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文章西漢兩司馬(二)

“小姐,小心點。”郭嗣之為陳嬌撐著傘,兩人行走在茂陵陵園之內,建設中的茂陵,還沒有後來的那種荒涼,這裏的一切都充滿了生機。

“武帝遺寢峙荒墟,名將佳人左右扶”陳嬌想起自己在現代,參觀茂陵時看到的這句詩,然而此時的茂陵,還遠沒有後來那樣的氣勢恢宏,連主墓都還沒有建設完成,邊上參天古木還隻是稚嫩的小樹。至於那些陪陵就更是一片空虛,祁連山狀的霍去病墓的主人,還隻是個孩子,英陵的李夫人,此刻還不知所蹤,衛青、公孫弘才剛剛登上大漢朝的政治舞台,金日磾、霍光、上官桀這些武帝後期的重臣還不知在哪個鄉野之地歡度童年。

“嗣之,你知道嗎?每當走到這樣的地方,我都覺得自己是真真切切的活在這個世界了。”陳嬌忽然說道,她看到了郭嗣之臉上的迷惘,她知道他不會懂,這世上不會有人懂的。

“小姐……”郭嗣之望著陳嬌,忽然覺得她仿佛不是這個世間的人,她的眼神永遠望著遠方天空的某個虛無縹緲之處。

“我們回去吧。”陳嬌回過神來,對著郭嗣之笑了笑,緩步向陵園外走去。

自從數日前,和韓墨會麵之後,陳嬌就和遷到長安的墨門恢複了聯係,但是那僅限於和韓墨,輔子澈等少數幾個人的會麵。小心的和某些不可避免的人拉開距離,讓自己沉在茂陵邑的人海之中,陳嬌知道自己身份敏感,所以已經不願意,再和如今已經十分受漢武帝重視的韓墨有太多的牽扯,可惜韓墨並不能理解她忽如其來的疏遠。

參觀完在早晨春雨中的茂陵,陳嬌在郭嗣之的保護下,慢慢向自己所乘坐的馬車走去。卻忽而聽到一個不確定的叫喚聲。

“陳姑娘,陳皎姑娘!”

陳嬌轉過頭,看到一個身著黑色官服的男子正慢慢向自己走來,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那張臉,陳嬌馬上就認出來了,司馬相如。

連續幾日,見到了西漢文學的兩大巔峰人物,司馬相如和司馬遷,陳嬌有些感歎。

“司馬大人。”陳嬌很是有禮的向司馬相如行禮,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麽隻有一麵之緣的司馬相如會在事隔一個月後,還準確地認出了自己。

“陳姑娘,沒想到會在此處相見啊。”司馬相如的容貌俊俏,當得起玉樹臨風這個詞,配上以莊重見長的漢代官服,卻也不顯得突兀,是覺得白與黑兩種色調被和諧的調和著。

“司馬大人也是啊,怎麽會在此?”陳嬌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反問道。

“相如來此有要事求墨門的各位,沒想到果然不虛此行。”司馬相如笑著說道,“姑娘呢?此茂陵重地,閑雜人等不得入內,姑娘這是?”

“彭城煤行負責城中各處的取暖供應,如今春回大地,小女子是來回收剩餘的煤炭的。”陳嬌笑著說道。其實此事自然有旁人負責,今日入園自然是因為韓墨額外的手令才能進來的,但是讓司馬相如知道他和韓墨關係,總覺得危險,便順口編出了這樣一個理由。

“這種事宜,需要姑娘親自動手?”司馬相如家中用的也是彭城煤行提供的煤爐,自然知道他們的規矩,冬季過去之後,還有剩餘的煤炭會被煤行收回封存。

“茂陵重地,閑雜人等不得入內。難得有機會,我自然想要來此見識一番。”陳嬌說道。

“是嗎?”司馬相如笑了笑,對著陳嬌說道,“本官正好也要回茂陵邑,姑娘還是與我同行吧。”

漢代有著嚴格的禮儀製度,其中很明顯的表現在馬車上,為官者馬四匹,天子六匹,平民商賈即使再富有也不可以越禮,所以陳嬌的馬車的舒適度是不能和司馬相如所乘的馬車相比的。

“與禮不合,司馬大人,告辭了。”陳嬌搖了搖頭拒絕了,雖然她並不在乎什麽孤男寡女之類的風言風語,但是有一句話卻記得很牢,“無事獻殷情,非奸即道。”

司馬相如望著她轉身而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在當時,陳嬌並沒有將這場偶遇放在心上,但是卻是這場簡單的擦肩而過的偶遇,令她的命運開始向另外一個方向轉去,完全脫離的過去兩年的平靜。

三日後,未央宮椒房殿

“文君,你怎麽了?”衛子夫發覺了卓文君的魂不守舍,開口問道。

“沒什麽。”卓文君的臉色略微有些難看,但是仍然故作無事的推托道。

“是嗎?”衛子夫自然不相信她的話,衛子夫多年的侍女身份使得她很早就養了觀察入微的眼力,雖然卓文君竭力掩飾,但是,卻騙不了她。隻是,她也無意探究臣下妻室的內心隱秘,輕輕將話題轉移開說道,“前幾日,從詹事夫人那裏聽說,文君不但精通音律,而且文采飛揚,。本宮不知道有沒有榮幸,看看文君做的詩呢?”

