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之後,一個月內都沒發生任何事情。
不,有個不容懷疑的事實。那就是與長穀川莊治簽訂的買賣合約已經到期了,而元子付出的四千萬日元定金也平白被長穀川拿走了。
元子心想,今後要花費多少力氣才能賺得四千萬日元?自從失去這筆巨款後,她才深深體會到這筆錢的重要性。這筆錢在她手裏的時候,她還沒覺得數額之大,一心隻想賺更多,總覺得自己的財產那麽少。可付出這筆巨款之後,她才幡然醒悟其中的嚴重性。
今後要賺到四千萬日元可能得花費好多年的歲月。可她又安慰自己,也許這期間還有快速賺錢的機會,因為在此之前曾有過,以後肯定也會有機會的。
因此,她絕不能失去卡露內,隻要擁有這間酒吧就有機會扳回一城。相反,若失去它,以後便毫無機會可言。卡露內就是反敗為勝的基礎與契機。她根本無法依照長穀川莊治的要求支付四千萬日元違約金,而且差點失去那間酒吧。一旦失去重要的據點,她便得流浪天涯。就算付出再高的代價,她也得守住卡露內,絕不能把它交給別人!
這次購買魯丹俱樂部完全是中了對方的詭計。首先是橋田常雄和安島富夫共謀,製造“欲賣梅村”的假消息,由梅村的女侍,也就是橋田的女人島崎澄江放出風聲。醫科大進修班的“行賄關說名單”,正是他們三人的傑作。現在仔細回想起來,江口虎雄也大有問題。他不在家的時候,安島的女人居然進了他家家門假扮成江口家兒媳婦,把所謂醫科大進修班學生家長行賄關說名單交給了安島,看來他“不在”隻是借口,其實是安島的幫凶。元子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
橋田為了製造讓渡梅村的假象,預先讓安島捏造醫科大進修班的行賄數據,企圖引導她去買魯丹俱樂部,而長穀川和橋田以及安島三人都是共謀者。這樣說來,連放出魯丹俱樂部欲找買主消息的獸醫牧野也有嫌疑。若非他的耳語,她根本不知道魯丹俱樂部要賣。當時她聽得有點飄飄然,或許獸醫也是長穀川的手下。
元子想不通的是,橋田和安島為什麽要這樣逼害她?這點叫她百思不解,他們根本沒有理由憎恨她。
其中必有蹊蹺。有人計劃陷害她,而且是精心安排。橋田和安島的背後肯定有個策劃者,這些計劃全是出自那人之手,而且對她的一切知之甚詳,目的就是摧毀她。話說回來,可以操縱橋田、安島以及長穀川三人,此人肯定來頭不小。他會是誰呢?她猜不出誰是幕後藏鏡人,總覺得似乎有個妖怪站在不遠處,令人膽戰心驚。
然而,元子覺得自己中了別人的圈套。若是遭到詐欺,當然就沒必要支付四千萬日元違約金。按正當手續進行的合約雖然有效,但若是詐欺,則法律不會予以承認。說什麽她都不能放棄卡露內!
合約到期的翌日下午。元子收到了一封棕色信封的掛號信。信封上橫寫著“東京地方法院民事第九部”,收件人姓名的左側印有“急件”的字樣。
元子打開信封,裏麵共有三份數據。
第一份是:
決定假扣押
東京都中央區八丁堀四丁目五十二號
債權人
長穀川莊治
東京都目黑區駒場一丁目四十七號 青葉公寓內
債務人
原口元子
東京都新宿區市穀藥王寺九十二號
第三債務人
倉田道助
有關當事者間於昭和五十四年提出(己)第三百二十一號債權假扣押之申請,本院承認債權人之申請,判決如下。
主文
債權人為保全和執行對債務人之扣押,可扣押債務人之債權清冊內之財物。
第三債務人必須依上述債權將債務支付給債務人。
第二份是:
債權清冊
昭和五十四年五月二十五日,債權人為賣主,債務人為買主,賣主基於買主不履行長穀川貿易股份有限公司四萬股股票之買賣契約請求賠償。
第三份是:
債權扣押清冊
一、壹千萬日元
但債務人可要求第三債務人退還位於東京都中央區銀座七丁目三十七號該大樓十七號室每月底支付貳拾萬日元租金期約兩年之租約簽訂時所交繳之押金。
第三債務人倉田道助即卡露內的房東。
元子打電話到川原律師的事務所,他剛好在辦公室。
“啊,不必在意那個東西。”
元子念完地方法院的通知書以後,川原律師說道:“那是法院的八股文章,外行人收到這東西都很害怕,總之就是對方要扣押卡露內的預付租金,媽媽桑。”
“這不影響店裏的生意嗎?”
“完全不會,它跟營業權沒有關係。”
“對方為了拿到扣押的預付租金,會不會把我的店賣給第三者?”
“不可能。隻要媽媽桑按時繳交房租,不但可以繼續營業,而且誰也拿你沒辦法。”
“我該不該向法院提出假扣押的異議?”
