誅身

謝雲舟臉上的笑意隱隱褪去, 身子側轉,冷白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僵硬的縮起,眸光從江黎臉上落到她腳上, 整個人像是定格住,就那麽一動不動的看著。

看著方才還完好的紙鳶頃刻間變得殘破不堪, 看著她不解氣的使勁踩著,看著風卷起淩亂的碎片, 看著它們四處散開。

風吹進了謝雲舟的黑眸裏, 纖長的眼睫很慢的眨了下, 眼尾映出一抹灼眼的紅。

他緩緩屈膝蹲下, 這兩日毒素蔓延得很快, 身子越發得不利索,蹲身不行, 他幹脆跪在了地上, 一手撐著地麵,一手去撿拾。

他撿起了紙鳶兔子的耳朵,然後是它的鼻子,嘴巴, 身子,尾巴, 找了許久不曾找到它的眼睛。

他勾唇笑笑, 沒關係, 兔子眼睛很容易做出來的。

他把它們一一撿起,抱在懷裏, 顫抖著身子站起身, 似是沒聽到江黎方才的話, 褪下的笑意再次浮上, 他噙笑對她說道:“是不是不喜歡兔子紙鳶?告訴我,你喜歡什麽樣的我重新做。”

謝雲舟的臉同江藴的臉重疊到一起,方才江藴謾罵的話也撞進江黎的腦海中,江藴之所以如此囂張還不是因為有他撐腰。

不然她怎麽敢。

江黎越想越氣,一把拍掉謝雲舟懷裏的碎紙片,厲聲道:“無論是兔子紙鳶,貓兒紙鳶,還是其他紙鳶,隻要是你做的我都不喜歡。”

“你是不是以為你做這些我便會感動?”

“還是你以為,我就是這樣廉價的人,你隨便用什麽哄哄,我都會感恩戴德。”

“就會忘了你做過的那些傷害我的事。”

“謝雲舟你錯了,不管你做什麽,我都不會感動。”

她抬腳朝前邁一步,蹙眉睨著他道:“不要再做那些自以為很貼心實則給別人造成困擾的事。”

“無論是你還是你的紙鳶,我都不稀罕。”

江黎定定道:“聽清楚了嗎?我不稀罕。”

風像是在這一瞬間停止,四周聲音全無,隻有謝雲舟那聲透著倦意透著無奈,有些些孱弱的聲音。

他輕喚了一聲:“阿黎。”

隨後,挺拔的身軀再次折彎,他再次蹲下去撿。

今日的燕京城依然很冷,謝雲舟的手指凍得通紅,撿起時,指尖顫著有些許吃力。

謝七看不下去了,出口道:“江二小姐你怎麽可以這樣?你可知為了做這個紙鳶將軍一日一夜未曾歇息片刻,手都被紮破了,他做這一切可都是為了你,你知道兔子的眼睛還是用將軍的……”血做的。

後麵那句還未講完,謝雲舟和江黎同時出聲。

謝雲舟道:“謝七住嘴。”

江黎輕勾唇角,嗤笑一聲,隨後道:“是我要你們將軍做的嗎?是我求著他做的嗎?”

“不,不是我,是你們將軍自己要做的,徹夜不眠也是他自己樂意的,而我對此毫不知情。”

“怎麽?這也要怪在我身上?”

“……”謝七被懟的啞口無言。

江黎又道:“聽你這意思,他若是以後再要為我做什麽,無論我知或不知,我需要與否,我都要感恩戴德是不是?”

“因為他徹夜未眠,因為他辛苦了,是以,我就必須要接受是不是?天下哪來的這樣霸道的事。”

“他做這些,是他的一廂情願,同我有何幹係,我為何要體恤他?”

