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吧

謝雲舟耳畔嗡的一聲響, 胸口處像是被什麽狠狠捶了下,心髒一剜一剜的疼,起初痛意輕些, 漸漸的變重,呼吸也跟著不暢, 他佝僂著身子彎了下去。

可惜,還是不管用, 疼痛加重, 他有些不能呼吸, 試圖張開嘴緩解, 但還是不行, 臉上的血色褪盡,隻有眸底是腥紅的, 冷不丁看過去仿若鬼魅。

被茶水浸濕的地方傳來滾燙的觸感, 灼得那處肌膚發疼。

但謝雲舟已經顧不得那麽多了,大口喘息幾下後,他緩緩抬起頭,眸底的紅血絲越發多了, 聲音變啞,“你說什麽?誰相看?”

這事謝老夫人也是聽人說的, 江昭得了天子的賞識, 江家雞犬升天, 原本看不起江家的那些人紛紛示好,其中有幾家還托媒人去求親, 說想娶江家二小姐, 相看之事便安排在年後的初八, 也就是後日。

據說相看的是世家公子, 個個準備了豐厚的聘禮,隻要江黎點頭,便可尋個黃道吉日成親。

還有就是,江家的大門都快被媒人踩爛了,從城東到城西,從城南到城北,哪天都有人上門去求親。

其中不乏青年才俊傑出之輩,有幾個甚有名望的,荀家便是其中之一。

總之那人講的天花亂墜,謝老夫人聽得怒氣頓生,當年若不是謝府出手相救,江昭能安然出來,能活到現在。

她江黎在謝府白吃白住三年,一件有用的事未做,憑什麽和離後她可以那麽快嫁。

依她看,老天爺就是瞎眼的,看不到她家舟兒的好,偏偏對那個沒教養的女子另眼相待。

什麽玩意。

謝老夫人不能細想,越想越氣,她沉聲道:“我們謝家哪點比江家差,憑什麽讓他們壓一頭,我不管,明日你便開始相看,有合心意的,看了八字後便商量成親的事,無論如何都要趕在江黎之前。”

“我要讓江家人看看,我們謝府娶的媳婦,比江黎好一千倍一萬倍。”

“舟兒,不是娘親要說你,你對人家掏心掏肺,人家可曾領情。”

“你非她不行,可人家早已把你忘了。”

“這才和離多久,便想著相看的事,這不是打謝家的臉麽。”

“當日我說罰她,你還不允,看吧,都騎到你頭上來了。”

“你呀,該醒醒了,江黎不值得。”

謝老夫人義憤填膺說了很久,幾乎把所有難聽的話都說了遍,最後她發現,謝雲舟並未理會她,他垂眸睨著一處,不知在想什麽。

隻是臉色真真又不好了,唇角好像溢出了血。

他背著光,且低著頭,看得不是很清楚,謝老夫人身子朝前探了探,想看得更仔細些。

忽地,她像是受了驚嚇般,大呼道:“舟兒你流血了,流血了。”

謝雲舟回過神,抬手胡亂朝唇角一抹,定睛看了眼手背,上麵確實粘著血跡,他又抹了次,依然還有,且比方才還多。

謝老夫人驚恐看著,說話也吱吱唔唔起來,“鼻鼻子裏也也有,眼眼睛裏也有,耳耳朵裏也有。”

所謂七竅流血說的便是眼下的情景,謝雲舟怒急攻心,毒素蔓延,引起強烈的不適,血紛湧而出。

謝老夫人沒想到會看見眼下這幕,嚇得魂飛魄散,哭都找不到聲音了。

這日的謝府簡直可以用人仰馬翻來形容。

謝老夫人被嚇暈過去,謝雲舟不省人事,眾位正在休沐的太醫提著藥箱來了謝府。

情況太嚴重,所有人都嚴陣以待,一個個臉上全然沒有過新年的半分喜悅,倒像是隨時會哭出來的樣子。

常太醫是醫者裏麵最年長的,醫術也是最好的,他親自把脈施針,總算在一個時辰後成功止血。

雖謝雲舟人還沒醒過來,但好在已經不流血了,氣息看著也穩了很多。

常太醫在其他醫官施針之際,把謝七叫了出去,沉聲道:“不是叮囑過嗎,謝將軍的傷情嚴重,不易有情緒波動,你們為何不照做。”

全都拜謝老夫人所賜,謝七無話可說,抱拳作揖道:“求您救救我家將軍。”

常太醫怒甩衣袖,“救人?救回來再被氣死?”