“嗯,我是覺得沒必要,但也許向法院申請異議比較妥當。這幾天我會去店裏,再跟你仔細商量。”
“萬事拜托了,律師!”元子不由得拿著話筒欠身致謝。
傍晚五點左右,元子離開了寓所。這時間去店裏還太早,所以她決定到豐川稻荷神社參拜,祈禱幸運再度降臨。
豔陽照在洋傘上,那強烈的光線逼得人頭暈目眩。地上的熱氣直撲而來,連正麵東大校園內鮮綠的樹叢都顯得刺眼。站在月台上等車也不好受。
元子搭上電車。車廂內的冷氣暫時令人舒暢,但來到涉穀的電車以及轉乘地鐵的顛簸讓她感到不舒服。其實這距離不長,而且她時常乘坐,但從未像這樣感到不適。或許是天氣太熱的關係,今天的氣溫特別高。
她乘坐地鐵在青山一丁目站下車,猶豫著不想回到炎熱的地麵上,但最後還是朝出口走去。
從車站到神社有段距離。徒步而去感覺更加炎熱,川流不息的車流令她眼花繚亂。好不容易來到神社的石階前,元子直覺得惡心想吐。
來到賣供神用品的販賣部買了三個油炸豆皮,元子穿過圍著柵欄的狹小的紅色鳥居。她把供品供在小正殿前麵閉著雙眼,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
請神保佑我這次能渡過難關,今後運勢更加昌隆,一切平安順利。
因為天氣太熱,之前其他參拜者供放在正殿前的油炸豆皮已經餿掉。元子的鼻和胃非常敏感,連忙跑到洗手間嘔吐。
頓時,心中掠過一絲不安,隨即又消失了。
元子心想,不可能發生那種事情,她隻不過是因為天氣太熱身體不舒服而已,也許有點輕微中暑。再說之前她因為神經太過緊繃,導致胃腸不好,她應該放鬆一下。她決定這件事若告一段落,要找個悠閑的溫泉旅館靜養兩三天。
除了這樣沒有其他原因了,她告訴自己。
她在稻荷神社前坐上出租車。
“司機,請您盡量開慢一點。”
“您身體不舒服嗎?”
這次是位滿頭白發的個人車行司機,顯得格外親切。車子開得很慢,一路沒什麽顛簸。
傍晚六點多,天邊還掛著斜陽餘暉。不過銀座的商店街華燈已上,陪酒小姐正疾步地趕往各酒吧上班。
元子在卡露內附近下車,看到眼前異樣的光景。停著車輛的步道上站著五個陪酒小姐和領口係著蝴蝶結的男子,抬頭望著大樓的三樓。他們全是卡露內的員工。
發生什麽事了?
潤子看到下了出租車的元子,連忙喊道:“媽媽桑你來了啊。”
大家不約而同地湊上前把元子圍住。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有陌生人闖進我們店裏來??”
美津子正要說話的時候,調酒師來到元子的麵前說明。
“我打電話到媽媽桑家裏,沒人接聽??”
“我因為有事很早就外出了。你們為什麽都站在這裏呢?”
“我們是被趕出來的。”
“被誰趕出來的?”
“我不大清楚,他們隻說已經買下了卡露內。突然來了五個陌生人,他們直說從今天起老板已經換人,就把我們給趕出去。那幾個人很像是幫派分子。我向他們抗議說媽媽桑沒提過這回事,他們反而把我臭罵一頓,非常凶惡。”
元子抬頭望著三樓的窗戶。
元子朝大樓走去。
“媽媽桑,你不要進去,他們好恐怖。”
“你們在這裏等著。”
走進店裏,隻見五個身穿黑色西服的男子隨意地坐著,拿著酒杯,看來他們自行從酒櫃取出白蘭地和威士忌。香煙的煙霧彌漫店內。其中一名年約三十五六歲,看似眾人中年紀最大的男子,發現站在門口處的元子,旋即站了起來。
“您是媽媽桑嗎?”他扣上西服前麵的紐扣,欠身說道。
“我就是。”
“您就是原口元子小姐吧?”
“你是誰?”
“我是這家公司的??”
男子從口袋裏拿出一遝名片,從中挑出一張,臉頰上帶著酒窩笑著遞給元子。元子看著那張名片。
東都政財研究所 公關部長 田部睦四郎
東京都涉穀區神宮前五之一信榮大樓內
元子心想,就是那棟大樓。在表參道左側,有棟用褐色花磚砌建的六層樓建築,大樓正麵掛著信榮大樓四個金屬大字。前麵有銀杏的林蔭大道,大樓旁有個紅磚砌成的花圃。旁邊有根如路標般的廣告牌,上麵寫著東都政財研究所。不僅如此,旁邊就是聖荷西俱樂部三樓的招牌。
約有六十坪的聖荷西俱樂部想必規模豪華,這就是波子的店?當她如此想,望著那扇沉重的橡木大門時,背後出現一個眼神銳利身穿黑色西服的男子,令她不寒而栗。那時她看到三個身著黑色西服的男子快步地走出那棟大樓,他們都是同夥??
那些人現在就在眼前!
“請問現在是怎麽回事?”
元子毫不示弱。盡管麵對幫派分子,她照樣態度堅強地正麵交鋒。
“我們是依所長的指示來的。這間酒吧,從今天起已由我們所長向長穀川莊治先生買下來,非常遺憾,我們要請媽媽桑離開這裏。”
對方說話的口氣還算溫和,但抬起下巴用白眼仰看著元子的表情令人不悅。
“貴所長大名是?”
“他叫高橋勝雄。”
職業股東——元子想起獸醫牧野的話來。東都政財研究所隻是個幌子,其實他是不折不扣的職業股東。信榮大樓就是高橋勝雄的據點。
“我跟長穀川莊治先生有點糾紛,今天才剛收到法院寄來的假扣押店裏預付租金的通知書,但印象中,我並未把這店賣給長穀川先生,是貴所的高橋所長搞錯了吧。我還有營業權,沒有理由離開。請諸位現在就離開這裏,待會兒客人就要來了。”
分坐在各桌徑自喝酒的黑衣男無不聽著他們之間的對話。
“真是傷腦筋。”
自稱是公關部長的男子,故作誇張地回望著手下。一個身材矮小的男子旋即走近。
“部長,我們是受所長的命令來的,這裏的媽媽桑若有什麽不滿,請她直接向所長說,今晚我們先接管營業,客人就快來了。”
“嗯。”
公關部長對著部下,不,應該是說對著他的手下說了幾句話,然後以銳利的眼神逼視元子。
“諸位要在這裏營業?”元子問道。
“嗯,這裏將是聖荷西俱樂部的分店,今後將由‘聖荷西俱樂部’的波子媽媽桑掌管。”
波子!
元子聽到這個名字,旋即血衝腦門,怒火中燒。
“您是說??波子要來接管這間店嗎?”
