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春風似剪刀。

有些淩厲。

三月的春風卻不一樣了,好似母親的手,有點涼又有點暖。

三月的申城也是極美的。

城外的樹,都抽出了嫩芽,望去一片淺綠。

淺綠很有生命力,很活潑,嫩芽也像是孩童的笑臉,總讓人覺得歡喜。

當年從申城離開的小書童,如今已經是少年。

少年在蠻荒遇到了一個少女。

蠻荒的少女,膽子大,潑辣,又能幹。

少年準備娶她。

兩人說好了,等從申城回去,就成婚。

少年很開心,他初懂事,對女子懵懵懂懂,探索不盡,拉手覺得歡喜,碰碰臉頰也覺得歡喜,甚至說話都歡喜。

少年此刻站在申城門口,還是有點激動。

他想和少女分享這份激動。

不過他坐在馬背上,探著身子,回頭望到了身邊和身後密密麻麻的人群,少女的隊伍在後頭。

雖然蠻荒男子和女子很平等,不過在出戰這方麵,少女的隊伍還是被留到了最後。

在後麵,麵對的衝殺會少一些,相對安全一些。

曾經的小書童回頭,沒有看到哪一個是自己的戀人,不過還是有些安心。

總歸自己在前頭頂著。

如果自己都能活下來,她一定也能活著。

大軍終於走到了申城城下。

……

神佑一身龍袍。

陽光下,金光閃閃。

她很喜歡金色。

金色很活潑。

金色也很適合她。

她身上有一種氣勢,很是相宜得章。

申城,是她的出生地。

她是申國大公主。

她在這裏上學,讀書,認識人生中的摯友,也是在這裏認識了熙皇唐希。

她沒有很懷念這裏。

思念一座城,隻是因為城中有思念的人。

如今這城裏,可還有故人?

神佑不知道。

弟弟李平安悄無聲息的死了。

城中敢於反抗二皇子的人都死了。

她的堂兄藍顏,在太後昭時代歸順了太後昭,在二皇子時代歸順了二皇子。

神佑並不怨恨,可能如果是她自己,也會這樣。

有時候死去很容易,活著卻不易,尤其還要照顧身邊的人活著。

再回來,想不到會是如此。

申城依舊巍峨,

城牆上的詩文,很遠很遠就能看到。

猶記得第一次進城,排隊搜查,很是好奇。

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大的城,看到什麽都新鮮。

現在,城門口緊閉。

再沒有長長的排隊的百姓。

也沒有車水馬龍。

大軍包圍了申城。

可是申城卻毫無動靜,如同一座死城。

甚至天空,連飛鳥都沒有。

城外的綠樹,顯得有些單薄,神佑記得以前這裏是有很多大樹的。

幾個人環抱不住的大樹,繞著古老的城牆,組成了這座千年古城。

可是如今,古樹已經消失,隻有一些小樹苗。

叫賣聲沒有,歌聲,書聲,都沒有。

靜靜的一座城,立在他們麵前。

安靜的像是個被割舌的囚犯。

這座城,是他們大多數人心目中的故土。

就是熙國人,此刻也站在城外,一臉肅穆。

申城不僅是申國人的,也是天下人的。

這裏一直被譽為天下第一城。

曾經熙城的商人百姓,流傳的一句話,做生意要是能做到申城去,就是本事。

現在,他們來了,他們站在了申城城牆下。

而那些出戰的申國將士,此刻站在城牆腳下,有的已經淚流滿麵。

他們猶記得,當年他們出征之時,道路兩邊百姓夾到恭送,祝賀他們勝利歸來。

可是他們歸來了,城門卻關了,沒有人迎接他們,這座城已經不是他們的城了,他們無家可歸。

……

一夜未眠的二皇子,在馬車裏打著瞌睡,馬車緩緩的往城邊走。

馬車前前後後左左右右都是人。

圍的滿滿的。

速度並不快。

他打了一個嗬欠,眼角就溢出了淚水。

無關悲傷喜怒,隻是正常生理反應。

聽到大軍終於到了,他也終於要收獲他的果實。

他本來應該更興奮一些。

可是昨日遇見的人,打亂了他一切的計劃。

連到眼前的勝利,似乎都顯得無趣起來。

他征招了全國的勞力,就是想要一舉殲滅對手。

畢竟自己是外來的,若是一城一城攻打,一國一國攻打,這場戰爭就會拖得很久。

最後結果也未知。

他不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

短暫的耐心可以,但是長久的在戰爭中,他覺得無趣。

像現在這樣很好。

省的他費力了。

他不擔心城外,而是認真的注意著城內。

他的馬車緩緩的在城內的大道上行走。

沒有人接近他,於是他撤掉了一部分人,又撤掉了一部分人。

此刻城外發出巨響……

整座城似乎都在顫抖搖擺,濃煙滾滾。

城裏更安靜了。

家家戶戶門窗緊閉。

這些人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們的軍隊,申國大公主,如今熙國的女皇帶著大軍攻打過來了。

他們若是贏了,以後他們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一不小心就會成為奴隸。

他們若是贏了,今後他們也就能過上曾經正常的日子。

所有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可是所有人都害怕。

門窗緊閉,他們不敢有一絲動作。

隻是看到窗外有一輛馬車緩緩的經過。

他們都知道馬車上是誰。

因為八騎駿馬拉的車,隻有皇室才能用。

而如今,申國沒有皇。

小皇帝悄無聲息的死了,沒有葬禮,沒有諡號,甚至沒有人敢流淚。

所以馬車上的是大帝之國的二皇子,是傳說中的火鬼。

馬車沒有圍擋,用的就是透明的帷幔。

依稀可見馬車裏懶散的坐著一個長腿男子。

男子很隨意的躺著,長長的腿就擺放在馬車的茶幾上。

他似乎有點咳嗽,低著頭。

偶爾馬車前行的時候,帷帳會被風吹動。

帷帳被風掀開。

連那透明的紗都沒有,人們輕易就可以看到那男子的真正的麵容。

沒有傳聞中的褐發碧眼,甚至就和他們很像。

而且貌美。

他穿的鬆鬆垮垮,懶洋洋的躺著,肩膀頸脖下的鎖骨都露了出來。

甚至有點不正經的好看。

城外的巨響,讓馬車都頓了頓,他也隻是伸出手,輕輕的掩著嘴,打了一個秀氣的嗬欠。

爆炸聲又響起來。

這一次不僅僅是城動了。

城裏的人似乎聽到外頭的人的嘶喊聲。

好像在喊:“我的頭,我的頭不見了……”

門窗關的更緊。

那小小的天井裏,小女孩的腦袋埋在娘親的軟軟的頸脖裏。

小手拽著娘親的衣服緊緊的。

“娘親,爹爹去哪裏了?”

……

搖晃震動中。

終究有一些門開了,有人走出來,匯聚在那寬敞的街上。

這些人,從四麵八方匯聚在一起。

為首的是一個書生。

最是無用的書生啊……

書生抬頭看了看天,天真藍,陽光也明媚,他眯著眼,深深的呼吸了一口,胸腔裏灌進了一股子涼氣,他更清醒了一些了,然而他還是大踏步朝前走,越清醒,越明白自己要做什麽,也越害怕,然而還是繼續前進。

最是無用的書生啊……他說,今天總是要有用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