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機並沒有完全阻隔外界的聲音。

細碎的嘈雜隨著《歡樂頌》的曲調一點點滲透耳膜, 她想掙開顧言秋的手,可是他捂得很緊,除去一片漆黑, 她什麽都窺視不見。

此時的場內已經亂作一團。

四麵的屏幕上播放著格外混亂的內容。

從背景來看那是一間書房,男孩單薄的身軀背對著鏡頭,清晰拍到男人不斷逼近的身影。

“我都聽到了!你們和陳律師一起篡改我爺爺的遺囑, 你們還欺騙央央, 拿走屬於她的東西!”

“我要告訴警察!”

他歇斯底裏喊著, 男人卻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臉上。

鏡頭開始晃動, 轉變, 兩人的五官也逐漸明了, 待看到對方那張臉時,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顧樺峰的神色間全然沒有了平日裏的沉默,五官扭曲近乎猙獰,“你去啊!你要是敢去我就打斷你的腿!”

“呸!我才不怕你!”

男孩爬起來準備出門, 卻被顧樺峰從後揪住手腕。

巨大的拉扯讓他痛叫出聲, 隨著脫臼的骨腕,他倒在地上一直哭喊,喊聲淒厲, 環繞在每一個人的耳邊。

有人不忍心聽不下去,更不忍心看下去, 捂住嘴巴滿是震驚。

顧樺峰徹底呆滯,瞳孔之中閃爍著震愕與恐懼,似是想不到這些東西為什麽會被拍下來, 更不明白是如何流傳出來的, 甚至還在這樣的場合中公然播放。

“你把手拿下來。”

明央太好奇外麵發生什麽事了, 她掙紮兩下, 結果被顧言秋捂得更加嚴實,“聽我一次。”

他的語氣中沒了平日裏的冰冷,隻剩下微末的固執。

明央不再動了。

畫麵變得扭曲,男孩哭著哭著就沒了聲音。

最後晁雅晴進來,惡狠狠地說:“我們給你們兄妹一個住處,你可別不知好歹。你想去找警察,好啊,你去啊,你敢去我就敢把你妹妹賣了!賣到山溝溝裏,讓你再也見不到她!”

他沒說話。

屏幕閃過雪花,一切都戛然而止。

現場無人應聲,無數視線默契地朝向觀眾席上的顧家一行人。

顧言秋緩緩鬆了手。

得以重見天日,明央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摘下耳機,看到顧家夫妻麵色刷白,其餘人也是表情複雜。

她又看向顧言秋。

少年的眉眼完全隱沒於黑暗,但是她沒有忽略,他是在笑著的。

短暫的寂靜仿若過了一個世紀。

很快,轟然炸響——

[剛才那是什麽??]

[我草我草,我是不是看錯了?!!!!]

[顧家一直虐待小孩,而且還聯合律師搶了人家的財產,是這個意思嗎?!!!]

[不做人啊!!]

[我之前說什麽了,我早就說過那個保姆是個替罪羊,他們才是罪魁禍首!]

[所以兄妹倆才會一直對他們沒好臉色?啊啊啊啊,我要看哭了。]

全網轟動,現場卻誰也沒先開口說話。

過了一會兒,主持人才拿著話筒走上前台,輕咳一聲將眾人的注意力拉了過去:“剛才接到消息,我們在洗手間發現一台電腦,那台電腦屬於主設備,連接著顧子睿手上的那一台。我們通過監控發現,操作者是顧言秋小朋友。”

“顧言秋小朋友,能方便上來一下嗎?”

主持人語氣溫和,包括節目組其他人也沒有因為這件事而對他產生不滿,即便整個節目都因此事而亂了節奏。但是比起這些,他們更想給予他們幫助,他們也能看出來這是顧言秋的一種“求救信號”。

顧言秋掃了眼顧樺峰二人,從容上台。

他接過話筒,聲音清晰傳至大會堂,“很抱歉讓大家以這樣一種方式來看這場鬧劇。但是除此之外我別無它法。”

“這段視頻拍攝於一年前,拍攝設備是我妹妹的玩偶,這也是我唯一保留下來的證據。”他看向台下宛如僵住的夫妻兩人,“自我爺爺死後,我的伯父伯母就成為我們的監護人。可是多年來的打罵讓我無法對他們抱有感激,一年前,我無意間聽到他與伯母的談話,才得知他連同律師篡改遺囑,奪走了我和妹妹所有的財產。”

平地一聲驚雷,這番話讓眾人再次詫異。

顧樺峰和晁雅晴兩個人的臉色變了又變,最後顧樺峰上前一步想要爭論,“這孩子亂說!他在說謊!”

“沒想到他們人模人樣的,竟能做出這種事……”

“以後還是少打交道的好。”

“真惡心……”

身邊人不再掩飾,大肆議論著對他們的厭惡。

一口氣在他的胸腔裏滾了滾,卡在喉嚨竟發不出一點聲音。他怒瞪著一雙眼,血絲在眼睛裏條條綻開,像是馬上要壓抑不住。

主持人此時又問:“那……也是他們讓你來代替顧子睿的嗎?”

“是。”

一個字,擲地有聲。

[太賤了吧!!!!榨幹人家的錢不說還要利用人家的才華?]

[天,好惡毒好惡毒,顧子睿攤上這種媽也是倒大黴。]

[他有什麽好倒黴的,他不是受益者嗎?]

[所以顧子睿之所以不去學校參加活動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怎麽會有這麽壞心腸的人啊!!坐牢好嗎!!]