元子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她因為過度氣憤,連聲音都變調了。她凝視著公關部長田部顴骨瘦削的黝黑臉龐,眼前一片模糊。
“我們買下這間店,本來就是要把它作為聖荷西俱樂部的分店,當然是由波子媽媽桑掌管。”田部吊兒郎當地慢慢說道。
田部的聲音中,隱藏著充分的算計。看來他的目的是在激怒對方。
田部沒有直接叫“波子”的名字,而是以敬稱為“波子媽媽桑”,因為她是老大的女人。他是故意的。
“買下這間店?您是說波子買下這間店了嗎?”
“買下店的是我們所長,經營則交由波子媽媽桑。”
“我可沒把這店賣給高橋先生。今天早上,我收到法院寄來的假扣押通知書,那是長穀川先生把這店的預付租金作為未付款的抵押。不過這筆未付款,我可不承認。所以長穀川先生根本沒有道理把這間店賣給高橋先生!波子若敢來這裏,我絕對會把她趕走!”元子氣得語聲顫抖。
“這可麻煩了。原口小姐,我可沒聽所長說您跟人家打官司的事,但從今晚開始卡露內就是‘聖荷西俱樂部’的分店,所長交代我們來卡露內作準備,才會把店裏的小姐和調酒師請到外麵去。”
“這樣不就是暴力脅迫嗎?”
聽到元子這麽一說,各自喝酒的手下隨即抬頭看向他們。
“請您不要說什麽暴力脅迫。我們又沒做什麽。”
田部的雙手往旁一伸,扭動著手腕。他邊做這個動作又回頭看著那些部下。
“喂,你們也這樣認為吧?”
“是啊,我們什麽也沒做,不是嗎?”
那些男子時而像遭搶劫似的雙手抱頭轉動著,時而冷笑著。
飽受嘲弄的元子大發脾氣。
“你們都給我出去!”元子怒聲喊道。
“哎,原口小姐,你冷靜一點嘛。”田部做出勸阻的手勢說。
“??”
“那麽這樣子好了。我剛才已經說過,我們並沒聽所長說您跟人家打官司。其實我們可以把您的話向所長報告,但又怕問題愈講愈複雜,難保我的報告不會出錯,這樣就更麻煩了。也就是說,隻會徒增誤會而已,倒不如由您直接向所長說明?”
“高橋先生會來這裏嗎?”
“不,勞您大駕到原宿的總公司去,這樣我就不會挨所長臭罵。勞煩您了。”
田部點頭致意道,跟在後麵的手下也依樣向元子欠身致意,這回看起來出自真誠。
照理說對方應該主動來訪,用不著她專程前往,她很想予以拒絕。但轉念一想,高橋不可能馬上前來。他是個自視甚高的職業股東,為了擺出威嚴架勢,總要花費時間,也許得等到明後天才會來,這段時間她可無法安心做生意。
另外,高橋若來店裏,肯定會在店裏的小姐麵前爭論,到時候她可能會露出醜態,失去鎮靜,對她不利的流言就會迅速傳開。她若主動前往,多少可以免除尷尬。
再說,去信榮大樓可以見到波子,當麵痛快地罵個夠。現在回想起來,這個詭計絕對少不了波子,因為波子恨元子把她跟卡露內開在同大樓的酒吧巴登?巴登搞垮了。加上元子以逃漏稅威脅波子的幕後金主、婦產科院長楢林謙治,使得她失去了金錢支持,波子對她可說是恨之入骨!
——媽媽桑,我的前途都被你給毀了!你用身體搶走我的男人,還毀了我辛苦開設的酒吧??
——我搶走你的男人?啍,你不要血口噴人!你冷靜一點!
——你這個壞女人!你這個壞女人!
元子想起了之前那一幕,波子淚流滿麵地跑了進來,伸出塗著紅豔指甲油的手指朝她的臉頰抓去,另一隻手揪扯她的頭發。那時候波子的表情簡直像個女鬼。那時的痛楚元子至今還記憶猶新。
波子跟楢林分手後,輾轉成為職業股東的女人。這女人簡直像個妓女,為了金錢什麽男人都來者不拒。她之所以叫高橋出資開設氣派豪華的聖荷西俱樂部,顯然是為了報複卡露內。她真想撕下波子的臉皮,朝她吐口水臭罵一頓才會消氣。所以,現在去原宿的信榮大樓豈不是個機會?
“好吧,那麽我直接到信榮大樓拜會高橋先生。”元子斷然說道。
“噢,您願意前往?真是太感謝了。”田部臉頰上堆著深深的酒窩,眯著眼睛。不過他的笑臉仍顯得陰沉。
“不過,我想先找個人商量,說不定也可請那個人一起拜會高橋先生。”
“他是什麽人?”田部緊皺雙眉。
“恕我不能透露,等他同意之後我再告訴您。”
“總共有幾個人?”田部似乎以為來者勢眾。
“一個人。”
“一個人?”
這時田部才解除心防。
“沒問題。您方便就是。”
“我現在打電話給他,請你們暫時離開一下。”
“嗯。喂,兄弟們,我們先到走廊去。媽媽桑要打電話給朋友,我們在場的話會妨礙她講話。”
大哥一聲令下,手下接連站起來推開門到外麵去了。
元子拿出記事本看著通信簿,撥打電話之前先看了一下手表。不知川原律師是否還在辦公室?
一個職員接起電話,輕聲請元子稍等一下,川原律師還在辦公室。果真是他的聲音。
“律師,今天早上謝謝您的解說。”元子先感謝律師對法院寄來假扣押通知書一事的說明。
“不客氣。”
“可是我到店裏來,情況卻變得糟透了。”
“什麽情況?”
“我簡直嚇呆了。”
由於事發突然,元子沒時間說清楚,隻大略說明東都財政研究所自稱向長穀川莊治買下卡露內,今天派了五六名男子占據店裏的經過。
“他們那麽過分?”聽元子這樣描述,律師怒然說道。
“??今天早上,我已在電話中告訴您,酒吧的經營權還是歸您所有,長穀川先生沒有經過您的同意徑自把它賣給第三者是違法行為,主張當然無效。您這樣告訴那些人,叫他們統統回去。”
“我已經說了,可那些人就是占據著不走,還叫我到他們原宿的事務所直接找所長洽談。我不希望在店裏發生任何糾紛,所以我現在就要去找對方。但是我一個人去又覺得孤立無援,雖然您事務繁忙,如果您方便的話可否與我同行?”
