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瘋了!

 這是帳內所有人的想法,剛剛以五百人出戰,或許還有一絲可能,現在卻要帶手下百人前往,這不是送死又是什麽。

 “將軍,既然呂百夫長有此雄心,不如就答應了吧!”

 吳充再次出列,臉上一掃最初的陰霾,笑意盎然,完全一副老好人的模樣。

 “隻是這軍中無戲言,倘若敗了,那……”吳充的話沒有說完,帶著玩味的笑容看向呂布。

 帳內諸人打心底吸了口涼氣,心道這吳充未免太過陰毒。

 如果吳充第一句話是給呂布挖了個坑的話,後麵接著的那句就是把呂布帶到坑邊,逼著他往下跳。

 呂布不應還好,最多就是折些麵子,倘若應了,那不管去與不去,都隻會是死路一條。

 在幾十雙眼睛的注視下,呂布果然沒有讓吳充失望,隻聽得呂布朗聲回道:“願立軍令狀,如若不勝,甘受軍法處置。”

 成廉見呂布拿起筆硯真要立軍令狀,有些急了,故作威嚴狀:“呂布,如果你承認剛剛是在開玩笑,本將軍可以當作沒有聽見。”

 成廉有意給呂布台階下,眼前這個穿著劣質皮甲的年輕人,成廉是越看越中意,不論別的,光憑這份帶著百人就敢跟鮮卑人叫板兒的膽識和氣魄,就贏得了成廉的青睞。

 勇者,不論何時,都值得去尊敬。

 “我從不拿戰爭開玩笑。”

 呂布的口氣冷漠,拿起寫有自己名字的軍令狀,呂布反問了一句:“要是萬一我勝了,又當如何?”

 百人對千人,而且裝備落後,士氣低沉,這能贏?你當你是薑子牙重生,還是韓信轉世!

 呂布的話在眾人看來,無疑是癡人說夢,吳充憋紅了臉,若不是成廉在場,恐怕吳充早已經哈哈大笑了起來。

 成廉本來有意袒護呂布,然而呂布卻並不領情,這使得成廉有些難堪,沉著張蠟黃臉悶聲道:“你若能得勝回來,我就當著全軍將士的麵向你磕頭認錯,並且立誓,死守馬邑,絕不退後半步。”

 成廉雖然脾氣暴躁,卻也生性耿直,呂布如果真的能夠擊敗這股鮮卑人,他下跪又何妨?

 雙方均沒有異議後,作為主將的成廉終於發號施令。

 成廉手持令箭,大聲喊道:“呂布何在?”

 “屬下在!”

 “我令你帶手下百人前去破敵,許勝不許敗。軍中器械物資任你挑選,若有人願意相助與你者,本將軍一並允了。”

 呂布在眾人的注視下,大步上前,從成廉手中領過令箭,聲音不大卻聽得所有人精神為之一振:“諾!”

 隨後,呂布轉身,頭也不回的出了大帳。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呂布記憶中的並州就是這樣,靜謐、祥和,帶有濃厚的自然氣息,而不是現在的戰火四起,烽煙連城。

 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鮮卑人。

 是他們,踏碎了這世間淨土;是他們,使得人們臉上和善的笑容不再;是他們,把漢人抓為奴隸,當作牛馬!

 呂布撿起腳邊一顆鵝蛋大的砥石,握在手中。隻一瞬間,那砥石就化作了一灘塵沙,從呂布的指縫中不斷流失。

 風一吹,就都散了。

 旁邊不遠處有隻覓食的**,見到這一幕後,似乎是受到了驚嚇,張開近一丈長的雙翼,振翅衝天而起。

 呂布抬頭,望著翱翔於九天之上的雄鷹,攥緊了拳頭,神情中戾氣暴漲,卻又堅定無比的說道:“鮮卑人,我一定會把你們一個不留的、全都驅逐出去!不管你們有多少人,有多凶悍。”

 …………

 呂布率百人破營的消息,在有心人的散播下,很快就傳遍了整座軍營。

 “頭兒,不知道是哪個遭豬瘟的王八蛋在胡說八道,造謠說你要帶我們幾十號兄弟去攻打鮮卑人,還立了軍令狀。”

 曹性掀開帳門,罵罵咧咧的走了進來,一臉的憤懣。

 宋憲走在曹性身後,臉色也不太好看。

 正在擦拭武器的呂布點了點頭,他本就無意隱瞞此事,語氣平淡的說著:“沒錯,的確如此。”

 消息得到證實,宋憲的臉上神色凝重,曹性的表情更是瞬間凝固,張大的嘴巴足以塞下一個鴨蛋。

 呂布將方天畫戟插回武器架中,走到兩人前方,語氣和緩的說了起來:“你兩跟我的時間最長,也最熟知我的脾性,所以去與不去,我都不會勉強。”

 “我去。”

 呂布話音剛落,宋憲就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我也去。”

 曹性雖然平日裏有些吊兒郎當,但在關鍵時刻卻絕不含糊。呂布都敢豁出命去跟鮮卑人大幹一場,他曹性自然也不是怕死的慫貨。

 呂布聽到兩人的表態,心頭一暖,嘴上卻是說道:“此次出戰九死一生,更可能是有去無回,你兩可要想好了。”

 宋憲跟曹性對視一眼後,目光決絕的朝著呂布齊聲說道:“雖死無悔!”

