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左右,元子把島崎澄江叫到駒場的公寓來。從位於高地的公寓往下看去,近處可看到住家後方奔馳而過的電車,遠處可望見車站後方的東大基礎學院內的樹林。明媚的陽光把樹葉照得青翠欲滴,散發的新綠清香隨風撲鼻而來。

今天,澄江穿著色彩鮮豔的運動上衣和寬鬆便褲,跟以往穿著和服的形象簡直判若兩人。

元子看得出來,澄江在打扮上出現如此變化是從那天晚上,也就是跟橋田上床後開始的。

元子親切地招待澄江,比對一般客人更熱情。水果籃裏擺著她買來的各式各樣應季水果,盤子上裝著從銀座買來的蛋糕,還幫澄江沏了杯紅茶,顯得格外殷勤。她之所以如此熱切招待,是為了報答澄江代她“策略性”地與橋田發生肉體關係。

穿著寬鬆便褲的澄江跪坐在狹小和室的榻榻米上,雙手平放在膝上,始終低垂著頭。元子原本以為,想必澄江會頭發蓬亂地出現,但她豐潤的秀發卻梳整得十分整齊。話說回來,不在他人麵前露出醜態,正是澄江擅長的功夫。

對視而坐之後,元子猶豫著要不要打破話題。可是,不能問得太露骨。元子也知道這時最好是拐彎抹角地問起,然後再切入主題。不過,她覺得這樣太麻煩,因而直率地向澄江道歉。

“硬推著你去做討厭的事情,我真的感到非常不好意思。”

澄江身體僵硬,低垂著頭,緊握住雙手平放在膝上,正顯示出羞赧之情。元子若無其事地打量著澄江身體的每個部位。她的雙膝緊繃著,可看出她結實的大腿。運動上衣包裹著堅挺的胸部,看來那富有彈性的**被胸罩緊緊托包著。她的腰臀顯得豐腴美麗,耳前有幾綹垂散的發絲,低垂著的白皙頸項微現出淡藍色的靜脈。這就是男人為之縱情的最佳對象!

“橋田先生進入968號房,看到你在房內,是不是大吃一驚?”元子試探性地問道。

“嗯??他直愣在一旁,驚訝萬分地看著我,直呼不敢相信梅村的女侍竟然代替媽媽桑您來。”

元子心想,對橋田來說,這角色的替換如同大演魔術戲法,因為他常去光顧的梅村的女侍居然主動在房間等他,難怪他驚訝得啞口無言。

“橋田先生有沒有問你這是怎麽回事?”

元子想,橋田應該完全不知道澄江和卡露內的關係。

“我把事情的經過全部告訴了橋田先生,說梅村不久後即將歇業,所以跑到卡露內,請求媽媽桑收留我。”

看來聽完澄江敘述詳情後,橋田了解了事情的經過。

“那橋田先生有沒有問你為何代替我到房間?”

“橋田先生說,他知道酒吧媽媽桑會找酒吧小姐當替身去飯店這個慣例,但想不到竟然會看到我。”

“橋田先生沒說被你所騙叫你回家嗎?”

“是的,說也奇怪,橋田先生居然說我來得正好,反而還稱讚我呢。然後,就猛然地抱住了我。”

元子心想,果然不出所料。他們的情事正如我在外麵監看Y飯店時所想象那般。橋田果真是個花心鬼!頓時,元子腦海中浮現出澄江在**抗拒橋田的求愛,但為了日後能獲得援助,最後任憑橋田玩弄的情景來。男人對**時反應呆板的女人是否缺乏興趣?或者會因此引發更狂亂的亢奮?看到女人扭身閃躲是否更能激發征服的野性?

元子想起橋田那臃腫、令人惡心的臉來。一想到被那種人強逼上床,渾身就起雞皮疙瘩,澄江居然有辦法忍受這樣的屈辱。

“雖說這是**,但橋田先生見到你之後,沒說就此一次吧?”元子語氣親切地問道。

澄江沉默地微微點著頭。

“噢,這麽說,他以後還會跟你見麵?”

“是的??”

“要持續幾次?”

“他說,可以的話,每個月至少三次。”

元子對橋田感到憤怒起來,連看澄江的眼神都變得嚴厲。那男人簡直是個色鬼!元子握緊拳頭在心中痛罵著。他既然那麽希望與我上床,卻還想跟替身的女人繼續維持肉體關係。她若不知道這件事還無所謂,但是他明明知道她知情,卻還毫不在乎地要求和澄江繼續**。她氣得真想對卑鄙無比的橋田吐口水!

