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後,宋婉心扶牆而出。

她的滿臉都是淚水,像個沒有靈魂的布娃娃一樣,神情恍惚的回到了菊苑,然後趴倒在了**,放聲大哭。

傭人不敢上前,她把自己一個人鎖在房間裏,哭了個天昏地暗。

“怎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她喃喃的,依然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半個小時前,容臻告訴她,他的生命即將消失。

“還記得五年前的那次我中槍嗎?”他說,“就是那次槍傷,我的腦子裏留下了一塊足以要我性命的子彈碎片……”

於是,她終於知道了所有真相。

如遭雷擊,她僵在原地,久久無法回神。

容臻苦笑,“現在你明白了吧?我是一個沒有未來的人,所以,我需要你的配合。”這樣,桑妤才會對他徹底死心。

宋婉心沉默,再沉默,然後,她忽然像火山爆發一樣,衝到他的麵前,揪著他的衣領,又哭又笑,“你隻考慮過她,難道就沒有考慮過我嗎?你到死都不忘了替她謀劃,可你想過我和孩子嗎?你死了,我們要怎麽活?”

容臻的眸光暗了暗,“這些錢,足夠你和孩子一生無憂。”

容易的病不容易好,就算好了,因為出生時那幾秒鍾的宮內缺氧,他已不能跟正常的孩子相比,再加上生母的身份,他繼承不了容氏,更何況,族人也不會允許一個黃口小兒繼承這麽龐大的家業。所以,最好的辦法,是給他們母子一大筆錢,讓他們遠離這些家族紛爭和是非,衣食無憂的過完下半生。

宋婉心笑得更諷刺了,“容臻,難道我在你的眼裏,就隻是一個貪圖錢財的女人嗎?我所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你的錢嗎?”

容臻沒有說話,隻是用憐憫歉疚的目光望著她。

宋婉心失望的鬆手,隻覺渾身都冰冷,她鬆開他的衣領,踉蹌著後退兩步,滿心都是絕望,喃喃道:“原來你是這麽想的!你以為我機關算盡,就是為了錢。”她失望的看著他,道:“沒錯,我是喜歡當家主母這個位置,可如果我要嫁的人不是你,那個位置又有什麽稀罕。如果我眼裏隻有錢和權,五年前我就狠心除掉趙玉柔,做了你父親的正房太太了,為什麽還要忍辱負重,等到今天?”

容臻默然。

宋婉心又道:“阿臻,我真沒想到,我們之間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我好後悔,真的好後悔。”如果當初她能多等他一段時間,如果不是那麽著急機關算盡嫁給容天慕,那麽,所有的一切都會重寫,這結局,就不會是現在這樣。

一步錯,步步錯,她終於把自己逼到了絕路上。

她好悔啊。

可是,時光不會倒流,所有的過去,也都隻能被淹沒在曆史長河裏。而她深愛的男人,在得知自己命不久矣時,首先想到的,不是她這個舊愛,也不是他們的孩子,而是他的新歡,那個至今還蒙在鼓裏的女人。

宋婉心羨慕她,羨慕她的好運,羨慕她能得到這世界上最好的男人最好的相待。而同時,又深深的嫉妒,嫉妒所有的好事都落到了她的頭上,嫉妒她能得到她愛而不得的男人全部的深愛。

不不,也不是所有的好事,至少她跟她一樣,都將永失所愛,得到再多,最後也不過落得個未亡人的下場。而且,從另一個方麵來說,容臻和桑妤離了婚,她就不再是容家的當家主母,到頭來,她也什麽都得不到。

成如何?敗又如何?就算她們曾經鬥得再你死我活,最後的下場,終將殊途同歸,她並沒有比她好到哪裏去。所以,她還是沒有贏她。

她平靜了一下情緒,然後,給容臻打了一個電話:“你說的那個交易,我答應了。”

既然改變不了容臻即將死亡的殘酷事實,那麽,做不成真夫妻,能做一段時間的假夫妻也好。雖然不甘心,但是隻要想到在他生命的盡頭,陪在他身邊的是她宋婉心,而不是她桑妤時,她的心裏才稍稍的平衡好受了一點。

桑妤,就算你搶走了我深愛男人的心又如何?到頭來,你也不過是一個可憐又可悲的女人。她的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

……

雲上咖啡。桑妤和何逸飛對麵而坐。

她的情緒有點不太好,臉色也很蒼白,何逸飛擔心的道:“桑桑,你沒事吧?”

