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上的白熾燈亮得刺眼,辦公室裏的氣氛也和外麵的溫度一樣降到了冰點。

譚局長坐在辦公桌前麵,已經控製不住的喝了好幾杯水了,交警大隊負責人,海警大隊負責人,武警大隊負責人等所有參與這次行動的人站滿了辦公室,低著頭,沉著臉,誰也不敢先出聲。

刑明和張凜走進來,看見這裏的情況,也沒好意思先開口。

“舍得回來了?啊?!”譚局長拿起茶杯,蹭的一下砸在了刑明身上,“不是要追到公海上去嗎?怎麽不去了?!刑警大隊,交警大隊,武警官兵!海警,直升機,狙擊手,出動全城警力忙活了一晚上,居然讓人開著車在我們眼皮子底下跑了!都是幹什麽吃的!”

“譚局,那小子從出現到離開一個小時不到,太突然了,很明顯做了充分的準備有預謀的,我們來不及反應,人手也根本調配不過來……”

“還做準備?你見過哪個罪犯會束手就擒等著你去抓!”張凜被懟得灰溜溜的低下了頭。

“我們是可以抓到的,如果不是……”

“不是什麽,啊!?”譚老局長走到了這兩人麵前,“如果不是我及時叫停,你預備怎麽做?穿著警服,在隸屬於警方的直升機上,端著有編製的狙擊槍,一槍在公海上把他斃了嗎!刑明,抬頭看看,牆上掛著什麽,念給我聽聽……”

“譚局……”

“念!”

刑明哽咽了一下,看著他牆上掛著的入警誓詞,不情不願的開了口,“我誌願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警察,獻身於崇高的人民公安事業,堅決做到對黨忠誠、服務人民、執法公正、紀律嚴明,矢誌不渝做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建設者、捍衛者,為維護社會大局穩定、促進社會公平正義、保障人民安居樂業而努力奮鬥”

“你知道執法公正,紀律嚴明這八個字是什麽意思嗎!我看你連加入警隊的宣誓詞都忘了!這些年顧念著與你父親的舊情,是我太縱容你了!你屢次越過紅線我都沒有與你計較,可你這次,居然妄圖在公海上開槍!再不嚴加管教,來日肯定會闖下天大的禍!將來我還如何去見你父親!”

“您若想堂堂正正的見我父親,您就不應該阻止我,就是他殺了我父親!也是他殺了阿廷,現在他還綁走了她,我可以殺了他的,就差一秒鍾!是您逼我放走了他!”刑明滿腔的怒火終於忍不住了!

“這些冷冰冰的誓詞,在座的誰不會念,誰不會背!可是你們有幾個人見過真正的戰場是什麽樣!我父親死在易雲山的時候你們在哪兒?我叔叔死在金三角的時候你們在哪兒?阿廷身陷囹圄的時候你們又在哪兒!那個小丫頭在毒梟手裏性命堪憂的時候,這些誓詞,這些規定去救她了嗎!”

“我是親眼見過的,阿凜也親眼見過的,那些毒販,那些殺人犯,和我們動起手來,隻會無所不用其極,怎麽狠毒怎麽玩兒!他們同我們講什麽規定什麽誓詞了嗎!現在他抓走了我一個暴露了臥底身份的警員,你們卻讓我眼睜睜的看著他逍遙法外!帶走了她!”

“你是毒販嗎?你是殺人犯嗎?我看你是昏了頭了!”老局長也是被他氣得臉都發綠了,“這裏是警隊,你是警察!警察要是沒有規矩,和他們有什麽區別!你想報仇是吧!可以的,你想去抓他是吧,也可以的!先在我這兒把你這身警服脫下來!”

刑明瞪大了眼睛愣了幾秒鍾,慢慢掏出了懷裏的警員證,拍在了前麵辦公桌上,張凜驚訝之餘還想勸他一句,還沒開口就被譚局長一聲,“站住!”吼住了。

走到門口的刑明停下了腳步,老局長抬了抬手,門口守著的兩名警員進來,啪嗒一聲,銬住了他的雙手。

刑明啞然的回過了頭,譚局長道,“看著我幹什麽?警隊條例你不熟啊?不想幹了也可以,以前犯下的錯都是要接受盤查的!你給我在裏麵好好的待幾天,想清楚了再出來!”

“從現在開始,這個案子我親自跟……”譚局微微咳了兩聲,坐在了辦公桌前,“立刻啟動跨國執法流程,聯係俄羅斯與泰國海關,注意可疑分子,邀請聯合抓捕,一定要保證我們臥底警員的安全”

跨國執法,聯合抓捕,這得等到什麽時候去!

