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死
那日後來還發生了些事。
謝雲舟失魂落魄的回到謝府, 腦海中揮之不去的都是江黎和那男子對視的畫麵,他說他是阿黎的人。
謝雲舟看著那排隨風傾倒的青竹,忍不住在心裏自問:那他呢?他是阿黎的什麽人?
有道聲音突然冒出來, 帶著嘲諷,你?你是傷害阿黎最深的人?
謝雲舟腳步一個踉蹌, 身子順勢倒向那排青竹,手按在了樹幹上, 不經意的被上麵橫生出來的細小樹枝給劃破了手背。
長長一道血痕浮現在眼前, 忽地, 他想起了江黎手背上的傷痕, 不是凍瘡, 看著也像是被利器所傷。
他猶記得,那日他把她按在身下, 強行做些什麽時, 碰觸到了她手背上的傷口,她哭著說,別,疼。
那時的他, 因她同大嫂爭吵,心煩意亂, 隻想著好好“約束”與她, 根本沒注意聽她說的什麽。
其實, 也不是全然沒聽到,他聽到了她的求饒, 聽到她說疼, 隻是心裏氣著沒在意罷了, 就那樣折騰了她許久。
謝雲舟心驀地疼起來, 一剜一剜的疼,為那夜的所作所為,為著今日江黎的淡漠疏離。
疼就疼吧,是他活該。
是咎由自取。
好像,連月光都對他有幾分不滿,垂射下來時隻落到了前方搖擺的樹上。
隱隱的,他似乎聽到了說話聲。
“那件事你得守好了,萬不能讓二哥知曉。”
“小姐放心,東西是奴婢悄悄放進去的,沒人知道。”
“你確定嗎?我二哥會不會查出來?”
“不會,當時奴婢很小心的,誰都沒看到。”
說話的是謝馨蘭和春桃,聲音不大,不仔細聽的話根本聽不到。
“可我還是不安。”謝馨蘭說道,“近幾日一直在做惡夢。”
“小姐莫多慮。”春桃安撫,“將軍同二夫人已經和離了,即便將軍知曉事情的真偽也不會怪小姐的,小姐可是將軍最疼愛的妹妹。”
謝馨蘭一聽確實如此,那個女人已經離開了謝府,她還有什麽好怕的。
再說,即便日後真暴露了,她也不信哥哥會為了下堂的女人責罰她。
謝馨蘭道:“這事你便給我爛在肚子裏。”
春桃恭敬回道:“是。”
謝馨蘭朝前看看,悄聲問道:“好了沒?”
春桃把最後一捧土蓋在原處,又用腳踩了踩,確定不會被發現後,點點頭:“小姐,好了。”
“好了快走,”謝馨蘭扯了扯身上的裘衣,縮縮脖子,嘟囔道,“冷死了。”
兩人剛從竹子後方走出,被眼前的人影嚇了一大跳,謝馨蘭啊一聲,叫了出來,隨即躲到了春桃身後。
春桃看著眼前高大的身影,緊張的咽了咽口水,“將、將軍。”
謝雲竹從暗影中走出來,銀白月光映出他清雋的臉,他唇抿著,側顏線條冷硬,一雙黑眸迸出寒光,沉聲道:“你們在這裏做什麽?”
謝馨蘭從小最怕的便是謝雲舟,咽咽口水,吱吱唔唔道:“沒沒做什麽,在屋裏呆悶了出來透透氣,是吧,春桃。”
春桃點頭:“是,出來透透氣。”
“透氣?”謝雲舟輕抬下頜,眼神落到竹子後麵,“在那裏透氣?”
謝馨蘭緊張的摳了摳春桃的胳膊,示意她回答。
春桃已經被謝雲舟冰冷的氣勢嚇到,什麽說辭也忘了,咚一聲跪在地上。
謝雲舟什麽樣的人沒見過,單單一個眼神都能把人嚇破膽,他道:“春桃你從實招來。”
“奴婢……”春桃不敢講,悄悄回看了謝馨蘭一眼。
“不說立刻賣給人牙子。”謝雲舟聲音冰冷道。
“將軍別賣奴婢,奴婢講,奴婢講,”春桃邊抖著肩邊把那日她如何偷盜書房的鑰匙,又如何偷拿了江黎的金簪,又如何把金簪放進書房嫁禍給江黎的事一五一十講的清清楚楚。
她紅著眼睛道:“是,是小姐要我這麽做的。”
謝馨蘭已經被嚇得魂飛魄散了,吱吱唔唔道:“二二哥我我隻是同二嫂開玩笑的,不不是誠心的。”
“開玩笑?”謝雲舟眼睛裏的光全部褪去,神情冷的嚇人,“你何時這般胡鬧了?”