桑妤勉強一笑,“還好。”

何逸飛歎了口氣,“對不起,我不知道阿臻會做那樣的決定……”

桑妤打斷他,“今天我不想聽到這個名字,咱們還是說點別的吧。”

何逸飛:“……好。”

可是除了容臻,他們還能說什麽呢?這個時候,她也聽不進去別的。他的心裏歎了口氣,轉移了話題,講起了一些醫院裏的趣事,以及網絡上的段子,企圖博她一笑。

而桑妤也很給麵子的被他的那些笑話逗得哈哈大笑,一個上午的時間,就在這種刻意營造出來的和諧溫暖的氣氛裏度過。

中途,桑妤去了一趟洗手間,門一關上,她臉上的笑容就垮了下來。

手撐在盥洗台上,她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眸光黯淡,臉色蒼白,一臉憔悴的樣子,明明是如花一般的年紀,可是死氣沉沉,沒有一點鮮活的生機。

曾幾何時,她會為了一個男人,變成這個樣子?

何逸飛問她,今後有什麽打算,她能有什麽打算呢?如今擺在她麵前的,無非就是兩條路,一是離婚,給容臻和宋婉心騰地方,二是咽下所有的委屈,二女共侍一夫。作為新時代的女性,第二條路,她是萬萬也做不到的,她還沒有那麽賤,容許小三登堂入室,騎到她的頭上來。

可第一條,她不舍得。舍不得這樁婚姻,舍不得那個男人。

對著鏡子裏自己那張瘦了許多的臉,她的神思有些恍惚。

她想起了她和容臻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想起了那些甜蜜而溫暖的過往,想起他站在漫天煙火下問她想不想名副其實的樣子,想起度假山莊裏兩人水ru交融的朝夕繾綣,想起她毀容時他的不離不棄,想起他給她畫眉時許下的誓言。

阿臻,你說過要一輩子給我畫眉的,難道你忘了嗎?

往事曆曆在目,她的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了下來,視線一片模糊。

“桑桑,桑妤你在裏麵嗎?你沒事吧?”洗手間的門被敲響,外麵傳來何逸飛焦急的聲音,桑妤這才恍覺,自己已經在洗手間呆了很長的時間。

“我沒事。”她深吸了一口氣,迅速收拾起自己的情緒,整理了一下妝容,又拿出唇膏抹了抹,看著鏡子裏的女子終於有了幾分神采,她這才拉開門走了出去。

何逸飛看到她,愣了一下,“我還以為……”

他下意識鬆了一口氣,卻在看到她像是被水洗過的眸子時,眼裏的光芒還是黯然了下來。果然,她又一個人躲在洗手間裏哭了。

桑妤強顏歡笑,“以為什麽?以為我想不開啊?放心吧,我沒那麽傻。”

何逸飛默然。

桑妤笑笑,“走吧。”

兩人一起離開,回到座位結了賬,走出咖啡廳時,何逸飛欲言又止,“桑桑,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事情也許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你會怎麽做?”會原諒阿臻嗎?

桑妤怔了怔,“什麽意思?”

何逸飛歎了口氣,“沒什麽。”答應過阿臻的,他不想食言。

可是其實私心裏,他也是希望桑妤會有一個新的開始吧?因為隻有她忘了阿臻,他才有機會,不是嗎?

他定了定神,“我送你回家吧。”

“不了,”桑妤道,“我自己開車來的。”

何逸飛皺眉,“還是我送你吧。”她情緒不穩,自己開車怎麽行。

“沒事的,”桑妤笑了笑,“別把我想得那麽脆弱,我可是女漢子。”

何逸飛忍不住一笑,“你哪裏像女漢子了?”

