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部隊複員後在省城一家貿易貨棧打工,老板周正看他為人厚道,安排他做了保安。別看這工作輕閑,每月拿千多元工資,其實操心著呢,貨棧裏有百多個蔬果攤位,平時有幾萬人出出進進,正是魚龍混雜,什麽人都有,什麽事都可能發生。
這一天早晨上班,張海剛進貨棧,同事小劉跑來了,咬著他耳朵低聲說:“那個用假幣的光頭又來了,我讓上回被騙的楊嬸背地裏認了認,說就是他。”張海渾身一振,他正打算找這家夥算帳呢。楊嬸被騙了八百元啊,大半個月算白做了。貨棧裏都是些小老板,大多由替人打工起步,拚搏到這一步真不容易。
張海問:“這家夥在哪兒?”“在大牛的桔子攤上呢,周大哥讓你無論如何抓住他,說給大夥兒出口氣。”周大哥就是老板周正,因為待下屬跟親兄弟一樣,保安們都喊他大哥。“帶兩人跟我過去看看,”張海邊走邊說,“先穿上便衣,別打草驚蛇。”
桔子攤前,大牛正跟光頭青年討價還價。光頭戴副墨鏡,腮下的胡子老長,像極了《水滸傳》裏的魯智深。其實大牛早知道這家夥的底細,現在隻為拖住他。張海幾個人穿著便衣過來,打個眼色。大牛馬上不再和他羅嗦,“好啦,就按你說的價,付錢吧。”光頭神速地掏出一疊百元大鈔付賬。這種假幣做工確實不錯,不用驗鈔機看不出來。光頭見大牛攤子上沒驗鈔機,才敢來這個攤子。其實大牛的驗鈔機在攤子下邊呢,這一招是保安們設的引蛇出洞。
大牛拿百元鈔在攤子下一晃,朝張海一使眼色,假的!張海一個老虎撲食,撲了光頭個狗啃泥。沒等他爬起來,小劉也到了,幾下利索的擒拿動作,光頭隻有乖乖就範。張海一把摘下他的眼鏡,假胡子同時掉了下去,露出一張熟悉的臉來。
“怎麽,是大哥你?”這人張海太認識了。張海剛滿月那年就因為家裏窮,被母親送給了三裏外的人家。這家人含辛茹苦的把他養到九歲,他親生母親日子好過起來,上門把張海又要了回去。養父開始堅決不答應,養母說:“孩子是人家親娘身上掉的肉啊,母子分離咱忍心嗎?”結果張海回到親生母親身旁。之後逢年過節時,還是常去看看養父養母,但他發現養父母態度冷淡,對他愛理不理的,最近幾年就不怎麽去了。養父母膝下有個親生兒子,他平日裏喊大哥,就是眼前這個光頭,小名柱子,兩人從小玩到大,哪有不認得的。
柱子同時也認出了張海,冷笑著說:“聽人說你在城裏混得挺不錯,怎麽,把大哥抓起來了?”張海沒理他,把捆著雙手的柱子帶到值班室。老板周正已通知了公安局,警察很快就會來帶走他。
張海給柱
子倒了一杯茶,點上一根煙塞在他嘴裏,柱子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他斷斷續續地講:前幾年父親去世,母親害眼病,家裏窮啊,他奔三十的人了連個媳婦都娶不上,沒辦法隻好跟人出來打工。本來在一個工地上做小工挺好的,管吃管住還有七百元花費,沒想到到年底結賬,工頭攜款潛逃,一年的辛苦就算泡了湯。第二年剛開春,母親的眼病惡化,醫生說再不動手術久會雙目失明。但動手術得三萬塊錢呢,就是把他放秤盤上賣肉也不夠啊。被逼無奈,他才投到販假幣的李瘸子手下,負責用假幣買東西,從中能得到很大的分成。
張海沉默了半天,才說:“大哥,你幹這事多久了?”柱子聽了像看到了一線希望,他大聲哀求起來:“我幹這個不過兩月,這個月才出手就被你抓住了。阿海,看在我娘養你九年的份上,放大哥一條生路,以後大哥一定好好做人。”張海好像被說動了,他想了想說:“警察那裏我有熟人,我去問問老板,看他行不行。”
不大工夫,張海進來解開繩子說:“老板看我的麵子同意了,但他要你保證,不能在這個貿易貨棧生事。”柱子指天發誓,然後要出門,張海趕緊攔住,說:“你已經在貨棧裏掛了號啦,這樣出去還不被人打死,我陪你出去。”兩人一起出去,果然沒人攔阻,順順當當出了貿易貨棧大門。