謝七依然啞口無言。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常太醫冷聲道,“若是再犯,等著替你家將軍收屍吧。”

這話後來傳進了王素菊耳中,彼時她正邊嗑瓜子邊品茶,正祥堂鬧得沸沸揚揚,人進人出,她本想去看看的是,誰知剛走到門口便被攔了下來,說不許進。

後來她抬出身份也沒能進去,氣呼呼折返,沒成想竟然能聽到這樣的好消息。

再氣便會要了他的命,感情他現在上傷勢這麽嚴重了。

王素菊吐掉嘴裏的瓜子皮,一雙眸子凝視著外麵,唇角扯出一抹不懷好意的弧,其實也不能怪她,誰叫二弟對她並沒有多好呢。

她還記掛著上次被謝雲舟罰的事。

哪個男人好都不如自家男人好,她現在最期盼的便是自家男人成了這謝府真正的主人。

瓜子也不吃了,她拍拍手去了謝老夫人的住處,把聽來的話原封不動告知了她。

謝老夫人眼前一黑,又要暈,被王素菊叫醒,“母親。”

須臾,謝老夫人哇的一聲哭出來,捶胸頓足道:“都是我的錯,都怪我,是我害舟兒至此的,我該死。”

“嗚嗚,我真是不能活了。”

王素菊等她哭累了再度開口,“母親也別太傷心了,真要是二弟有個什麽,您也還有指望的人,雲權肯定會孝敬您的。”

“您說是不是?”

謝老夫人紅著眼睛說了聲:“放屁。”

隨後又說:“你是不是巴不得你二弟出事?”

“母親這是說的什麽話,”王素菊掩麵哭啼,“我怎麽會如此想呢,母親這話真是太傷我心了。”

實則心裏想的是,對,我就是巴不得他快點死去,好讓雲權當家做主,那麽她便是這謝府的主母了。

謝老夫人火氣降了將。

王素菊又在其他的地方填了把火,“照我說啊,這事說來說去還是江黎的錯,二弟不是聽到她說要相看才會如此的嗎,那個女人,和離了都來禍害二弟,簡直壞透了。”

本來謝老夫人對江黎便有諸多不滿,聽到王素菊的話後,更不滿了,咬牙啟齒道:“我舟兒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絕對不會放過她!”

王素菊附和道:“對,不放過她。”

王素菊眉梢一挑,眼珠子一轉,瞬間想出一個壞主意,“聽聞她要開藥材鋪,這藥材鋪絕對不能讓她開成。”

謝夫人道:“你有何主意?”

王素菊對著謝老夫人耳語一番,隨後兩人相視一笑。

兩人在密謀壞事的時候,謝雲舟醒來了一次,張嘴想說什麽,但實在沒氣力又睡了過去,昏昏沉沉的,他能聽到大家的說話聲,可就是睜不開眼。

腦海中回**的是謝老夫人說的關於江黎相看的事,不免悲從中來,原來,隻要不是他,誰在她身邊都可以。

他總還以為他們還有重新在一起的機會,可在她那裏,其實他們什麽都沒有了,她早已經不是那個站在原地等他的人。

更不是那個會為了讓他高興做些什麽的人。

她的心裏從和離那日起便沒了他,都是他一廂情願,以為隻要他改了,她便會喜歡。

或許不是從和離那日開始的,是更早的時候,他罰她,對她冷言冷語,強迫她做不願意的事時,她心裏便已經沒了他。

而他還傻傻的以為,她離不開他。

江昭說的對,他是真蠢啊。

謝雲舟不流血了,反而流出了眼淚,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那是沒到傷心處,若是真到了,眼淚根本止不住。

睡夢裏,他一直在呼喚江黎的名字,可惜,那道纖細的身影從未停下看他一眼,甚至連施舍都不願意給。

她斷的幹幹淨淨,走得決絕。

阿黎,求你看看我。

回答他的是無盡的風聲,還有嗤笑聲,似乎在說,謝雲舟你也配。

謝雲舟這個夢很長,又回到了那年,江黎親手給他縫製了衣袍,讓他穿上看看喜不喜歡。

彼時他正因為戰事心煩,看都未看,一把揮掉了托盤,衣袍掉到了地上,染了土,他滿眼嫌棄,厲聲道:“我在忙,出去。”