“聽說男人在**為了取悅女人都會講些甜言蜜語,橋田先生有沒有對你講些好聽的話呢?”

“他說,他很喜歡我。”

“你不覺得這種話隻是**的男人對女人講的體麵話嗎?”

“我也是這樣覺得。所以,沒有把這話當真。”

“橋田先生是在那時候,向你提出每個月至少幽會三次的嗎?”

“是的。回去的時候,他又這麽說。”

橋田在辦完事臨去之際,還要求和澄江繼續**。好女色的橋田似乎對僅與澄江**一次仍覺得意猶未盡。

這時,元子不由得想起跟安島富夫熱烈擁抱的情景。

元子回顧過往,她已經好久沒有**了。十年前,她曾跟男人有過短暫的肉體關係,每次發生性事時,都沒有體驗過性的歡愉。可以說在還沒有體會出**的快樂之前,兩人即告分手。那男人原本隻是抱著尋歡的心態,交往沒多久即告分手,是因為她無法滿足男人的欲求。因為男人每次都覺得不盡興,後來便露出乏味的表情了。

而元子從安島的臉上也看到同樣的表情。昨晚元子與安島在旅館**,感覺上跟十年前與那男人之間沒什麽差別。安島急躁地撫摸她的身體,她卻偏偏引不起**,也沒有扭身哼吟,可說配合得很不和諧。

那時候,安島冷眼說道:“你的反應好死板。”

元子脫口而出說:“以後,你多教教我嘛!”

隻見安島露出深深的酒窩,默默地笑著。

元子認為,安島知道元子的性經驗很淺,所以才會興致大減地講出那種侮蔑性的言辭來。而元子之所以請他以後多予教導,是希望今後在**時,在他的提點之下,能更放得開,從中習得**技巧。

在回程的出租車上,元子不避諱司機的目光,依偎在安島的肩膀上。安島在她的耳畔說:“想不到你在這方麵沒什麽經驗。”

“你若從我的年齡來推算就錯了。”

來店裏喝酒的客人都會打量著元子的身體說:“媽媽桑你現在正是狼虎之年啊!”安島雖然沒有說出口,但看來也是這樣思忖的其中一人。

“跟我**很無趣嗎?”看到安島索然無趣的表情,元子不由得問道。

安島望著窗外的景色。深夜的街燈偶爾斜照在他的側臉上,交匯而過的車燈不斷把他的側臉照亮。

“你從熊本回來之後,要跟我聯絡。”元子主動要求道,“你會跟我聯絡嗎?如果不會給你帶來麻煩,讓我打電話給你好嗎?”

“我會打電話給你。”

“真的?”

“嗯。一個星期後,我就會回到東京,但是回來之後,得把未做完的雜事處理完畢才行。所以,十天後我再跟你聯絡。”

“謝謝!”

出租車在陰暗的街角停車,元子下車後站著目送安島搭乘的那輛出租車的紅色尾燈沒入車海之中。

話說回來,島崎澄江的情形不同,她急需用錢,極需一筆資金,作為將來開店之用。因此元子今後還得利用澄江從橋田那裏大撈特撈。

橋田要求澄江跟他繼續幽會。跟安島一樣,不,比安島還深知女人滋味的橋田之所以這樣說,正表示澄江的肉體充滿無限魅力。

赤阪梅村的女侍澄江或許在此之前已跟男客私下搞過?要不就是曾經因為**,或是為盡情義而對充滿好感的男客主動獻身?正因為她**技巧純熟,才使得橋田神魂顛倒。

當時被安島譏諷為“你的反應好死板”的元子,突然妒火中燒,毫不客氣地朝澄江的全身上下打量著。她看到澄江跪合著的雙膝,想象著澄江被橋田剝光衣服的情景,而這個聯想跟她那晚與安島的**經驗重疊在一起。

植物散發出的芳香隨著微風從敞開的窗戶飄了進來。

“你有什麽想法?以後要繼續跟橋田先生幽會嗎?”元子凝視著澄江問。

“是的,我是這樣打算。”

澄江回答得直率,元子反而感到有些畏縮。

“媽媽桑,因為我需要錢。”

道出心中所願的澄江臉上已無羞慚之色,反而表現得更為堅決。而澄江這樣的想法正是元子所希望的。

“你跟橋田先生談妥價錢了嗎?”

