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殃及

明崇禎十六年,清崇德八年,正月。

茫茫大雪掩蓋了歸去來時的路,我站在寧遠城頭,望著一片茫茫雪原,而心似乎早已飛往了那不遠的盛京,飛到了他的身邊,可我若是回去了盛京隻怕會引起不小的風波,隻怕到時帶給他的,隻是一連串的麻煩。

我伸手撫上腕上他當年送我的鐲子,原本以為碎了,誰料他又拿去找工匠修補好了,銀鑲玉,看上去分外精致,這是他留給我唯一還帶在身邊的東西了,等春天到了,我便會離開寧遠前往北京,若是我跟他緣分未盡,便還能有再見麵的機會,就像當年在西河牧場的時候,在敖木倫的時候,我與他總能再相遇的。

隻因鬆山錦州的守將降清,這關外的寧遠城便猶如一座孤城,以往阻撓清兵進軍的銅牆鐵壁也逐漸瓦解,這不,春天剛到,京城告急,清軍圍攻北京城,中原各地皆烽煙四起,張獻忠、李自成也在逐漸瓦解大明朝廷的江山,崇禎皇帝版下聖諭,讓吳三桂帶兵援京,我正瞅沒有機會離開寧遠城,這崇禎皇帝的聖旨便是幫了我的大忙,這大軍支援北京,我自然也是要隨行其中的,不過另我意外的是,這吳三桂領的兵卻不像是支援北京的樣子,一路走走停停,當援京大軍到達北京時,這入侵的清軍早已撤回了關外,可這崇禎皇帝卻依舊對吳三桂器重無比,甚至還在紫禁城內的武英殿賜宴於他,還賞了他尚方寶劍。

“芸玳姑姑。”正在屋內收拾著自己的東西,卻聽見屋外傳來小孩子的聲音,我連忙將包袱放起來,拉開門,看著屋外站著的吳應熊與翡翠,連忙邀他們進屋。

“這不好好的念私塾,怎麽跑出來了。”我門口氈帳的孩子在屋內坐下,為他斟上茶水。

“昨兒個翡翠回來說姑姑要走了,爺爺說姑姑隨爹一起在征戰多年,爺爺卻不曾好好謝過姑姑,特地讓我跟翡翠來邀請姑姑去家中做客。”麵前的少年一副溫文有禮的模樣,麵含淺笑,眉宇間到跟吳三桂有幾分相似。

我低頭思忱片刻,隨即點頭,便隨著前來的吳應熊與翡翠一同去了吳府。

從寧遠來了北京後,我便在客棧裏頭訂了間房住了下來,雖然吳三桂曾多次讓我住進吳府,卻被我推辭掉了,我與他一不沾親而不帶故,這樣貿貿然住進他家裏,我可不能受他的恩惠。

不過說道這個吳三桂的父親,記得十多年前便聽說過的,還記得那時是祖大壽大淩河城的時候,吳三桂的父親吳襄率兵前來支援大淩河城,卻被皇太極用計打敗,吳襄逃走,與他一起的將領皆被皇太極所擒,而吳襄也因為在支援時逃跑導致全軍覆沒而被判罪下獄了。

細想罷,馬車便在吳府停下了,吳應熊率先下了車,大步走進了吳府,正堂內坐著的不止吳三桂與吳襄,還有一個年近古稀的老爺子。見他們似乎還有正事在商議,我便領著吳應熊還有丫鬟翡翠去往了後院。

吳應熊在我麵前背誦著前些日子學習的詩文,驕傲自信的模樣讓我分外喜歡,許是因為他的年歲跟我第一個孩子的年紀差不多,所以每次一看到他都會想到那個無緣的孩子,還記得當日到達北京城時,吳應熊正發著高燒,吳三桂因軍務又不能陪著他,吳襄與夫人沒日沒夜的的照顧了些日子也疲勞不堪,所以便央求我照看著吳應熊,可誰曾想這孩子竟然燒糊塗了,抱著我竟叫起了娘。

“姑姑,我背的不好麽?”吳應熊在我身邊坐下來,雙眼直勾勾的看著我,我含笑搖頭:

“背的好。”

“那為什麽姑姑卻看著我出神,我叫你好幾聲你才回答我呢。”

“因為姑姑看到你便想起了我的孩子,若是他還活著,隻怕跟你一般大了呢。”我看著他笑著說道。

“那姑姑就做我娘吧,我從小便沒見過我母親,父親又常年征戰在外,我一直是跟著祖父祖父長大的,我從來不知道有娘親是什麽樣的感覺,芸玳姑姑,你就做我娘吧。”眼前的孩子認真的說著,雙眼忽閃忽閃的,眼中還包含淚珠,分外讓人心疼,他的話讓我既無奈,又好笑,倒真是應了那句童言無忌了。

“應熊!”吳三桂的聲音在廊上響起,吳應熊連忙站起身回頭看著滿臉嚴肅的吳三桂,慢慢的垂下了頭。吳三桂看著他,再看看我,緩步而來。

“沈姑娘莫要將小孩子的話放在心上。”

“童言無忌,我不會放在心上的,倒是吳將軍這生氣的模樣才會讓人誤會呢。”我笑著說道,吳三桂微愣,讓翡翠領著吳應熊先去書房,邀我隨他在花園中走走,我也沒拒絕,邁著悠閑的步伐,享受著初夏的涼爽微風,欣賞著吳府花園中的美景,也不是一件壞事。

“怎麽從未聽沈姑娘說起過你的孩子呢?”吳三桂問道。

“傷心事,不提也罷,提多了隻會讓我想起那些傷心的事。”我無奈一笑,我對吳三桂沒什麽好感,他的猜疑與虛偽讓我覺得此人不可深交,若不是因為他救過我,又受惠於他,若是按照我平日的處事,隻怕我連正眼都不會瞧他的。

“應熊說你打算離開京城?”

“嗯,我本就是無根漂泊之人,走到哪兒算哪兒。”

“可如今山河烽煙四起,你一個人在外怕是有危險。”

“將軍多慮了,芸玳受過將軍的一些恩惠已是感恩戴德,便再也受不起將軍的關懷了。”我微微朝他施禮,他一愣,臉上的表情有些尷尬,我不以為然,兀自在花園中走著,不去理會吳三桂的表情,他有什麽表情都不關我的事,我現在所關心的便是去跟吳家老父辭行,然後過我自己無拘無束的日子。

在北京的最後一夜,吳應熊無論如何都要陪著我在京城裏閑逛,這京城不愧是天子腳下,即便是城外如何烽煙四起,這京城內依舊是一片歌舞升平,看不出有任何人心惶惶的舉動。

“姑姑可知道今兒來我們家那個田都督麽?”手中握著糖葫蘆便走邊吃的吳應熊,突然抬頭看著我,我看著他,隨即搖頭。他低頭思忱片刻,緩緩道:

“那個田都督原先是皇上最寵的那個田貴妃的父親,隻可惜去年田貴妃去世了,這田都督一下子不得皇上的心了,所以見皇上封賞我爹,他便前來巴結呢。”

“你這小孩子怎麽知道那麽多。”

“爺爺告訴我的,爺爺還說這田都督曾經送了個女人給皇上,可惜皇上沒要給送回來了。我爺爺說以後做人得有骨氣,萬不能靠裙帶關係得勢力,千萬莫學了這田都督。”吳應熊的小表情分外認真,我癡癡地看著他,若是當年那個孩子生了下來,會不會也這麽懂事,那孩子的樣貌是像多爾袞多一些還是像我多一些呢。

“姑姑,你離開京城後還會回來看我麽?”