 “好,好,好!”

 呂布拍著兩人肩膀,一連說了三個好字,可見其內心的波動之大。

 宋憲和曹性從呂布那裏領了各自的任務,便轉身出了營帳。

 “喂,宋蠻子,我武藝不太好,到時候跟鮮卑人幹起來,你可得護著我點。”

 “……”

 “還有,萬一幹不過,你可不能撇下我就跑了,別用那種眼光看我,我是說萬一。”

 “……”

 “宋蠻子,你啞巴了?倒是給個反應啊!”

 “……”

 曹性的聲音漸漸遠去,呂布在帳內坐了下來,開始閉目養神。

 很快,曹性就把呂布手下的士卒召集到了帳外。除去重傷和陣亡的,現如今還有八十一人。

 大多士卒的臉上都帶有著迷茫、不安和惶恐,像打焉了的茄子站在那裏,提不起一點精神。

 呂布將一切都看在眼底,開門見山的說了起來:“看樣子你們都知道了,那我也就不多說了。願意跟我去打鮮卑人的留下,不願的就回到自己崗位去吧。”

 士卒們你看我,我看你,眼中閃爍著遲疑和猶豫。他們來的時候還以為呂布肯定會強迫他們前去作戰,甚至有不少人已經做好了當逃兵的準備,結果卻是他們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沉默片刻過後,終於還是有人站了出來。

 “頭兒,不是我孔東怕死,隻是我家有老母,我……對不住了。”說話的是個鷹眼方臉的漢子。

 不等呂布開口,一旁的曹性就指著那漢子跳腳罵了起來:“孔牛糞,你就是個怕死的孬種。你還有臉提你母親,你忘了當初是誰背著你老母跋山涉水去看郎中,是誰……”

 呂布伸手製止了曹性後麵的話,衝那漢子露出個笑容:“我明白的。”

 若是換做上一世,別說好臉了,呂布不直接擰下他的腦袋,就值得他拜佛燒香了。

 那漢子自覺有愧,低著頭,轉身離開了隊伍。

 “頭兒,我家中幼兒才剛滿月……”

 “我家就我一個獨子……”

 有了第一個示範,很快就有第二個,第三個,如千裏之堤潰於蟻穴,幾十個人很快就走了個七七八八。

 呂布本以為會全部走光,結果出乎意料,居然還剩下了二十三人。

 剛加入軍營的侯成站了出來,朝呂布抱拳說道:“誓死追隨將軍!”

 “誓死追隨將軍!”

 “誓死追隨將軍!”

 剩下的二十二人也狂熱的喊了起來,既然選擇留下,就表明已經把性命給押上了。

 遠處有兩人將這一切都看在眼中。

 “吳司馬,那呂布一個小小百夫長,居然也配被稱作將軍!”擔任軍侯的餘諶語氣很是不滿。

 吳充對此倒是毫不在意,口氣陰寒的說道:“讓他再嘚瑟一會兒吧,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

 “我親自前來察看,就是擔心有人會相助呂布,結果他自己的人都先散了大半。看來這次連老天爺都站在了我這一邊,好了,我們也該走了。”

 說完,吳充就帶著餘諶轉身離去。

 呂布看著呼喝的士卒們,腦中突然浮現出了一段陌生卻又熟悉的畫麵:在一處高築的樓台之上,呂布身穿黑甲昂首而立,台下是成千上萬的士卒,揮舞著各自手中的武器,近乎瘋狂的大喊著‘誓死追隨將軍’!

 畫麵戛然而止,呂布臉上閃過一抹痛苦之色,咬牙念了聲:上一世麽。

 那時的場麵雖然雄壯廣闊,氣勢恢宏,但卻遠比不上眼前這二十餘人的呼聲,讓呂布來得熱血激昂。

 多年以後,天下大定。

 有位白發蒼蒼的老人躺在病榻上,彌留之際,老人的最後一句話並沒有留給兒女,而是落寞無比的說著:“我這一生最後悔的事情,就是在那個人最需要我們的時候,我選擇了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