“不是我,”謝馨蘭手朝東指了指,“是是大嫂要我這麽做的。”
“大嫂要你做你便做?”謝雲舟想起了那日江黎紅著眼睛問他,你為何就是不信我呢?我沒去書房,沒去。
他怎麽回答的?
他冷聲斥責,外加罰她跪了祠堂。
懊悔像紛湧的巨浪一樣襲上心頭,一下一下撞擊著他的胸口,難言的痛感讓他身子顫了又顫。
他道:“馨蘭你太讓我失望了。”
謝馨蘭不知曉說什麽才好,隻能哭,不停的哭,“二哥,二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我真是同她玩笑。”
謝雲舟不想再聽她說什麽,沉聲道:“閉門思過,一月不許出府。”
言罷,他找到春桃藏鑰匙的地方,用力一腳踢開了上麵的土,書房的鑰匙赫然呈現在眼前。
他指著春桃道:“去領罰,十杖。”
春桃跪著哭出聲,“將軍饒命,將軍饒命。”
“饒你?”謝雲舟冷哼,“那日的你們為何沒想放過她?”
話落,他一句都不願多言,轉身朝前走去。
謝七迎上來,“主子您這是去哪?”
去哪?
謝雲舟冷白指尖用力捏著鑰匙,哢噠一聲,鑰匙斷裂,他道:“去祠堂。”
“現在?”謝七不解道,“去作何?”
謝雲舟道:“跪著。”
那日是他不分青紅皂白不問事情緣由便罰了江黎,是他的錯,現下她已經離開謝府了,他不能再為她做什麽,那便同她受一樣的懲罰。
這夜,謝雲舟晚膳都未用,便跪在了祠堂。
燕京城的冬天真是冷,祠堂裏沒有一絲暖意,謝雲舟筆挺的跪在祖宗牌位前,眼睛一瞬不瞬的睨著前方。
後來謝老夫人聽聞了此事,迎著風來到了祠堂,“兒啊,你這是為何?快,快起來。”
她示意謝七去扶,謝七還未動,謝雲舟開口道:“是我該罰,母親不必管我。”
瞧瞧謝雲舟那張比紙還白的臉,謝老夫人如何不管,“你已多日不曾歇息了,要是在這跪上一夜,明日會生病的。”
“無妨,”謝雲舟心想,若是病了能換來她看他一眼,便是病死他也心甘。
“你啊你啊,你是想氣死我嗎?”謝老夫人見勸不動,幹脆也跪了下來,“你想跪是嗎,好,一起跪。”
若是之前謝雲舟定會妥協,會親自把謝老夫人送回去。
但今日沒有,他道:“謝七,送老夫人回去。”
“我不走,我跟你一起跪。”謝老夫人道,“跪死得了。”
謝雲舟眼瞼垂下又抬起,聲音又沉了幾分,“謝七,送老夫人回去。”
謝七領了命令,一把架起謝老夫人,攙扶著出了祠堂,祠堂門關上,隱約還能聽到謝老夫人的哭聲。
“舟兒,你這是想要母親的命啊,母親真是不想活了。”
“舟兒你怎成了這般樣子。”
“老頭子,是我無能,是我教子無方……”
謝雲舟不但罰了自己,還罰了王素菊,第二日,王素菊便被收回了管家的權。
她去謝老夫人那哭訴,一邊哭一邊叫著雲權,起初謝老夫人還願意哄哄她,後來心一煩,把人趕了出去。
王素菊幾時受過這樣的氣,回屋後把屋裏的東西狠狠砸了一通,不小心把手還給劃傷了。
命人去請大夫時被守門的侍衛告知,沒有將軍命令誰都不能出府。
王素菊剛剛止住的眼淚再次流淌出來,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
不過最後還是給她請了大夫,懲罰和謝馨蘭一樣,閉門思過,一月不許出府。
王素菊把這筆賬記在了江黎身上,想著總有一日見到江黎會給她好看。
-
謝府雞犬不寧時,江黎正伏案畫梅,荀衍在一旁認真教著,時不時指點一二,他們兩人都是穿的白衫,,不經意看過去,倒越發覺得般配。
金珠銀珠抿唇輕笑,放下手裏的糕點後悄悄退了出去。
栗子糕,又是荀衍帶來的。
江黎耐不住香氣,放下筆,伸手去拿,還沒碰觸上被荀衍扣住了手腕,他噙笑道:“還未洗手。”
江黎手指染了些許墨,點點狀狀,掌心也有。
荀衍從桌上拿起帕巾,仔細為她擦拭,唇角的笑意一直未褪。
江黎靜靜看著,眉眼彎成好看的弧度,杏眸裏像是有日光跑了進去,勾唇笑起的樣子越發迷人。
荀衍手一頓,指尖若有似無碰觸上了她手背,像羽毛拂過般。他抬眸睨了江黎一眼,隻見她正垂眸看著桌子上的糕點抿唇。
像是一下子回到了那些年,他買來糕點送給她,她含笑睥睨著,唇不自覺抿起,還搓手問他:“我能吃嗎?”
