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魔
傷口帶來的不適感, 讓謝雲舟呼吸不暢,腰腹那裏劇痛難忍,他冷白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深深陷進雪裏, 冰冷的觸感襲上。
他睨著前方漸行漸遠的身影,想起昔日她對他的好, 顫著聲音說道:“阿黎,別走。”求你。
風卷起了一層細密的雪霧堪堪擋住了江黎的身影, 那道纖細的影子越發的模糊。
這陣風來得又急又大, 謝七怕謝雲舟受不住, 沉聲道:“主子, 屬下先扶你回馬車裏。”
謝雲舟搖搖頭, 急切道:“先去看阿黎怎麽樣了?”
“江二小姐看著無礙,”謝七堅持道, “屬下先扶你回車上。”
“先去看阿黎。”謝雲舟執拗道, “快。”
謝七沒辦法,隻得先站起朝江黎跑去,他跑得很快,風迎麵吹來, 似乎越發大了。
江黎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她隻有一個目的, 離謝雲舟遠遠的, 越遠越好, 最好這輩子都不要相見。
隻是雪霧太大,擋住了她的視線, 她看的不真切, 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朝哪個方向走, 腳下的路也有些看不清。
說路有些牽強了, 她腳下除了厚厚的雪,根本沒有路,之前還有腳印,被雪覆蓋後,腳印也看不到了。
她艱難行走著,胸腔裏充斥著對謝雲舟的諸多抱怨,他從來都是這般自私,隻顧他的意願,也不問她要不要。
昔日她想看煙花時,他吝嗇的連個眼神都不給她,更別提同她一起看煙花了,他冷漠到讓人膽顫。
現在她不想看了,他又強行把她帶來要同她一起看,他這樣的人,永遠以自我為中心,不顧及他人的感受。
原諒?
她才不會原諒。
江黎這段日子總是暗示自己不要一直想起昔日那些不快樂的事,人不能一直活在過去,要活在未來。
可每次看到謝雲舟,他總能勾出那些不快,那些她受了委屈無人訴說的過往,那些被他冷待的過往。
他把殘忍留給了她,現在又希望她不要殘忍對他,憑什麽。
賊喊捉賊的戲碼上演太多次便無趣了,江黎連停下看轉身看他一眼都不願意。
管他是摔,是咳,同她有何幹係,他便是死了,也同她無關。這樣一想,她步子邁得越發快了。
然,到底是雪路,有刮著風,視線受阻,真的不好走,半晌後,她便有些走不動了,步子漸漸慢下來。
少傾,後方傳來急切的腳步聲,還有呼喊聲:“江二小姐,你等等。”
是謝七。
江黎杏眸微眯,提起群裾,加快了腳步,她不要被謝七追上,更不要再回到那個馬車裏。
謝七跑跑停停,見謝雲舟在雪地裏跪了許久,雙眉皺起,隻能再跑快些先把江黎攔住,然後再去攙扶謝雲舟。
隻是他想得很好,未曾料到會發生變故。
眼見要碰觸上時,前方傳來馬蹄聲,接著出現一道白影,那人穿著一身白色氅衣,內搭的衣袍也是白色的,同皚皚白雪渾然天成到一起,乍一看有些分不清到底是人還是雪融在一起纏身的幻象。
也就是眨眼的功夫,他從馬背上躍下,江黎被他拉到身後,清冽的怒斥聲傳來:“你們怎麽敢。”
話音方落,謝七感覺到有什麽衝著他而來,下一息,他鬢角的發絲被劍齊齊削掉,劍尖劃上了他的臉。
他看清了那人的長相,是荀衍。
荀衍怒氣衝衝睨著謝七,一劍不成再來一劍,謝七心裏還牽掛著謝雲舟,走神間連連後退。
江黎受不得凍,剛在雪地裏走了許久,又被冷風吹了雪景,現下冷得不行,牙齒打顫,身子也膽顫,她喚了聲:“衍哥哥。”
荀衍停下,“怎麽了?”