元子希望律師用法律條文駁倒對方。
“我剛回到辦公室,跟您同行也無所謂。您知道對方叫什麽名字嗎?”
“對方是東都政財研究所的所長,叫高橋勝雄。公司在原宿的信榮大樓裏。”
“他叫高橋什麽來著?”
“叫作高橋勝雄。”
“他不是超級職業股東嗎?”
“好像是的。”
“嗯??”律師在電話中沉吟著,“我跟您同行的話,有點不方便。”過了一會兒,律師的口氣有點改變。
“咦?”
“我們幹律師的不方便跟那種職業股東正麵交鋒。這次我不去了。”
川原律師聽到高橋勝雄的名字後,突然取消同行的打算。一般人可能不了解,但他當然知道高橋勝雄是赫赫有名的職業股東。
職業股東向來是靠智慧借機敲詐,但近來的職業股東與暴力集團合作愈來愈密切。高橋勝雄是職業股東中的翹楚,他每年利用暴力集團的力量向各企業和金融機構勒索的錢財不計其數。信榮大樓就是靠這些錢蓋起來的,與此同時,波子開設的聖荷西俱樂部資金也是來自這些不義之財。
元子並非不知道川原律師聽到高橋勝雄的名字而感到恐懼。對川原律師而言,沒有必要為了酒吧假扣押這等芝麻蒜皮小事,與有暴力集團撐腰的職業股東爭執或起衝突。做律師的當然會這樣判斷。
元子推門而出。
田部從聚集在走廊下的男子當中走了過來。
“噢,您打完電話了嗎?”
“打完了。我現在就去見高橋先生。”
“您的同伴呢?”
“我一個人去。”
田部睜大眼睛,但隨即點頭含笑著。
“很有膽識嘛。那就跟我來吧。”
“你們這夥人都要跟著去嗎?”
元子望著乍見無所事事的那群黑衣男子。想不到一個弱女子的大聲吆喝居然發生效用。
“我帶路就行了。你們各自散去吧。”田部命令手下撤走。
元子走進電梯之後,隻有田部隨後跟進。
他們來到外麵。站在路上擔心事件發展的小姐和調酒師隨即跑至元子的身邊。
“我出去一下,你們趕快到店裏準備招呼客人吧。”
“知道了。”
眾人答道,但仍心有餘悸地望著跟在元子後麵的田部。田部一邊對他們說,媽媽桑說得沒錯,你們趕快進去吧,一邊笑個不停。那眼神好像是說,反正你們頂多隻營業到今天晚上。
調酒師來到元子的耳畔低聲說道:“要不要我陪您去?”
“不用啦,你不必擔心。”
元子心想,調酒師跟去也無濟於事。
田部見狀,疾步走至調酒師的身旁。
“大哥,你怕什麽嘛。反正隻跟媽媽桑借一個鍾頭而已。”
調酒師聽到那威脅的口氣很快就走開了。
一輛黑頭車從車流中駛出,停在田部麵前。
“請上車。”田部打開車門說道。
這時正是銀座行人眾多的時刻。行人在路燈下悠閑地漫步著,年輕男女親密地挽著手臂。不過,這些情景與車內的僵硬氣氛毫無關係,車內外像是兩個世界。
田部坐在前座,偶爾與司機交頭接耳說些什麽,司機隻是一味點頭。
元子覺得像是被護送似的,因而沒那麽緊張。或許是因為她單身赴會坐上車子後膽量大了起來,她想如果對方大有來頭,應該會展現威嚴和度量。而且原本她就比較站得住腳,若跟對方懇談細說,或許會給些通融也說不定。
元子聽說像職業股東這樣的重量級人物,公司和銀行高層招待他們到高級餐館用餐時,他們總是背向壁龕的立柱坐著,這表示他們地位崇高。而且他們還會被尊稱為“先生”。雖說這是示弱者的追捧之舉,但高橋勝雄既然被尊稱為先生,大概不會做出不講理的舉動吧。
車子從赤阪駛往青山,在表參道左轉,紅色的車尾燈隨即沒入車流之中。對麵車道的車燈熾亮地直射而來,來往的車燈交相照亮,照出銀杏林蔭大道的暗影。林蔭下可見行人漫步著,有個女人的上半身幾乎呈現半裸狀態,這是元子習以為常的情景,但這時候顯得特別遙遠和新奇。
車子停下來了。
左側是信榮大樓,在這一路整排像外國商店街的明亮燈光下,唯獨那棟大樓像缺了洞似的幽暗,隻有方形的入口處像白晝般敞亮。
田部走在前麵,大樓裏空****的。他按了電梯按鈕,元子抬頭看著上方儀表板的數字等待的同時,立在旁邊大理石地板上雅致的招牌——“Club San Jose”幾個外國字映入眼簾。
元子突然驚覺,對了,她怎麽沒想到聖荷西俱樂部的波子呢!這次絕對是波子策動高橋這樣做的。在此之前,她始終期待高橋身為重量級人物“寬宏大量”的一麵,但這是她的錯覺。高橋為了他的女人波子會做出什麽事情來誰也料不準。
這時候,她想起波子跑來卡露內時撂下的狠話。
——你給我記住,你這個壞女人!我恨你!我會讓你在銀座無法立足!
