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餐廳內匆匆趕去的葉姿,此時正停在病房中,呆呆地看著眼前已經蒙上白布的病床,久久回不過神來。她想要崩潰大哭,然而卻發覺眼角幹澀,喉嚨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白布下鼓起的一塊。

昨天還好端端地跟她在電話中聊天的人,怎麽突然間就這樣安靜地躺在了**,再也起不來了呢?她努力地晃著腦袋,想要證明這不過是一場夢境,夢醒以後他還是那樣嬉皮笑臉地跟自己開著玩笑,然而無論她如何自我麻痹著,那刺眼的白布還是如同魔咒一般,在眼前不住晃著。

似乎是身子支撐不住,葉姿踉蹌著倒退了兩步,正落在一個堅實的懷抱裏。憑著對那人的熟悉程度,她不用回頭便也知道來人的身份,隻回過頭來,望著他那沉鬱的眉目,顫抖著聲調問道,“他……他死了……雲風,莫雲風,他就這麽死了?”

白紹宸此時眼中也是一片血紅,然而感受到懷中的人兒正在不住地發著抖,到底還是收攏了雙臂,緊緊地抱住了她,聲音同樣有些顫抖,“人死不能複生。”

“都是我……都是我……”似乎總算是找到了一個可供倚靠的目標,葉姿終於放開聲音嚎啕大哭起來,“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讓他來見我的,都是我的錯!”

“不是你的錯……”白紹宸看著懷中的小女人慘白如紙的麵龐,又是心痛又是懊惱,“他此前第一個來的,是我家。”

葉姿卻恍若什麽都聽不見一般,隻兀自埋在他的懷中哭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終於漸漸止住了哭音,雙目通紅,聲音沙啞難耐,“我……”

她還沒說出別的話,外頭已經驟然響起了一陣重重的叩門聲,在雨夜裏顯得無比刺耳而急促。

白紹宸本不予理睬,耳邊卻聽得那敲門聲一聲接連著一聲,聲聲催命一般,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趨勢。

葉姿抬眼望向了病房的方向,這才掙脫開了他的懷抱,繼而撐著床沿,稍稍直起身子來,麵色看起來依然有些蒼白,“我去開門吧,或許……或許是他的朋友收到風聲呢?”

說著,她已經走過了,打開了病房的門,當即卻是一愣,張大了嘴巴,再也說不出話來。

大開的門外站著個渾身濕漉漉的女子,側臉蒼白而純美,如同空山新雨後生長出的一株柔弱嬌美的山茶花。

然而最令葉姿驚訝的是,她的容貌竟然與自己達到了高度的重合,一時間,竟然讓自己都有了一種照鏡子的錯亂感覺。

這樣冷的天氣,她身上隻穿著一條純白長裙,然而全身上下都已經被外頭的大雨浸了個通透,細白幼嫩的腳趾下尚餘存著一灘泥水,一看便知道是直接在雨中跑來的。那如海藻般濃密柔滑的長發也全浸濕了,一縷一縷地貼在玲瓏有致的身段上,看上去很是狼狽落魄,卻意外的有一種淒豔的美感。

雖然有著與自己

近乎一模一樣的容貌,但是到底在氣質之上,還是不一樣的。

最後,葉姿將目光移到了那殘缺的半邊手臂上,心中禁不住一緊。

與自己這樣相像的容貌,又是同樣的手臂殘疾,除卻自己的孿生妹妹,也是白紹宸的舊情人芯涵以外,還會有誰這樣湊巧地符合這樣的條件?

正在此時,白紹宸也聽著聲音轉過身來,看到來人,不覺一驚,又看向了

她一張蒼白到透明的小臉上滿布著的不知道是雨還是淚,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絲毫沒有理會呆立在門口的葉姿,隻是一下子衝了進去,麵色淒惶地揪著白紹宸的衣角,撫著胸口緩了好一會氣,才斷斷續續道,“紹宸,紹宸……伯母出事了!”

白紹宸她口中突如其來的噩耗引得一怔,連忙抓住她孱弱的雙肩,急急問道,“怎麽了?”

芯涵一雙漂亮的眼裏骨碌碌地落下淚來,死死地揪著他的衣角,似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語氣虛弱如蚊鳴,好像整個人隨時都要倒下去,“醫院……醫院現在正在搶救……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辦……紹宸……我……”

最後幾個字無力地從顫動的雙唇中吐出,她便好似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般,纖柔的身子在夾雜著豆大雨滴的寒風中微微地晃了晃,眼看就要一個趔趄倒將下去。白紹宸眼疾手快地連忙靠過臂膀一接,總算將搖搖欲墜的她扶了起來。

就在扶起她的一瞬間,他突然覺得有幾許不對勁,趕忙回頭望去,隻見得葉姿看向他和身上芯涵的眼神,仿若沉入穀底一般的空寂。

他心髒不自覺地一疼,然而聽到自己母親出事,他又哪裏還能騰得出時間來解釋,隻能轉頭急忙對葉姿道,“你在這裏,我過去一趟,馬上回來!”