“談妥什麽價錢?”

“既然你們以後還要繼續幽會,任憑橋田先生出招豈不是不好辦事?”

“??”

“橋田先生是個反複無常的人,可能有時給多有時給少,有時甚至一毛不拔。”

“我沒有跟他談定價錢,有關金錢的問題,我不便說出口。如同之前媽媽桑您說過的那樣,一切交由您處理。”

“那麽我再問你,你跟橋田先生隻是單純搞外遇吧?”

“那是當然,我根本不打算跟那種人長期交往。”

“你隻是想多存點錢是吧?既然如此,那就得盡其可能多撈一些才行。”

“??”

“我曾說過,我是你的代理人,絕對會替你向橋田先生索款。”

“謝謝!”

“因為我有責任保護你。”

“一切拜托您了。”

“我是第三者,所以可以毫不客氣地跟橋田先生談判,我會盡量替你多爭取些金錢。”

“謝謝,一切由媽媽桑您做主了。”

“對了,橋田跟你親熱的時候??不好意思,我不該問這種話的,但若沒問個清楚,以後我就不好跟他談判了。橋田先生為了博取你的歡心有沒有說些甜言蜜語?”

“有,他說打從來梅村光顧之後就很喜歡我,可是在眾人麵前,他不敢表達出來。想不到我居然主動投懷送抱,他猶如做夢一般,多年來的夢想終於實現,再也沒有比這更令他高興的事了。他還說這全要感謝卡露內媽媽桑的精心安排。”

橋田這家夥居然這樣沾沾自喜!

“其他還說了些什麽?”

“他說,我若繼續跟他幽會,會盡其所能幫助我。”

“盡其所能幫助你?澄江,你最好牢牢記住這句話。男人尋歡的時候,最喜歡講些不負責任的話了,事後便說自己忘記說過這種話。”

“我知道了。”

“就這麽說定。我們都要牢牢記住剛剛你說的那句話。以後你若跟橋田先生繼續幽會,他會說出更多甜言蜜語,到時候你要悄悄地把它記錄下來,全部拿給我過目。”

“是的。”

“我絕不會讓你吃虧的。”

“媽媽桑,我隻想多存點錢開店,拜托您了。”

進入五月,在晴朗的日子裏,公寓的窗前多了些曬洗的白色衣物。駒場東大校園內的樹林已由翠綠轉為濃蔭。

自從他們**以來,已匆匆過了一個月,安島完全沒有聯絡元子。元子每天到信箱探看,就是沒有他寄來的信件或明信片。他預定到熊本一個星期,卻沒傳來任何音信。

有誌角逐國會議員的候選人,都得盡可能花多點時間待在選區,有些積極的候選人甚至移住到選區裏鞏固選票。安島打算繼承江口大輔的旗號參選地區的參議員,而熊本縣正是他的地盤。離開東京去跑基層的安島,在熊本逗留自是理所當然。因為他得拜會縣黨部主委,或市町村會議員,尋求地方有力人士的支援,勤跑基層服務,忙得不可開交。

盡管如此,行程再怎麽忙碌,至少也可抽空寫張明信片來吧。若嫌寫信麻煩,也可打通電話呀,隻要撥幾個號碼就能像在都內那樣通話。

元子沒有把他們在大久保的賓館裏兩小時左右的**看得多麽重要,也不認為跟搞外遇的安島產生了情愫,因為她認定自己並不欣賞安島富夫那種類型的男人。

不過,她若跟安島切斷關係,以後就麻煩了。她還想從安島那裏打聽橋田的情形,換句話說,他今後還有利用價值。

而且,她不想認為自己是安島拋下的,因為這樣會被安島瞧不起。雖說她已想通這隻是男女**,卻想做出區分,她不同於那些普通的酒吧小姐!該讓對方知道應有的禮儀,對方若因此躲藏起來,自己未免太屈辱了。

元子打電話到安島位於下落合的寓所。接電話的是一位講話有氣無力的中年女人,講到一半的時候,語調突然變得高昂起來。元子自稱姓山下,欲問安島的聯絡方式。對方反問她是哪位山下小姐,她隨便說是A議員的秘書,但對方依舊追問不停。對方似乎一開始就對來電者不友善。

“我不知道我先生去哪裏了!”