江黎淡挑眉,“我非但不會體恤,還要送他一句,自作多情。”

言罷,謝七的臉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了,比炭火還黑,空氣裏的冷意更重了。

謝雲舟站起,淡聲解釋道:“阿黎,謝七不是那個意思,他隻是……”

“明白,他隻是替你抱打不平。”江黎打斷他的話,“說完了嗎?說完了請離開,我這裏不歡迎你們。”

“阿黎,你別氣。”謝雲舟來此的本意是想讓江黎開心,他沒想到結果相反,讓她越發不開心了,低聲道歉,“都是我的錯。”

“既然知道是你的錯,那你就應該明白,我現在最不想見的便是你。”江黎連他道歉的話都不想聽,“滾吧。”

其實不怪江黎如此對他,以前謝雲舟也曾這樣打斷過江黎的話,連她的解釋都不聽,便認定謝老夫人說的是對的。

她再解釋,他便說她狡辯,說她所作所為禮法不容,後來還罰了她,那夜晚膳她都未用。

他不知情的是,他回來前,謝老夫人已經罰了江黎,罰她在主院跪了半個時辰,那日的午膳也沒讓她吃。

罰跪,禁食,這便是他們給她的。

江黎想比起他們對她做的,她今日行為一點都不過分。

“不走嗎?”她冷聲說道,“還是需要我趕人才行?”

她院子裏可有二十來個家丁裝扮的打手,那些人可都不是吃素的。

謝七走上前,“主子。”

謝雲舟是不想走的,兩日未見她,他想得很,夢裏都是她,這會兒見到人,他真的舍不得離開。

“阿黎,我口渴了。”他胡亂找借口,“能先喝杯茶水再走嗎?”

“不能。”江黎拒絕的很幹脆,麵無表情道,“立刻,馬上離開。”

“小姐,我們來了。”金珠銀珠帶著一行人走出來,護在江黎身側。

謝雲舟一一看過去,輕拂衣袖,“好,我們走。”

下石階時他步子有些不穩,幾次差點摔倒,謝七低呼出聲:“主子。”

謝雲舟扶上他的胳膊,沉聲道:“勿多言,走。”

十來步遠的距離,與謝雲舟來說異常艱難,每走一步,胸口便傳來一分痛感,他沒料到今日這毒發作的如此之快,來時他可是服了藥丸的。

轉念一想又明白過來,看來這藥丸要頂不住了。

馬蹄聲傳來時,謝雲舟一口血噴在了馬車上,右眼倏然什麽都看不見了,眼前漆黑一片,直到藥丸入腹疼痛才慢慢緩和過來。

他緩緩睜開右眼,映出一道模糊的影子,是謝七。

他交集道:“主子。”

謝雲舟擺擺手,說了聲:“我還好。”

謝七平日話很少,今日不知何故話多了起來,不滿道:“江二小姐也太過不講理了,那紙鳶可是主子辛苦許久做好的,她竟然看都不看,直接給踩壞了。”

“她對主子這樣無理,主子為何還要惦念著她?”

“謝七,不可亂說。”謝雲舟淡聲道,“是我欠她的,無論她做什麽都是對的。”

“但是——”

“沒有但是,就是我欠她的。”

謝雲舟打斷謝七的話,叮囑道:“你日後見到她不可沒了規矩,對她要向對我一樣。”

謝七是謝雲舟在邊關救下的死士,跟隨謝雲舟出生入死多年,名為主仆,但在謝雲舟眼裏把他當家人。

“是。”謝七說道。

“紙鳶呢?”謝雲舟問道。

謝七把碎片給他,“在這。”

謝雲舟雙手攥著,唇角揚起,喃喃自語道:“阿黎不喜兔子的,那我回去後再做個新的便是。”

謝七那句“主子醒醒吧無論你做什麽樣的她都不會喜歡”差點脫口而出,最後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主子有傷在身,還是要多歇息。”

謝雲舟倚著軟榻,淡聲道:“無妨,費不了多長功夫。”

再說,他現在還能做,兩個月後怕是連做也做不了了。

誰都不知毒性蔓延如此之快,別說兩月,兩日後,謝雲舟看著便是又虛弱了很多,拿筆的手都是抖得,批閱公文時還要寫寫停停。

額頭上始終淌著汗。

好似庭院中的草兒,隨時有可能枯萎。

但他仍不忘一件事,吩咐道:“你去查下,這幾日阿黎都見過誰。”

謝七不明白:“主子覺得哪裏有問題嗎?”

