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若奸若忠
劉煦在切斷了幽州軍的運補路線以後,便忙不迭地派船返回遼東報功。公孫康、陽儀等盡皆大喜,便召群僚前來商議。那位韓耀韓之昱建言有功,被陽儀授予參軍之職,亦得以列席。
眾人分析是勳可能的應對策略,不外乎三條而已:一是全麵撤兵,打通後路,則遼東之危暫時可解——不過陽儀並不希望見到這種局麵產生,因為此前堅壁清野,雖然成功遲滯了敵軍的前進速度,但也極大破壞了遼東的生產力,倘若不能重創是勳,放他全身而退,異日再來攻伐,恐怕遼東無力承當。
第二條策略,便是暫且退至遼隧固守,同時派遣兵馬西去,或者召幽州留守兵馬東進,希望盡快打通後路。公孫模建議,可以集中兵馬,徐徐而前,以監視之,料想是勳糧秣不繼,不敢貿然來攻。倘若幽州方麵可以及時打通後路,我軍重新退回襄平、首山固守不遲,倘若遷延時日,待其糧盡後退之機,便可全麵出擊,予以重創。
第三種可能性,是逄紀提出來的,他預料是勳將會留將守備遼隧,而自將主力北上,**玄菟。玄菟郡雖然未能堅壁清野,但本身存糧就不多,不怕是勳搜集完糧草以後,從北路直下遼東,估計也就多拖延幾日,以待糧道通暢而已。公孫模再次建言出擊,試攻遼隧,即便不能得手,也可切斷遼隧與是勳主力之間的聯係。到那時候,是勳坐擁數萬兵馬,所能周旋的隻有玄菟一郡,糧食遲早會吃完的——“即可為吾所擒也。”
公孫模從初始就反對退守襄平。而想按照原定計劃將戰線推至大、小遼水一線,所以得著機會,就嚷嚷著要出戰。
然而韓耀卻仍然堅持固守襄平、首山一線。他反駁公孫模說:“敵眾我寡,無險可恃,進則必敗。不如退守,待其糧盡可自退也。為將者不可貪得,貪必覆軍。”
逄紀瞟了一眼韓耀,心說這家夥究竟是啥來曆,是啥想法啊,我還真是看他不透哪。
他一開始懷疑韓耀是是勳放回來的間諜。所以才先鼓吹幽州軍勢大,難以應敵,以沮遼東士氣,然後又獻堅壁清野之策,設故步自封之計。在逄紀看來。遼東的農業本來就不夠發達,又正當春季,各縣存糧數額有限,是勳數萬大軍即便因糧於敵,甚而搜集散民之穀,也不過錦上添花罷了,不可能依靠來徹底解決資供問題。所以堅壁清野,表麵上可以遲滯幽州軍的進攻。其實對於遼東來說,無異於飲鴆止渴。
倒是公孫模提出以海船載兵,去偷襲是勳的後路。逄紀認為頗有幾分勝算。可是他雖然盼著公孫家覆亡,卻不便表現得太過明顯,故此未加阻撓。
韓耀也沒有阻攔公孫模之計,在逄元圖想來,用意大概與自己相同吧——一是避免陽儀生疑,二是料想是勳早有防備。可是第一個沒想到。是宏輔還真的中了計,第二個沒想到。韓耀竟然反對出戰。
幽州軍千裏而來,後路懸遠。本就利於速戰——是勳在抵達大遼水西岸之前,行軍速度亦不為不快,逄紀是能夠體味到的——而且即便沒有十萬大軍,但謀劃已久,料來所部相對精銳,正欲與遼東兵平原對決。韓耀起初的獻策,還可以說為了弱化公孫家,如今形勢改變,是勳期盼決戰之心更為迫切,按道理說,就該慫恿遼東軍撤守而進攻啊,怎麽仍執著於固守襄平呢?
這人究竟是不是是勳派來的奸細啊?我怎麽徹底瞧不清楚他的思路呢?
其實韓之昱根本沒想那麽多,他隻是琢磨著,當日昌黎之敗,幽州軍的攻城器械非常了得,可見是君侯擅長攻城,那我就讓遼東兵退回襄平,置之死地。至於決戰不決戰的……他腦袋裏還真沒有那根弦兒。
公孫模和韓耀互相詰難,公孫模是腦中有而口中無,不善言辭,韓耀是口中有而腦中無,根本缺乏清晰的思路,故此一時間竟然相持不下。公孫康和陽儀無奈之下,隻得把目光投向了逄紀。
逄元圖心說大好機會,我不能再閉口不言了,於是站起身來,朝二人微微一揖,回複道:“是勳此來,占據天時,而我得地利、人和,遼水以東,皆我故土,與之周旋不難,公孫將軍所言是也。”他說隻要進兵謹慎,見勢不對即退回襄平,應該不會遭受什麽挫折,但不管是勳退守遼隧還是北上玄菟,一旦糧盡而退,我方缺乏足夠的準備,不能銜尾而追,卻可能使他輕鬆逃回幽州去。
“一日縱敵,數世之患。是勳根植幽州,時日愈長,則於遼東威脅愈大。況今主公抱恙,遼東人心難聚,若使縱敵,後日將更難抵禦之。”要是公孫度還好好的,那沒關係,是勳能在幽州生聚,咱就不能在遼東積累嗎?但是公孫度病重,很可能即將迎來世代交替的混亂局麵,倘若到那時候是勳再次揮軍殺來,那又如何是好?