江黎彎腰撿起地上的衣衫,牽強笑笑,“好,我出去。”

他沒看到她眼角溢出的淚,也沒看到她輕顫的肩膀,更加沒注意到她手指上針孔,那是做衣衫時被針紮到所致。

總之她在他眼裏像是個透明的存在。

直到出征,他都未曾再看她一眼,也未曾同她說過一句話,留給她的是無情的背影。

夢到這裏,他心髒狠狠抽了下,是他咎由自取。

-

江家別苑

這幾日到江府的人確實多了很多,何玉卿問江黎,“欸,你到底怎麽想的?見還是不見?”

“不見。”江黎好不容易從謝府那個牢籠裏出來,可沒打算這麽快再進另一個牢籠。

若問她意見,她是打算這輩子都不嫁的。

“阿昭哥會同意?”何玉卿端起茶盞輕抿一口,“他應該不會允許你不嫁吧?”

倒不是說江昭想法不對,隻是眼下形勢便是如此,容不得女子不嫁,尤其是沒了父親母親庇佑的女子,沒有哪家的兄長允許她一直在家裏的。

之前有個世家小姐便是如此,和離後不想再嫁,被嫂嫂逼著嫁了人。

何玉卿是擔憂江黎也會如此。

但後來才知道她想錯了。

江黎點頭道:“同意。”

“真的啊?”江黎的回答出乎了何玉卿的預料,“阿昭哥真同意?”

“嗯,真同意。”江黎眉眼含笑道,“兄長說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可以做主,想見便見,不想見可以不見,成親也是,不想成親便不成親,他養我。”

江昭原話是,隻要阿黎開心,兄長願意養你一輩子。

這樣的兄長真真難求,江黎有幸遇上,感激不盡。

何玉卿嘖嘖道:“阿昭哥對你真好,又是羨慕你有兄長的一天。”

江黎笑笑,“沒關係啊,我可以把我兄長借你,讓他也做你的兄長。”

何玉卿笑得一臉燦爛,“那感情好。”

說著說著,何玉卿問道:“對了,聽聞你這次相看的拜帖裏也有荀府,怎麽?荀衍終於坐不住了?”

江黎拿起糕點塞何玉卿嘴裏,讓她不要亂講,她解釋道:“衍哥哥知曉我不想嫁人的心意,他是怕我遇人不淑,萬一著了壞人的道,故此才送了拜帖。”

“這你也信?”何玉卿咽下嘴裏的糕點,又喝了些茶水,挑挑眉,“你那麽聰明怎麽看不出荀衍的心意,他啊,就是喜歡你。”

“可我無心嫁人。”江黎托腮道,“再說,衍哥哥值得更好的。”

她托人打聽了,燕京城好多貴女都喜歡著荀衍,荀衍這樣出色的男子理應配更好的女子。

兩人正閑談時,下人急匆匆走了進來,“小姐出事了。”

-

出事的是江黎新租下的鋪子,打算做藥材生意的,今日正在修葺,有幾處需要重新弄一弄。

江黎和何玉卿坐上馬車趕了過去,店鋪前圍著很多人,有個婦人蹲在門口又哭又鬧,身邊還跟著三個孩童。

據說是婦人的孩子。

婦人之所以如此,隻因她從夫君那裏搜出了一張借據,據悉他夫君借了銀兩,偷偷給外麵的女子用。

婦人不知從何處打聽出,同她夫君交好的便是這家店鋪的東家,故此在這裏大鬧起來。

不明事理的百姓聽到她的哭訴,紛紛指責,一時間罵聲四起。

江黎和何玉卿趕來時,正是罵聲厲害時,聽著那些不入耳的話便叫人氣急。

何玉卿欲上前同那些理論,江黎攔住她,搖搖頭,低聲道:“這裏麵一定有蹊蹺。咱們若是現在下去,非但不能製止,反而會著了那婦人的道。”

何玉卿問道:“那咱們要怎麽做?”