江黎眼瞼輕顫,“冷。”
“唰啦”一聲,荀衍解開身上的氅衣帶子,揚起,披在了江黎身上,江黎頓覺一暖,唇抖得輕了些,但她還是覺得冷,腥紅眸子說道:“我想回去了。”
荀衍看看她,再看看幾步外的謝七,放棄了同謝七爭鬥的想法,輕攬住江黎的腰肢,用力一帶,把她托到馬背上,鞭聲傳來,他們揚長而去。
謝雲舟看著遠去的身影,痛意襲上心頭,喃喃自語道:“阿黎,你為何同他走,卻不願同我走?”
回答他的隻有呼嘯的風聲,還有謝七急切的呼喚聲:“主子,主子醒醒。”
謝雲舟吐出一口血後,無意識朝一側倒去,臉砸上雪,他隻覺得很冰,像是困在冰窖裏般,四肢隱隱凍僵。
因為謝雲舟折騰的太過,回到謝府後再次發起高燒,宮裏禦醫再次來了謝府,從亥時忙碌到了寅時,進進出出不得安寧。
期間,謝雲舟又吐了幾次血,看著臉盆裏的血水,謝老夫人眼前一黑昏了過去,等她再次醒來,急匆匆趕到了正祥堂,發現丫鬟又端出了一盆血水,這次倒是沒昏,而是哭得泣不成聲。
怎麽好端端出去了一下,回來便成了這副樣子。
被嚇到的不隻謝老夫人還有謝馨蘭和王素菊,尤其是謝馨蘭,未出閣的
麗嘉
女子,哪見過這副場景,顯得腿都軟了,同謝老夫人抱一起哭泣不止。
王素菊還好些,裝模作樣哭了幾聲後,便勸著她們莫要太傷心,免得二弟心難安。
聽她話裏的意思,好像謝允隨時會死掉似的。
最初吧王素菊確實是挺難過的,後來她想通了,謝府有謝雲舟在,那便是他說了算,要是他沒了,那日後做主的便是她夫君謝雲權。
權利麵前當然還是自己人更重要了。
王素菊假惺惺勸著,說到興頭上時念叨出了江黎的名字,還把這一切歸在了江黎身上,說若不是她,二弟也不會這樣。
其實,謝雲舟今晚見江黎這事,除了謝七外誰都不知,王素菊之所以提江黎也是摸清了謝老夫人不喜歡江黎,她這也算是投鼠忌器了。
謝老夫人眼睛裏冒出寒光,“江黎,我不會跟她就這麽算了的。”
謝老夫人說到做到,第二日還真找上了江家別苑,堵在門口開始罵。
江黎昨夜受了涼,今早起的晚,醒來時聽到外間傳來金珠和銀珠的說話聲。
“怎麽辦?要不要叫醒小姐?”
“還是等等吧。”
“可那個老潑婦怎麽辦?就任由她在門外罵。”
銀珠越想越不服氣,“不行,我得趕走她。”
金珠攔住,“你怎麽趕?難不成你還動手?”
“動手怎麽了?”銀珠叉腰道,“她都找到上門了,我動手又怎麽了。”
金珠:“好,那我跟你一起去,大不了一起挨罰。”
兩人剛要走,裏間傳來聲音,“金珠銀珠。”
金珠銀珠急忙走進去,“小姐。”
“外麵誰來了?”江黎坐起,問道。
“是,謝老夫人。”金珠道,“一大清早來的。”
銀珠接著說道:“話也不說堵門口便罵,太氣人了。”
江黎臉色沉下來,在謝府時謝老夫人便對她又罵又罰,怎麽,和離了還堵門口罵,到底是誰給她那麽大底氣的。
江黎可不是之前的江黎,不會默默忍受著,她道:“給我更衣。”
沒穿太過素雅的,她特意穿了件粉色的夾襖,上麵繡著梅花,裙襦也是粉色,穿上後人顯得越發明豔。
外搭一件同色係氅衣,她手裏抱著手爐徐徐走了出去。
謝老夫人這次連臉麵都不顧了,跳著腳罵得,她也是氣急了,兒子都快沒了,她還要什麽臉麵。
江黎不讓她安生,她也不會讓江黎安生的,正好她近日心裏便窩著氣沒地方出呢,出江黎身上也合適。
大門打開,江黎走了出來,謝老夫人見狀走過來,叉腰道:“江黎你這個——”
江黎唇角輕扯,抬手便給了她一巴掌。
謝老夫人是誰?