他道:“當然。”
江黎見手指已然幹淨,抽出,“衍哥哥你吃嗎?”
荀衍掌心落了空,眼底似有什麽閃過,隨後道:“你吃,我不餓。”
江黎早上沒吃多少膳食,確實有些餓了,拿起一塊放嘴裏,吃的急了,她輕咳一聲。
荀衍端起桌上的茶水遞給她,“來。”
江黎接過,茶水入喉後,才好了些許,吃完一塊,她又吃了半塊,擦拭手指時無意中看到了荀衍腰間的香囊。
看顏色有些陳舊,應該是佩戴了許久。
江黎道:“衍哥哥我來給你做個香囊可好?”
荀衍求之不得,笑道:“如此,甚好。”
江黎說做便做,找來布料倚在窗前低頭做起來,荀衍挑眉看著,眸光漸漸變得炙熱。
握著筆的掌心隱隱易出汗,若是可以,他真想這樣看江黎一輩子。
心莫名的跳快了些。
雲袖碰倒了茶盞,茶水浸濕了畫,墨渲染開,最後成團,荀衍眸色變暗,想起了那日法圓大師說的話,凡事因果注定切莫強求。
他緩緩抬眸,那他和阿黎……
江黎刺繡功夫了得,不到兩個時辰便做好了香囊,她親自給荀衍佩戴的,問道:“可喜歡?”
荀衍目光灼灼睨著她,“喜歡。”
無人知曉他說的喜歡,是喜歡香囊還是喜歡眼前的人。
江黎捏了捏手裏的香囊,突然看著有幾分麵熟,像是在哪裏見過,“這是?”
“阿黎忘了?”
“嗯?”
“這是那年阿黎贈與我的。”
“……”
江黎想起來了,那日荀衍幫她趕走了表姐她們,她說要答謝他,他道:“那便做個香囊贈與我吧。”
江黎問道:“你一直都佩戴著?”
荀衍一點要隱藏的意思也沒有,“是,一直戴著。”
“好醜。”江黎道,“我那時年幼女紅並不好,讓衍哥哥見笑了。”
荀衍黑眸裏都是光,“沒有,很好。”
莫名的氣氛有些許微妙,荀衍張嘴方要說什麽,金珠走了進來,“小姐,這是何小姐讓人送來的。”
是賬本。
江黎示意她放案幾上,荀衍知曉她有事情要做,正巧他也有事情要做,未在停留,轉身離去。
江黎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憶起,她的帕巾他還拿著呢。
算了,下次再要回吧。
-
燕京城素來沒有私密,哪家哪家有嫁娶的,哪家哪家有生孩子的,隔著老遠都能知道。
今日的大事是,月國公主再次拜訪將軍府,傳言這是好事將近,兩國要結秦晉之好。
還有傳言,謝雲舟很早之前便喜歡上了這個月國公主,不然不會回府月餘便同結發妻子和離了。
更有傳言,成親便在年前,有人掐指算了算,距離除夕還有一月,那便是說,其他府一年才能辦妥的事,謝府兩月便能辦妥。
看來,得天子器重果然不一樣。
流言太多,一時間還真不知哪個是真哪個是假,不過,月國公主到訪肯定是真的。
謝府同上次一樣齊齊到門口迎著,依然找了戲班來唱戲,筵席到了晚上。
筵席前,謝雲舟帶著月國公主去了書房,誰也不知他們談了什麽,隻知自進去後,書房門便關上了。
隱約的還聽到公主說,將軍不要。
這句話太惹人遐想了,不要什麽?又是什麽不要?