江黎淡聲道:“等著,等到時機成熟再看。”

這一等,便等了兩個時辰,婦人哭累了,圍觀的眾人罵累了,婦人懷裏的孩子嚷著要吃的,婦人這才慢悠悠站起,見四周沒了人,她臉上也沒了悲愴的神情,從懷裏掏出銀兩,“走,娘帶你們去吃好吃的。”

看婦人的穿著實在不算好,加上她手上的老繭平日應該很辛苦,這樣的人,哪像夫家有錢的樣子。

江黎坐在馬車裏,示意車夫跟上去,等著她們吃完飯,又跟著她們回了家。

隔著車簾,江黎看到婦人讓孩子進門後,自己卻沒進,她朝反方向走去,走了許久後,停在一處小巷口。

有人從巷子另一頭走出,江黎認出了來人,是王素菊身旁的丫鬟冬枝,一切明了,都是王素菊搞得鬼。

江黎甚至能猜測出王素菊的心思,她見不得她好,專門花錢找人來膈應她,讓她的店鋪無法做下去。

何玉卿聽完江黎的話,氣得從車上跳下去,當場把兩人抓到。

冬枝沒見過世麵,膽子又小,立馬招了,婦人見狀,也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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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素菊原本正在屋裏逗孩子玩,聽到下人來報說有人在門口等著她,便放下孩子出了門。

她還在竊喜,想來事情是成了,江黎八成要哭死了。

江黎沒哭死,哭死的是她。

王素菊千想萬想也未想到會是這番光景,臉上神色突然變暗,眯眼說不出話。

江黎把冬枝和那名婦人帶到王素菊麵前,冷聲道:“是你讓她們做的?你說是報官還是私了?”

“你別血口噴人,我根本聽不懂你說的是什麽。”王素菊狡辯道,“報官?你報啊,同我有什麽幹係?”

言罷,冬枝和那名婦人扒著她的腿聲嘶力竭哭泣,“夫人可不能報官,可不能報官啊。”

江黎不惱也不急,淡聲道:“好,既然你不承認,那咱們就報官,看看官府怎麽說。”

冬枝和婦人嚇得跌坐在地上,哭都找不著調了。

王素菊臉色比方才還暗沉,梗著脖子說道:“我沒做過,還怕你不成。”

先前她有多盛氣淩人後麵她便有多狼狽。

冬枝、婦人都認了,王素菊又能好到哪去,她被帶去了官府,去時人好好的,回來時沒了半條命。

無人對她用刑,她是嚇得,那種地方,關上半日,無人能安好。

她嚇得那幾天頻頻做惡夢,一會兒夢到自己被鐵鏈鎖著鞭打,一會兒夢到自己被蛇鼠圍住,一會兒又是駭人的聲音。

醒來後,身體都是顫的,口中念念有詞,“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我錯了,我悔悟,饒了我,別抓我。”

後麵很長一段時間裏她都沒敢再作妖,至於那名婦人,在江黎的要求下,主動澄清了事情的真偽,告知街坊四鄰,是她搞錯了,她夫君同這處店鋪東家無任何幹係。

風波就這樣有驚無險度過,店鋪修葺的事繼續進行。

王素菊是消停了,可另外一個人又不消停了。

-

江藴養了半月的傷好了,可以下地了,下地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找上江昭哭鬧。

她哭江昭偏心,同樣是妹妹,江昭為何對江黎更加偏愛,不但給江黎錢,還給她人,更甚,給她安排再嫁的事。

為何她就不行。

那些年,江昭其實更喜歡江藴,因為江藴知書達理,隻是後來他發現,她的知書達理另有隱情。

她利用江黎的純善把錯誤都推給了江黎,讓所有人覺得,江黎不好,她江藴才是最好的。

加之江昭入獄,江藴身為江家人,非但沒為他做任何事,相反,她怕受到牽連甚至拒絕同江家人見麵。

這樣狠心絕情的她,同江黎如何比。

江昭也不藏著對江黎的偏愛,“當年阿黎為了我苦苦求人,阿藴你呢?”

“……”江藴啞口無言,抿抿唇,辯解道,“兄長誤會我了,我也是時時擔憂著你。”

“擔憂我便不見江家人嗎?”

“兄長,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並非不見,我隻是——”

“算了,過去的事不提了。”

江昭打斷道:“我在城南給你買了宅子,既然你腳已好,明日你便搬過去吧。”

“兄長不好阿藴了嗎?”

“住在一起多有不便。”

江昭淡聲道:“丫鬟下人我也給你找好了,你去過自己的日子。”

“兄長若是真想讓我從府裏出去,不若兄長答應我一件事。”江藴眼底似有異樣一閃而逝。

江昭問道:“何事?”