“她那日的火氣來的突然,我擔憂她是否遇到了其他事。”即便是和離時江黎都不曾那般,謝雲舟心裏有些許不安。

謝七道:“是,屬下這便去辦。”

-

兩日後,荀衍知曉了謝雲舟來別苑的事,忙完正事後趕了過來,見江黎一切安好,提著的心也慢慢放下。

但心裏還是有些許芥蒂,他試探問道:“真不打算原諒他了?”

江黎放下茶盞,“衍哥哥認為我該原諒他?”

“倒也不是。”荀衍道,“我隻是怕你氣到自己。”

“衍哥哥放心,我不會的。”江黎柔聲道,“我惜命,不會因為任何人傷到自己的。”

“那便好。”荀衍眸光落到江黎臉上,日光勾勒出女子的五官,精雕細琢每一處都像是用筆描繪而成,尤其是她的眼睛,漆黑綻亮,靈動清澈,看一眼,直叫人心跳加速。

這樣的她,也不怪謝雲舟遲遲不願放手。

心裏的念想好似在對視中怦然炸開,荀衍喉結輕滾,低聲道:“阿黎,我有話要——”

不經意的,江黎碰到了茶盞,裏麵的茶水傾倒出來,她喚了聲:“金珠。”

金珠走進來,端起茶盞擦拭桌子,收拾妥當後,退了出去。

江黎問道:“衍哥哥,你剛要說什麽?”

時機這種東西一旦錯過,便沒了開口的必要,荀衍淡笑道:“你頭上的玉簪很好看。”

江黎抬手摸了下,噙笑回道:“是嗎。”

話落,她端起另一隻茶盞低頭輕抿一口,“我看衍哥哥來時帶了些東西,那是什麽?”

“曲城的蜜果。”荀衍道,“要不要吃?”

江黎點點頭:“要。”

荀衍站起,“你等著,我去讓金珠端來。”

江黎也沒同他爭,還真乖乖等著了,“嗯,好。”

等荀衍離開後,她長籲一口氣,心道,不知荀衍有沒有看出她剛才是故意碰倒茶盞的?

荀衍是誰,又豈會看不出,他沒點明,隻是不想把江黎逼太緊,她若需要時間,那他給她時間便可。

蜜果吃完,荀衍提議教江黎些防身用的簡單招式,這樣萬一遇到壞人她還可以自保。

江黎明白,荀衍口中的壞人指的是謝雲舟,沒反駁,點頭應了下來,隻是她不知道的是,武功不是誰都能學的。

一個時辰下來,她累的大汗淋漓,衣衫濕了不打緊,腿都軟了,午飯都沒吃,洗淨後便躺床榻上去睡了。

這一覺睡了堪堪睡了兩個時辰,還做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夢。

她夢到謝雲舟又來了別苑,手裏拿著很多紙鳶,說要同她一起去放。

她不依,他便強行把她擄了去,紙鳶放到一半,江藴來了,他們站在一起,冷眼看著她。

前方是懸崖,後方是湍流的河水,她站在正中間,江藴譏笑道:“江黎,睜大你的眼睛看看,阿舟喜歡的是我,是我。”

說著,江藴伸手推了她一把。

江黎突然睜開眼,金珠喚了她一聲:“小姐你醒了。”

江黎看了眼屋內的陳設,才反應過來,她方才是夢魘了。都說夢境和現實是相反的,但在江黎這裏好像不是那麽回事。

金珠說道:“大小姐已經在前廳等好久了。”

江黎頓住,“她來做什麽?”

金珠道:“說是來給小姐道歉的。”

“她?”夢裏的心悸感還在,江黎用力喘息幾下,平複心緒後,道,“給我更衣。”

江藴來前特意打扮了一番,紫色牡丹紋襖子,紫色襦裙,白色裘衣,妝容偏濃。

至於她為何如此打扮,皆是因為謝雲舟那句“無論你怎樣打扮都不及阿黎萬分之一”。

是的,江藴又去見了謝雲舟,這次去與上次不同,她帶了防身的匕首,若是謝雲舟真敢對她做出什麽,她也不會手下留情的。

但是,他什麽也沒做,他甚至都沒看她,一直低著頭做紙鳶,她好幾次看到他手指被戳破,但他依然沒停,一直做啊做啊,連謝七勸他,他都未停。

直到她坐不住了,弄出聲響,他才緩緩你抬起頭,先是打量了她一眼,隨後說了那句氣人的話。

什麽叫她不及江黎萬分之一。

在江藴看來,她比江黎強上百倍千倍,是謝雲舟瞎了而已。

後來,她還真發現了些許的端倪,他的眼…好像真有什麽問題,她正打量他時,他冷聲道:“你去給阿黎道歉。”

江藴以為自己聽錯了,問道:“什麽?”