鎮國將軍的娘親,自謝父去世後便無人再敢動她一根手指,在謝府哪個見了她不是恭恭敬敬的,便是謝雲舟見了,也是如此。
她的脾氣已經被養刁了,她打別人可以,別人敢打她,那對方是不想好了。
謝老夫人臉上挨了一巴掌,懵了好半晌,反應過來後,朝江黎撲過來,“我撕了你。”
金珠銀珠怕江黎會挨打,急急擋在她身前,江黎從她們中間走出來,趁謝老夫人不備,又給了她一巴掌。
兩巴掌下去,罵聲沒了,嘈雜的聲音也沒了,除了風聲,什麽也聽不到了。
周嬤嬤走上前攙扶住謝老夫人,“老夫人。”
謝老夫人回過神,瘋一樣吼道:“江黎,你敢打我,你竟敢打我!”
江黎已經不是謝府的人,沒什麽好怕的,再說是謝老夫人找事在先,她還手是應當的。
“嗯,打的就是你。”她忍許久了。
“我打你,我打你。”謝老夫人個子矮,伸直胳膊也夠不到江黎的臉,加上有金珠銀珠護著,她更是近不了身。
周嬤嬤給了其他人一個眼色,示意他們也上。
謝府的人剛要上前,遠處傳來聲音,“我看誰敢動手!”
是江昭。
剛下了早朝的江昭,聽說江黎這出了些事,急匆匆趕來,見到眼前的畫麵,怒聲道:“退下!”
如今的江昭再也不是翰林院的閑職,他是戶部侍郎,是要職,朝堂上誰見了他不得尊稱一聲,江侍郎,同謝雲舟算是級別相當。
敢動他妹妹,那也得看他同不同意。
他給了身後小廝一個眼色,小廝上前,一腳踢飛一個,謝老夫人嚇得臉都白了,捂著腦袋叫出聲。
江昭擋在江黎麵前,睨著謝老夫人道:“謝老夫人您今日到我江府撒潑,謝雲舟知曉嗎?”
謝老夫人眼神閃爍,不敢和江昭對視。
“你欺我妹妹多年,和離還不放過她,這便是謝家的家風?”江昭冷聲道,“明日我會上金鑾殿讓天子給評評理,看看你謝府是不是氣人太甚!”
金鑾殿評理是一定要評,但今日的是江昭不會讓它這麽輕易過去的,他一一掃過謝府眾人,“來人。”
小廝走上前。
江昭道:“給我打,一個都不許放過。”
打不的謝老夫人,那便教訓教訓謝府其他人,讓他們知曉,他的阿黎,誰都欺負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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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這出戲實在精彩,似乎比過年還來得讓人興奮,坊間關於這段傳聞頗多,說什麽的都有,但大抵有一個是共通的,那便是江昭得聖心,江家算是苦盡甘來了。
何玉卿也聽說了此時,拍掌叫好,還有些羨慕的說道:“有哥哥真好。”
江黎道:“確實有哥哥是真的很好。”
現下被兄長護著,幸福油然而生。
何玉卿想起什麽,問道:“鬧出這麽大動靜,謝雲舟沒再過來找你說些什麽?”
江黎聽到這個名字就不喜,“沒有。”
“他不會是真病得不輕吧。”這是何玉卿聽其他人說的,說謝雲舟傷勢很重。
“誰知道。”江黎不鹹不淡的應著,看上去一點都不在意。
何玉卿還對另一件事感興趣,她問道:“那日謝雲舟到底帶你去做什麽了?”
荀衍也問過,她隻說無事,何玉卿問,她不想瞞著,道:“他帶我看了煙花。”
“煙花?他?”何玉卿嘖嘖道,“他那麽大費周章把你帶走隻是帶你去看煙花?”
“嗯,就是看的煙花。”江黎淡聲道。
“欸,他到底想做什麽啊。”何玉卿真是搞不懂他了,“昔日不喜歡你的是他,和離後糾纏你的也是他,他這算什麽,頓悟了?發現自己喜歡上你了?”
“你信嗎?”
“不信。”
何玉卿也不太相信,成親三年都未曾動心的人,和離兩個月便動了心,任誰聽了都不會信的。
“那你覺得他是?”