江藴一字一頓道:“我要嫁給阿舟。”

江昭:“……”

那日江家兄妹相談很不好,江昭發了火,當日便把江藴送去了新府邸,江藴在新府邸又是哭又是鬧,揚言不許她回江府,她便不活了。

她在賭,賭江昭會心軟。

然,她錯了。

經曆過這些事情後,江昭已經不是昔日那個耳根子軟的江昭了,他做事有自己的見解,誰都無法勉強與他。

江藴即便是再砸東西,他也不會允她回去折騰,就像他不允她欺負江黎一樣。

他要護著阿黎。

江藴邊摔東西邊念念有詞,“阿黎,阿黎,又是阿黎,為何你們所有人眼裏都隻能看的見她,卻看不見我,你們別忘了,我才是江府嫡女。”

夏柳嚇得大氣不敢出,隻能在身後小心翼翼跟著。

江藴砸累了,一腳踢開眼前的琉璃盞碎片,眼眸微眯,怒斥道:“江黎別以為有人給你撐腰你便可以怎麽樣,當年你搶了我的阿舟,這次我不會再讓你如願的。”

江黎沒聽到江藴的話,若是聽到,定會質問她,當年是誰先舍棄的?明明是她,看重了世子的家世放棄了謝雲舟,現在卻好意思反過來說是別人橫刀奪愛,也不怕閃了舌頭。

無理之人從來不會覺得自己無理,就像江藴喝湯燙了舌尖,她喝慢點便不會被燙,可她偏偏怪下人的不是。

說是他們辦事不利,想加害與她。

夏柳每每看到她,都嚇得渾身發抖,眼淚含在眼睛裏一副要哭的模樣。

江藴為此更加氣憤,罵人的話沒停過,她那副潑婦的樣子,同那個知書達理端莊雅致的江家大小姐簡直判若兩人。

-

壞事總會比好事傳播的更快,江藴出府一事,江黎是在兩日後知曉的,是金珠巧遇了江藴的貼身婢女,兩人之前見過,這次見麵難免話多起來。

小姑娘便把事情一五一十告知給了金珠。

金珠聽罷安撫了她幾句,還把新買的胭脂水粉給了她。回府後,金珠同江黎講了這件事,問道:“小姐不去問問公子嗎?”

江黎道:“哥哥若是願意講一定會告知我,若是不願我問了也無用。”

金珠想起夏柳的叮嚀,忍不住提醒,“可是夏柳說大小姐會對小姐不利。”

“無妨,”江黎放下手裏的書,緩緩抬起頭,“我不怕她。”

金珠發現江黎自從和離後變了很多,以前她眼睛裏沒光,說話也唯唯諾諾的,說的最多的便是忍忍就好。

現在不是了,小姐眼睛裏有了光,說話做事條理分明,不再一味委曲求全,誰對她好,她對誰好,誰對她不好,她也不會忍著。

就像上次打謝老夫人那兩巴掌,若是之前的小姐,可是萬萬不敢動手的。

金珠很喜歡江黎的改變,定定道:“奴婢們也不怕,若是有人敢欺負小姐,奴婢們定跟她們拚命。”

金珠眼睛裏也有了光,說話底氣十足。

江黎笑笑,“好。”

銀珠拿著拜帖進來,“小姐,這是公子的小廝送來的,相看與否,公子要小姐自己拿主意。”

江黎伸手接過,打開看了眼,隨即闔上,淡聲道:“讓小廝告訴兄長,我近日繁忙先不見了。”

銀珠點點頭,退出去。

金珠道:“全城的人都知曉小姐這幾日要同世家公子相看,這若是一個也不見會不會不好?”