元子想到這裏,不由得全身顫抖起來。當她本能地看向緊急逃生口的時候,電梯緩緩而至,電梯門敞開了。
“來,請進吧。”田部推著元子的背後催促著。
走出電梯來到四樓,走廊上沒有半個人影,燈光暗淡,隻見各辦公室的金屬把手閃耀著。大概是冷氣太強,元子走在空****的走廊上感到背脊發涼。走在前麵的田部踩著亞麻布地毯的腳步聲顯得格外響亮。
田部停下腳步,輕輕地敲著門,然後回頭看著元子。他把門大大推開,帶著元子走進去。
所長室十分寬敞,燈光明亮,不知情者還以為走進了畫廊。三麵牆壁上掛著各式大小幅油畫,題材有風景、靜物和裸婦,畫布上的油彩與厚重的金色粗框相互輝映。
辦公室後方正中央的牆上掛著一幅大型畫作,前方座椅上一個頭發半白的男子抬起頭來。他的臉孔與畫框不成比例,顯得很小,約摸五十歲,穿著襯衫,肩膀瘦削。
“所長,這位就是原口小姐。”田部移了幾步,介紹站在他後麵的元子。
“噢,來了啊。”
這是他初次見麵的招呼。他拿下眼鏡,把它放在正在看的資料上。他的眉間很窄,還有數道皺紋,鼻孔有點大,撇著薄唇,顴骨凸出,下巴扁平結實。
他就是職業股東高橋勝雄嗎?他比元子想象的還要瘦弱。
“坐下吧。”高橋指著對麵椅子說。
元子默默點頭就座,卻沒說什麽,她認為自己被叫來這裏責任全在對方。
接著,田部把他在卡露內與元子的談話經過向高橋作了報告。
高橋勝雄雙肘立在桌上,十指交扣托著下巴,嗯嗯哼哼地聽著,眼尾和嘴角堆著微笑,但眼睛直盯著元子,眼神冰冷而銳利。
“給您添麻煩了。”聽完田部的報告後,高橋勝雄稍稍向元子輕點頭,口氣十分平和,“坦白說,我平常忙得不可開交,根本不想插手這些雞毛蒜皮的事,但有時候仍得聽取年輕人的要求,否則他們以後就不聽我的話了。這點實在很難拿捏。原口小姐,這件事您就看在我的情麵上,不要太計較好嗎?”
元子原本想說,你所說的年輕人就是波子吧?但話到喉頭又吞了下去。她一想到眼前這個男人就是疼愛波子的人——有黑道背景的職業股東,其形象正如他的身材看起來格外卑微。
“所長先生。”
其實,元子很想叫他一聲老大。
“您這樣講就不合乎情理了。我認為您根本不必欺負我這個弱女子,卡露內隻不過是間不起眼的小店而已。”
“嗯,我知道您的意思。可是我不想跟您談這些糾纏不清的事。總歸一句,我已經向長穀川買下卡露內了,也許您有諸多不滿。怎麽樣,給您三百萬日元如何?”
“是所長要給我的嗎?”
“算是慰問金吧,因為您也有許多苦衷。”
“我不答應!”
元子斷然回答時,站在旁邊的田部麵帶怒容地動了一下。
“長穀川先生確實申請假扣押我店裏的預付租金,但我並未答應把酒吧讓出來,我還要繼續營業。”
驀然,電話響了。田部拿起話筒,旋即轉身告訴高橋勝雄:“所長,昭和銀行的山口先生打來的,他說正等著您的光臨。”
高橋看了一下腕表,交代田部回複對方,他馬上就去。
這是來自銀行的邀宴。高橋這名職業股東今晚又將在某高級餐館接受招待。通常在營運上有若幹弱點的金融機構和企業都非常畏懼職業股東借機搗亂,除了送上大筆捐款之外,還得宴請他們到高級餐館加以奉承。那些職業股東食髓知味後,除了接受招待之外,平常在外麵吃喝花費的賬單也都由“老顧客”企業代付。
此外,那些職業股東手中多握有發行雜誌這種恐嚇利器。他們會在雜誌上寫些捐款太少或拒絕捐款的企業的負麵消息。元子任職東林銀行千葉分行的時候,曾聽過這些惡劣的行徑。
這麽說來,高橋勝雄應該也有發行類似的雜誌。這棟大樓外麵掛著一塊展開出版社的招牌,也許高橋出版的雜誌就是《展開》。
聽說有些企業除了致贈捐款之外,還會送古董字畫給職業股東。高橋似乎很喜歡收藏畫作,掛滿整個所長室牆上的油畫八成都是來自企業的捐贈。所以全是高價的畫作,光看那幅玫瑰畫,就知道是某亡故大畫家的作品。不過,這些畫作風格殊異,熱鬧有餘,但缺乏整體感。也許這就是職業股東的特殊趣味。
“原口小姐,您那麽打拚也不算壞事。”
高橋從抽屜裏拿出一個小瓶子,倒了五六粒往嘴裏咬磨著,那好像是壯陽劑。他邊咬吞下,邊說道:“就算您想繼續做生意,一旦酒吧倒閉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我已經打拚到現在,絕不會讓它垮掉的。”
“可是客層會改變啊。”高橋的口氣仍很溫和。
“客層?”
“沒錯。不信的話您等著瞧,今天到您店裏的那夥年輕人今後每天都會去喝酒,當然是以客人的身份去。他們會點杯最便宜的兌水威士忌,從晚上九點坐到打烊為止,那些上門的上班族和老顧客看到這場麵不怕才怪呢。不僅我這裏的員工會去,其他幫派的人也會去捧場。隻要店裏有臉上劃疤的人在場,客層當然就會跟著改變。”
“所長先生,您是在威脅我嗎?”
“不是。”高橋搖搖頭。
“這是所長給您的建議和忠告,原口小姐!”
田部插嘴道:“到時候店裏的小姐和調酒師都會辭職不幹,即使您一個人硬撐,不但會搞到酒吧倒閉還得背上一身債。我不跟您惡言相向,您就聽從所長的指示,拿著三百萬日元走人吧。”
“我不要!”元子抿著嘴唇說道。
“田部。”
“是的。”
“你還沒有給客人上茶呢,去三樓端點飲料來吧。”
元子聽到“三樓”這個字眼,突然像遭到電擊似的。因為聖荷西俱樂部就在三樓,凡是波子店裏的飲料,即便是杯紅茶,她也不想沾上一口。
“我什麽都不想喝,謝謝!”