其實逄紀心裏在說:升濟老賊,你究竟啥時候掛啊?我還以為你熬不到是勳率部殺進遼東呢,沒想到仗都打到這份兒上了,你吊著一口氣就是不死……
最終公孫康采納了出擊的建議,即任公孫模為主將,率軍二萬西巡。逄紀自請為公孫模的參軍,陽儀點頭道:“若得元圖相輔,是勳無奈我何也。”
逄紀微微而笑,心說我窩在襄平城內,便有千條妙計也無從施展,而隻要一出了城,嘿嘿嘿嘿~~
那邊韓耀返回宅邸,繞室彷徨,就想著趕緊把遼東軍出擊的消息傳遞給是勳,隻可惜身邊並無可用之人,唏噓無耐,暫且不提。再說遼東軍離開襄平和首山,緩緩西行,公孫模派出無數哨騎四下偵探,終於打聽到是勳使郭淮守城,自己領兵奔玄菟去了。他找來逄紀商議,說我們是駐兵遼水岸邊,切斷是勳主力與遼隧之間的聯係呢,還是嚐試著去攻打一下遼隧城?
逄紀答道:“遼水兩岸皆平川也,斷其聯絡,何其難哉?不如往攻遼隧,若破遼隧,則是勳如罾中魚、陷中獸也。”然後才出帳外,他便召來一名親信,假扮哨騎,攜帶一封密信去尋是勳。
逄紀跟韓耀不同,客居遼東已有年許,加上早有反正之意,故而百計設謀籠絡了不少的心腹,不愁無人可用。
於是大軍涉渡小遼水,直逼遼隧。郭淮守備遼隧城,麾下兵將不過三千餘,但他早就預料到遼東軍有可能前來攻城,因此連日督促軍民,掘土挖壕、抬石砌城,做好了死守的準備。等到遼東軍開至遼隧城下,就連逄紀都不禁嚇了一跳:“此城守將,心中大有丘壑。”這才多久啊,就把個遼隧修築得如同金池湯城一般,比當日遼東方麵想要據遼隧而守的時候,更堅固了十倍百倍!
公孫模騎馬繞城而巡,也不禁有些肝兒顫,回來就問逄紀:“此城甚固,恐難克也。若頓兵堅城之下,而是勳自玄菟歸來襲我之後,奈何?不如且退。”
逄紀心說我好不容易把你給誆來了,豈能容你說走就走?於是閉目沉思少頃,假裝心算,然後回答道:“既已來此,若不攻即走,必傷士氣,且為敵所笑也。何妨試攻之?前哨探所報,是勳在遼陽以北,將至候城,其途近三百裏。若彼自大遼水放舟而下,則之遼隧之後,無以襲我;小遼水恐難容大軍。若彼自陸上來,遼隧前往報警,再即掉頭急行,亦須三四日。吾等不妨試攻遼隧兩日,若不能克即退,未為遲也。”
方方麵麵全都計算到了,公孫模一聽,確實是這個道理,於是下定決心,下令連夜打造攻城器具,明日一早便要猛攻遼隧城。
當然啦,布置攻城之事,並非一朝一夕之功,真要象是勳打昌黎似的,礟車、衝車、撞車、雲梯一起上,以遼東軍的攻城能力,沒有三五天且準備不完全哪。公孫模不過要士卒伐來幾株巨木,削尖其端,以車載之,作撞城之用,同時臨時結紮些長梯出來而已。
這城要隻是表麵光,其實守將能力一般,守兵孱弱呢,不必太多攻城器具,直接蟻附而上,也能破城;倘若確實守備嚴密,守將又應對得法,那即便器械完備,也非十天半個月可以打得下來的,是勳就算烏龜爬也該回來了。所以,正如逄紀所說,咱就試攻兩天,不行便退。
布置完畢,公孫模返回大帳,卸去鎧甲,親兵端上淡酒來飲了,便即躺臥欲眠。可是他輾轉反側,就是睡不著,一恨遼東危殆,倘若主公無恙,又何至如此?再恨陽儀擅權而不知兵,自己多次建言從樂浪召柳毅歸來,卻全為陽儀所阻,此真奸佞也!三恨韓耀所知甚淺,偏偏能言會道,又討得了陽儀的歡心,遂使局勢混沌難明——他倒沒懷疑韓耀是奸細。
好在尚有逄元圖能為我謀劃,希望明日可以順利攻克遼隧吧,則是勳不死必遁,遼東可暫且無憂矣。隻是……成功的可能性實在不大。
越想越是鬱悶,當下披衣而起,便欲去巡行一回營寨。可是才出帳門,卻突然聽見有呐喊聲從轅門方向傳來,隨即營中大亂,軍士奔躥,皆呼:“賊來斫營矣!”公孫模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