“不知道,總歸不是什麽好事。”
何玉卿這點還挺認同的,皺眉道:“你看謝老夫人那樣子就明白了,整個一個瘋婆子,幸虧你同謝雲舟和離了,不然還指不定過的有多慘呢。”
大過年的日子提這些掃興的事實在觸黴頭,江黎道:“今晚在我這用膳?”
正巧何玉卿也不想回家聽父親母親念叨,點點頭:“好,在你這吃。”
“加我一個怎麽樣?”人還未到,聲音先到。
霞光映出男子俊逸的臉,五官像是被精雕細琢般,又像是用筆描繪而成,完美且無懈可擊。
江黎起身喚了聲:“衍哥哥。”
荀衍徐徐走進來,一身青色錦袍被霞光映得好似染了色,人也顯得越發好看。
荀衍站定在江黎麵前,垂眸睨著她,問道:“身子可好?”
江黎含笑道:“安好。”
見她安好,荀衍提著的心也算放下,從懷裏拿出一支簪子遞給她,“給,新年禮物。”
距離新年還有兩日,他這便送上禮物了。
何玉卿見狀打趣道:“隻有阿黎的,沒有我的。”
荀衍知曉江黎每日都同何玉卿在一起,故此買時也順手給她買了,不過不是首飾,是胭脂,店掌櫃幫著選的。
何玉卿看著胭脂盒,驚訝道:“我也有?”
江黎眉眼彎彎,淺笑道:“還不快收下。”
“謝了。”何玉卿站起身接過。
晚膳多做了幾道菜,有荀衍愛吃的,也有何玉卿愛吃的,三人好不容易湊一起,隻吃菜怎麽行,何玉卿提議喝些酒。
江黎身子不大好,荀衍不太讚成,但還是拗不過她們,最後隻得同意。
阿川在長廊外守著,心道:公子也隻有在江二小姐麵前才會如此這般熱絡。
酒下肚,意識開始渙散起來,江黎眼底氤氳蒙蒙的,輕勾唇角道:“衍哥哥,謝謝你數次救我。”
每次隻要她有危險,荀衍便會出現,江黎很是感激。
“是我應該做的。”那日的事,荀衍還心有餘悸,若是他再晚到些,不知她會如何。
他指尖微縮,握著杯子的手緊了緊,看著她瑩潤的眸,叮嚀道:“下次出門,記得多帶些人。”
江黎笑笑,說了聲:“好。”
她對他的要求,向來都是應下。
何玉卿道:“話說回來,阿黎你這處還是要有些侍衛,這樣才安全。”
荀衍剛要說什麽,江黎眯著眼睛道:“有了,兄長已經給我派了人過來。”
阿川不是故意要聽的,他正好聽到,心說:他們公子也安排了人。
荀衍仰頭喝完杯子裏的酒,隻覺得這次他又慢了一步,恍惚間他想起了江黎出嫁那日,他駕馬從曲城趕來,不眠不休幾日,到了燕京城後,隻看到她的花轎進了謝府。
那日他也是慢了一步。
不然,阿黎便會同他在一起了。
他們在這處飲酒作詩,謝府卻亂成了一鍋粥。
起因是醒來後的謝雲舟知曉了謝老夫人的所做作為,發了好大一通火,是從來沒有過的,他命謝七找出那日去江府的人,通通重罰,又是罰跪又是打板子。
惹得哭聲連連。
周嬤嬤算是府裏老人了,接二連三犯錯,謝雲舟容不得她,命人給了銀兩,把她趕出了謝府。
謝老夫人是家裏主母,謝雲舟不能對他做什麽,便把罰了自己,他是真的狠啊,剛從鬼門關活過來,便趴在了椅子上,對著下人說道:“打。”
謝七跪在地上去攔,“主子不可,您身子會吃不消的。”
謝雲舟腥紅著眸子道:“是我管束不嚴,我該罰。”
他要向江家懺悔,要向江黎懺悔,他再次讓她受欺負了,都是他的錯。
謝老夫人哀嚎:“舟兒你不能這樣,不能,你會死的。”
謝雲舟道:“打。”
昔日的謝雲舟挨三十大板,依然可以處理軍中事務,可眼下的他卻不能了,十板子後,人便昏了過去。
嘴角還流淌著血,不是那種鮮紅的血,是暗紅的,看來毒已入了他內髒。
謝老夫人嚇的尖叫出聲。
一波三折說的便是眼下情景,禦醫們好不容易把人從鬼門關搶回來,還沒喘口氣,人又昏了過去。