這時候,電話又響了。田部拿起了話筒。
“呀,是安島先生啊。”田部隨即帶著笑聲說話,然後仰著下巴聽著,“上次,謝謝您的幫忙。您還是老樣子幹勁十足嘛。哈哈哈??”
元子聽到安島的名字時臉色突變,心髒狂跳不已。
“嗯,所長還在這裏。是的,請您稍等一下。”田部用手遮住話筒,作勢把它遞給高橋。
“所長,是安島打來的,他說現在跟橋田在赤阪的梅村等您,還說昭和銀行的山口先生等重要高層都在等候您的大駕呢。”
“是嗎,你跟他說我馬上到。”
“安島先生。”田部將話筒擺回自己耳邊,“讓您久等了,我們所長馬上就到。”
田部擱下話筒的同時,高橋站了起來。他的個子實在很矮。田部見狀迅即趨前跑去拿取掛在衣架上的西裝上衣。
元子之前的疑惑透過安島這通電話終於弄明白了。果真是安島富夫和橋田常雄以及職業股東高橋勝雄聯手幹的好事!這是一個設局精巧的計劃!而且是個龐大而縝密的陷阱!
體格瘦小的職業股東伸手邊讓田部從後麵幫他套上西裝上衣,邊對元子說:“原口小姐,您一個弱女子這麽打拚事業,實在不簡單。不過,至今您都能如願以償,接下來該是您惡貫滿盈接受製裁的時候了。”
“我惡貫滿盈?請您不要說那麽難聽的話。我什麽時候做過壞事?”
元子語畢,體格瘦小的職業股東開懷地笑著:“我什麽事都了如指掌。原口小姐,我們的八卦雜誌《展開》沒有把您的事情揭露出來,您還得感謝我們手下留情呢。”
“咦?您說什麽?”
“您還沒想出來啊?我現在要趕去赤阪的梅村赴宴,再不去的話就來不及了。到底什麽事您待會兒就知道。”
高橋話還沒說完,電話又響了。這次是高橋自己接電話。
“哎呀,是澄江啊?”
元子嚇了一跳,沒想到這次來電的是島崎澄江。
“我正要坐車去。嗯,我知道,讓你們久等了。再過十五分鍾就會到達。澄江,你的聲音總是那麽嬌柔迷人。不,我是說真的。”
放下話筒後,高橋勝雄望著氣急敗壞的元子。
“對不起,我失陪了。”
高橋跨步邁出前的回頭一瞥,予人遠比他那瘦小的體格大上好幾倍的威壓感。
一個男子幾乎與高橋擦身而過走近。由於他從元子的後方走來,站在她身後,所以她不知道是誰,心想可能又是高橋的部下。
“原口小姐,我按所長的指示,寫了這張保證書,請您照抄一遍!”
站在後麵的男子從旁遞出一張紙放在元子麵前。由於他長得很高,元子隻看到他的手。
“保證書?”
元子倒吸了一口涼氣。保證書??保證書——這不就是之前她為了獲取梅村的土地,逼迫橋田寫下保證書的報複嗎?
保證書——本人同意並承認卡露內之經營權由長穀川莊治讓渡給高橋勝雄,今後與卡露內沒有任何關係。
昭和五十四年七月十一日 原口元子
元子真想把那張保證書撕掉,直喊道:“我絕不可能簽署這種保證書!”
元子抬頭看見那個男子時,不由得撞倒椅子站起來。因為那名男子就是東林銀行千葉分行的前副經理村井亨!
田部邊笑著邊介紹道:“來,我幫你們介紹一下。這位先生姓村井,是我們公司的會計部長。”
“好久不見了,原口小姐。”
村井亨說話的聲音依舊沒有改變,那好像是上年紀的人慣有的嘶啞聲。
“當初,我和藤岡經理和總行的顧問律師跟您在銀座的咖啡廳見麵之後,算算已將近三年了吧?”
元子沒有說話。
“村井,原來你認識原口小姐啊?”田部故作意外地驚聲問道。
“我在東林銀行千葉分行當副經理的時候,原口小姐是我的部下,她擔任存款部門的業務。多虧她做的好事,我的後半生全毀了。”
“為什麽?”
“她利用職務之便盜領了七千五百六十八萬日元,全是來自人頭賬戶或無記名存款。簡單地說,她把別人的錢全偷走了,還揚言銀行若敢報警,她就要向國稅局檢舉客戶逃漏稅。她手上有本記載著人頭賬戶和秘密存款名單的黑色皮革手冊,我們拿她沒辦法。為了保護存款戶,銀行立場很為難,因此七千五百六十八萬日元就白白被她坑走了。最後一次談判就在銀座的咖啡廳,連我們總行的顧問律師都束手無策。”
“噢,原來發生過這種事情啊?”
田部明明聽村井亨說過了,還故意瞪大眼睛望著元子。
“原口小姐拿了那筆錢開了卡露內是嗎?”
“大概是吧。”
村井前副經理轉身看著元子:“原口,因為你的關係,藤岡經理和我都被降調了。藤岡經理被流放一年後病死異鄉,確切地說是鬱悶而死。想必他對你是恨之入骨吧。”
“??”
“後來,我被調到九州大分縣的中津分行,眼看升遷無望,幹脆向銀行提出辭呈。回到東京以後,開始找新工作,卻在街頭遇見當時的櫃台員柳瀨純子,讓她看到我落魄的模樣,實在羞愧得要命。”
元子想起在赤阪見附地鐵月台上遇見柳瀨純子的情景,村井副經理轉調九州後辭職的事就是柳瀨純子在那時候告訴她的。
“現在,多虧高橋所長溫情不棄,收留我在這家公司。話說回來,要不是你,我的人生也不會這麽淒慘!”
元子終於明白高橋勝雄笑著說“你待會兒就明白”的意思了。啊,原來如此??