對方歇斯底裏的語聲未落,便徑自掛斷電話了。上次元子打電話到安島的住處時,沒女人出來接聽,當時元子還為此感到安心。但聽完這通電話,很清楚可知安島已有妻小了,從對方講電話的口氣聽來,顯然是對丈夫不大信任。

接著,元子打電話到“安島政治經濟研究所”。一個月前打電話去時沒人接聽,這次鈴聲隻響了一次,話筒那端迅即傳來了女人的應答。

元子這次用另外一個假名。

“請接安島先生。”

“我們老板還沒從選區回來。”那名女職員說道。

“請問安島先生什麽時候回來?”

“這個嘛,我不清楚??”

“他有沒有說預定幾時回東京?”

“他非常忙碌,所以行程也跟著延後了。”

“我有事情想跟安島先生商量,請問他在熊本市區嗎?”

“他不限定在市區,也可能在縣內到處走訪基層。”女助理機敏地回答道。

“可是,他應該有主要的聯絡處吧?您能告訴我那裏的電話嗎?”

“對不起,恕我無法奉告,我們老板特別交代,不可以把他的行程告訴初訪者。”

“??”

“喂喂,您的事情我可以替您轉告。”

這次換元子掛斷電話了。看來這個女助理非常幹練。

安島富夫正在作參選的準備,但隻能秘密運作,因為目前存在著太多變數,已故議員江口的夫人又想出來競選。依照選區重量級人士協商決定,這屆由江口的夫人出來參選,下一屆由安島角逐——以前安島來卡露內的時候,曾這樣告訴元子。

而這屆由江口的遺孀參選,下一屆由安島出來角逐,這樣的協商為什麽會出現破局呢?等到下一屆實在有點等不及,這一屆應由自己出馬,這麽想的安島,後來決定不顧“那個死老太婆”,打算出來參加下屆選舉。據說選區的重要人士都力挺他出來參選。

“不過,這可是最高機密。我的行動要是被遺孀派知道,他們肯定會從中作梗。總之,這是最高機密。至少在我公開表態參選之前,你要替我保守這個秘密。”這句話是元子在大久保的賓館從安島的枕邊細語聽來的。

想到這件事情,元子自然能夠了解安島事務所的女職員為什麽不吐露安島的行蹤的原因。況且元子又沒表明身份,隻是電話詢問而已,難怪遭到拒絕。

那個女助理非常優秀,很可能是安島在東京的秘書。看來在“安島政治經濟研究所”裏,應該還有三四名助理,要準備參選的話,當然需要這些人員配備。

不過,元子心想,就算安島遠在九州也可寫張明信片或打通電話過來呀,她又不會把他角逐參議員的消息泄露出去。而且,安島向她表明這個意向時,她也發誓會信守秘密。難道安島以為她的誓約不值得信任嗎?枉費她極力替他保守秘密。

元子突然覺得剛才接電話的女助理的聲音,好像在哪裏聽過。那到底像誰的聲音呢?元子一度認為是店裏的小姐,卻又猜不出是誰。來店裏的男客有時會帶女客或其他酒吧的小姐來,元子試圖從中猜想是誰,但就是沒有確切的答案。

這時候,元子想起了中岡市子,那位楢林婦產科醫院的護士長,她講電話的聲音跟對方非常相似。

然而,元子不認為中岡市子會受雇於安島富夫的事務所。因為安島和婦產科醫院的護士長中岡市子從來就沒有任何關聯,把他們聯想在一起,隻不過是胡思亂想而已。

中岡市子現在在做什麽呢?元子不得不把這個思緒轉到她的身上。盡管市子受到諸多傷害卻依舊對院長楢林謙治割舍不下,執意要離開元子的保護,看情形市子不大可能回醫院當護士長,但也可能得到楢林的同情,把她安排在隱秘的地方居住。這樣一來,就算市子知道楢林交了像波子之類的新女友,也甘於這般屈辱的對待。哎,枉費具有護士資格的市子有自己的謀生能力!

市子離元子而去之際,元子斥責過市子的軟弱和不爭氣。元子把市子的眼袋下垂、眼角布滿皺紋與頰肉鬆弛看成是與楢林**放縱的結果,這讓元子感到非常作嘔。因此,當元子看著市子暗沉的皮膚時,不由得尖聲地斥責市子:請你回去吧!