一個個急急從家裏出來徑直去了謝府,又是施針又是喂湯藥,折騰了許久才把人救醒。
常太醫摸了把額頭的汗,語重心長道:“謝將軍別折騰了,再折騰我這把老骨頭,都要折騰沒了。”
謝雲舟蒼白著臉,一臉歉意道:“常太醫有勞了。”
常太醫叮囑道:“你現在身子弱的很,還是不要講話了。”
謝雲舟確實不易講話,閉上眼沉沉睡了過去,睡夢中,他看到了江黎,她穿著一身白衣,像個仙子般站在花海裏翩翩起舞。
見他來,她停下,招了招手,“阿舟。”
他笑著走過去,她撲進他懷裏,四周都是芬芳的花香,他輕喚了她一聲,她仰起頭凝視著他。
兩人的臉越靠越近,夕陽映出的影子從兩道變成了一道,他吻上了她的唇,很輕柔的吻。
他手順勢環上她腰肢,把人往懷裏攬了攬。
夕陽,花海,風兒,蝶兒,一切都是那麽美好,像是一幅美麗多姿的畫卷。
忽地,天色暗了下來,什麽都沒有了,謝雲舟感覺到胸口傳來痛意,他低頭去看,發現江黎握著刀子直直插進了他身體裏。
他想去碰觸她,她一把推開他,“謝雲舟,你去死。”
謝雲舟從夢中驚醒,看著窗外晃動的紅色籠燈,才驚覺今日便是除夕,他昏睡了三日。
他還從未和江黎度過一個新年,他好想她。
謝七知曉他的心事,問道:“主子,要不要我去把江二小姐帶來。”
帶她來,她肯定不願,那麽便要強迫了,上次她已經怒了,若是這次再來,她怕是真要恨死他了。
“不可。”謝雲舟發出聲音後才知曉自己的嗓子有多麽啞,“不許去打擾她。”
謝七道:“是。”
話雖如此,但思念難捱,晚膳後,謝雲舟便抵不住思念的侵蝕,命謝七備好馬車悄悄去了江府別苑。
現下的別苑同前幾日不同,門外有人守著,庭院裏也有人守著,有江昭派來的人,也有荀衍派來的人。
江黎原本是都不打算要的,怎奈拗不過江昭的堅持,說她若是不允,那他隻能親自來守著了。
家中還有懷孕的嫂嫂,江黎怎可如此自私,最後隻能讓他們留下。
荀衍倒是沒說這般話,隻道:“她若是不留,那他們便會沒了住處。”
江黎自然是不信的,給拒了,後來她發現他們還真是無處可去,沒辦法隻能也把人留下了。
就這樣一處小小的別苑,有二三十個人守著,倒是安全了很多。
謝雲舟看著門口的守衛,沒敢強行靠近,而是斜躺在馬車裏靜靜呆著,似乎隻要離她近些,他心情也是好的。
一個時辰後,有人從裏麵走出來,謝七認出是金珠和銀珠,她們邊走邊道:“荀公子對小姐真好。”
“若是日後小姐能嫁荀公子便好了。”銀珠道,“荀公子一看便是可以托付終身的良人,比那個謝雲舟好太多了。”
“那倒是。”金珠附和,“而且我看小姐同荀公子相處的也是極好,興許會有喜事傳出也說不定。”
銀珠:“那咱們要不要先提前準備一下。”
金珠點頭:“我看可以。”
隨後,兩人又一人一句誇了荀衍一番,誇荀衍時還趁機數落了謝雲舟,說完,她們高興上了馬車,留下謝雲舟獨自傷懷。
謝七道:“主子您別聽她們亂講。”
根本不用聽她們講,謝雲舟自己也能看出,江黎看荀衍的眼神很溫柔,就像那些年她看他的眼神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荀衍珍惜,回報了同等的情感,而他,未曾珍惜,傷害了她。
“我知道,”謝雲舟道,“是我自作自受。”
謝七本想規勸兩句,謝雲舟擺擺手,“不必多言,我都明白。”
他犯的錯隻能他自己承受,恍惚間,他想起了那年新年,那日停戰,軍營眾將士一起過除夕。
有小士兵對著漫天黃沙流出眼淚,說想家裏老母親了,有人則說,想妻兒了。
提到妻兒,一個個的話似乎多了起來,不知誰問了一句,“將軍,您是不是也想夫人了?”