元子又想起一件事來。之前她來信榮大樓查看環境的時候,看到有個身材高大的男子走進大樓入口,當時覺得那人的身影有點熟悉,想不到他居然就是村井亨。
“原口小姐,你這個女人真是狠角色啊。難怪村井對你怨恨如此深,就算村井把你剁成八塊,你也不得抱怨。”田部加油添醋地說。
元子用眼角瞥著喧嚷的田部,隨後目光像火焰般瞪著村井亨。
“村井先生,您是因為對我在東林銀行千葉分行所做的事餘恨未消,拜托高橋先生用這種方式來報複我的嗎?”
這句話則由旁邊的田部代答,他對元子的措辭已經從媽媽桑變成“你”了。
“你這個不要臉的小偷,盜領了七千五百六十八萬日元,還威脅村井他們,害得村井和分行經理被降調到鄉下,最後經理病死異鄉,連村井都隻好辭掉銀行的工作。村井恨你是理所當然的,可是你卻不知悔改,你實在是厚顏無恥啊!”
“我看村井先生不便說什麽,那麽我問你。”元子突然轉身看向田部。
“什??什麽事?”田部退了一步。
“你的老大高橋先生就是受村井先生之托,設局來陷害我的吧。簡單講,這是醫科大進修班的橋田和國會議員前秘書安島等人聯手合演的計謀是吧?”
“才不是什麽計謀呢,你要怎麽想隨你便。”田部若無其事地說。
“看來當上職業股東後,連補習班老板和國會議員前秘書都要歸順在他的旗下嗎?”
“我們所長交遊廣闊,各界人士自然慕名而來。”
“這都是金錢在作祟!職業股東抓住銀行和企業的弱點,借機大撈黑心錢,幹的勾當比我還要惡劣幾十倍幾百倍,沒有理由隻有我遭到這種對待。”
“你竟然敢批評我們所長。”
“我隻是實話實說而已。”
“你若不是女人,我早就把你痛扁一頓了。喂,村井,你還在拖拉什麽,快叫這個女人寫保證書!”
“是的。”
村井把紙筆放在元子麵前。
“原口,你趕快照抄一遍吧。”
“不,我不寫。”
“快寫!”
“我不要。”
就在元子哀聲叫著的同時,後麵的門打開了。
“田部先生,你們在爭吵什麽?”
“噢,媽媽桑。”
元子循聲望去,隻見波子化著濃妝,穿著畫著黑鬆圖樣的紫色和服,配上金色仿織錦腰帶,露出紅色腰帶襯墊,脖頸細白如雪,麵帶微笑故作嬌態緩緩走來。
“元子媽媽桑,好久不見了。”
波子走到田部的麵前,輕輕地向元子點頭致意。
“??”
元子一時說不出話來,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盛裝的波子。她屏氣凝神地看著波子的“蛻變”模樣。
“你還是沒變,很有幹勁的樣子。”波子從容不迫地對元子說。
元子沒有回答,直瞪著波子。她知道波子在盤算什麽。早在她來此之前田部即已知會波子,給予她盛裝打扮的時間。波子穿著華麗昂貴的和服現身,不但可以向元子示威炫耀,也是一種精神上的報複。元子看著更是怒火中燒。
波子回頭看著田部,問道:“你為了什麽事跟卡露內的媽媽桑爭吵?”
“嗯,因為原口小姐不肯簽寫保證書。”田部抬手摸著頭表示無可奈何,但看得出這個動作是刻意之舉。
“這樣子啊。”波子轉身看著元子,“媽媽桑,以後卡露內就由我經營了,我就是老板,請多指教!”波子欠身致意道。
“??”
“盡管事情已經談妥,但為了今後避免不必要的糾紛,希望你趕快簽寫卡露內的讓渡保證書。”
“這一切都是你在暗中搞鬼策劃的吧?”元子瞪視著波子。
“哎呀,你在說什麽?”
“你少裝蒜!你為了奪走我的店,利用替你購買盛裝的高橋先生來打擊我是吧?”
“你要胡猜我也沒辦法。我奪走卡露內那間小店幹嗎?老實告訴你,我已經買下魯丹俱樂部了。”
“什麽?”
買下魯丹俱樂部——元子想起長穀川莊治傲慢的臉孔來。職業股東高橋勝雄的“金錢”與“麵子”果真發揮作用。
“所以,我才不管卡露內的死活,之前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我絕對要讓你在銀座無法立足,我隻是想兌現自己的諾言而已。”
元子看到波子驕傲自滿的表情,加上那充滿複仇快意的高昂聲,不由得大聲罵起來。
“你這個妓女!”
“你罵我什麽?”波子臉色大變。
“難道不是嗎?你先跟婦產科院長上床,然後又勾搭上職業股東,聽說在此之前還跟幾個男人搞在一起,隻要對方有錢統統來者不拒,這跟妓女有什麽兩樣?”
元子從椅子上站起來,和波子怒目對峙。村井嚇得退到後麵,田部則興趣盎然地旁觀。
“你居然敢這樣侮辱我!”波子豎眉瞪眼地說。
“我沒有侮辱你,我隻是實話實說而已。”
“那你又算什麽貨色?聽說你在所屬的銀行盜領了客戶的七千五百六十八萬日元,還威脅銀行不可聲張,好個勒索不手軟的女人啊!你數落我跟楢林院長如何如何,那你又有多高尚,還不是色誘楢林院長到賓館,抓著他逃漏稅的弱點,向他敲詐了五千萬日元,用這些黑心錢經營卡露內。”
元子心想,波子知道她向楢林院長敲詐一事,肯定是楢林告訴波子的,這樣看來,楢林謙治還跟波子持續交往了一陣子。
“妓女!”元子再度破口大罵。
“哼,你也好不到哪裏。你不也跟安島富夫搞過嗎?”
“??”
元子氣得頭昏眼花,這件事絕對是安島告訴波子的。
“像你這種醜八怪竟然奢想有男人愛你,簡直是天大笑話。你這種貪婪的女人隻適合當個小店的媽媽桑,居然敢用‘女色’勾引男人,今天才會掉進這個陷阱。”
“你說‘陷阱’?”