我含笑點點頭,卻看著他的臉色沉了下來,有些不開心,細問下才知道他是覺得我做不了他娘而難過。

翌日清晨,當京城還在沉睡中時,我被一陣敲門聲吵醒,前來敲門的是吳府伺候著吳應熊的翡翠,她神色慌張,似乎是出了大事一般,從她斷斷續續的話語中聽出吳應熊病了,從昨晚上回去後便一直身體不舒服,直到清晨便上吐下瀉發著高燒,他迷迷糊糊中一直叫著姑姑,故而這翡翠才得了吳襄的吩咐,前來找我前去。

直到傍晚,這吳應熊才退了燒,雖然多有埋怨吳三桂,可想到我與他們一不沾親而不帶故的,便也不好埋怨,隻是打心眼兒裏可憐這孩子。

“將軍呢?”翡翠遞上茶水,替我擦著汗水,我連忙問道。

“將軍昨兒個被田都督邀請去了,直到現在也沒回來,隻是早上田都督差人前來取了將軍的衣物,此後將軍便沒回來過了。”翡翠收起帕子,連忙垂首不再看著我。

“還好應熊不是什麽大病,若是再嚴重些,看他這做爹的怎麽是好。”經吳應熊一事,我心裏對吳三桂的看法便又多了一層怨念,也不知道這吳應熊成了他的兒子是福還是難。

“對了沈姑娘,老爺午後吩咐奴婢去客棧將姑娘的行李搬到府中了。”

翡翠的一句話讓我分外驚訝,連忙跟翡翠一同去見吳襄,卻不料遇上了從田府回來的吳三桂,而他的身後還跟著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她麵容含羞,唇紅齒白,倒不失為美人一個。正堂上坐著的吳襄臉色不怎麽好看,連正眼都不瞧他們一眼。

“這位是將軍夫人吧。”那女子微抬眸看了我一眼,輕移蓮步走到我的麵前,正欲向我施禮卻被我一把抓住:

“姑娘認錯人了,我可不是什麽將軍夫人。”我心裏頭不禁為自己遇到的烏龍暗自歎一口氣,總說要躲,卻依舊多事的讓人誤會了。她有些錯愕,我連忙走到吳襄的麵前,輕聲道:“吳大人,聽翡翠說您將我的行李搬到了府裏,吳大人不必這樣麻煩的。”

“沈姑娘便安心在府中住下吧,老夫已年邁,長伯常年征戰在外,這應熊也需要人照顧,沈姑娘也是孤身一人,這連年征戰,四處奔波倒不如有個安生之所來的好,姑娘你說呢。”吳襄看著我,一臉慈愛的看著我,雖然吳襄的話在理,但我還是堅持己見,決心離開。

“既然姑娘堅持離開,那老夫也不好強留,畢竟這關乎女子的名節,這樣吧,應熊對姑娘還有些依賴,希望姑娘可以看在孩子的麵子上,待他好些再離開可好?這段期間姑娘便安心留在府上,對外隻說是我夫人的遠方侄女,不知姑娘意下如何?”吳襄略帶征求的神情看著我,我看看堂中站在的吳三桂與那名女子,而這吳襄的表情似乎將麵前他的兒子視為無物,這一家子今兒個是怎麽了,非得拿我這個外人尋開心麽。

雖然堅持離開,卻不能再三拂逆老人家的好意,隻好勉強答應留在吳府,待到吳應熊病好後再行離開。

“父親,如今圓圓已進了我吳家的門,即便是父親您不同意,我也不能虧了她。”吳三桂看著吳襄,抱拳說道。這吳襄也沒搭理他,冷哼一聲,與吳夫人一道向後堂走去,而臉上的表情似乎也分外難看。

我驚訝的看著吳三桂,他稱呼這女子圓圓,莫不是這女子便是那個令吳三桂衝冠一怒為紅顏的陳圓圓麽?

陳圓圓神色黯淡,卻依舊揚起笑臉站到了吳三桂的身邊,柔聲道:“將軍毋需為我跟吳大人翻臉,圓圓出生不好,吳大人嫌棄也是自然的,隻要將軍待我好,圓圓便知足了。”

吳三桂看著麵前的女子,再看看一臉看好戲的我,點點頭,拉著她便往後院走去,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心裏似乎被什麽狠狠的擰了一把,那一瞬間我似乎想起那個人,一個令我不願再想起的人,可在這一刹那還是蹦進了我的腦海,我深吸一口氣,將那個人拋在腦後,此後我的心裏,世界裏不會再有那個人出現。

皇太極,日後我的心裏不會再出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