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草坪上滾了一圈, 起來時身上都沾了些草屑,時虞把朗夜沉蹭到頭發上的草葉摘下來,兩個人並肩走出小操場, 恰好下課鈴聲響起。

悠揚的鋼琴曲在擴音器的作用下有些失真,還是以前的鈴聲,朗夜沉聽著忍不住彎了彎唇角,拉著時虞加快了腳步。

時虞不明所以,還問:“走這麽快幹什麽?”

“先去食堂吃飯啊。”朗夜沉說:“你數三個數, 就能看到從教學樓裏衝出來的幹飯人大軍, 很可怕的,去晚了就等著排隊吧。”

時虞回頭, 果然看見不遠處的教學樓裏開始有學生往這邊跑。

兩人就在第二食堂門口, 朗夜沉拉著他輕車熟路的進去, 徑直往二樓一個窗口走。

時虞知道這家, 朗夜沉愛吃他家的麵, 可回想起兩人一起讀書的時候,朗夜沉好像也沒像這些學生一樣,一下課就往食堂跑, 他都是不緊不慢的, 來了之後直接坐下就等著吃飯。

大多數時候都有人願意幫朗夜沉打飯, 朗夜沉總請他們吃東西, 或者送一些小東西。

時虞因此也不用排隊, 後來朗夜沉走了, 牛昭昭和陸洋也會幫他打飯, 他投桃報李, 給牛昭昭和陸洋講題,兩個人還說他是在恩將仇報。

沒想到兩個人屈指可數的親自來窗口排隊, 還是在畢業之後。

沒想到窗口的阿姨竟然還記得朗夜沉,看見他之後張嘴就說出了朗夜沉愛吃的麵,煮麵時和朗夜沉閑聊了兩句。

“知道阿姨為什麽能記住你不?”她笑眯眯的按朗夜沉的口味多加了辣椒,“八年了,我就沒見過比你更俊的小夥子,啊,你朋友不算,你倆都俊,孩子你高二轉學了?”

雖然不是,但朗夜沉還是點頭,畢竟他去了哪裏,說起來太麻煩,好在後麵來的學生多了,阿姨也沒空再說話。

他們端著麵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周圍是學生們吵吵鬧鬧的背景音,他們討論球賽和明星,說自己成績進步或後退,吐槽作業留的太多,還有時下熱播劇霸總夫人帶球跑……

朗夜沉聽著聽著,想起一件事。

“我想不明白,時姨是怎麽和施雲山有的孩子……”朗夜沉把麵裏的麻椒挑出來,想了想又補充說:“方便說嗎?不想說也沒關係。”

時虞把吸管插.進飲料裏,推到朗夜沉手邊,冰藍色的漂亮眼睛裏盛滿了淡漠,“可以說,我媽不會介意讓你知道。”

“施雲山和我媽認識的時候,他已經有了老婆孩子,但他騙了我媽,讓我媽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成了別人眼裏的第三者。”時虞唇角勾起譏誚的冷笑,“後來我媽被施雲山的妻子警告,才知道真相,但她那時候已經把自己懷孕的消息告訴施雲山了。”

朗夜沉捏捏著筷子的手指用力到發白,冷笑一聲,“據我所知,施雲山子孫運一直不怎麽好,和原配的兩個兒子都因為先天不足早夭了,現在這個兒子比你小了足足十歲,聽說身體也不好,他當時肯定很想把你留住吧?”

“是。”時虞點頭,“我媽想法設法的擺脫了他的控製,但體檢的時候,醫生說如果做手術拿掉孩子,她以後可能都不會再有小孩了。”

朗夜沉:……

時虞低聲道:“決定把孩子留下,是我媽做過最不理智的決定。”

朗夜沉心想可不是嘛,沒有時虞的話,時姨還能瀟瀟灑灑的過自己的日子,也不用帶著小孩東躲西藏,就為了躲著施雲山那個人渣。

隻是人活一輩子,總有一兩次糊塗的時候,看其他人的人生總以為自己能做的足夠理智,其實自己的生活遇到問題也還是會處理的一團糟。

沒有人有資格評價別人的人生,誰也不知道時姨如果選擇拿掉孩子,現在會是什麽樣的生活。

所以沒什麽好對比的,時虞被時雅君教的很好,他現在是她的驕傲。

“難怪你那時候說不想讓人知道你的發明,不想被報道,原來是不想讓你那個遭瘟的親爹找到你們……”朗夜沉皺眉,“那你後來怎麽……”

“你休學後沒幾天,我和施雲山的關係就被媒體挖出來了,他們跑來雲恒市跟蹤騷擾,我再遮遮掩掩已經沒必要了。”時虞看向朗夜沉,“而且我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我,這樣有一天你想找我,很快就能找到我。”