謝雲舟道:“去給阿黎道歉。”

“我為何要給她道歉。”江藴冷冷道,“不去。”

“你敢不去?”謝雲舟放下手裏未做完的紙鳶緩緩站起,接過謝七遞上的帕子慢慢擦拭,他手指冷白修長,好看的要命。

可江藴卻生出懼意,她想起了被他掐著脖子的險些死掉的那夜,顫著聲音問道:“你喚我來便是要我去給江黎道歉?”

“不然呢?”謝雲舟沉聲道,“除了這個,我為何要見你。”

直到那時江藴才明了,原來一切都是為了江黎,他不是因為想見她,而是要她去給江黎道歉。

他的眼裏心裏隻有江黎。

“不去?”謝雲舟除了在江黎麵前像個人外,在任何人麵前都沒了顧忌,大抵是快活不成的原因,他行事作風越發的瘋魔,“不去的話我可以送你去另一個地方。”

江藴嚇得戰栗,掙紮許久後,道:“我、我去。”

然後,她便來了別苑。

江黎每次見江藴都沒什麽好事,心情也會跟著不好,她道:“有話快說,無話講離開。”

江藴淡笑道:“急什麽,我來這裏當然是有話要講了。”

“那你講。”

“先讓你的人退下。”

江黎給下人們使了個眼色,下人躬身離開,“好了,沒人了,說吧。”

江藴站起,在廳中來回踱步,隨後停下,睨著江黎看起來,江黎一臉詫異道:“你看我做什麽?”

江藴道:“我看看你這張白嫩的臉到底是如何勾引人的。”

江黎神色暗下來,她就知道江藴不會那般輕易做出道歉的舉動,“你來此是說這些的?”

江藴笑笑,傾身湊近,“難不成你真以為我是來同你道歉的?做夢。”

“江黎,我這輩子都不會同你道歉的。”她道。

江黎眼眸微眯,眼底沒了一絲笑意,若不是看在兄長的份上,她不會對江藴客氣的,“離開這裏,以後不要出現在我麵前。”

“離開?我為何要離開?”江藴道,“父親留下的屋舍,為何我不能來?我偏要來。”

江藴再次蠻不講理起來。

江黎見狀便再也不客氣了,冷嗬一聲:“來人。”

下人們進來,她道:“送客。”

江藴被毫不留情的送送出了門,姿勢實在不雅觀,她跌倒在門口,衣衫粘了雪,她瞪眼道:“江黎,你真敢動我?”

江黎輕笑:“我為何不敢?”

“你真不怕兄長責罰你。”江藴搬出江昭來。

“兄長不是不辨是非之人。”江黎道,“江藴,去過你自己的日子,別來招惹我,不然我不會對你客氣的。”

“你想怎麽不客氣?”

“你想試試?”

“我看你要怎麽——”

“啪。”江黎給了江藴一巴掌,她腥紅著眸子道,“那年你把我推下河裏,險些害我喪命,今日這巴掌,是我還你的。”

江藴被打蒙了,直到大門關上才反應過來,隨後她撲上去,用力捶打,“江黎你敢打我,你竟敢打我,你給我出來,出來。”

無論她怎麽撒潑,大門都沒開。

等她打累了折返時,才發現遠處有人,是謝七。

江藴嚇得臉都白了,邊搖頭邊後退,她還以為謝雲舟隻是隨口說說的,即便她真不道歉也不會發生什麽。

豈料,他竟然讓謝七在這等著。

江藴嚇得魂都沒了,慘白著臉道:“我,我道歉了。”

