能,甚至有時候一句話,就能顛倒乾坤,扭轉敗局。”

 說起這話的時候,呂布腦中忽然一陣脹痛,浮現出了一個模糊而又飄散的身影,長著一張白狐臉,身披一件大青衣。

 “那些個驢草的狗東西能有這大本事?”

 曹性當然不信。

 呂布無奈的笑了笑,給曹性換了個相對簡單的比喻:“如果軍中能有我說那樣的讀書人在,就不會有現在這樣的淒慘局麵了。”

 曹性撇了撇嘴,任由呂布說得舌粲蓮花,他都不相信,那些個文弱書生能有這翻江倒海的本事。

 呂布從案桌另一旁高高的書堆裏抽出一卷剛讀過的竹簡,扔給了曹性,笑道:“你有時間也多讀讀這些,對將來行軍布陣極有好處。”

 曹性身子一個哆嗦,視那竹簡如鬼邪之物,一把扔回了呂布的案桌,像是自嘲道:“他們認得我,我可不認得他們。”

 曹性打了個嗬欠,起身拍了拍屁股,抱拳朝呂布道別,“頭兒,我先回去困了,你也早些休息。”

 呂布將曹性扔過來的竹簡撿起,朝曹性揮了揮,再一次問道:“你真不學?”

 曹性倒退兩步,將腦袋搖得同波浪一般,他寧肯與人硬碰硬的廝殺,也不想學這勞什子的玩意兒。

 “也罷,等你哪天突然想明白了,你自然會來找我。”

 呂布端坐回了最初的位置,拿起還未讀完的那卷竹簡,正襟危坐。

 走到帳簾門口的曹性忽然停下了步子,回頭輕輕的朝呂布喊了聲“頭兒”。

 呂布側過頭,目光疑惑的看向曹性:“怎麽,還有其他事嗎?”

 曹性猶豫了下,最後還是說了起來:“頭兒,剛剛你說,你能打過十個百個,若有千人萬人擋在你前麵,又該如何。”

 呂布點了點頭,這次輪到他弄不明白曹性的意思了。

 “你曾經對我說過,我呂布想要做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若有一人擋我,我殺一人,若有千人萬人阻我,我便屠盡千萬。”

 曹性目光望向呂布,語氣有些忐忑,也有些期盼,“現在也是這樣嗎?”

 呂布臉色沒來由的一紅,好在有燭光閃爍,不易察覺。他很想告訴曹性,那隻不過是他年少輕狂時的一句豪言壯語罷了,哪有人真的能夠力敵千人萬人。

 但當看到曹性那滿是期許的目光時,呂布胸中驀然生出股萬丈豪情,篤定道:“沒錯,以前是這樣,現在、今後,一直都會是這樣!你是我兄弟,不論是擋我的,還是阻你的,都得死!”

 曹性聽到這話,重重“嗯”了一聲,頭也不回的走出了營帳。

 帳外,曹性仰視著頭頂的殘月,像小時候拿到糖果獎勵一般,很開心很開心的笑了起來,笑得眼淚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