坊間流傳的說法也是相當多。
須臾間東街的風刮到了西街,把東街的趣事也一並刮了過去,江黎聽到這個消息時,已是兩日後。
大家都在談論著謝府將近的好事。
何玉卿一早到了江黎這裏,昨晚她便沒睡好,怕江黎聽到後心裏難過,畢竟喜歡了這些年,才短短月餘他便要再娶,換誰心情都會不好的。
事實是,江黎並未受影響,見她來,揮揮手,“阿卿過來。”
何玉卿把手裏的酒壇子遞給金珠,叮囑她放好了,隨後走了過去,問道:“阿黎你在做什麽?”
江黎側身讓開給她看,“怎麽樣?”
那是她新畫的繡樣,有竹,有梅,有牡丹,她畫的與他人不同,細節處理的極好,每一幅都特別好看。
她的畫功無人能及。
哦,不對,還是有一人能及的,荀衍,荀衍便可以。
何玉卿點頭:“真好看。”
江黎道:“你走時記得帶走。”
何玉卿道:“好。”
話落,她看向江黎,問道:“你還好吧?”
“我?”江黎道,“我當然好了。”
“你沒聽說謝府的事?”何玉卿試探問道。
“聽說了。”江黎噙笑道,“整個燕京城都知道的事,我當然聽說了。”
“不生氣?”
“為何要生氣?”
“我以後……”你還喜歡他。
後麵那句何玉卿沒說出口。
“他娶誰同誰在一起,都同我沒關係。”江黎提到謝雲舟表情瞬間冷下來,“和離書上寫了,自此以後婚嫁各不相幹。”
何玉卿還是擔憂,“當真?”
江黎勾唇淺笑道:“當真,很真很真。”
何玉卿提著的心總算放下,她拍拍胸口,“還好,還好,放下便好。”
酒拿來了也不能不喝,江黎留下她一起吃的晚飯,兩人舉杯邀明月,一人接著一杯,喝了不少,邊喝邊笑,江黎看著心情甚好。
有人好便會有人不好。
府門外,有人矗立在樹下靜靜看著,月光勾出他頎長的身形,細看下隱隱透著一抹蒼涼。
他眸底腥紅,眼瞼下方泛著青紫痕跡,一看便是多日未曾歇息所致。
月光遊走,映出了他那張清雋的臉,眉梢蹙著,眉宇間沒有一絲笑意,相反,還帶著莫名的愁容。
他輕歎道:“謝七,她會生我的氣嗎?”
謝七不是女子不知女子心思,想了想,回道:“或許會。”
會啊。
謝雲舟心縮了下,他不想讓她生氣。
“那我要去解釋一下嗎?”他問道。
謝七眉梢淡挑,道:“主子,你進不去的。”
謝雲舟看著緊閉的紅色朱漆門雙眉擰到一起,不知是惆悵多,還是無奈多,聲音聽著有些無力,“是啊,她厭煩我,不想見我,更不允我進門。”
“可是謝七,我想見她怎麽辦?”想的心都疼了。
多久未見了?
上次同她在門前分開後便沒再見麵了。
他又想起了上次那幕,她依偎在男子懷裏,淺笑著對他說道:“你誰,不認識。”
那語氣,那眼神,直叫他心發涼。
他想對她說,阿黎,看我一眼好不好。
思念來勢洶洶,他有些壓抑不住,抬腳欲上前,謝七攔住他,“主子,不可,你若是去了萬一給月國公主知曉,那之前的籌謀便都功虧一簣了。”
謝雲舟頓住,垂在身側的手用力攥緊,指尖深深陷進了掌心裏,仔細看的話,還能看到若幹的掐痕,很重,快要溢出血了。
驀地,他突然想起,他需要向江黎解釋的又何止這一樁,之前他同月國公主在書房的事也要向她細說一二。
那也是計謀之一,是他要試探月國公主,說的那句“不及公主萬分一”,並非真心話,隻是形勢所迫,不得不說,他需要讓那個女人對他放下戒心。
這樣才能方便他查找案。
“事情進展到何處了?”
“已經查明公主的身份。”
“如何?”