金珠是怕流傳出什麽不好的傳言,畢竟與女子來說,名聲最為重要。

“誰說不見了。”江黎努了下嘴,“我同那個相見。”

金珠順著江黎眼神看過去,看到了軟榻上的另一張拜帖,上麵寫著“荀“字,是荀府的。

她笑笑:“荀公子最是慣著小姐了。”

相看如此重要的事,被他們拿來當玩笑,也就隻有荀衍會這樣由著江黎心思來。

江黎也覺得荀衍太過於縱容她,淡聲道:“下次你記得提醒他,別讓他這樣做了。”

“……”金珠提醒,金珠哪敢提醒,荀公子樂意慣著,那就慣著唄,左右她家小姐也值得。

荀衍是下午到的,江黎正對著一籃草藥發呆,抓起湊到唇邊聞了聞,還是說不出名字。

她又湊近聞了聞,腦海中似有什麽一閃而逝,她還沒捕捉到,已經不見了。正犯難時,荀衍來了。

一身白衣,出塵瀟灑,便是映得影子都是迷人的,怪不得城中貴女都傾心於他,這樣美輪美奐的男子也確實值得。

荀衍最不喜歡她皺眉,走近問道:“出了何事?”

江黎道:“這些草藥我不記得名字了。”

“無妨,我教你。”荀衍這個師父當得極好,籃子裏草藥種類繁多,他一點一旦細細教,眸光時不時落在江黎臉上,唇角始終含著笑。

輕挑的眼尾勾了出一抹好看的弧,日光便綴在了那彎弧裏,淺淺的,折射出光。

公子世無雙,說的便是荀衍。

荀衍眼神溫和,睨向她時,如春風般拂過,叫人心神**漾。

說著說著,他頓住,又朝江黎走近兩步,伸手扶上她的玉簪,有些歪了,他輕輕給她扶正,插好。

江黎含笑道謝。

荀衍垂眸,漆黑的眸子裏**漾出漣漪,隱隱把她包圍在其中,他的眼神充滿著愛意。

可惜,江黎並未察覺到,她淺笑著說道:“衍哥哥你真厲害。”

荀衍被誇,心情極好,伸手欲碰觸她的臉,隻是還未碰觸到,江黎先一步避開,他訕訕收回,臉上笑容依舊,“阿黎也很厲害。”

江黎轉身朝偏廳走,邊走邊道:“你今日這般前來真沒事嗎?”

“能有何事?”荀衍問道。

“畢竟是以相看的名義來的,我是怕……”

“阿黎若是覺得困擾,我會同家父言明。”

江黎淡笑道:“我是怕給你造成困擾,萬一耽誤了你的姻緣,豈不是我的過錯。”

荀衍頓住步子,斂去了眼底的笑意,原來,是這般,他還以為……

別人相看做些什麽不知,但江黎和荀衍卻有很多事可以做,閑談間,他們去了偏廳,一起品了茶。

江黎近日都不曾下棋,邀約荀衍來了幾局,前麵幾局都是荀衍勝,後麵幾局都是江黎勝。

兩人還打了和局。

下完棋,又一起賞的竹,江黎喜竹,站在竹前侃侃而談。

荀衍最喜歡她此時的樣子,恬靜淡然又胸有成竹,明明是個嬌弱的小女子,但堅強起來不輸男兒。

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其他女子沒有的東西,是獨屬於她的。

時間很快過去,按理說相看之人下午便應該離開,但荀衍沒有,他直到晚膳後才離開別苑,從別苑離開時,臉頰上染著紅暈,他喝了些酒。

不多,也就三杯。

江黎看著他上了馬車才折回去的,大門關上,有人從暗處走出,凝視片刻後,轉身離開,須臾,身影沒在黑暗裏。

-

次日,關於江二小姐同荀府公子相看之事傳得沸沸揚揚。

冬日的燕京城雪多風多,一陣風吹來,把這件事吹進了謝老夫人耳中,謝老夫人剛剛平息的怒火再次燃起。

她江黎何德何能同荀家扯上關係,那個荀家是不是瘋了,找個這般的女子相看。

更氣人的是,荀家公子並未成過親,也就是說,同江黎相看之人還是初婚。

謝老夫人被氣得快要不行了,扶著桌子咬牙切齒了好久,怒火一波波襲上來,她整個人像是要著了一般。

謝老夫人不好,謝雲舟也沒好到哪去。

自從前夜醒來後,他一直在將養著身子,太醫說了不許動怒,他便不動怒,太醫說了,要無欲無求,他便無欲無求。

不困時他便倚著軟榻看公文,順便處理了些軍機要事。

一切一切都趨於平靜,他的身子也在漸漸好轉中,若是一直在這樣下去他隻會更好。

但,就是有人想做些什麽。

江藴不請自來,敲開了謝府的大門,下人去稟告,正好遇到了謝馨蘭,謝馨蘭攔住,詢問了始末,不知想到了什麽,她道:“行了,別去通傳了,讓她進來吧。”