謝七擺明沒信,“是嗎?那你還是同主子去講吧。”

無人知曉江藴見到謝雲舟後發生了什麽,隻知道江藴病了許久,一直在說胡亂,說她做錯了,她不應該把江黎推河裏去,也不應該偷了東西家夥給江黎。

更不應該,在母親麵前搬弄是非,說了很多江黎的壞話。

後來也是湊巧,江昭去了江藴的住處,正好聽到了江藴的這席話,當場發怒,命江藴閉門思過一月,哪裏都不許去。

等他趕去別苑時,江黎正在縫製新衣,是小孩子的,江黎見他來,笑著站起身,他問:“這是?”

江黎道:“給侄兒做的,兄長看喜歡嗎?”

江昭拿起一件夾襖細細端詳,不知不覺濕了眼眶,“喜歡,很喜歡。”

江黎勾唇淺笑道:“嫂嫂可會喜歡?”

“她也會喜歡。”江昭道。

江黎這便放心了,“那等我做好了後,派人送過去。”

江昭點頭,“好。”

這日,江昭沒急著回去,而是同江黎一起用的晚飯,飯間他提到了江藴,借著酒意道歉,“阿黎,都是兄長的錯,這些年放你受委屈了。”

“阿黎不委屈。”江黎柔聲道,“阿黎有兄長護著一點都不委屈。”

江昭知曉,他做的一點都不好,之前的他,還是護著江藴多些,這才慣的江藴無法無天,完全沒有一點閨閣女子的溫柔婉約。

“不,是兄長的錯。”江昭誠心道歉,“以後兄長不會再犯那樣的錯誤了。”

之後江黎才知曉,原來江昭聽到了些以前的事,還是江藴親口承認的,由不得江昭不信。

恍惚間,江黎再次憶起了泡在河水裏時的那種絕望感,真的不是什麽愉快的記憶。

江黎道:“真是瘋子。”竟對親妹妹下毒手。

-

謝府

“瘋子瘋子。”王素菊看著眼前的賬目,兩眼一黑差點昏過去,她穩穩心神,又看了一眼,喃喃自語道,“謝雲舟你真是瘋了。”

你怎麽能把田產都給了江黎,俊兒才是你的親侄兒,為何不留給俊兒。

王素菊怎麽想也想不通,謝雲舟明明同江黎和離了,為何還要把名下的田產都給了江黎,他腦袋被門夾了嗎。

不知道誰才是他的至親。

俊兒秀兒給誰都行,萬萬不該給江黎啊。

氣死她了,氣死她了,她看著外麵漆黑的夜色,又咒罵起謝雲權來,這都多久了還不回來,難不成真死外麵了。

王素菊氣得連瓜子也不磕了,怒氣衝衝去了謝馨蘭的住處,旁敲側擊說了好久。

“馨蘭,你二哥心裏怕是沒你。”她道。

“嫂嫂何出此言?”謝馨蘭問道。

“你看。”王素菊把賬本遞給謝馨蘭。

謝馨蘭上過學堂,也懂看賬,“這是?”

“你先看。”王素菊努努嘴,看完你便能明了了。

謝馨蘭狐疑打開,一頁一頁翻過,隨後蹙眉道,“這是二哥的私賬,嫂嫂是從何得來的?”

像這樣的賬本都會放在謝雲舟的書房裏,平日他的書房是不允許任何人靠近的。

王素菊要想拿當然沒那麽容易,但是下人是可以進去的,她買通了下人,讓她偷了出來。

“你別管那個。”王素菊覺得謝馨蘭這腦袋就是有毛病,現在是追究賬本為何再次的時機嗎?

現在是想想辦法,看看怎麽把田產奪回來。

“你二哥都把田產給江黎了,你以後便什麽都沒了。”王素菊道。

“那是二哥的東西,他想給誰便給我。”謝馨蘭最近懂事了不少,說的話也中聽了些,“我不惦記。”

“你傻啊?”王素菊道,“謝府未曾分家,你二哥的東西說到底也是謝府的,是咱們大家的,將來你尋了婆家是要有陪嫁的,都被你二哥送人了,你去哪裏找陪嫁。”

“沒了陪嫁,你會被夫家欺負死。”

王素菊接著道:“謝家的東西給誰都行,就是不能給那個下堂婦。”

謝馨蘭似乎被她說動了些,“那可怎麽辦?”

