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政法學院坐落在北京東郊。由於遠離市區,便少了幾分嘈雜多了幾分僻靜,尤其是到了周末,更是顯得冷清寂寥。

喬小龍一大早就從**爬了起來,三兩下刷了牙,用冷水胡亂抹了把臉,跟同寢室的同學打了聲招呼,便慢慢踱出了校門。門旁的幾個早點小吃攤攤主一齊向他招手吆喝。於是他在第一個攤位買了根油條,在第二個攤位要了個燒餅,然後坐在了最後一個攤位上,讓攤主給盛了碗小米稀飯。喬小龍吃完早點,起身往對麵的公共汽車停靠站走,後邊傳來一位攤主的感慨聲:“到底是學法律的,吃個早點跟別人都不一樣,人家講究的是個公平……”喬小龍一聽樂了。這在法律高等學府門前賣早點的也懂得用法律剖析日常小問題了。說實在的,他還真沒有這樣的意思,隻不過是根據自己的口味來了個優化組合。到了停靠站,中巴車司機和出租車司機又爭起了生意:一個說坐我的車吧,給你打折;另一個一跺腳說坐我的十塊隻收你八塊。他不禁又樂了,心想還是市場經濟好,有競爭才有消費者的實惠。權衡再三,他還是決定奢侈一把上了出租車,一來是已經完成了畢業論文心情頗佳,另外也讓市長千金對自己刮目相看一回。

一路無話。出租車的滋味是比中巴強多了,早間新聞沒聽完,就比往常提早一半時間到了約會地點北海公園南大門門口。

喬小龍認為鄭莉不會來這麽早,下了車就往旁邊的音像店跑。最近他迷上了交響樂,隻要有機會,就要“淘洗”一番。

“喬小蟲!”一個尖細的嗓子在喊。

喬小龍回頭望去,見是鄭莉,正在公園門旁踮著腳尖向他揮手。因為他長得痩,一米八的個子隻有六十公斤,走路時身子弓著頭伸著,像個直立的長蟲,所以鄭莉把“龍”換成了“蟲”。

鄭莉挽著喬小龍步進公園,柔柔地瞥了他一眼說:“你今天挺‘派’,坐上出租車了,是不是你那位吳淮生大哥給你匯了巨款?”

“我傍上了我們學校對麵餃子館的女老板。”喬小龍故作神秘的樣子附在鄭莉耳邊悄聲道。

“吃上軟飯了?”鄭莉用手撥開他的頭,“你們倆倒還真挺般配的。她有二百公斤吧?”

“誇張了!”喬小龍扭扭長脖子,“她的體重隻有一百八十公斤!”

鄭莉忍不住笑了,狠狠捶了喬小龍一拳。喬小龍“哈哈”幾聲後,不再調侃,很認真地注視著鄭莉道:“小莉,我沒想到你會來這麽早,以前你也是這麽早就來等我嗎?”

鄭莉眼圈兒一下子就紅了,低下頭輕聲說:“哪一天我不在想你?一到周末就像丟了魂一樣……”

喬小龍心裏一陣發熱,不由捧起鄭莉的臉,嘴貼了上去。鄭莉用手阻住他的嘴唇,示意旁邊有遊客。喬小龍歎了口氣,道:“我跟你在一塊兒時,最不舒服的就是老有人看咱們,尤其是男性。不知是你太漂亮了還是我太醜了。”鄭莉笑了,說:“也許二者兼而有之吧。”她指了指幽深的林蔭小道,“走,咱們去那兒。”

二人相攜著順林蔭道往裏走,行人漸漸少了。他們在一石椅上坐下,急不可待地擁在一起。鄭莉閉上了雙眼,長長的眼睫微微顫動,陽光透過樹林枝葉的縫隙照射在她凝脂般潤滑的臉上,愈顯白裏透紅。喬小龍一陣熱吻,鄭莉呻吟著,癱在喬小龍的懷裏。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一對漫遊過來的老人驚醒了他們。鄭莉望著老人走過去的背影,略略有些感動地說:“等我們老了,不知能否也像他們這樣相擁相伴!”喬小龍拿起石凳上的眼鏡,邊擦拭著鏡片邊道:“也許我活不了這麽久!”鄭莉不高興了,狠狠瞪著他。喬小龍趕快賠笑臉道:“我這是信口開個玩笑。”鄭莉極嚴肅地說:“我不許你開這種玩笑!”喬小龍忙頻頻點頭認錯。