小姐都這樣講了,下人們也不能不聽,點頭道:“是。”

江藴本以為謝府大門不好進,沒成想還挺好進的,她問了下人謝雲舟在哪,便直奔那去。

一路上都在想怎麽同謝雲舟講江黎的事,腦海中演了很多遍,以至於見到謝雲舟時,她都沒注意謝雲舟臉色,也沒意識到他身子有何不妥,坐都未坐便說了一大通。

“阿舟,你對阿黎那樣好,可她同荀府的公子相看,她哪裏對的起你的好。”

“我知曉你顧念舊情,但是阿黎沒有,她若是有半分顧念,也不會這麽早便同其他男子相看,這分明是打你臉呢。”

“阿舟,人心都是肉長的,我每次看到你都會心疼,可阿黎沒有,她恨你。”

“你為她做了這麽多,她未曾領半分情,還把你棄若草芥,這樣的她不值得你真心相待。”

“對了,你可知她同那個荀府公子做什麽了?”

江藴說著說著,先紅了眼圈,看著像是她受了天大的委屈,“荀府公子下午便去了別苑,晚膳後才離去。阿黎親自送他出的門。”

“有人還聽到,聽到他們說……”

謝雲舟聽了這麽久,終於說出了一句話,“他們說什麽了?”

“我開不了口。”江藴道。

“既然你不想說,那便走吧。”謝雲舟作勢要站起。

“我說。”江藴本來也是打算說的,剛隻不過想先佯裝推拒,然後再講,這樣才能讓謝雲舟更急切。

她抿抿唇,道:“他問阿黎今日可開心,阿黎說很開心。”

“他問,明日是否還要?”

“阿黎說,要。”

江藴道:“這樣不堪的話,他們怎麽說的出口。”

謝雲舟這兩日陷入到了幻想中,他把謝府想象成江黎還在的樣子,想著她沒出現,定是在哪裏給他做著什麽。

也許在給他縫香囊。

也許在給他縫新衣。

也許在給他做鞋子。

也許在給他做糕點。

……

無論她做什麽,都是為了他,等她忙完後,她便會來看他。

他隻需安心等著便可。

是以他不急,就那麽安心的靜靜的等著,等著期待的那個人帶著驚喜出現在他的眼前。

他是等到了,然而等來的不是期待的那個人,更加不是驚喜。

謝雲舟的頭嗡一聲響起,那些被刻意壓下的事情浮現出來,他錯了,他和江黎已經和離了。

她不會出現在謝府,更加不會為了他做什麽。

然後,江藴的話又浮現,她說江黎同荀衍相看,說他們相處的很好,說他們呆了整整半日。

說他們這半日裏指不定做了什麽事。

他們能做何事呢?

謝雲舟不受控製的亂想起來,江黎對著荀衍笑,荀衍伸手攬上江黎,他們依偎著看風看雪看竹。

品茶品酒品人生。

那裏沒有他,他不複存在。

謝雲舟一把揮掉眼前的茶盞,猛然站起身走到江藴麵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發瘋般的說道:“你胡說,胡說!”

江藴見謝雲舟生氣了,知道他是信了她的話,又道:“我沒胡說,就是真的,阿黎…不要你了,她同荀府的公子在一起了。”

“……他們要一起賞梅。”

“一起賞雪。”

“一起看煙花。”

“一起玩紙鳶。”

“阿舟,阿黎離開你了。”

刺激來的太過猛烈,謝雲舟說不清楚是哪裏痛,或者哪裏都痛,他指尖慢慢束緊再束緊。

“咳咳咳。”江藴是來求愛的,不是來送命的,她慘白著臉說道,“阿舟鬆手,鬆手。”

謝雲舟看著江藴,眼前浮現的是江黎哭泣的臉,她對他說,謝雲舟,你去死吧。

他意識混亂,耳畔響起很多聲音,有馬蹄聲,有風聲,有咆哮聲,還有一道低沉的聲音。

“不如,一起去死吧。”

謝雲舟再次用力,江藴翻出了白眼。

作者有話說:

我咋這麽想鼓掌呢。(從今天開始18點更新)

給老婆們筆芯,表白每一個留評的老婆們,愛你們。

謝謝營養液,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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