彼時,謝雲舟剛收到江黎托人送來的書信,她心中寥寥數語盡是思念之情,這若是換成其他人,定當欣喜若狂,可他看後,並無一點感覺。
因為在他心裏,她從來都不是最重要的那個,他有很多人可以思念,但唯獨不會思念與她。
他甚至對她有些許怨恨,他並非真心想娶她,是她執意要嫁的。
故此,謝雲舟偶有想起她,也都是不好的回憶,她的哭聲很讓人煩躁。
他從未如此厭倦過一個人,她是第一個。他本以為這輩子都會如此厭倦下去,誰知後來不一樣了。
她成了他心底深處的念想,每每想起她,心情便會極好,若是夢中能夢到他,那心情會更好。
然,他不是每夜都可以夢到她。
似乎,她連他的夢都不想進了。
隔著遙遠的距離,謝雲舟看向夜空,他很想對那些年的自己說,你做錯了,大錯特錯。
可饒是這樣,他還是希望江黎能給他次彌補的機會。
但,可能嗎?
風聲給了他答案,似乎在說,不可能,她已經遇到更好的了。
想到這裏,謝雲舟壓下的不適再次紛湧而上,胸口一攪一攪的疼,腰側那裏也傳來痛意。
在他臉色變白之前,謝七給他吃了藥丸,他這才覺得好了些。
又過了一個時辰,別苑裏再無人走出,謝雲舟知曉今日怕是見不到江黎了,開口道:“謝七,走吧。”
謝七回道:“是。”
馬車剛動了一下,遠處的大門打開,江黎同荀衍走了出來,荀衍出聲喚住她,“等等。”
江黎停住,荀衍給她係好氅衣帶子,又給她戴好帽子,端詳著她沒有不妥後,道:“走吧。”
兩人相攜朝前走去,邊走邊說笑,江黎臉上漾著笑意,杏眸裏淌著光。忽地,天空燃起煙火,荀衍問道:“阿黎喜歡嗎?”
江黎從小便喜歡煙火,點頭回:“喜歡。”
同那日她的逃離相比,眼前這幕才當真是諷刺,謝雲舟自嘲笑笑,也對,她不喜的隻是他而已。
他貪戀著她臉上的笑容,舍不得放下車簾,謝七提醒他,小心染了風。
謝雲舟道:“便是染了又何妨,左右無人在意。”
他喜歡的人,眼裏心裏已經沒了他,而他像個偷兒一樣,隻能這樣遠遠看著她,看著她同身側男子談笑,看著他們親密無度。
然,他不敢上前一步,他怕,看到她厭惡的眼神。
阿黎,我當真讓你如此厭惡嗎?
若是有一日我真的死了,你可會難過?
他想起了那個夢,夢裏的江黎眼神狠戾,握刀子的手一點都不抖,她連刺他兩刀,刀刀要害之處,沒有絲毫手軟。
她恨他至此,又豈會難過。
是他妄想了。
江黎正在同荀衍說著什麽,眸光看向遠處,發現那裏有馬車駛離,她盯著看了幾眼,荀衍問道:“怎麽了?”
江黎道:“無事。”
她收回視線,仰頭去看煙花,很美麗的煙花比起那日在郊外燃放的更加璀璨。
看到煙花她想起了謝雲舟,想起何玉卿說,謝雲舟傷情加重,禦醫一直在謝府進進出出。
想起何玉卿問她,真不擔心?
想起她的回答,“無關緊要的人,我為何要擔心。”
江黎向來拎得清,喜歡的時候傾盡所有去喜歡,不喜歡了,那麽便不會讓那人在她心裏存留一絲之地。
她的餘生,隻要做好自己便好。
-
除夕那夜還發生了件事,謝雲舟還未到謝府,便遇上了前來傳旨的太監,謝雲舟未換官服隨人去了宮裏。
天子從筵席下來,在後殿見了他,看著他蒼白的臉擔憂問道:“謝愛卿如何?”
謝雲舟作揖道:“臣不礙事。”
天子道:“既是如此,那朕有話要說。”
謝雲舟躬身傾聽,天子道:“匈奴毫無征兆退兵,不知在耍什麽把戲,愛卿以為是何意?”