“娘娘繆讚了。”卓文君勉強笑道。

衛子夫命宮女鋪開紙張,取來筆墨,示意卓文君下筆。卓文君對著潔白的紙張,心緒久久不能平靜,沒一會兒就落筆寫下了數行文字。原本滿臉笑容的衛子夫卻隨著這首詩的漸漸寫成而失去了笑意,及至文君頓筆,她的臉色變成了鐵青。

“文君,你怎麽寫出這樣的詩?”衛子夫的語氣近乎斥責,她立刻對身邊的宮女說道,“將它拿出去處理掉。”

“是,皇後娘娘。”宮女難得看到和藹的衛子夫發怒,忙不迭的拿過那張紙,向外麵走去。匆忙之間居然沒有注意到從外麵走進來的人,一頭撞上了楊得意,紙也散落在一邊。

“好痛,誰啊?”楊得意被這麽猛地一撞,自然火大,若不是想起自己身後還有皇帝,此刻怕是早發作了。

“這是什麽?”劉徹看著地上的紙張,淡淡地問道。楊得意自然也顧不得疼痛,立刻拿起地上的那張紙遞了上去。

“白頭吟。”劉徹看著上麵的字,輕輕念道“皚如山上雪,皎如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今日鬥酒會,明旦溝水頭。躞蹀禦溝上,溝水東西流。淒淒複淒淒,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竹竿何嫋嫋,魚尾何蓰蓰。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方一念完,殿內一片寂靜,衛子夫的心頓時被提到了嗓子眼上,在劉徹另寵王夫人和李姬的時候,卻在她的宮殿裏出現了這樣一首滿是怨氣的詩,她不知道劉徹會有怎樣的反應。

劉徹看著眼前的兩個女子,並沒有開口說話,隻是慢慢走近,將紙放回玉幾之上,說道:“這首詩,是誰寫的?”

“回陛下,是小女子所寫。”卓文君抬頭答應道,方才恍惚之間,不覺寫下的這首詩,在此刻是怎樣一個禍害,聰明如她自然很是清楚。如果衛皇後因為這首詩被皇帝冷落,但是隻要衛皇後身為唯一皇子的生母這個身份隻要不變,她就永遠是母儀天下的皇後,到時候,卓家和司馬家就要承受,這位一國之母的怒氣。

“是嗎?”劉徹聽到這個答案微微有些驚訝,對於自己的臣子他還是有著相當的了解的,對於司馬相如和卓文君夜奔的故事自然也有所耳聞,這樣一首詩,出自卓文君之手?

“是的。”卓文君難堪的回應道。

劉徹淡淡的掃了一眼在一邊的衛子夫,心中思索著,是否,這是她刻意安排的一場戲,為了表達對他近來專寵她人的不滿。

“皇上,”卓文君發現皇帝並沒有十分相信她的話,不得不咬牙道,“臣妾的夫君,近來希望能夠迎娶茂陵邑的一位民女為妻。所以,臣婦心神恍惚之下,才會殿前失儀。”

“茂陵女?”劉徹再度把注意力放到了卓文君身上,開始有些相信,她說的或者是真話。

“正是。此人正是茂陵邑,彭城煤行的主人,陳皎。”卓文君說道。

聽到這個名字,劉徹的眼中閃過一道精光,但是轉瞬間就消失了,他什麽也沒說,便轉身離去,隻留下了驚疑不定的衛子夫和卓文君。

劉徹回到宣室殿,從眾多的竹簡中,取出那張多年來視為珍寶的地圖,同時輕輕的將它和遼東城進貢的紙相對比,明顯,他所得到的這張地圖的紙質更甚於遼東紙。

“陳皎,你到底是誰?”劉徹不覺開口問道,雖然空曠的宣室殿裏不會有人告訴他答案。

那一日,張騫在大殿之上,獻上了西域地圖,然後他說,這是用遼東紙做的。回宮之後,他拿這張地圖和所謂的遼東紙對比之後,終於確定它們是同一樣東西,雖然在質量有著差距。這讓他,對遼東城這個邊遠的城池產生了興趣。一批接一批的密探,陸續為他傳來遼東城的信息,一個和他治下的很多地方都不同的城池。

還有那個沉寂已久的墨門,很多奇跡都產生在這個地方。但是隨著密探們一個接一個的消息,他漸漸發現,所有一切的變化,都是因為一個女人,一個姓陳的神秘女人,密探們始終沒能打探到她的真實身份。一個女人,在劉徹的印象中,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夠做到這種地步,所以開始覺得欣賞,沒有阻礙遼東城的發展,而是讓它順其自然,有主父偃在,相信這座城脫離不了他的控製。

匈奴的進攻,卻給了他另一樣驚喜,遼東城城主李磷居然是個將才,親自接待了此人之後,卻從他口中知道,那個陳姑娘和他雖然名為義兄妹,但是實際上,陳姑娘隻是他兩年前在路上遇到的一個女子,他們一起到了遼東城,幫助那裏的城民,如今那女子已經功成身退,飄然遠去。

劉徹又拿起一份監視墨門行動的密探送上來的奏折,上麵寫的是韓墨近日來的行蹤,“頻繁出入茂陵邑陳府。”

看到這份奏折時,劉徹立刻猜到了這個陳府和那位神秘的陳姑娘,定然有所聯係。今日,再聽到卓文君談起此人,忽然讓他產生了一探究竟的衝動。

“楊得意,”劉徹對著殿外吩咐道,“去宣李敢。還有你守在外麵,別讓任何人進來。”

李敢聽令走入殿中,驚訝得看到劉徹穿著一身便服,在等著他。不敢多問,他走到劉徹身前,行禮道:“陛下。”

“你也去換上便服,陪朕出去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