轟隆隆的,發動機的聲音吵個不停,空氣中還飄著一股濃厚的機油味,總是搖搖晃晃的怎麽都落不到地上,惡心,生理上的惡心,難受極了。

她慢慢抬起了眼皮,視線從模糊漸漸變得清晰。

四周包裹著厚重的黑鐵,高高的窗戶略微透進來幾許微光,還有海水與鐵接觸過後特有的濕鹹。

這……應該是在船上。

向陽恢複意識的一瞬間就坐了起來,扭頭警惕的看了一圈,確定沒有人,所處環境的安全之後,才開始思考自己是怎麽到這裏來的。

機場,衛生間,那個戴著鴨舌帽的男人,那個溫度,是……哥哥!

哥哥不是被抓了嗎?怎麽回事?難道是沈君?

不可能,那個溫度,那個懷抱,確定是哥哥沒有錯,留在濱城的是沈君,走的那個才是哥哥,對,沒錯,一定是這樣,沈君都肯把身份換給哥哥,怎麽可能看著他去死!

他……他既然走了,還回去幹什麽……就是為了抓我嗎?我背叛了他,他要殺了我?

向陽眯著眼睛摸到了床邊的一根鐵棍,悄悄的藏進了袖子裏。

這個船艙很小,隻有一張床和一個高高的窗子,還有一個鐵架樓梯,是通往上麵的。

女孩從樓梯上爬了出去,強烈的白光刺激得她眯了眯眼睛。

外麵是海,一望無際蔚藍色的大海。

甲板上的欄杆前站著一個人,他穿著灰色的外套,麵對著大海,抽著煙。

他好瘦了,才這麽短的時間,他就這麽瘦了,幹巴巴的,像是一張皮了。

他們在一起這麽長這麽長的時間了,包括這一次在內,她認認真真的端詳過他的次數屈指可數。

那一次,她為了掩蓋去綠興酒吧的行動,無緣無故的發了脾氣,他卻輕聲細語的和她說,她才十八歲人生才剛剛開始,而他是個反麵例子,救不回來了,她隻記得,他眼睛裏裹挾著無邊的疲倦。

那一次,她裝作給他做飯的樣子弄傷了手指劃傷了他的臉,裝作關心他的樣子哄他去醫院,他感激涕零的把她抱進了懷裏,她隻記得,那個懷抱的溫度很淺很淺。

那一次,在美塞大酒店裏,他渾身是傷,鮮血泥汙髒得都不成人形了。

那一次,在普吉島,他嗓音低沉,深情婉轉,深藍色的燈光從他眉峰走過,略過鼻稍,裹著數十年刻骨銘心的相思,沉著數十年深入骨髓的心疼。

還有那一次,她以為她會是最後一次見他了,他穿著淡藍色的格子西裝,打著藏青色的領帶,戴著金絲邊的眼鏡框,銀白色的戒指,彎著嘴角淡淡的笑著……

然後直到今天,她把他賣給秦諾,賣給警察,心虛得連個道別都不敢說,那棟別墅都不敢回去。

他好瘦了,看背影羸弱如斯了,連這清爽的海風都有些扛不住了。

她就站在他身後,看著他,看著他,始終都不知道開口第一句話應該說什麽。

忽然,他微微回了回頭,向陽反射性的捏緊了袖子裏的鐵棍。

可隻見他衝她微微的笑了笑,將外套脫下來披在了她身上,“都睡了兩天了,終於醒了啊,船在往北走,會越來越冷的,穿上……等靠岸了,哥哥再給你買漂亮衣服”

他的聲音還是和從前一樣,溫溫婉婉的,像是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男人說完又轉過了身,看向了無邊無際的大海。

“我受不了了,一刻都受不了了,我被這種感覺折磨得要瘋了!沈君!向夜!哥!你什麽都知道,你明明什麽都知道!從最開始接近你,我就是有目的的,我就是想把你送進監獄!我從前對你說過的話沒有一句是真的,我從頭到尾都沒有喜歡過你,我一點都不愛你,一點點都不愛!”

“你身邊有那麽多保護你的人,小成,江海,沈君,他們都忠於你,心疼你,他們都希望你活著,你明明都走了,明明都離開了,你也絕對有本事去一個讓警察永遠找不到你的地方,你還回來幹什麽!刑明會殺了你的!我也會殺了你的!”

“我出賣了你,出賣了你很多很多次,你既然能冒著生命危險回到濱城找我,就索性像一個大毒梟一樣一槍崩了我!不要裝得這麽深情款款,給我穿什麽衣服!也不要對我這麽好”她憤然的將身上的外套扔在了地上,“你到底想幹什麽,你要帶我去哪兒!你說話啊,向夜,你說話啊!”

她這番話歇斯底裏的吼完,麵前背對著她站著的男人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片刻之後,他指著遠方那一片浮動的光點,輕輕的說,“小陽,你來看,那是海豚啊”

那是海豚啊,夕陽之下,陽光斜斜的鋪在海麵上,遠處那些可愛的小精靈們舞動著灰色的尾巴,在海麵上嬉戲著,玩耍著,就像是海裏最自由的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