當市子正要走出門的時候,對著元子大聲喊道:“你一點也不了解身為女人的心情!”

那時候,元子把這句話當成是市子的氣話。然而,現今回想起來,元子終於可以理解市子受到諸多羞辱虐待卻仍愛著對方的心理了。市子還迷戀著楢林這個男人。元子之所以終於理解市子對楢林舊情難忘,是因為一個月前與安島的身體**。雖然僅隻那麽一次。

那時候,安島嘲笑她“你的反應好死板”,她便脫口說出“以後,你多教教我嘛”。如果她的**次數增加,那麽她與在楢林麵前跪求恢複關係的中岡市子之間,不就沒有區別了嗎?

安島在外麵似乎認識許多女人。元子了解為何她打電話到安島位於下落合的寓所時,他的妻子講電話時顯得那麽歇斯底裏。

元子心想,安島在性事上如此老練,而自己宛如小孩一般,也許可以說,正因為安島催魂似的調情,才使她得以體驗到**。元子愈加了解中岡市子所說的“身為女人的心情”了。

嫩葉散發的淡淡芳香隨著微風從不變的公寓窗戶飄了進來。

在這個月間,島崎澄江造訪元子的寓所三次,主要是來報告她跟橋田的交往情形。這是元子拜托她這樣做的。

有關與橋田**的細節澄江都予以省略。元子心想,她若想問這方麵的事情,即使澄江會感到難為情,但最後應該還是會據實以告。可是那些細節聽在元子耳裏,大概會很不是滋味。她想念著人在九州的安島,身心都無法安頓下來。她必須加以克製才行。

澄江的報告她隻需聽取重要事項就行,而重要的事有兩點。

“我說澄江啊,梅村的老板娘還想繼續營業嗎?”元子向坐姿端正的澄江問道。

“嗯,好像還想再經營一陣子。”

澄江回答之後,略感擔憂地說:“媽媽桑,我可能要慢點才能到卡露內上班,有沒有關係?隻要梅村還開店營業,我就不好意思離開。”

“當然沒關係。我始終等著你來上班呢,可從來沒說等久了就不要你。”

“謝謝媽媽桑體諒我。”

“那點小事我倒不在意,隻是梅村既然已經決定歇業,老板娘還想營業到什麽時候呢?”

“就快了。我們老板娘雖然沒說,但是橋田先生說梅村的土地和建物所有權都歸他所有了,而且已經辦妥房地產登記。”

“咦?你說什麽?梅村的房地產已經轉讓給橋田先生了?”

“是的。上次,我們在Y飯店見麵的時候,橋田先生這樣告訴我。”

“??”

“現在梅村之所以繼續營業,是為了收回賒賬,因為若馬上結束營業,本來可以收回的賒賬就難收了。”

高級料亭的賒賬都屬於交際應酬費。一旦結束營業,那些客人就不大願意支付,要不故意拖欠,要不就是耍賴不付。大公司通常不會這麽做,但是遇到小公司或個人,很可能因此不認賬。而且雖說政治人物經常出入梅村,不過,所有的政治人物幾乎都是吝嗇鬼。

看來梅村還在營業是采取撤退戰略,也就是盡可能地把外麵的應收賬款收回來。隻要繼續營業,老板娘就能以近日將關門歇業的理由盡快把應收賬款收回,等歇業後就無法向客戶請款了。

元子理解梅村繼續營業的原因了。話說回來,倘若土地和建築物已經轉讓給橋田常雄所有,那麽離歇業的日子就不遠了。橋田之所以聽從老板娘的請托,隻是等到把應收賬款要回來為止。往後,橋田將相準有利時機,轉賣給他人。

想來橋田是在枕邊細語的時候把這個內情泄露給澄江的。澄江自從那晚之後,又跟橋田在Y飯店幽會過三次。澄江說她最討厭像橋田那樣的男人了,跟橋田上床隻是為了獲取將來開店的資金。

盡管澄江這樣表示,但元子不知道澄江經過情場老手橋田的**之後,對**這檔事的想法出現什麽變化。元子想象著平常舉止高雅、禮儀端莊、打扮得體的澄江在飯店的房間裏縱情尋歡的情景來??