“怎麽辦?”王素菊勾勾手指,附在她耳畔出主意。

謝馨蘭聽後,皺眉道:“這樣會不會不妥啊?”

“有什麽不妥的。”王素菊道,“她既然敢收,咱們便敢鬧。”

“二哥知道後會生氣的。”謝馨蘭還是有些怕謝雲舟的。

“你是他妹妹,即便再氣也不會真對你怎麽樣的。”王素菊寬慰道,“你放心,我會幫你的。”

上次藥材鋪子找事沒成功,這次王素菊把主意打在了綢緞莊鋪子上,她就是要讓江黎做不成買賣。

-

翌日,謝馨蘭叫著一眾小姐妹去了綢緞莊鋪子,指著裏麵的布料說是次品,揚言要報官。

鬧鬧哄哄的瞬間吸引了好多圍觀的人,何玉卿今日外出有事不在店鋪裏,管事的隻要江黎。

店掌櫃匆匆跑進裏間,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布料如何,江黎心知肚明,他們店裏向來用的都是最好的。

聽罷,她道:“掌櫃你去幫我尋個人,他自會知曉如何做。”

掌櫃問:“何人?”

江黎:“荀衍,荀公子。”

隨後,她從裏間走出去,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謝馨蘭,她站在人群正中央,趾高氣昂的說著什麽。

大抵就是這家鋪子騙人,以次充好,若是他們不給個合理的說法,今日便把這鋪子給砸了。

他們這可不是做壞事,是為民除害。

江黎還從來不知謝馨蘭有如此口才,等她說完後,她徐徐走近,問道:“你是如何知曉我家布料是次品的?”

“這還用說嗎,大家來看看。”她拿過其中一匹,輕輕一扯,布料應聲裂開,“一碰便裂開,這不是次品是什麽。還有做工,這繡樣都是什麽呀,花不像花,鳥不像鳥,獸不像獸,我看啊,這就是次品。”

“對,就是次品。”附和聲此起彼伏。

不知誰突然冒出一句,“姐妹們和她廢話幹什麽,給我砸。”

有人剛要上手,江黎冷聲嗬斥,“我敢誰敢砸!”

其中一人道:“怎麽,我砸了又怎麽樣?”

“無故破壞,小心我去官府告你們。”

“嗬,你以為我們怕啊,別愣著,給我砸。”

“誰敢。”

“……”

爭吵聲越發激烈,說什麽的都有。

江黎擋在她們麵前,直勾勾凝視著她們,她們說一句,她便回一句,眾人當她在狡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在拖延時間。

許久後——

“住口!”嗬斥聲從門外傳來,有人大步走進來,身後跟著官府的人。

“衍哥哥。”江黎迎上去。

荀衍把江黎護在身後,一一掃過她們,沉聲道:“我看哪個敢砸。”

“……”這下還真沒人敢吱聲了。

謝馨蘭見苗頭不好,悄悄朝後退去,快退到門口時,被官差攔住,她停下,臉色嚇得慘白,“官爺我、我什麽都沒做。”

荀衍道:“有沒有做,還是親自去官衙說明白的好。”

謝馨蘭一個閨閣小姐哪去過那種地方,當即嚇得跌倒在地上,哭著求饒,“嫂嫂,救我,救我。”

她口中的嫂嫂指的是王素君,此時王素菊也剛邁出門,被她一叫,頓住步子,心說,叫什麽叫,真會壞事。

然後,她停住,慢慢轉身,嘿笑一聲:“弟妹,都是自己人,不用這樣絕情吧。”

江黎道:“方才嚷著要砸我店的是你吧?自己人?誰跟你是自己人?”

