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快落山的時候,老牛收拾起蔬菜攤,一拐一拐的拉著架子車朝家走。剛轉過街角,發現不遠處地上有個小東西,亮晶晶的。撿起來一看,是一枚石印章,上刻陽文正楷“白正清印”。老牛往兜裏一揣,進了大雜院的門先沒回家,先奔左鄰老賈的家,老賈和他同住一個大雜院,平時在他菜攤旁擺個古錢玉器攤,人稱賈博古,所以先讓老賈瞧瞧。賈博古湊到燈光下一看,立刻就放下來,說一枚名章嘛,料是青石料,字是普通篆文,大路貨。既然這樣,老牛就不當回事了。
吃過晚飯,老牛坐在家裏看電視,當地的電視台正在播一條尋物啟事,說本市某局白局長丟失一枚石質印章,刻有“白正清印“,撿到者送到某某路某某號,酬謝一千元雲雲。老牛掏出印章來一端詳,心裏頭直樂,賈博古啊,真是假博古,嘿,這個石頭蛋子還滿值錢的嘛。旁邊兒子小牛看見了,一把奪過來,高興得直蹦,“合該咱家發個小財,老爸說吧,全聚德還是福滿樓?”老牛的臉色立刻晴轉陰:“虧你還是受過教育的,連拾金不昧都不懂?”小牛一臉委屈地說:“人家是大局長,咱家可是窮斷筋了,也該救濟救濟。”
這話不假,老牛一家三口,小牛媽老鬧病,小牛中專畢業後找不到工作,整天瞎逛,就靠老牛一個人支個菜攤維持生計。老牛不管,眼睛一瞪:“不行,咱人窮要有骨氣,明天我自己給人家送去,一分錢都不要!”說著把印章放進抽屜裏。
第二天一早,老牛攤也不擺了,直接到抽屜裏找印章,結果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奇怪,難道說這東西通了靈,自個兒飛走了?這工夫小牛打外麵回來了。老牛立刻陰著臉問:“你是不是拿著章領那一千塊錢去了?”小牛也正生著氣呢,從兜裏掏出印章來朝地上一扔,找了塊磚頭猛砸:“就這破玩藝兒,根本不是白局長的,人家說了,趕緊扔垃圾桶裏,別拿這個招搖撞騙。”老牛納悶,難道說還有個:“白正清印”?慌忙奪過印章來,還好沒砸壞。這時候太陽都老高了,老牛不敢耽擱,趕快出攤去了
晚上老牛披星戴月的剛回家,右邊隔壁住的大楊過來了。大楊是市紡織廠的會計,稱得上見多識廣,老牛就把印章的事當奇聞講了出來。大楊聽完一拍大腿,“這個我知道!”一番解釋說出來,讓老牛聽得張大了嘴半天合不上。
原來這個白局長的親爹,也就是白正清在幾千裏的鄉下務農,白局長愣是把這個名字掛在市紡織廠的職工表裏,月月拿一份幹工資,可他不敢親自去領,總是找人帶著“白正清印”的章領出來。廠會計股向來是認章不認人,見章發錢。所以印章一丟,白局長才出一千塊錢尋找。小牛送去的這一天,市紡織廠正好破產,印章便成了廢物,所以幹脆來個不認賬。
其實大楊也有不知道的,這個白局長也許是錢多了燒的,愛玩個古玩玉器,有個包工頭投其所好,不知從哪裏掏弄出個石印章來送給他,說是古物。他拿給行家看,都說不值錢,為這個,沒少給
包工頭小鞋穿。後來急著給老爸刻章,才削去舊字,刻上“白正清印”。
言語間大楊說出來意,說下崗後沒事做,也打算在市場裏擺個書攤,但沒有本錢,所以過來跟老牛借五千塊錢。老牛瞅瞅小牛,再瞅瞅小牛媽,兩人臉上都是陰雲密布。家裏倒是累死累活的攢了五千塊,但那是給小牛成家用的。老牛猶豫了半天,但是看著大楊一臉焦急的樣子,還是借了出去。
大楊前腳剛走,小牛就衝老牛嚷開了,老牛別看一副牛脾氣,這一回理虧也隻好忍了,沒想到第二天小牛把對象領進門,說明對方索要五千元彩禮。老牛這個氣,明擺著添亂嘛。當著姑娘的麵父子倆就吵開了,吵到最後,小牛下了最後通牒,說對象肚子裏都有了,您看著辦吧。老牛一下子傻了眼。
這下老牛可犯愁了,跟親戚四鄰借吧,大家也都不富裕。正所謂天無絕人之路,這一天賈博古領來一個老板,張口就是出五千塊,買老牛手上的石印章。賈博古解釋說,那天看走眼了,印章雖是其貌不揚,但據刀法筆意推斷,極可能是隱居民間的當代金石大師吳癡人所治,極有收藏價值,所以推薦給這位老板。老牛這下子可樂了,立刻成交。錢一到手,一堆麻煩事自然迎刃而解。
老牛剛過了幾天舒坦日子,賈博古家又不太平了。老牛剛起床,就聽隔壁賈博古兩口子吵起來。他們這個大雜院住戶多,牆壁薄,屋裏人說話大聲點隔壁就聽得見。老牛聽了幾句,大致是說他們讀大學的女兒打電話要生活費,賈博古老伴一查家裏的存款本,發現缺了一大截,問賈博古,賈博古說他用了,但又支支唔唔說不出買了啥,老伴能幹嗎?立時火冒三丈。