再怎麽看,橋田不但滿臉橫肉,全身肯定也黏糊糊地令人作嘔,而澄江在他那征服欲旺盛的擁抱中有可能自始至終都沒有反應嗎?元子很想從澄江的口中聽聽他們之間的情事。為此,元子不由得略帶嫉妒,偷偷地打量著眼前雙膝合攏、坐姿端正,最近愈加散發著女人風華的澄江。

元子可以理解橋田終於把很早以前就看上的澄江納為掌中物的欣喜之情。正因為這樣,橋田才會在枕邊悄悄地將梅村的房地產權已經歸他所有的秘密告訴澄江。至於這件事是否屬實,明天到地政事務所調閱資料就可確定。

翌日下午,元子前往東麻布二丁目的法務局港區地政事務所,梅村的土地登記由該所管轄。

元子搭出租車前往,但那個地方很不好找。車子從狸穴町的蘇聯大使館[22]後麵沿著坡路忽左忽右地拐彎,連司機都得向路人問路。

法務局港區地政事務所是一棟漆著白牆的兩層樓建築,外表看似時髦的餐館。事務所在二樓,元子沿著略斜的石階而上。

元子推門而入,整個二樓的樓層都是地政事務所。眼前是橫長的櫃台,經辦人員成排地坐在櫃台後方,外側則是民眾休息區,許多民眾無所事事地坐在兩排長椅上。

元子來到掛著標有“不動產登記?登記結束證書發放處?商業法人登記?各種證明”吊牌下方,對櫃台後方的經辦人員說:“我想申請這個地號的土地登記謄本??”

梅村的地號是元子從島崎澄江那裏聽來的,她出示了寫著地址的紙條。年輕的經辦人員朝元子的臉和紙條各看了一眼。

“對不起,請您辦理申請手續。”

“我要怎麽申請呢?”

“您第一次來嗎?”

“是的。”

“要從頭說起有點冗長,樓下那邊有代書[23],您請代書辦理比較方便,他很快就可以辦妥。”

站著翻閱簿冊的經辦人員快速說完後,旋即又去忙其他工作了。

元子走下石階,眼前有幾家門口狹小、掛著招牌的地政代書事務所。她胡亂地走進其中一家,一個頭發半白、氣色欠佳的代書先生無所事事地坐在桌前。

“這是您的土地嗎?”戴著老花眼鏡的代書,看過那紙條後問道。

“不是,是一個名叫梅村君的人所有。因為我考慮買下這塊土地,為了慎重起見,想查看土地登記簿。不隻是查看而已,我還想申請該土地的謄本。”

元子所謂“為了慎重起見”,是為了確認昨天澄江那番話是否屬實。雖說梅村已經賣給橋田常雄這個消息應該無誤,元子還是覺得看過登記簿比較安心。

“我知道了。我來幫您申辦。”

代書從數據櫃裏拿出一張製式表格,寫上元子的住址和姓名,在必要的欄目裏振筆疾書。看來申請手續似乎很簡單。

代書拿著填寫妥當的數據,跟元子一起朝那棟白色建築物走去。

“這地號在赤阪附近全是些高級料亭嘛。”沿路上,五十歲出頭的代書向元子搭話。

“是啊,梅村就是其中一間。”

“您想買下那間料亭嗎?”他對著身穿和服的元子問道。

“還沒決定。”元子簡短地回答道。

“那邊的地價很貴吧?”

“不知道,我不曾買過。”

“您是正要交涉嗎?照目前的行情來看,每坪少說也要兩百八十萬日元吧。”

不愧是土地代書,直接點出目前的地價行情。

“占地麵積有幾坪?”代書略顯執拗地問道。

元子告訴他,確實的數字看過登記簿就可知道,她估計六十坪左右。

“這麽說,就要一億七千萬日元。我真羨慕那些有錢買土地的人啊!”