最後,一行人都被帶去了官衙。

-

謝雲舟把人領出來,剛要上馬車,頓住,朝後方看了一眼,光影裏,江黎同荀衍站在一處,也不知他們二人說了什麽,江黎唇角輕勾露出淺笑。

那一笑,讓人如沐春風,頓覺心曠神怡。

然,謝雲舟隻覺得心痛難忍,每次她同荀衍在一起都會有說有笑,街上初見那次如此,那日郊外巧遇也會是如此,還有他們玩紙鳶那日,也是如此。

她的笑容似乎都給了荀衍。

她會護著荀衍,荀衍也會護著她,而他成了那個多餘的人。

謝雲舟右眼突然痛起來,一剜一剜的疼,謝馨蘭驚呼出聲:“哥哥你眼睛怎麽流血了?”

謝雲舟抬手輕拭,還真的流血了,這幾日每每心緒難寧時便會如此,吃了藥丸也不管用。

他道:“無礙。”

“都流血了,怎麽是無礙呢。”謝馨蘭哭出聲,“哥哥,你不會是生病了吧?”

謝雲舟不想提他的事,沉聲道:“與其擔憂我,不若擔憂你自己,何時你做事這般無狀了,還跑去砸人家的店鋪,難不成你真想被關大牢?”

謝馨蘭已經怕死了,被他數落一番後,抽噎道:“不不是我,是是嫂——”

王素菊打斷她的話,轉移話題道:“二弟,那個同弟妹在一起的男子是誰啊?我看他們關係挺親密的,莫不是之前同她相看的男子?”

王素菊拍了下頭,“你瞧我這記性,不能叫弟妹了,得叫江家二小姐,方才就見那個男子護她護得緊,我猜啊,他們的關係肯定不一般。”

“不會是要成親了吧。”

王素菊故意煽風點火,“哎,之前你們沒和離時也不見她對你那般笑,看來,她是真的很喜歡眼前的男子。”

“二弟你快看。”王素菊手指著道,“他們要乘一輛馬車走了。”

謝雲舟慢慢轉頭去看,光有些晃眼,看得不是很真切,但依稀還是能看清的,他看到,荀衍扶著江黎上了馬車,然後他也坐了進去,他們分坐兩邊,荀衍給江黎遞上了什麽。

像是果子之類的。

江黎捏起一顆放嘴裏,細細品嚐,臉上露出笑意,她似乎說了什麽。

荀衍淡笑,隨後從懷裏拿出了一物,看著像是簪子,他遞給了江黎。

江黎沉默片刻後,接過。

謝雲舟看到這裏,心好似被刀捅了一下,她收他的,卻收了荀衍的,這是不是說明,她心裏已經喜歡上荀衍了。

她喜歡荀衍……

謝雲舟垂在身側的手深深嵌進了掌心裏,阿黎,求你別喜歡荀衍。

王素菊嘖嘖道:“那個男子還送江二小姐簪子了,八成他們的好事要近了。二弟,依我看啊,你和江二小姐此生注定無緣,你也該朝前走一步了。”

“還記得我那個表妹嗎,年方十八,知書達理,配二弟正好,我看你們……”

“閉嘴。”謝雲舟冷聲道,“謝七回府。”

兩輛馬車交錯駛離時,謝雲舟看到江黎給荀衍遞上了果子,荀衍接了過去,張嘴吃下,看口型,是:“好吃。”

謝雲舟:“……”

-

何玉卿是下午回來後才知曉鋪子裏出了事,聽完前因後果,她徑直去了謝府,在門口大鬧了一場,謝家自知理虧,無人敢說什麽,隻能關著門聽罵。

倒是引來了旁觀的人,對著謝府指指點點。

何玉卿才不管,找她不痛快,那便誰也不要痛快,她又罵了半炷香的功夫才離開。

看到江黎的馬車後,提裙坐了進去,江黎給她遞上茶盞,“出氣了?”

何玉卿仰頭喝完,“還不夠。”

江黎道:“還要去罵?”

“不罵了。”何玉卿性子急,有人給她初一,她必還十五,上次藥材鋪子便是王素菊搞得鬼,這次還是她,何玉卿不能讓她好過。

“我等王素菊出來。”她道。

“那她若是不出來呢?”江黎問道。

“她總不會一輩子不出來吧。”何玉卿眯眼道,“我一直等她,等到她出來為止。”

江黎又給她斟滿茶水,“我可以讓她出來。”

“真的?”何玉卿問道,“你如何讓她出來?”