“唉,又是錢的事。”老牛歎一口氣,窮人那,整天為錢操心。轉到賈博古屋裏,打算勸幾句。一進門就是一愣,茶幾上放著一件小物件,瞧著那麽眼熟。賈博古反應快,一把抓在手裏,就往兜裏揣。老牛上前一步攥住他手腕子,翻過來,可不正是那枚他剛賣掉的石印章。“這,這不是那位老板買下了嗎?”賈博古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看看一旁怒目而視的老伴欲言又止,過了半晌才一咬牙關,慢慢講出原委來。原來他聽到隔壁老牛家的爭吵,知道正為錢發愁,有心幫助一下,又知道老牛的掘脾氣,這才假借買印章的名義給他五千塊錢。怕他起疑心,還找他當老板的弟弟演了一出雙簧。老牛這個氣,“不行,我怎麽能用你的錢!”賈古董看著他,一字一字說:“你的腿是怎麽瘸的,工作是怎麽丟的,難道還不值五千塊錢?”老牛頭一搖:“我都說好幾回了,以後別提這檔子事嘛。”
原來兩年前,賈家女兒讀高中的時候,某天下了晚自習回家,被幾個流氓截住要非禮,正好老牛下夜班路過,衝上去一陣搏鬥,趕跑了流氓,但他腿上挨了三刀。雖然沒有生命危險,卻從此成了跛子。為此連廠裏的正式工作也丟了。賈古董要拿錢酬謝,老牛就是不要,從此這段情意就在兩家結下了。
老牛呆了半晌,忽然
抓起印章扭頭就走,“這章我不賣了,趕明兒我借錢還你的五千塊。”賈博古一把拉住他,“不行,我已經付錢了,你不可以反悔。”倆人你爭我奪,爭那個一文不值的石印章。不料用力過猛,印章掉到水泥地麵上。也是奇了,當初磚頭都沒砸破,現在容容易易就碎了,當中露出紅彤彤一樣東西來。賈博古小心翼翼地撿起來,仔仔細細看了半晌,忽然一蹦三尺高,“哈哈,我們不用爭了,這是古玉啊,怎麽也值幾萬吧,老牛,你拿去,風風光光光把你的兒媳婦娶過門來。”老牛一聽,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成,東西我已經賣了,跟我沒關係。”推開來掉頭要走。賈博古還要拉他,他老伴開口了:“看你們兩個,就知道推來讓去的,我看先由我們老賈賣了錢,然後再看著辦。”倆人這才罷手。
第二天賈博古還沒出門呢,有人先找上門來了。來人衣冠楚楚,說話帶一種居高臨下的味道,不是別人,正是那位白局長。一見賈博古的麵便說:“你拿了我的刻有‘白正清印’的章?馬上還我,否則我叫公安局來抓你。”這工夫老牛聽到動靜,也從屋裏出來了,他就納悶,這個白局長怎麽來得這麽快?
其實啊,毛病還出在他們這個大雜院裏,正所謂林子大了什麽鳥兒都有,大雜院大了什麽人都出,他們昨天爭的聲音大了點兒,就被一戶聽去了,這一戶正在跑調動,琢磨著給白局長送什麽禮合適呢,這一下瞌睡遇到了枕頭,立刻就捅到了白局長那裏,白局長哪還有不來的。
賈博古看看老牛,見老牛的臉色陰得就跟要下雨似的,擔心有出事,就見老牛一聲大吼,“給他,咱窮人要有骨氣!”賈博古心頭喝一聲彩,就把古玉遞了過去。白局長不動聲色,心安理得的接過來,用手絹包起來,扭頭出了院門。正招呼小轎車,街口一個人匆匆走過來,衝他一聲喊:“等等。”白局長官大膽子也大,全市沒幾個人是他怕的,但見了這個人就一哆嗦,誰呀?剛收灘回來的大楊。白局長沒少和紡織廠廠長沆瀣一氣,貪汙公款。做會計的大楊可是一清二楚,這陣子正醞釀著揭發呢。白局長可不敢等大楊過來,急著要上車,心慌意亂下手一抖,手絹掉到了地上。正要撿,巧不巧他的轎車正好倒過來,車軲轆一下子就把古玉碾得粉碎。白局長氣得直跳,可也沒辦法,上了轎車一溜煙跑了。
老牛無精打采回家,心裏琢磨著,還得想法籌集五千塊錢,給賈博古還上。沒想到當天晚上賈博古先上了門,神神秘秘的遞上一疊錢來,“給,五千。”老牛不接,“這是?”賈博古一笑:“今天古玉不是碾碎了嗎,裏邊還剩一塊稍大點的,正是鑲戒指的好材料。我拿出去賣了一萬塊,咱們一人一半。”
這一下滿天的烏雲都散了,老牛風風光光娶媳婦進門,賈博古給女兒寄去了學費。說來難以置信,後來買走古玉戒指的還是那個白局長,不知為什麽,他的老婆戒指還沒戴熱乎就又丟了。賈博古聽到後說了一句行話:良禽擇木而棲,古物擇主而適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