“……”

原本坐在晁雅晴身邊的人默默和他拉開距離,眼神中的排斥和鄙夷很是明顯。

晁雅晴此時總算走出驚愕,刷的下從座位上起身,指著顧言秋破口大罵:“你滿口胡言!我什麽時候讓你、讓你代替我兒子!”

“不要相信他說的話,他就是個騙子!騙子!!”

“我就知道你們兄妹不安好心!我就不應該養你們!”

“你們信口雌黃,沒有一句真話!”

“不要相信他們!視頻是假的!那些事情我們根本沒有做過!”

她一邊罵一邊為自己狡辯,殊不知自己這副瘋癲的樣子隻想讓人與之遠離。

[聽後台的人說已經報警了。]

[太恐怖了,建議送到精神病院檢查檢查。]

[把錢還給他!!!]

晁雅晴見無人相信自己說的話,又著急衝台上的顧子睿喊,“睿睿你快說!你快解釋啊!是不是這小兔崽子和你說了,你才信了他的話!你快告訴媽媽,這一切不是真的!”

場內外亂作一團。

顧子睿完全沒有搞清楚狀況,他呆呆看了看幾欲瘋魔的母親,又看向身邊的顧言秋。

他平和自若,眼神之中沒有任何波瀾。

明明是無害的樣子,卻讓顧子睿感覺到恐怖。

“你、你不是答應過嗎……”

不害人的。

顧言秋卻看向他說:“是啊,我是答應過你的母親,幫你獲得名望。可是我不想這麽做。”

顧子睿呼吸一窒,接著急了,磕磕絆絆朝眾人解釋:“不是!他是答應幫我完成比賽!”

說完顧子睿就愣住了。

是啊……

顧言秋答應過他,幫助他……完成比賽,他也確確實實這樣做了。

小胖子瞪大眼睛,回頭卻發現他正笑著。

唇角的那抹弧度讓他覺得恐懼,寒氣自腳底一點點朝心口的位置逼近。顧子睿受不了台下台上的視線,受不了那些爭論,更受不了母親難以置信的眼神。

正在此時,顧言秋朝他接近。

他個頭比他矮一點,拉下他身上的耳麥,用隻有兩個人可以聽到的聲音說:“你以為我會放過你嗎?你以為你是小孩子,我就會大發慈悲地原諒你的一切?別天真了。”他說,“你現在11歲,但是在你日後的幾十年,你都要為你父母的錯誤而買單。”

他現在還小,不明白以後將麵臨著什麽。

等他意識過來後,可能會恨顧言秋所做的一切,但那份恨意很快會轉移到父母的身上。對父母來說,沒有什麽報複抵得過兒子對他們的記恨。

顧子睿徹徹底底被他這幅樣子還有這番話嚇到了,傻了兩秒,接著大哭出聲。

顧言秋歪了歪頭,感到有趣又暢快。

“顧言秋!你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讓你好過!”

顧樺峰突然發怒,大手朝明央所在的方向抓來。

然而沒等手指觸到她的身體,一副銀手銬就嚴嚴實實扣在了他的身上。

“我們接到報案,你們因涉嫌虐待兒童,偷稅漏稅,非法集資等多種罪名,現被批準抓捕,請和我們走一趟吧。”

五六個警察直接扣押走夫婦二人。

顧樺峰被抓走的時候,看到門前站著兩個男人。

都很高,也很熟悉。

可是禍臨其身,他根本無暇細看。

兩人被警方帶走,顧子睿也暫時被專人接走,盡管主人公女早已離去,現場卻並沒有因此平靜下去。

周圍耳語不斷,許聽景不由得看向明硯。

鴨舌帽,口罩墨鏡一個不漏,盡管圍得嚴嚴實實,許聽景依舊能感覺到他正在看向觀眾席上的明央。

“什麽心情?”

他沒說話。

“明央……”

“我會接她回去。”明硯壓低帽子,轉過身,“其餘不用問了。”

事已至此,他隻能承擔這份並不想承擔的責任。

許聽景看了眼台上,沒說話,也跟著一起離開。

**

這場突如其來的鬧劇讓節目被迫終止了幾分鍾,最後主持人上台宣布u了本次比賽的入選者,顧言秋並不在其列。

也是可以理解的。

違規是真,節目組並不會因為同情而對他有特殊對待。

兩個孩子都被帶到了後台休息室,聽著外麵主持人的講話聲,明央不禁看向顧言秋。

她明明有很多話想問,可是最後一個字也沒發出。

安靜須臾,她開口:“U盤有東西,是嗎?”

他沒有否認。

明央盡管沒有看到屏幕上播放的內容,但從周圍人的表情和談話聲中就能猜測個七七八八。比起這些,讓她意外的是顧言秋竟然會選擇保護她,明明更為恐怖血腥的東西她都經曆過,但是卻不想讓她看到那段視頻。

為了什麽?

是擔心她感同身受?

明央沒問,因為清楚顧言秋本人都回答不出來。

她挪坐到他身邊,晃了晃腳丫,“大伯父他們都被抓了,我們是不是要找新的監護人?”

直到現在她才明白,顧言秋那句你可以找新家了是什麽意思。

原來他從頭到尾打的都是這個主意。

“其實我們……”

“顧言秋。”

明央話音未落,休息室的門被推開。

走進來的是主持人。

“方便出來一下嗎?施老想見你一麵。”

明央也想跟過去,但是被主持人攔住,他笑眯眯地說,“妹妹先在這裏等一下,哥哥很快就出來了。”

“……”

看樣子是一些自己不能聽的話。

明央退回到原來的位置,安安靜靜坐在上麵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