柱子千恩萬謝後要走,張海說:“咱兄弟好不容易見麵,哪能不多聊聊。”拉他進了路邊小飯館。三杯酒下了肚,柱子的話匣子打開了,他說:“我娘的眼為啥老害病,就為想你想的。”張海差點把酒杯掉了,呆呆地看著柱子。柱子接著說:“自你被接回去,娘一到晚上就哭,任誰也勸不住,時間久了眼睛就差了。你每回來看她,他讓我們故意冷淡你,說怕影響你對親娘的感情。等你一出門,她就拿著你小時候的照片掉眼淚。唉,這些她不讓我對你說的,今天可能是喝多了。”
張海覺得頭嗡的一聲大了,眼淚就要流下來。他狠狠地敲了一下頭,把亂糟糟的思緒收回來,說:“娘的病有三萬塊錢就能治好?”“一個月之內把錢送到醫院做手術,娘當然會痊愈。但我這個兒子沒本事,隻好搞歪門邪道。”張海說:“要不,咱再來一次?”柱子嚇得一下跳起來,“你說什麽?”張海停了停,才說:“娘的病拖不得,我也沒錢啊,幹脆做回大的。五天後有一夥溫州客商來貨棧裏交易香蕉,讓你那個老大李瘸子出馬,帶三十萬假幣來。可得說好,事成後給咱三萬。”柱子疑惑地問:“行嗎?”張海一拍胸脯,“貨棧裏有我盯著,溫州客商是外地人,不認識你,而且他們從不用驗鈔機的。不過咱就幹這一票,給娘治了眼就收手,咋樣?”柱
子也高興起來:“好!”
五天後,兩輛滿載香蕉的汽車駛進貿易貨棧。香蕉是新上市的,馬上有許多小商販圍上來。香蕉主人是五六個溫州漢子,見狀笑得合不攏嘴。這時從門外駛進一輛小轎車,轎車主人西裝革履,看樣子是個大老板,不過走路好像一瘸一瘸的。後麵緊跟著一個人,手提密碼箱。大老板口氣很大,張口就要包下兩車香蕉,而且價格很高。交易很快成交,大老板打開密碼箱付款,就在他亮出一捆捆鈔票時,四五個溫州人撲上來,死死的摁住他。
跟來的人正是柱子,他知道壞事了,扭頭見張海站在不遠處,身後的牆壁隻有半人高,便飛也似的跑過去。剛到張海跟前,他的心便涼了,張海兩條胳膊平伸,正冷冷看著他。柱子覺得渾身虛脫,一屁股坐到地上,嘴裏喃喃說:“這麽說是你設的套,娘啊,你養了一條白眼狼啊,你怎麽還為他哭瞎了眼呢。”
一個中年男子走過來,是貿易貨棧的老板,周正,這一場抓捕就是他計劃的。那天張海報告給周正說,柱子背後還有個李瘸子,周正和公安局商議後,讓張海放長線釣大魚,釣上了幕後老板李瘸子。見柱子嘴裏絮絮叨叨的罵,他忍不住了,對柱子說:“張海前天給你娘寄去三萬塊錢,估計已經躺在醫院裏了。不要罵了,他是怕你越陷越深,看見李瘸子了嗎,槍斃的罪啊,你打算做第二個李瘸子?”
這時警察過來,把柱子也銬上了。周正還打算說,張海攔住他:“讓他罵吧,罵一通我心裏舒坦,娘待我天高地厚,這幾年我連看都沒去看,還把他老人家的兒子送進公安局。真是忘恩負義,該罵啊。”
柱子大叫:“我不信,你哪來的三萬塊錢,不偷不搶的靠打工,攢到猴年馬月吧。”張海沒說話,周正接上話茬:“那三萬塊錢,是我提議貨棧裏的小老板們捐出來的,他們本來不富裕,聽到你們母親的事還是慷慨解囊。最後缺的一萬元,是我補的缺。告訴你,貿易貨棧裏的大部分小老板,還有我這個大老板,都是打工出身,憑著堂堂正正做人,辛辛苦苦打拚,做上了眼前的生意。”
柱子苦笑一聲:“這麽說是我太不走運,頭一次打工就遇上了席卷我工錢的錢通這混蛋。”旁邊押送的警察突然接口,“你說那個卷逃的錢通啊,他在我們那裏吃免費大餐呢,目前正搜集他的犯罪證據,你正好戴罪立功,做個證人。”
警察推著柱子要走,柱子掉頭看了一眼張海。張海明白:“放心,娘那裏有我照顧。我跟她說錢是咱哥倆打工掙來的,娘說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怕你不走正道,現在放心了。”
柱子滿臉羞愧,沒等警察推,自己先上了警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