“假的。”
謝七道:“隻待她後日入府便能一舉拿下。”
驛館人雜,抓人不妥,那麽把人帶去將軍府神不知鬼不覺拿下才是最穩妥的,這個辦法也是天子屬意的。
謝雲舟出謀劃策,天子頒下密詔,責令謝雲舟必須把人抓到。
謝雲舟手慢慢舒展開,喉結滾動,不知是在對自己說,還是什麽,他道:“阿黎,等我。”
轉身欲離開時,緊閉的紅色朱漆大門打開,有人顫顫巍巍走了出來。
“欸小姐,你慢點慢點。”金珠攙扶著江黎,護著她,以免她摔了。
“喝,繼續喝。”江黎笑著說道,“阿卿,繼續喝。”
銀珠攙扶著何玉卿,用盡全力才能把人扶好。
何玉卿紅著臉道:“好,繼續喝。”
兩人手用力碰了下,何玉卿嘿笑,“阿黎,你還難過嗎?”
“難過?我為何要難過?”
“謝雲舟啊,謝雲舟要娶那個公主了。”
謝雲舟聽到何玉卿提他的名字,人一下子緊張起來,牆角擋住了他的臉,他慢慢探出頭,想聽的更清楚些。
“嗬,我為何要難過,我一點都不難過。”江黎道,“我同謝雲舟已經和離了,我,不要他了。”
“對,是你不要他的,”何玉卿用力點點頭,“他配不上你,阿黎值得更好的。”
“他就是個混蛋,”江黎戳了戳自己的胸口嗎,“那個混蛋早從這裏剔除了,他…什麽都不是。”
“好,什麽都不是。”何玉卿顫顫巍巍走過來,“回頭我給你找更好的。”
“好,”江黎道,“空了我就去相看相看。”
謝七聽到這敲了下額頭,想把方才說的那句“二夫人會生氣”收回來,這怎麽看怎麽也不像生氣的樣子。
還說要同其他男子相看,看來二夫人真是放下了。
謝七瞟向謝雲舟,隻見謝雲舟臉色暗沉,眼睛微眯,說不出是生氣多,還是難過多。
或許兩者都有。
謝七張嘴說道:“主子,夫人好像…真忘了你了。”
紮心的一句,不如不說。
謝雲舟臉色更不好了,像是覆了一層冰霜,不行,他不允,阿黎怎麽能忘了他同其他男子相看。
他不允。
何玉卿掰著手指數了數,“十個,我這裏有是個頂好的男子,都說給你。”
江黎笑笑:“好啊。”
“你真相看?”
“當然。”
“那行,那我去安排,定讓你找個比謝雲舟好一百倍的男子。”
“別提他。”
江黎唇角揚高,眼睛裏像是有星光跑了出來,“晦氣。”
藏在暗處的謝雲舟:“……”
謝七:“……”
何玉卿附和道:“對,不提他,晦氣,呸呸呸。”
她對著地上呸了三聲,一臉嫌棄道:“太晦氣了。”
謝雲舟聽罷,手指摳進牆裏,隱約摳出了血漬,血是從指甲縫隙裏流淌出來的,看著不多,卻是鑽心般的疼。
謝七道:“主子,回吧。”
謝雲舟太久沒見江黎,即便是痛得無以複加,可依然不想離開。
看一眼,再多看一眼便好。
可越看越難過,江黎過的很好,言語間連提他都不願提,她這是有多恨他呢。
想到她的恨,謝雲舟更心傷,到底有多心傷呢?
無法言說的心傷。
若是流血能讓他不難過,他甘願流血。
然,不管用,即便流著血也不管用。
他痛,不知哪裏痛,或者是哪裏都痛。
帶著期翼來,失魂落魄的離開,謝雲舟想,失去了江黎,他這輩子大抵是不會好了。
折返途中,他想起一件事問:“那個大夫可找到了?”
謝七道:“太久,不好找,屬下已經派人去找了,暫時還沒有任何消息。”
“找,越快找到越好,”不知為何,謝雲舟總覺得那年救他的人不是江藴。
昔日他未曾細細思索過這件事,隻是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她便以為是她,現在想來,總覺得有不妥的地方。
或許,真是他搞錯了。
謝七問道:“主子既然疑惑,為何不向夫人詢問?”
謝雲舟何嚐沒問,隻是江黎見都不願見他,又怎麽回答他的問題。
“你去把大夫找來便好。”謝雲舟沉聲道。
謝七:“是。”
-
謝府娶親的事鬧騰的太大,趙雲嫣看江藴的眼神都變了,“你不說會嫁進將軍府嗎?”