他們一起步上石階。看來代書把元子當成花柳界的女人,認為背後有金主出資要幫她買下那間料亭。

“這可是一筆大數目,您最好確認一下那間料亭是否拿去作抵押比較妥當。”代書以為元子是為了查證此事,因此要申請土地登記謄本。

元子原本認為隻要閱覽土地登記簿,就可知道梅村是否已轉讓給橋田。順便申請謄本,是為了也許日後派得上用場。

元子並未想到那塊土地是否已被拿去抵押。原來如此,就算那塊土地已歸橋田所有,若他馬上拿它去銀行設定抵押借款,即使元子到手也無法脫手轉賣,還得先解除之前的抵押權設定,這得花費很多錢。

代書跟經辦人員輕鬆地交談著,然後指示元子去買三百日元印花。旁邊有個印花代售處,代書將元子買來的印花貼在謄本申請書上,交給經辦人員,這樣手續即告完成。

“請您在那邊的椅子等候,謄本若申請好了,會叫您的名字。”代書說道。

“給您添麻煩了。請問手續費多少錢?”元子打開手提包。

“依照規定收您兩百日元就好。在此,祝您開店生意興隆。”代書咧嘴笑著說道,嘴裏少了顆臼齒,看來異常醒目。

元子拿著土地登記謄本回到長椅上打開來看。周遭坐著許多像是在醫院門診室等候叫號的民眾。

坐落 港區赤阪四丁目四十六號

地號 壹柒陸叁捌號

地目 住宅用地

麵積 壹佰玖拾捌平方米

事項欄目 所有權移轉 昭和五十四年四月十五日/原因?昭和五十四年四月十五日買賣

所有權人 品川區荏原八丁目二百五十八號橋田常雄

依法務大臣之命移記 昭和五十四年四月十九日法務局地政事務所

主任 山本平三(印)

謄本上的町名地號確實與梅村的地址一致,可是上麵沒記載賣主的姓名。於是,元子翻查著謄本,查閱在這之前的所有權情形。

這塊土地的所有權始於昭和十四年,最初的所有權人是同地號的藤原甚兵衛。在昭和三十一年以前,已轉賣過兩次,同年五月十一日由梅村君買下。之後又於昭和五十四年四月十五日移轉登記給橋田常雄。

前兩位所有權人為了向銀行貸款已數次設定和解除抵押權,而自從梅村君買下後,二十四年間隻向銀行設定抵押貸款五次。經營料亭難免因為資金周轉向銀行貸款,相較之下,這個次數算是偏低。當初設定抵押“若無法還款××萬日元時,即轉讓所有權”的金額,剛開始隻是以百萬日元為單位,後來攀升到千萬日元,這是為配合當時物價的波動,而且所有貸方的銀行也都這樣做。

梅村經營得不錯,這是因為梅村君的背後有國會議員江口大輔在撐腰的關係。土地登記謄本上沒有記載買賣價格,因此不知道金額多少。

元子看過土地登記謄本之後,這才安心下來。

澄江所說的沒有半句虛言。不,應該說,橋田常雄“枕邊細語”時並未對澄江說謊。這樣看來,與其說橋田個性老實,倒不如說是疏忽大意向澄江說溜了嘴。不過,也可能是想借此炫耀自己買下梅村的能耐。

元子把土地登記謄本妥善地放進手提包裏,沿著石階走出法務局港區地政事務所,她感到非常滿意。接著,她還想去一個地方,既然已經出來了,不如順便將這件事辦妥,因為今天有個好兆頭。

元子搭乘出租車朝青山直奔而去,還不到下午三點鍾。路上依然車流擁擠,每個信號燈處必定壅塞。她漫然眺望著往前行駛的車流,沉溺在自己各種的想象裏,完全沒有意識到塞車的問題。

就在這時候,元子看向兩輛車前的一輛後窗,猛然嚇了一跳。

從那對男女的背後看去,委實太像橋田常雄和島崎澄江了。那男的穿著西裝,體型矮胖,肥碩得幾乎看不到頸部;女的則穿著淺咖啡色套裝,脖頸的發際很長,肩膀看起來有點斜。雖說隻是背影,但看得出那對男女的上半身依偎得很緊,而且女人的發型怎麽看都像是澄江。這是元子乘坐的車子從天現寺街來到西麻布,在駛往青山的途中發現的。

為了想看得清楚些,元子探身往前看去,但這之間又有兩輛車插入,而且車子的擋風玻璃有點不透明,終究沒能瞧個清楚。後來元子搭乘的出租車被紅燈困住,那輛車則先一步衝過黃燈,元子眼看著它疾駛而去,彼此的車距拉得更長了。