太陽漸漸升高了,有幾隻小鳥在枝杈間跳動,“喳喳”地叫著。

鄭莉從背包裏取出兩瓶礦泉水,遞給喬小龍一瓶,然後舔舔嘴唇說:“小蟲,你把我的嘴都吸腫了,舌頭肯定又要起泡。”

喬小龍一把摟過鄭莉,扳起她的臉道:“讓我看看。”鄭莉忙用手捂住嘴,她好像已猜出他的用意,輕聲道:“你是個壞蛋……”

二人又嬉鬧了一會兒,談話便入了正題。鄭莉問喬小龍研究生畢業後有什麽打算。喬小龍沒有絲毫遲疑地說當然是回淮海市了。鄭莉從他懷裏坐起了身子,說她不同意他回去。喬小龍問為什麽。鄭莉說回淮海的發展空間太小,她想和他一塊去國外攻讀博士學位,而且她已通過父親鄭重的關係弄到了兩個去美國的名額。喬小龍聽了她的話,不得不認真對待了,申明自己絕不可能出國。鄭莉也急了,說小龍你知道嗎,這是多麽難得的機會,怎麽能這麽輕易地放棄呢。她接著又苦口婆心地勸說他,什麽知識還需要充實、眼界還需要開闊、追求不應該有止境,等等。可喬小龍任她說得口幹舌燥,到底仍是兩個字:不去。

鄭莉真的慌了,眼看自己精心描繪的藍圖就要付諸東流,她不能不作最後的努力,於是道:“你為什麽非要回淮海市不可,如果你沒有讓我信服的理由,我就隻能視為是你對我們之間愛的背叛!你說吧!”

喬小龍灌了一口礦泉水,思索片刻後從容地答道:“我的身世你很清楚,沒有吳淮生大哥,就沒有我的今天。平時我很節省,那是因為我花的每一分錢,上邊都有淮生大哥的血汗,那是他從煤礦石縫裏摳出來的你知道嗎?本來上完大學我就準備去幫他了,可他硬逼著我讀研究生。你應該清楚他要為此付出多少代價!他已屆不惑之年,至今仍未成家,我欠他的太多太多了……”

鄭莉道:“出國的費用我可以設法解決。”

“你又錯了。”喬小龍仰起臉眯著眼睛看高高的樹梢,“資金並不是我舍棄繼續深造的根本原因。你不了解,淮生大哥的公司一直都不順,緣由很複雜,我無法跟你細說。聽說他最近更加艱難,公司已舉步維艱,瀕臨倒閉。這種時候我不能不回去幫他。”

鄭莉默默垂下了頭,心在一點點往下沉,莫名的悲哀和惆悵頃刻間膨脹開來。腳邊的陽光不再明媚,頭頂的鳥鳴不再悅耳,舌根處泛起一陣陣苦澀。因為她出國的事在父親的籌劃下已成定局,她無力更改。

喬小龍回過身來,摟住她的肩膀勸慰道:“你和我的處境不一樣,應該出去深造,這的確是個難得的機會。”然後故意做出很灑脫的樣子,語調顯出輕鬆,“咱們都還年輕,總不能終日廝守在一起,幹大事業的人就應該有大的誌向,聚分合離很正常嘛!好了,別為這件小事傷神煩心了!”

鄭莉幽幽地說:“這能是小事嗎?咱們以後怎麽辦?”

“我會一直在淮海等著你。隻要你能回來。”喬小龍一字一句緩慢地說。

鄭莉抬起頭盯著他道:“咫尺天涯,況且有幾年的時間,誰能保證這麽一段日子裏不會發生別的變故……”

喬小龍想了想回答說:“那就隻能看咱們的緣分了,反正我會一直等著你。”

太陽漸漸升到了頭頂,叫賣中午快餐的聲音隱隱傳來。兩個人都不再開口了,就這麽默默地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