江藴本來就煩,聽了趙雲嫣的話後更煩,“嫂嫂放心,我不會在江家白吃白住的。”
“最好如此。”趙雲嫣道,“就你哥哥那點俸祿,也養不起閑人。”
江藴不想再聽她說什麽,起身回了房間,婢女夏柳迎上了,遞上茶盞,“夫人。”
江藴一把揮開,茶水不小心濺出,燙紅了她的手背,她輕嘶一聲,隨手給了夏柳一巴掌,“想燙死我啊。”
夏柳跪在地上,“奴婢該死,夫人饒命。”
江藴看著她,突生一計,眼睛微眯道:“起來。”
夏柳哆嗦著站起,“夫夫人。”
“去把謝將軍給我請來。”江藴道,“就說我病了,昏迷不醒。”
夏柳見過謝雲舟,下意識很怕,“奴婢奴婢怕是請不來謝將軍。”
“請不來?”江藴道,“請不來我就把你賣百花樓去。”
“夫人不要,奴婢奴婢去請。”夏柳捂著臉道,“奴婢拚死也會把謝將軍請來。”
-
不知夏柳如何同謝雲舟講的,還真把他給請來了謝府,今日江昭也在,見到謝雲舟淡聲提醒,“你已經讓阿黎傷心了,最好不要再讓阿藴傷心。”
關於江藴喜歡謝雲舟這事,之前他也是知曉的,隻是想著江藴最後嫁了世子,江黎最後嫁了謝雲舟,便沒把這事說出來。
江黎太苦了,好不容易遇到個自己喜歡的,又成了親,他不忍再讓她難過,是以把這事爛在了肚子裏。
現下他最後悔的也是這,當初還不如告知江黎,這樣,他的傻阿黎便不會辛苦的過三年了。
想到阿黎,他再次想到了江藴,昨日他同江藴談了,言語間江藴執意要嫁謝雲舟,雖說他極力反對,但到底是他妹妹,他也不能真的看她去死。
罷了,他既管不了,便也不管了。
阿黎現在幸福便好,至於阿藴,隨她吧,她若不計較外間的傳言,他說再多也是無意。
江藴等了許久才等到了腳步聲,她躺在榻上,心上一喜,掀開被子看了眼身上的褻衣,指尖落在腰側,想著隻要他進門,她便把帶子給解了。
這樣他便是看了她,男子看了女子是需要對女子負責的。
江藴要的就是他負責。
腳步聲越發近了,江藴手指緊緊抓著被角,抿唇屏住呼吸。
“哢。”門被推開,有人走了進來。
江藴被子下的指尖已經拉開了褻衣帶子,隱隱露出腰側的肌膚,上麵還鋪陳著一層汗。
腳步又近了些,褻衣敞開的更大了,粉色肚兜已經現了出來。
須臾,她感覺到有氣息落到鼻息間,她用力掀開被子,叫聲響起。
“夫夫人您這是做何?”是夏柳。
江藴睜眼去看她,皺眉問道,“怎麽是你?將軍呢?”
“將軍他……”夏柳咽了咽口水,“軍營突發狀況,他走了。”
進門前,謝七來報,打探到了大夫的消息,問謝雲舟要如何?
謝雲舟來此便是想再次親口問個明白,既然有了大夫的消息便不用問了,說了句:“軍營有事。”便離開了。
江藴算計好了一切,唯獨沒有算計好謝雲舟不進來。也不怪江藴這樣篤定,畢竟那些年的謝雲舟,但凡聽到江藴身子有恙都會尋個由頭親自來看看。
還會送上名貴的藥材,她幾時康複,他幾時才不會再來。
他說過,他要報答她的救命之恩。
江藴狠狠攥緊被角,眼底流淌出犀利的光,謝雲舟到底為什麽?
-
為什麽?
因為謝雲舟喜歡上了另一個人。
謝雲舟從未這樣急切,風卷起他的衣擺,拍打出聲音,他手緊緊攥著韁繩,不停揮舞著鞭子,讓身下的馬兒快些再快些。
他要見到那個人。
他要問明白,那年到底是何人衣不解帶照顧的他,到底是何人把他從鬼門關上救了回來。
這些年,到底有沒有錯認恩人。
他心裏一邊希望快點查出真相,一邊又害怕查出真相。
萬一,萬一真的是他錯認了,又該怎麽辦?