元子靠回後座椅背,她總覺得那對男女就是橋田和澄江,尤其那女人的身影簡直就是澄江的翻版。

果真這樣的話,看現在這時間,他們兩人大概是先在哪裏碰麵,然後打算去其他地方。那輛車駛去的方向與赤阪的Y飯店剛好相反。

元子又想,反正沒什麽損失。從那情狀看來,橋田是真心迷上了澄江,而澄江似乎也高興地想與橋田“深交”下去。這樣一來,可說是進展順利。

元子昨天除了向澄江打聽梅村和橋田之間的買賣關係之外,還拜托澄江另一件事。但這可能要等些時間才有答複,因為縱使橋田多麽好色,也不可能一次就把所有事情告訴澄江。

然而,看那樣的情狀——如果坐在前麵那輛出租車裏的男女果真是橋田和澄江——與其說他們的感情加溫,不如說是澄江突然主動向橋田示好。

倘若澄江隻是為了金錢而擔任“替身”,對橋田的態度應當很冷漠,但從車窗後看去,澄江似乎對橋田相當傾心,完全不像是為了繼續從橋田那裏撈錢而刻意表現的演技。無論是從他們貼身相依,或偶爾回望對方講話的神態,是真是假憑元子直覺就看得出來。

昨天,元子看到來訪的澄江顯得青春煥發,突然無緣由地湧起莫名的焦躁感。她想念起正在九州的安島。那次幽會之後已經一個多月了,安島還要多久才會返回東京呢?她焦慮得直盼望那天趕快來臨。

“請問您要去青山的哪個地方?”

出租車司機的問話,使元子醒悟過來。車子已經來到外苑前了。

“我要去五丁目,‘鮮綠大樓’應該就在那一帶??”

一走進鮮綠大樓大門口,就可看到右牆上掛著許多公司的告示牌。

東洋信用調查公司在四樓。

東洋信用調查公司幾乎占了四樓右半個樓層,門前站著一個像警察的警衛。元子向櫃台的女職員表明來意後,沿著走廊被帶到其中一間會客室裏。會客室總共有四間,格局都不大,金屬質感的牆上隻掛著一幅八號大的油畫,可說是陳設單調,連桌椅都顯得公式化。年輕女職員端來紅茶的同時,一個三十五六歲,國字臉的男子走了進來。

男子恭敬地向元子施禮,他拿出印有調查主任頭銜的名片,給人的印象像是某地方官員之類的。

“我有機密的事情想委托貴社調查??”元子拉近手提包說道。

“所有客戶都是為調查秘密的事情而來的,請您放心,我們絕對會遵守保密原則。”

調查主任似乎將元子當成為調查丈夫是否在外麵搞外遇而上門的客人。

元子從手提包裏拿出一張列出住址和姓名的表格,放在膝上。

“貴社可以調查這些法人和個人與銀行的往來關係嗎?”

“與銀行的往來關係?”男子露出納悶的神情問道,“您是說要作信用調查嗎?”

“不是,我想知道他們跟哪些銀行往來。比如說,市內的銀行或外縣市的銀行,除此之外,還有像相互銀行或是信用金庫等。”

“我們當然有辦法調查。您隻想知道往來的銀行名稱就好嗎?不想從生意上調查他們的經營狀態和信用度嗎?”

“這倒不用,隻需往來的銀行名稱就行。”

“那倒沒問題。”

“不過,我委托的不隻一兩件,件數還蠻多的。目前有十件左右,而且不隻東京,以外縣市的居多。”

“我們公司在外縣市設有分社,到處都有特約調查員,若他們處理不來,總公司會派人出差支持。隻是公司規章規定,到外縣市查訪必須收取特別的調查費用。”

“沒關係。”元子將放在膝上的那張表格擺到桌上,“就是這些。我想知道這十個名字跟哪些銀行有往來。如果跟五家銀行往來,就查出是哪五家銀行,倘若跟十家銀行往來,就全部查出是哪十家銀行。”

調查主任拿起那張資料名單,不由得驚訝起來。

“噢,這些不全是醫生嗎?而且都是外科、婦產科和整形外科??”

“嗯,這純屬偶然啦。”

調查主任在嘴上叼了根香煙,表情納悶地看著來曆不明的委托人,點著了火。

“他們可都是當今最會賺錢的醫生吧?”他吐了口白煙說道。

“貴社會秘密進行調查吧?不會讓對方察覺到吧?”

“那當然,我們絕對會嚴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