朗夜沉:……

後悔提這個話題了,好端端的就不該說施雲山這晦氣玩意兒,麵都不好吃了。

……

在二中吃完午飯,時虞開車帶朗夜沉去陵園。

墓碑上的女人仍是眉眼舒朗的笑著,被定格的歲月裏,她永遠年輕漂亮,神色溫和,黑白照片褪去的是顏色,褪不掉的是她眼中的眷戀和不舍。

朗夜沉站在墓碑前,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半晌也隻是蹲下身,把墓碑下枯敗的花枝斂起來。

“給我吧。”時虞從他手裏接過來,“這是我上次來看阿姨時留下的。”

他又把手裏新鮮的花遞給朗夜沉,自己去扔那束枯萎的花,明明近處就有個黑色垃圾桶,他偏偏往最遠的那個走。

他是給朗夜沉留下說話的空間。

朗夜沉笑了笑,蹲下身,平視著墓碑上的女人,“媽,你看,我給你找的兒婿,是不是特別貼心?”

開頭說了,後麵的話就好說很多,他不能和時虞說的話,可以說給母親聽,他說了這些年家裏的變故,又覺得媽媽應該什麽都知道,於是說著說著就停下了。

他提起另外一件事,“媽,我在天闕城,認識了一個小孩,他和我挺像的,要不是你不在了,我會以為你在哪給我生了個弟弟。”

他忍不住從口袋裏摸出打火機,點燃了一根煙,煙霧騰起,模糊了照片上的臉。

“要是您還在,會跳起來打我後腦勺吧?”朗夜沉笑著抖了抖煙灰,“沒辦法,誰叫您現在沒辦法管我呢?”

他接著說那個小孩,“我在天闕城的第二年,那個小孩被騙進來,傻了吧唧的,和剛開始的我一樣,但是也不一樣。”

一樣的是他們相似的人生經曆,不一樣的是他活了下來,而那個小孩像很多個誤入泥沼的少年一樣,永遠留在了那片陰濕的沼澤裏。

“我在付肅身邊做了一年多的助理,本來已經快要接觸到付氏的核心業務了,但付文賓那個老狐狸不知道是不是發現了什麽,他讓我向付肅主動提出離職,還想讓我再回天闕城……”朗夜沉嗤笑,“那鬼地方,我以為我一輩子都不會再回去了……”

他又看向不遠處的時虞,瞳仁裏映著一個小小的影子,看了好一會兒,他又說:“但是不行,媽,我想和時虞好好過日子,如果不解決這件事,我沒法安心過日子。”

他今天回了二中,看見那麽多天真活潑的少年人,他們在校園裏,最大的煩惱是作業太多、打遊戲隊友技術太爛……

那個狼族的小孩,本來也該是這樣的。

所有人都說他的死和朗夜沉無關,警察們也是這樣說的。

可他想起當付文賓一臉笑意的拍著他的肩膀,無所謂的說:“我怎麽舍得把你送到那個變態手裏,正好,小晨和你挺像的,於老板很滿意……”

朗夜沉就反胃想吐。

五年了,他事業做的風生水起,明明有無數次機會,能離開那片沼澤,但他沒走,他開會時給員工畫大餅,說是因為森藍新區還有無限的發展潛能,但到底是因為什麽,隻有他自己知道。

“媽,我其實沒變過,不是嗎?”朗夜沉把煙懟在草地上,“我沒回來看過你,你別怨我,不做這個決定,我沒臉回來見你。”

他站起身,拿出手機。

今天天氣不好,從早上起就沒見太陽,這會兒更是下起了小雨,朗夜沉穿的是時虞的風衣外套,黑色的衣角在一片肅穆的白裏恣意翻飛,像無聲燃燒起來的烽火狼煙。

時虞若有所覺的轉過身,看見朗夜沉在打電話。

不知道他和對麵說了什麽,看得出笑的很輕鬆,如釋重負,隔的太遠,他想過去,朗夜沉擺擺手,示意他還沒講完話。

“吳隊,我同意你們之前的提議。”朗夜沉對著電話說:“明天我返回森藍新區會和付文賓聯係,同意他讓利給我的協議,同時要求親自管理天闕城,到時候會把位置、地形、武裝人員分布的具體情況發給你們。”

電話那邊,吳隊長明顯激動起來,他壓抑著語氣說:“好,詳細的計劃我們等你回新區再談,你在雲恒市嗎?回去探親?”

朗夜沉愣了一下,搖頭說:“我沒有家人了。”

他垂眸,恰好能看見手腕上係著的護身符,想了想又說:“如果你們是要給什麽特殊照顧的話,那我男朋友的媽媽就是我的家人。”

吳隊長笑起來,“特殊照顧要給,你也不要多想,不是說讓你豁出命去幫忙,你不是公職人員,要記住,自己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朗夜沉看著鬆柏下長身玉立的時虞,心想這是自然,他還沒過足吸貓的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