他這些年的癡心錯付,他這些年的有眼無珠,他這些年的傷害,到底該如何彌補。
謝雲舟在下一個巷口調轉了方向,沒直接出城,而是來到了那處偏僻的院子前,今日這裏不知有何喜事,門敞開著,不斷有人進進出出。
他從馬背上跳下來,走到樹後一瞬不瞬看著。
起初搬得是小物件,後來是大物件,桌子椅子案幾,還有盆栽,江黎最喜歡的青竹也在其中。
少傾,他聽到了說話聲。
“衍哥哥謝謝你。”是江黎的聲音,她從門內徐徐走出,白皙的臉上揚著笑,邊笑邊看向身側的人。
荀衍淡笑道:“謝什麽,是我要買的。”
“花了不少銀兩吧。”
“為了你,多少都值得。”
“還是要謝謝衍哥哥。”江黎道,“除了兄長外,你是對我最好的那個人。”
荀衍喜歡當最好的那個人,他輕笑,“這便是好了。”
“是啊,這便很好了。”江黎不想欠他人情,淡笑道,“等我有錢了,會還給衍哥哥的。”
“不要你還。”荀衍撩起粘在她臉頰上的發絲,柔聲道,“你若是真的想謝我,不如給我做件衣袍可好?”
“可以啊。”江黎問道,“你喜歡什麽顏色的?”
“你做的香囊我尤其喜歡。”荀衍取下腰間香囊,“同它同色的變好。”
之後謝雲舟再也聽不到了,腦海中一直反複回旋著同一句話“你做的香囊我尤其喜歡”。
原來,她已經在為他做香囊了。
謝雲舟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腰間,什麽掛飾也沒有,他難掩低落,自語道:“你還尚未給我做過香囊呢。”
也不是沒做過,做過一個,謝雲舟看了眼便隨手放下了,那副樣子,一看便是不喜歡。
在江黎眼裏與其說是不喜歡香囊,倒不如說是不喜歡她,都說愛屋及烏,那麽討厭也應該是一起的。
因為是她做的,所以連帶著也不喜歡她做的東西。
謝雲舟眉梢皺起,一躍跳上馬,先是奔城外而去,同謝七匯合後,才知人是尋到了,可惜是墓地,去年去世的。
希望落空,謝雲舟感覺天都暗了,他回到謝府後發瘋般的在書房找什麽。
幾乎都翻遍了也沒找到。
後來他去了東院,東院被謝老夫人上了鎖,他一腳踹斷了鎖鏈。
哐當聲傳來,他推門進去,主屋沒上鎖,他就著月光翻找起來,哪處都沒放過,找了堪堪兩個時辰,最後在牆角找到了那個香囊。
應該是被人扔那的。
他彎腰撿起,像是對待寶貝似的親手洗去了上麵的塵埃,香囊上粘著水,他就那麽把它抱在懷裏,生生捂幹。
翌日,月國公主按時赴約,謝雲舟把人生擒,公主大怒:“謝雲舟你怎麽敢?”
謝雲舟劍落到她頸肩,沉聲問道:“說,真正的月國公主在哪?”
假公主大笑出聲,“想知道?做夢。”
她欲咬舌自盡,被謝雲舟先一步識破,謝雲舟居高臨下睥睨著她,“想死,沒門。”
審訊的刑罰多不勝數,半日,謝雲舟便問出了想知道的事情,他帶人救回了真正的月國公主。
而天牢裏那個真實身份是前朝餘孽。
天子大喜,準他休沐半日。
謝雲舟衣衫都未換便趕去了另一處,他懷裏揣著香囊,臉上含著笑,他要告訴阿黎,香囊他找到了。
還沒高興多久,“籲”的一聲勒馬聲傳來,鬧市中,他看到了那抹纖細的身影。
眉目如畫。
是江黎。
他從馬上跳下,興衝衝走過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顫著音道:“阿黎。”
江黎眸光從握住的手腕上移到謝雲舟臉上,須臾,抬手便給了他一巴掌。
作者有話說:
謝謝老婆們的營養液。
感謝在2023-04-23 18:27:03~2023-04-24 18:52:5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圖圖不困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442745 4瓶;41035388 2瓶;仙門瘋批、leepei7755、Leah_伊莎貝拉啦、早就不酥了、洛一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