說罷,白紹宸便拿了錢包和車鑰匙,一把背起虛弱得似乎連行走能力都失去的芯涵,迅疾地衝去了車庫的方向。

待他們的蹤影終於消失在眼界中,葉姿靜靜地關上了門,背靠著門扳滑坐了下來,心亂如麻,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別扭情緒在心底逐漸發芽生根,引得眼眶酸澀難當。她雙手抱著膝蓋蹲下了身來,看著滿室蒼白死寂,閉上了眼睛,眼淚落得更加凶了起來。

白紹宸趕到芯涵所指使的位置時,病房外的醫院過道裏已經滿滿當當地擠了人,除以張媽為首的家中仆人以外,還有白家年長的幾位親戚甚至連早已經深居簡出退居幕後的白老爺子此刻都閉目端坐在一側休息且等待著,可見這件事鬧得有多麽的大。

白紹宸心中微寒,將背上的芯涵放到醫院的長椅上,環顧了一圈焦急得如同鍋上螞蟻的仆人,和困極假寐的白老爺子,最終還是選擇向張媽沉聲問道,“情況怎麽樣了?”

張媽搖了搖頭,張口正想回答,卻看見手術室的燈轉綠,一個護士推開門走了出來,看了他們一眼,以公式化的語氣硬邦邦道,

“麻藥已過,手術基本成功,但不知道後續恢複怎麽樣。你們哪位是病人家屬?”

白紹宸看了一眼虛弱歇息的白老爺子,下意識地已經舉手站起身來,“我。”

芯涵在旁人的攙扶下勉強坐直了身子,幹裂的嘴唇裏也拚盡全力地蹦出兩個字,“我也是……”

剛才一直閉目養神的白老爺子聽到這麽一句,不禁抬起了頭來,看了一眼麵前的芯涵,眼中微微流露出幾分複雜的意味。

這個女孩子的野心……未免也太過明顯了一些。

雖然他喜歡葉姿更甚於眼前這個容貌相似的女孩子,但他如今早已經不管家事,並且他也相信自己這個最為本事的孫子自己有本事能選擇正確的人,便也不再發表意見,隻是幹脆又閉上了眼睛,眼不見為淨。

護士看了他們一眼,讓開了一條道給他們經過,“進來吧,病人好像有話要說,但要快點,病人需要休息。”

楚繡已經被從手術室推入病房,身上插著粗細不一的導管,而她的雙眼正直勾勾地看著天花板,沒有焦距一般,看起來很是駭人。

或許是聽到了推門的聲音,楚繡轉過頭來,見到白紹宸時眼睛微微一亮,“紹宸,你總算是來了。”

他見到她麵色雖然有些蒼白,但精神還算不錯,心中這才放寬了一些,轉而頷首,在她身邊坐下,“媽,您現在感覺怎麽樣?”

楚繡的唇在氧氣罩內一張一合,宛如脫水的魚兒,斷斷續續的聲音微弱,但幸好勉強還能聽清,“這麽多年來,你還是第一次這樣關心你母親……”

白紹宸抬眼看了看導管中的滴液,想起母親常年身居國外,他們母子二人間早已經沒有多少,不禁也有些心酸,柔下了平日裏冷硬的語氣,耐心地勸告道,“您別這樣說,無論如何,我都還是你的兒子。”

站在一邊的芯涵有些哽咽,聲音都帶了幾分顫抖,“伯母……這次的手術很成功,您別怕……我們很快就能回家了。”

白紹宸微微撇過頭來,看了梨花帶雨她一眼,很快便收回了眼去,眼中的神色有些變幻不定。

他母親一向身體不錯,家中主食又都是專門的廚師弄的,如何會突然間就住院了?

楚繡低低地歎了一口氣,昔日溫婉而利落的白家當家主母,如今看起來不過就是一個為兒子操心的中年婦人而已,“還好這一次是挺過來了,我剛才昏迷的時候總在想,如果我就這樣突然間去了,此前還沒有看到我的兒子結婚,又該是多麽遺憾的一件事情……”

言外之意,已經很明了。

聽到此言,芯涵更是抽泣起來,楚楚可憐地匍匐在病床邊,麵色淒楚無比,卻依舊美得像一幅畫。嗚咽哭聲裏蘊藏的悲色,任是再鐵石心腸的人都會為之動容。

白紹宸沉默了一會,最終還是開口轉移了話題,“媽,您先休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