“我自有辦法,你等著便好。”江黎杏眸裏淌著光,關於王素菊,她確實應該受些教訓了。

不知江黎如何做的,總之她還真把人叫了出來。

後門,王素菊左看右看,瞪眼瞧了許久,自言自語道:“人呢?在哪?”

何玉卿道:“你姑奶奶在此。”

王素菊很早之前便有些怕何玉卿,因為她這人太瘋,也很會揍人,她條件反射便往回跑,剛要跑進去,被江黎攔住。

江黎給了何玉卿一個眼色,說了聲:“打。”

然後,王素菊被狠狠揍了一頓,揍得臉都腫了,話都不會說,嘴一動疼的她滋哇亂叫。

謝雲舟聽了好久,才聽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大嫂的意思是江黎打的?”

王素菊點頭。

“她自己一個人?”

王素菊搖頭。

“也有別人?”

王素菊又點頭。

“她們兩個便把你打成這副模樣?”

什麽模樣呢?

臉又紅又腫,像個豬頭。

王素菊還指望著謝雲舟給她報仇呢,吱吱唔唔說了好半天,謝雲舟道:“說了要閉門思過的,大嫂是如何出的房間?”

門口有人守著,還真不好出去。

“……”王素菊愣住。

謝雲舟道:“大嫂明知故犯,你說該如何處罰?”

王素菊可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她本想讓謝雲舟去找江黎,然後教訓江黎一頓,誰成想最後反倒成了她不守規矩,私自外出。

被謝雲舟訓斥一頓後,她氣不過找了謝老夫人,謝老夫人最近被謝雲舟氣傷了,什麽閑事都都不想管,沒讓她進門。

王素菊氣呼呼折返,走到半路上不知被什麽絆了下,栽魚塘裏了,幸虧魚塘裏的水結了冰,不然她非淹死不可。

折騰到後麵,她身上都是傷了,哪哪都疼,還不能哭,哭得話眼淚落下來浸濕了臉上的傷口,更疼。

王素菊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

夜裏,謝雲舟因著白日看到的那幕心神不寧,迷迷糊糊間他做了個可怕的夢,他夢到江黎大著肚子站在荀衍身側,荀衍喚她娘子,她喚荀衍夫君。

他們中間還有個小小的人兒,一個女娃娃,他們一人牽著她一隻手,女娃娃喚荀衍,爹,喚她,娘。

爹?娘?

江黎和荀衍的孩子?

謝雲舟被嚇醒,之後再也睡不著了,熬到天亮,他再也忍不住,命謝七驅車,他們去了別苑。

許是昨夜沒睡好的原因,謝雲舟身子又乏又疼,眼睛酸脹,右眼像是蒙了一層薄薄的紗,有幾許看不太真切。

他先是瞧了瞧緊閉的大門,然後又看了看車內的紙鳶,上次那個兔子紙鳶被她踩壞了,他又重新做了幾個。

他想,總有一個是她喜歡的吧。

若是她都不喜也沒關係,他再做便是。

想起什麽,他問道:“昨日讓你送去何府的東西可送了?”

謝七道:“送了,隻是何府未收。”

謝雲舟挑眉道:“未收?”

謝七道:“何小姐命人把東西扔了出來。”

謝雲舟想想,還真是同江黎一般脾性,也難怪她們能相處的那般好,遂道:“算了,日後想辦法再另做補償吧。”

攪了人家的生意總不能一句道歉便了了,是得賠點什麽。

說話間,前方的大門打開,謝雲舟聽到聲音看過去,待看清什麽後,臉上的笑意生生頓住。

江黎先走了出來,然後是荀衍,最讓人不可思議的是,還有一人,是個孩童,女娃娃。

粉雕玉琢般的女娃娃,長得極好看。

江黎牽著她一隻手,荀衍牽著她另一隻手,她邊走邊甜甜喚了聲:“娘。”

夢境出現在眼前,謝雲舟仿若被雷擊。

作者有話說:

又是虐狗子的一天。

今天和明天都會日萬,更晚了,抱歉。

謝謝老婆們的營養液,親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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