明明是清麗無雙的美嬌娘。

桑妤抿唇,朝他揮揮手,“再見。”

何逸飛無奈,隻得上了車。

發動引擎後,他終究還是忍不住,從車窗裏探出頭:“桑桑,答應我,不管發生什麽事,都要好好的。”

桑妤點頭,“好。”

何逸飛這才驅車離去。

桑妤在路邊站了很久,才攏了攏圍巾,轉身離開。

她還不想回家,於是一個人沿著路邊走著。

這是一條熱鬧的商業街,兩邊都是高樓林立鱗次櫛比的商鋪,臨近年關,明亮的櫥窗裏擺滿了喜慶的物什,到處都掛著紅燈籠,濃濃的年味兒撲麵而來。

大街上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倒也不覺得寒冷。桑妤將雙手插進羽絨服的兜裏,戴著絨線帽子,圍巾幾乎捂住了半張臉。她安靜的走在熱鬧的街頭,眉宇間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清冷和寂寥,跟周圍喧囂的場景是那麽的格格不入。

“姑娘,買副春聯吧。”街邊有人向她兜售。

她笑了笑,搖頭,繼續往前走。

一陣濃鬱的烤鴨香味撲入鼻中,循著香氣望過去,一個街邊的掛爐烤鴨店外排了兩條長長的隊伍,店家的生意火到爆。

那味道實在是香,被風傳出好遠好遠,桑妤腹中的饞蟲被勾起,忍不住也走了過去。左右她也無事,更害怕回到家裏麵對母親那張充滿擔憂的臉,和欲言又止的表情。索性排在了隊伍當中,看看這烤鴨到底有多好吃,引得這麽多人來排隊購買。

終於輪到她了。

香噴噴的烤鴨新鮮出爐,店家熟練的給她斬成小塊,放進透明的保鮮盒裏。

桑妤付了錢,拎著袋子走到一邊,想趁熱嚐一塊這香飄十裏的烤鴨到底有多美味,是否比全聚德的烤鴨還要好吃。

可是,當她打開盒子,一看到那油膩膩的烤鴨表皮時,胃裏頓時一陣翻滾,一股難受的感覺衝上喉嚨,忍不住撲到一邊,哇哇幹嘔起來。

路人投來異樣的目光。

桑妤吐了半天,也沒吐出什麽東西。再看手裏的烤鴨時,已完全沒有了食欲。她歎了口氣,將餐盒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裏。

果然是垃圾食品,聞著香,吃著髒。

再也沒了逛街的興趣,她落寞的轉身,開車走人。

引擎發動的時候,聞到那股汽油味,胃口又是一陣翻湧,又忍不住幹嘔起來。

難受的喝了一口礦泉水,她的心思忽然一動。

從來沒有過這種情況,聞到汽油味會想吐,看到油膩也會犯惡心,再聯想到最近渾身沒勁直犯困,又什麽都不想吃的狀況,她急忙從儲物格裏摸出手機,查看日期。

然後,她怔住了。

時間顯示,她這個月的大姨媽已經晚了十幾天了。因為最近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她也沒注意到這茬,而她的這位親戚每個月光臨的時間向來很準。也就是說……

她無法再想下去。咬了咬牙,她一打方向盤,車子朝就近的醫院駛去。

很快,結果就出來了。

“你懷孕了,六周左右。”大夫說。

桑妤一下子就怔住了。

大夫又問了一句:“你要嗎?”

桑妤遲疑了一下:“我,我想想。”

許是每天見慣了這樣的場麵,大夫點點頭,麵無表情的道:“下一位。”

桑妤心情複雜的走出了診室。

回到車裏,她坐在駕駛座上,還沉浸在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中,久久無法平靜。

她懷孕了!她有孩子了!算算時間,應該就是在意大利的那次有的。那次她跟容臻賭氣沒有吃緊急避孕藥,沒想到,就這麽一次,她的肚子裏就生根發芽了一條小生命。可是這個孩子,來得這樣不是時候。

她下意識的將放在尚且平坦的小腹上,眸光幾許茫然。

這個孩子,她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