謝雲舟道:“匈奴人狡詐,多半是誘敵之策,還要謹慎。”
“朕也是此意。”天子問道,“愛卿覺得這次派誰出去應戰?”
謝雲舟道:“我謝家都是好兒郎,臣舉薦臣的大哥,謝雲權,他同我征戰多年,實戰經驗也很豐富,領兵沒問題。”
天子道:“好,那便聽愛卿的,朕立刻下旨讓你兄回來,半月後出征。”
謝雲舟道:“是。”
說完正事,天子有道:“這是江愛卿上的奏折,你怎麽看?”
謝雲舟不看奏折便知江昭講的是何事,“但憑皇上發落。”
天子道:“那朕便罰你閉門思過。”
天子到底還是更傾向謝雲舟,說是閉門思過,實則是讓他好好養傷,有了旨意,也無人敢再說什麽。
謝雲舟跪地道:“臣領旨。”
謝雲舟隻是罰了閉門思過,江昭有些不樂意,江黎勸慰道:“兄長你倆同朝為官,這樣便也可以了,再者天子到底是給了江家麵子,罰了他。”
江昭也懂其中要害,天子還要仰仗謝家打江山,肯定不能真罰。他道:“阿黎所言極是。”
江黎問道:“嫂嫂近日可好?”
“再有兩月便生,近幾日一直喊累。”江昭道。
江黎命金珠拿來她買的那些首飾,“兄長,這是我送給侄兒的。”
江昭噙笑道:“阿黎有心了。”
兄妹倆閑話家常片刻後,江昭起身離開,江黎親自送他出府,江昭想起一事,“聽說你要做藥材生意?”
“是,”江黎淡聲道,“同玉卿一起。”
“店鋪可找好了?”
“還沒。”
“你出行不便,我去給你找。”
江昭道:“等我消息。”
江黎點頭應下:“好,有勞兄長了。”
之前找了幾處都不合心意,沒想到江昭才剛要說找,便立馬尋到了合適的地方,江黎同何玉卿看了看,也很滿意。
江黎問江昭:“兄長是如何找到?”
這事說來也是湊巧,正好江昭去找,路上碰到了昔日的友人,那友人說他知道一處,邀他一起去看,後,江昭一眼相中。
江昭還看了地契和房契,完全沒有問題,租金也不貴。
-
另一處,謝府,有一青衫男子進了謝府後門,書房裏,傳來低低的談話聲。
“雲舟辦妥了。”那人道。
“有勞了。”謝雲舟淡聲道。
“都是自己人何須客氣。”那人頓了下,又道,“隻是你那處位置極好,那個租金是不是太過少了些?”
“無妨。”謝雲舟叮囑,“這事萬望要保密。”
“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多餘的一句都不會講。”那人道,“明日我便會離開燕京城。”
謝雲舟給謝七使了個眼色,謝七給了男子一袋銀兩,又親自送他出府,折返後,謝七道:“主子為何不告知二小姐那處是主子的?”
“我若告知了,她還會用嗎?”謝雲舟問道。
謝七搖頭:“怕是不會。”
謝雲舟道:“既然如此,那我為何要告知與她。”
謝七還是覺得謝雲舟可憐,“主子為江二小姐做了這麽多,可江二小姐未必領情,主子不氣嗎?”
謝雲舟眼前浮現出她淺笑嫣然的模樣,輕聲道:“不氣。”
他不氣,有人氣。
謝老夫人折騰沒夠,知曉天子罰了謝雲舟閉門思過,又要鬧騰,被謝雲舟嗬斥住。
“還沒夠嗎?”
謝老夫人也不哭了,從地上站起,問道:“舟兒,你說,你真忘不了江黎那個毒婦嗎?”
這話謝雲舟說過很多遍,他再次道:“不要叫她毒婦,還有,我就是忘不了她。”
謝老夫人瞪眼,怒其不爭,“你忘不了她,你可知她現在正忙著同人相看。”
“咚。”謝雲舟手裏的茶盞掉到了地上,茶水灑了他一身,他慢慢抬起頭,問道:“你說什麽?”
謝老夫人道:“江黎,正在同人相看。”
作者有話說:
跟老婆們貼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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