“是啊。你若不使出女色的話,或許中途便可看出蹊蹺,但因為你貪婪無度才無法看清事實。安島先生把你的事情都告訴我了,而且講得非常仔細,包括你叫他怎麽溫柔對待你等。安島先生幹過議員秘書,辯才無礙,由他來形容,簡直像在觀賞色情電影似的。”
元子聽到波子這樣形容她跟安島的情事,臉頰和手腳都顫抖起來。她想象著安島猥瑣地比手畫腳的模樣,而波子就站在他的旁邊開懷大笑。
“安島先生說,跟那種對男人不感興趣的女人打交道最恐怖了。他現在被你拚命倒貼的樣子嚇得無處可逃呢。”
元子低著頭緊抿著嘴唇,波子則是愈罵愈起勁。
“像你這種女人隻適合在鄉下的銀行分行整理發票,竟然野心勃勃幹出這種事來,害得像村井先生這樣的老實人走投無路。你知道你害慘了多少人嗎?你即使被砍死也是死有餘辜。”
始終低著頭的元子猛然向前衝去。
“你這個爛女人,賤貨!”
元子嘶喊著,卻說不出完整的話來,隻能像野獸般撲向波子。
波子嚇得倒退尖叫。元子的指甲迅即在波子臉上抓出兩三道淡淡的血痕。元子見狀旋即更瘋狂地揪住波子的頭發,用力拉扯著其白色的和服衣領,經這麽一扯,波子立刻**出半邊胸肩。這僅隻是瞬間發生的事情。
“啊,啊??”
元子發出奇怪的吼聲,咬住波子的肩膀。波子隨即尖叫起來,和服的衣袖被撕破,腰帶鬆開了,胸前也為之裸裎。
波子拚命地推開直撲而來的波子,邊朝門口逃去,邊大聲喊道:“田部,快把這個女人殺掉!”
當元子正要追上死命逃開的元子時,田部迅即把倒下的椅子推向前去。元子隻知道自己快要絆到椅子之前,傾身跌倒撞上附近的桌角,之後什麽也記不得了。
元子之所以清醒過來,不知是因為路上顛簸或是過於疼痛所致。也許是太過顛簸的關係吧。她整個身體被固定在**,耳朵隻聽見警報器的聲音。當她知道自己躺在救護車上的同時,下腹部卻覺得刺痛無比。
她想動動手腳時,才知道自己被牢牢綁住了。支架上掛著一個紡錘形的容器不停晃動著,一條白色細管連接著她的手臂,每掙紮一下,便覺得針刺難挨。這時,她才知道自己在打點滴。
一個頭戴白帽身著白袍的男子靠近俯視。
“很痛嗎?”男子湊近問道。
“我的下腹部很痛。”元子扭曲著臉低聲說道。
“您再忍耐一下,快到醫院了。”男子邊幫她把脈邊說道。
另一個身著白袍的醫護人員也探身前來。救護車大大地往左拐彎,急馳而去。聽得到周遭車輛的聲音,街燈掠窗而過。
“我的傷口很深嗎?”
“傷口?”
“我不是被刀子劃傷嗎?”元子以為自己被田部用刀子刺傷。
男子露出納悶的表情說:“您在大樓裏跌倒,因為撞擊而流產了。”
“??”
“您懷了四個月左右的身孕。這次撞擊流了很多血,不過我們馬上會送您到醫院治療。”
懷孕!
元子聽到這句話時差點昏厥。
“我們到處打電話,可是幾乎所有的婦產科醫院都沒有空床。幸好,找到了一家好醫院,您可以安心了。”
元子感覺得出黏稠的血液正從自己的下腹部往大腿內側流淌下去。
我果真懷孕了?
而且懷的是安島富夫的孩子?
我懷了那個壞男人的孩子!
當元子痛苦得直扭動身體的時候,男子大聲斥責道:“您不可以亂動!您流了太多血了。”
因為大量出血的關係,元子隻覺眼前模糊,睡意不斷襲來。
救護車忽左忽右急馳而去,不時傳出輪胎摩擦的刺耳聲,直衝進車陣裏。偶爾可以聽到街上行人的談笑聲。元子又昏睡過去。
救護車“當”一聲停下。
元子被抬了出去,這時她才知道自己是躺在擔架上。她仿佛浮在半空中似的,旁邊有三四個女人在說話。她們好像是護士。消毒水的味道撲鼻而來。
她依稀看到天花板上暗淡的燈光,好像是在醫院的走廊。她被推進一個房間,四周全是貼著白色瓷磚的牆壁。她從擔架被抬到手術台上,頭頂上有個圓形照明燈,周遭傳來金屬工具的碰撞聲,護士們在角落忙著消毒手術器具。她似睡猶醒地全聽在耳裏。有個護士在幫她把脈,另一隻手則有人幫忙量血壓。
其他的護士來了,褪下元子的衣服和**,立刻蓋上白布。她聽到一個護士說:“護士長,她流了好多血。”
“大概失血多少?”
一個中年女子的聲音對救護車的隨護急救員問道,大概就是護士長吧。不過,元子沒有看見護士長的身影。
“大概一千兩百毫升吧。”
“立刻準備輸血!”護士長命令道。
這也是元子在模糊的意識中聽到的對話。
接著,傳來了拖著拖鞋的腳步聲。手術台上的無影燈像太陽般更亮了。
“醫生,患者失血了一千兩百毫升左右。”護士長向醫生報告。
“是嗎。”
“收縮壓是六十三,舒張壓不知道,脈搏一百二十,蠻微弱的。”
“這樣子啊。”
“準備輸血。”
醫生的臉孔湊到元子麵前。他頭戴白帽,身穿白袍,但沒有戴上口罩。
元子凝目細看,醫生也凝視著她。
他是楢林院長,臉上帶著微笑。旁邊又湊近護士長的臉孔來,元子知道她就是長臉的中岡市子。
元子大聲尖叫起來。
“救命啊,他們兩個人要殺我啊!”
元子的號泣聲響遍密閉的手術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